作者:尘焉 文案 靳璟毕业后,追随着男友来到陌生的城市,谁知那天,在抢购火车票时,自己平淡无奇的生活会被打破,刹那间,险象环生,命悬一线。当她意识模糊时,一道白色的影子闪过了眼前,恍惚似梦。 靳璟第一次见到裴英秀的时候,雪夜喋血,他是独闯险境的英雄。 靳璟第二次见到裴英秀的时候,风停日晴,他是长身玉立的羞涩男孩。 靳璟第三次见到裴英秀的时候,寒风萧瑟,他是聚众上门围堵打砸的土匪! 到底哪一张脸孔才是真正的他? 靳璟指着他,有些难以置信:“我原来以为你是个乐于助人的侠客,谁成想是个打家劫舍的土匪!” 裴英秀面不改色:“靳小姐,希望你留意身边的人,好自为之。” 时过境迁,当失去爱情的靳璟邀请裴英秀共进晚餐时,她并不知道,自己想当然的话语竟点燃了他心里的星星希望;更不知道,这一晚,她没有丢掉性命。 后来,裴英秀告诉她,“我会对喜欢的女孩表达心迹,但是我只会想,这个女人是不是我想爱的。其他的,都不能成为障碍。” 裴英秀看着她清亮的眼睛:“你愿意和我一起,并肩而战吗?” 靳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低着头,没有给他答案。 意外邂逅/双向治愈 柔弱安静女教师×温柔勇敢运动员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靳璟,裴英秀 ┃ 配角:秦阳,裴英晨,季繁希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温暖如春,融化寒冰 立意:通过生活的波折和困苦,从开始的迷茫和无助,逐渐靠近目标,完成梦想,获得爱情。 第一章 “喂,秦阳……” “还没,我刚刚下班。” “你又不回来了吗?”靳璟停下了脚步,声音也透着些许失望。她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出什么。 “还有些事要办。”秦阳急匆匆地的,靳璟还要说什么,听筒那端却传来了一阵嘈杂,随即,电话被挂断了。 靳璟呆愣愣地听着手机里的盲音,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问他是否能有办法帮自己搞到过年回家的车票,哪怕是机票也可以啊。 她把冰凉的手揣进兜里,看着地面上被拉长的影子,那股熟悉的孤独又扑面而来,缠绕着自己,无处可逃。 靳璟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20:28。她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份无聊乏味又忙碌的保险公司内勤的工作折磨得无语凝噎,不仅失去了见到太阳的权利,也失去了生活的乐趣,每天再也不期待喧嚣的夜生活,而是更眷恋温暖的被窝。 E城的冬天虽然不似家乡那样来得甚早,整个城市却也笼罩在北风的呼啸之中,林木萧索,万物凋零。天早已黑透了,靳璟拐进租住地的巷子里,黑漆漆的,没有路灯。她只得将手从衣兜里掏了出来,使劲儿地呵了呵气,触了触手机冰凉的屏幕,打开了手电筒。 手电筒明晃晃的,瞬时就把漆黑巷子的本来面目呈现出来:路边堆着的破木板、锈迹斑斑的三轮车、斑驳墙上笔触稚嫩的儿童涂鸦,还有脚下三步一坑的崎岖路面——靳璟几个月前就在这月球表面似的路上扭过脚。 老式居民楼里的过道灯泡早就被掐了线,靳璟练就了“瞎如蝙蝠”的能力。她驾轻就熟地摸出钥匙开了门,按了开关,可屋里还是黑黢黢一片。“见鬼了。”她暗暗骂了一声,又拿着手机去看电盒,正巧邻居阿姨开门出来:“丫头,停电了,整个小区都停啦。”靳璟木然的道了谢,进屋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看着黑暗中轮廓模糊的电脑,又看了看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机——临近年关,电脑抢票还不一定成功,更何况是手机呢? 不过,不试一下怎么知道?靳璟打开手机,登陆官网,精神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准备投入抢票大战。刚输好密码,手机屏幕呼地跳出了像素感人的验证图片:“请点击下图中所有的牌坊”。靳璟眼睛几乎贴着屏幕,照图点了,却又蹦出了另一张验证图片“请点击下图中所有的加湿器”。 “请点击下图中所有的珊瑚” “请点击下图中所有的海报” “请点击下图中所有的蒸笼” 靳璟终于崩溃。 “叮叮”,她看了眼手机,电量只剩百分之十。靳璟恼火地踢了下凳子,又瞧了瞧死气沉沉的窗外,没有犹豫,锁了门,径直走了出去。手机电量告急,靳璟也不敢再“奢侈”地享受手电筒的灯光,只能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走在巷子里。黑夜中,不知不觉地飘起了小雪,雪花顺着冷风,直直地往领口里钻。 靳璟裹紧了羽绒服,带上帽子,想了想,又给秦阳打了个电话。 “嘟……嘟……”直到听筒中传来“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声音,靳璟才放下电话,刚过九点,屏幕闪了一下,黑了,再没了反应。 靳璟搓了搓手,拿出包里的充电宝插上手机。她抬头,眼前已有了霓虹灯星星点点的光亮,街上没有停电,往来的人群在这条小街上过起了属于自己的夜生活。火锅店的玻璃上氤氲着香飘飘的热气;青年们三五成群的钻进了台球厅;大排档前面,围着几个背着书包的中学生,热切地望着摊主锅里的炸油饼。而靳璟,瑟缩着进了街口的一家网吧。 上次进网吧还是上大学的时候,仿佛已过去了好久。靳璟刚推开门,混着香烟、体臭、外卖的异味扑面而来,她不禁眯起了眼睛,伸出手臂扇了扇。前台的小伙子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是生面孔:“小姐,要开机么?”靳璟扭头看了看,两间房坐满了人,多数都在键盘屏幕中交战,声音嘈杂,烟雾袅袅。 靳璟坐在了电脑前——为了火车票,还是忍忍吧。旁边坐着的男子似乎喝醉了,对着电脑又哭又笑。靳璟把椅子往远处挪了挪,登陆了网站。突然间,“扑通”一声,那男子直直地朝靳璟这边歪了过来,吓得她赶紧站起身,眼见着那醉汉的半边身子靠在了她的椅子旁。 靳璟有些害怕,转身出了网吧。 冬夜中,靳璟在路灯下看着飘悠悠的雪花,顺着北风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孤独而渺小,轻轻地来,无声的去。 她有些愣神,心里悄然弥漫着一丝孤独。也许,生活本就是孤独的吧。 靳璟没有回家,而是拐了个弯,走上了更为繁华的街区。 纵然是雪夜,可E城似乎没有入眠,霓虹闪烁,绚烂奔放。车流如织,车灯在夜的迷蒙中,缠绕成几缕金灿灿的丝线。街边的男女,或清醒,或微醺,都将自己融进了这浮华妖娆的夜色中,化为冬夜笙歌。 眼前是银色闪烁的灯牌,花体字勾出流畅的“星河之隅”四个字。靳璟从窗外瞧了瞧,是一间网咖。夜里有些冷,她也不想再走了,索性推开了玻璃门。 暖黄的灯光,慵懒的沙发,还有最重要的,这里没有明显的异味。开了机,吧台的胖小伙服务员带着她穿过大堂,经过战声沸腾的电竞区,来到另一区域,靳璟扫了一眼,这边女生居多,大多在聊天或者看电影。“钱花在哪,哪儿就好,一点也不假。”靳璟暗暗道,开始抢票大战。 也许是错过了时机,这次抢票颇为不顺。靳璟吸了口气,准备上个洗手间,回来再战。 刚出了洗手间,靳璟忽然听到一阵嘈杂有力的敲击声,她拐过走廊,赫然看见一个戴着棒球帽和黑色口罩的高个男子手执木棍,朝着一排电脑屏幕猛击,顿时,炫目的荧屏碎了一片,那男子边砸边喊:“都特么去死!” “啊!”周围的顾客看到这一幕,顿时尖叫声响彻整个网吧,上网的人群一下子乱了起来,纷纷拥挤着夺路而逃。 靳璟反应过来,刚要随着人群跑出,却被推倒的椅子挡住去路,她想跳过去,却噗通一声跌倒在光滑的地板上。那大汉已经朝靳璟这边的电脑桌砸来,吓得靳璟只得赶紧蹲在墙角,不敢出声。 “谁啊!谁在挑事儿?!”靳璟的脑袋透过桌椅板凳的间隙看去,只见刚才接待自己的胖小伙和吧台的瘦子网管冲了过来,手里都拿着家伙什,看着一片狼藉的上网区,那胖小伙大喝一声:“你特么是活腻味了吧,敢在这儿砸场子!”说罢上前挥着棒子就朝那男子身上甩去。谁料那大汉轻巧躲过,哑声笑了笑:“老子砸的就是你们家!”那瘦子网管也握着根短棒,横在二人侧后。 靳璟见三人对峙,无人看见自己,抬头环顾四周,除了那三人,偌大的网吧只剩下自己一人。靳璟心里不禁有些发毛,站起身猫着腰刚要往外走,只见从大门方向又跑来了个长辫子女孩——靳璟一看,那不是网吧的收银么?那女孩手里赫然拿着一截钢管,话也不说,径直堵在通道,冷冷的看着那大汉。靳璟暗暗吃惊——这网吧里的人,个个仿佛都是练家子。“不会是黑吃黑吧,”她有些哆嗦,一心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猫着腰,刚要往门口跑。“唔——”靳璟顿觉呼吸一滞,鼻腔里猛然充斥着汗臭和烟味,憋得喘不上气来。 她发现自己的嘴已被一只男人的粗糙大手紧紧捂住,耳边传来低哑的声音:“别动!”忽的颈上一凉,一柄尖刀已经抵在她的下颔。“走!”那男人一手拿刀抵着靳璟的脖子,一手反扣着她的双臂,狠狠说道:“不听话就弄死你。” 心突突的跳着,靳璟这才晃过神来——自己被劫持了。冰凉的刀刃压在颈上,已经有了些许疼痛,靳璟回想着自己曾经看过的新闻和电影,并没有进行反抗。那男人抓着脚步有些趔趄的靳璟,慢慢往灯光明亮的大厅走去。 几个店员目瞪口呆,看到的是惊骇的情景——那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的男子,一手拿着尖刀,一手反剪着女孩的双手,而被劫持的女孩,虽然神色还算平静,可瘦削的脸早已变得苍白。 “有事说事,看不惯就干一场,你这是干什么?”胖小伙见状也慌了神,声音有些发抖,“拿女人当挡箭牌,你还真特么的怂!”那瘦子网管依然紧握木棍,而脚步已经不自觉地往后退。 靳璟的胳膊被扭得生疼,刚动了动,那只粗糙有力的手立刻紧紧箍住了她的手腕。“老实点!” “大哥,大哥!”那个胖小伙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方才强硬的语气已然变成了央求,“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你这么着,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胖小伙刚上前一步,那男子警惕地将刀又在靳璟脖子上紧了紧,“别动!手里的家伙都给我放下!再往前一步,我就宰了她!” “好,好。”胖小伙几人放下了手里的棍棒,往后退了一步。 看那男子变了方向,正要拖着靳璟往包厢的方向去,胖小伙暗叫不好,赶忙笑问:“大哥有啥条件,您先提,说不定我们就能给办了呢。”他眼光一转,一旁的瘦子网管会意,悄悄往后退。 男子看穿了二人的意图,大喊:“不许报警!谁也不许报警!报警我就弄死她,你们也别想活!” “好,好……”胖小伙额前已渗出一层薄汗。 长辫子女孩在稍远的拐角看到了这一幕,默默退后,绕进吧台里,蹲在地上悄悄拿起手机:“喂,110吗?银树路中段星河之隅网吧,有人被绑架……” 戴棒球帽的男人看了眼胖小伙: “你们人多势众,这样,只要满足我的条件,让我安全出了大门,我就放了这个丫头片子。”几人忙连连点头。 男子冷笑一声,手腕一抖,那把尖刀猛然将靳璟红色羽绒服的前胸划开一道口子,几簇白鸭绒顺着口子飘了出来,粘在靳璟衣上,落在凌乱的地上,没了生气。 “你们要是不老实,到时候,开膛破肚的就不是衣服了。”胖小伙连连点头,已是没了主意。“都给我滚回吧台!”几个人忙退了出去。 偌大的上网区,只剩靳璟和匪徒二人,周围静悄悄,只有电脑主机发出低低的鸣响,给这惊魂之夜平添了哀歌怨调。 靳璟已经完全回过神来,她明白,如果歹徒再次被激怒,自己被拖进环境封闭的包厢,即使报警,自己获救也会难上加难,如果免不了一死,还不如争取一丝希望。“大哥,”靳璟的声音柔弱无力,“你我素不相识,我又只是个打工的,没有钱的……”说罢膝盖一软,歪靠在包厢外的围挡旁,男子手中刀却没松,这一下,靳璟的颈上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胖小伙闻声而来,连忙又说:“您别冲动,您刚说要满足您的条件,跟我们提,也是,也是一样的。” 那男子冷冷一笑:“开门做生意的,顾客就是上帝——”他手中的刀子一转,冰凉的刀刃在靳璟的脸上拍了拍,顿时,靳璟的脊背窜出一股凉气,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劫匪喘着气:“这样,我要一辆车,送我出城,再加五十万现金。”胖小伙一时没答话,愣愣地看着他。男子有些发怒,“滚!还不快去筹钱!快!拿车!拿钱!” “好,好。”胖小伙一步三回头地慢慢退了出去。 靳璟眼见着服务员往后退,直至离开了视线,心也一点点地沉了下去,颈上的血慢慢往下滴,滑在胸口,热热的,黏黏的。好在包厢区的边缘离大门不太远,靳璟顺着玻璃窗看见了深夜城市的流光溢彩。 大堂吧台,长辫子女孩悄声对胖小伙说:“杰哥,我已经报警了。”被称为“杰哥”的胖小伙李智杰点点头,看着瘦子网管和长辫子女孩:“你们先看着,我出门瞧瞧。” 大门一侧稍远的空地,警车开了过来,全副武装的警察黑压压的站成一片,警察上前和李智杰询问了些情况便开始研究部署解救人质。 李智杰抽出神来,拨通电话:“英哥,店里出事了。” 靳璟被扭着胳膊,劫匪探究地往大门方向缓缓移动。忽然,男子将她的手臂使劲往回抻了一下,疼得她几乎要叫出了声。 “你们都特么是骗子,骗子!”那男子开始大呼小叫,一只手紧紧扼着靳璟受伤的脖子,一手将刀在空中胡乱比划。几个店员赶忙过来,又不敢靠得太近。“把卷帘门拉下来!快!拉下来!”瘦子网管只得将卷帘门慢慢拉下。“再往下拉!” 门口的卷帘门,只剩下不足一人的高度。“别给我耍花样!我要车,还有,要司机,女司机!”几人忙连连答应,拿出手机,摆出一副联系人和车的样子。 男子见状,好像放下心些,却改了主意,挟裹着靳璟离大门越来越远。歹徒拖着靳璟,重新躲到了包厢区的边缘。 眼看离着大门越来越远,靳璟的心渐渐凉了下来,刚才还强作镇定的坚持,霎时间轰然崩塌,双腿一软,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下来,不由得哭出了声。 慢慢的,靳璟感觉不到颈上刺刺的疼痛,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粘粘的贴在身上,湿冷湿冷的。头顶的灯明晃晃的,照得周遭昏黄一片,靳璟只觉得恍惚,像梦。只有身边歹徒粗重的喘息提醒着她,现实中的情境比噩梦更加凶险。 门外,警察渐渐到位。外围的警员拉出一道黄色警戒线,将围观的人群挡在外面,“远一点,远一点!”人群往来穿梭,李智杰望着被卷帘门掩住的大门,又看了看个个面色严肃的警察,不禁有些心焦,正要往店门的方向去,忽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英哥!” “里面怎么样了?”裴英秀只套了件白色运动衫,他灰色运动裤的裤脚溅得满是污点。 “没动静了,那男的可能喊累了——英哥,要不是出这个事,我也不会下着雪还把你叫来……” 裴英秀安慰似的拍了拍李智杰的后背,和他一起挤进人群,找到带队的刑侦队长。“我是这家网咖的老板。” “有网咖的图纸吗?” “有,在前台。”李智杰赶忙猫腰进店拿了来。裴英秀指了指图,“我们网咖只有一层,和大楼上面的住宅不相通。包厢在网咖西侧,离窗户稍远,但是我们的安全通道在店面后方,很通畅,和大门相通。平常也没有人出入。” 队长开始命令身边的警员:“你们俩去后门看看情况——你们俩,去跟二楼住宅的居民协商,争取在紧急情况下从二楼居民的窗户下去。”队长的目光又对上裴英秀:“谢谢,也希望你支持警方行动,听从指挥,配合我们救出人质。” “队长,女司机的人选来了!”众人都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英姿飒爽的女警察快步而来,脱了警服,换上便衣,上了旁边一辆私家车待命。 各路人群都聚集在网咖门前旁不远的空地上,队长觉得有些不妥。“都散开!”队长一声令下,众人都从门前散开。 包厢外,空调暖风依然呼呼的吹着,靳璟有些口干舌燥,又动弹不得,每一秒钟,都漫长如年,煎熬痛苦,却又无可奈何。傀儡,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这时,门外传来喊话的声音,是一个年轻男子:“屋里的朋友,我是网吧的老板,你的要求我们已经答应,车辆司机已经备好,只要你放人,你的要求就会完全得到满足。”靳璟的眼中突然有了神采。 那歹徒沉默片刻,将靳璟提了起来,又踹了她一脚:“起来!走!”靳璟被连拽带拖地往前挪着。穿过包厢,又到了大堂。 大堂中,没来得及关掉的电脑屏幕闪着各色炫光,空荡荡的沙发座椅横七竖八地歪在地上,只有暗黄的灯光,映在吧台的几个店员脸上,惨淡惊恐,噤若寒蝉。 一步,两步…… 近了,又近了些…… 靳璟的心通通跳着,紧张,又不能紧张。再往前不到十米,自己就能跳出魔窟,拥抱城市,回归生活。 突然,那歹徒猛地拽回了她的手臂,“停下来!”靳璟惊了一下,就被那把尖刀再次狠狠地抵住了脖子。“你们都给我滚!”男子凶狠的目光盯向吧台的服务员们,手中的刀立时指着这几个年轻人:“小兔崽子!你们报警了!” 男子一只手狠狠别着靳璟的双臂,另一只手上的尖刀向着店员们的方向胡乱比划,“老子看见了,窗外面都是警察,警察!你们特么的是想毙了老子!”男子往后退了几步, “不让老子活,这个丫头片子就得给老子陪葬!”话音刚落,那柄**就已在靳璟的颈上落下一道血痕。 “啊!”靳璟终于嘶哑着喊出了声,泪水顺着满是细汗的脸庞滑落,流到颈上,刺刺的疼,泪水和血水融在一起,涌向胸膛。 店外的警察更是紧张,队长拿起对讲机联系后门的警员,“二队二队,歹徒情绪不稳,人质精神濒临崩溃,做好强攻准备。” “等等,”队长回头一看,警局指挥也已到达现场,“我看了图纸,后门离歹徒所处的前门附近还有一段距离,网吧又有各种设备阻隔,队员的速度势必受到影响,况且我们也没有狙击的理想位置。而这期间,歹徒有时间做出伤害人质的举动。”队长点了点头。一时间,众人陷入沉默。 “现在,劫匪是惊弓之鸟,稍有不慎,都可能会危及人质的安全。” 裴英秀在一旁看了许久,走到队长面前:“要不,我去把那个女孩换下来?” “你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太危险了。”队长的头都没有抬。 “那么您那些受过训练的队员呢?”裴英秀浅笑着看向队长,沉声自若,“折腾了将近三个小时,把人救出来了么?”顿时,拿图纸研究方案的、端着枪待命的、维持秩序的警察们纷纷看向这个清瘦的年轻老板。 一时间,队长没有说话,周围围观的人群中传出听不清楚的议论声。 裴英秀在这几乎凝固了的冰凉空气中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终究还是说了句:“对不起。”便退到一旁,看向明亮的网吧正门。 警戒线外,一辆黑色SUV已经围观了许久。车中的平头男子冷眼看着严阵以待的警察,摘下手套,拿出手机:“头儿,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已经闹大了。” “不仅把他们折腾了个底朝天,还劫了个人,女的。” “您放心,虽然有些计划外的情况,但我们早就擦干净了屁股,后续应该不会出岔子。” “那是个亡命徒,加上之前犯的事,他早就活不了了。”平头男子挂了电话,点了支烟,继续看向霓虹闪烁的网咖。 网咖里,靳璟哭了几声,还是竭力忍了下来,怕耗完了所剩无几的体力,也怕激怒了那个亡命徒。 裴英秀站久了,有些腿疼,他看了看周围正在研究方案的警员,低头对着冰凉的手呵了呵气,又将手揣在衣兜里,径自往网吧走去。 “你要干什么?回来!” 有人喊他,他却没回头,“我的店员还在里面,我要带他们出来。” 靳璟浑浑噩噩中,瞧见一个穿白色运动衫的年轻男子从半拉的卷帘门进来,只扫了他们一眼,就径直走向吧台。只是……男子的腿好像有些问题,步伐有些别扭。那男子向吧台的服务员轻声说了几句,便向着靳璟和劫匪的方向而来。 劫匪如同受伤的困兽,警觉惊恐地看着刚刚进门的裴英秀,他手中的尖刀,开始往靳璟的腹部比划。 “你不要紧张,我不是警察。我是这间网吧的老板。”那男子狐疑地看着他,忽然使劲扣了下靳璟的手腕,靳璟痛得叫出了声。 “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放了她,我来当你的人质。” 靳璟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神志也瞬间清醒,直直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可视线却一片模糊。 “笑话!” “你并不吃亏,你看,”裴英秀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我现在腿上有伤,走不快,也跑不了。我们有这位小姐的身份证信息,外地人,看情形也就是个打工者。而我,应该比这位小姐更能满足你的要求吧。”歹徒冷眼打量着裴英秀,看身形,确实不像警察。 网咖后门,实属无奈的队长只能委派两名精干警员,进入网咖,悄悄迂回。 “我说得没错,换上我,你不吃亏。” 歹徒想了想,往前迈了一步。 第二章 靳璟意识虽然清明了些,但终究是被长时间的煎熬等待耗干了最后的力气,她用力地喘着气,机械地支撑着自己,不让自己倒下。 歹徒似乎在思索着裴英秀的话,靳璟感觉他手中的力道仿佛轻了一点。 网咖内,一时陷入了无声的沉默。 静默中,忽然,靳璟耳后一凉,一阵疾风扫过,她眼前闪过一道模糊的白影,一只穿着白色运动鞋的脚飞速踢向男子持刀的手腕。 “砰——”一声脆响,靳璟顿觉颈上一松,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劫匪一声闷哼,那把尖刀已然落地。 靳璟本能地连忙闪身,却膝下一软,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慌乱间,只见那男子还要去够那把尖刀,那白衫男子眼疾手快,又是一脚,将尖刀踢远。 几个店员一拥而上,直朝着劫匪而来,而后门也传来“不许动”的喊声——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员已然飞速赶了来,眼看就要将那男子擒获。 可男子此时左手飞速的又抽出另一把匕首,令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 “哈哈哈……果真,果真还是逃不掉啊!哈哈哈哈哈……”那大汉犹如垂死的困兽,咆哮着发出凄厉的喊声。在几个穿制服的警员正要一拥而上之际,将那把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一股血泉直直地喷了出来,喷涌在光亮可鉴的地板上,也粘在了靳璟的衣摆上。 靳璟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她眼前的景象更加模糊,晕染成一片昏黄浑浊的浓雾。后背凉凉的,脖子,有点疼…… 她倒下了。 耳边传来细微的声音,遥远空洞。“救护车!快送医院!”“英哥,你没事吧!”“报告报告,劫匪生命垂危……”“救护车!救护车!”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身体好轻,像是要飞起来了,飞起来…… 警车走了,救护车走了,人群也渐渐散尽。一直停在“星河之隅”近前的那辆黑色SUV,也在不知不觉中离去。 深夜的E城,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在风雪中悄然入眠。 “星河之隅”中,一片狼藉。裴英秀没有离开,而是从凌乱的桌椅和碎片中扶正一把沙发椅,直直地坐了下去,揉了揉膝盖。 “英哥,”李智杰也没有走,“你刚才把我们吓死了,警察都已经上来了,你那一脚万一没踢正,或者把自己也栽进去可怎么办,你清创手术后,腿还没好利索呢……” 裴英秀笑了笑,站起身,“我没事,今天都回去吧,店里也歇上几天,避避风头。” “英哥。”看着围上来的伙计们,裴英秀笑着摆摆手,“没事了,都回去吧。”几个店员这才渐渐散去。 裴英秀环顾四周,看着满目凌乱和狼藉,也看到了刚才靳璟滴下的点点血迹。 “将近二十年的功夫,还算派上了用场。”裴英秀自顾自地笑了笑。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竟还有些释然——虽然自己已经阔别赛场将近两年,虽然自己如今已是一位网咖店主,但今晚的事情,也算证明了武术套路选手并不是一无是处。 腿还是有些疼,他又坐了下去,手顺着左腿膝盖,慢慢上到左侧大腿。裴英秀轻轻捶了下大腿,“如果能完全发上力,应该一下就能把刀踢远吧。”他自嘲地笑笑,低下头,眼光有些失神。 窗外的马路,已经再无人车经过了。 靳璟再次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的是白色天花板。侧头看了看,白色的枕套,白色的被子,满眼都是医院的苍白羸弱。她小心地动了动脖子,还是有点疼,上手一摸,颈部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 靳璟看向窗外,已是上午,雪早已停了,留给这座城市一片明亮,只有西风执拗的刮过,吹起残雪,彰示着曾经来过的雪夜。 “醒啦?”靳璟吓了一跳,重新又扭回头去,季繁希穿着白大褂,眨着眼睛看着她,她手里还正剥着橘子。 “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季繁希往靳璟嘴里塞了一瓣橘子,“昨天半夜,医院给我打电话,问我认不认识你。” 靳璟有些发懵,看着眼前的医生发小:“怎么回事啊?” “应该是你昨天给我打过电话吧。”季繁希没抬头,继续吃着橘子。靳璟想起了什么,拿过手机翻了翻通话记录。 最新的拨打记录,并没有打给季繁希,第二条才是。靳璟想到了打给秦阳的那通无人接听的电话——那才是通话记录最新的拨号。 这就是说,医院应该拨过秦阳那串号码,还是无人接听。 季繁希见她拿着手机出神,愣了一下,轻声问她:“秦阳,秦阳不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靳璟有些沮丧,“我去网吧前给他打过电话,没有人接。” “男人这种动物,真是不可名状,不可名状啊,”季繁希摇头晃脑地感叹,“没事的时候,宠你宠得恨不得把太阳摘下来送给你,可遇到生死攸关的事情,就直接玩消失了。” 靳璟听了,扔下手机,拿起桌边的小镜子,仔细的瞧着自己颈部的伤处,突然,她扔掉镜子,再不言语。 “好啦,好啦,”季繁希赶紧搂着她,“吃橘子,好甜的。”又掰了两瓣塞进靳璟嘴里。 甜甜的,酸酸的。 冬日的天还是阴沉的,但是随着夜雪离开,阴霾又重新压在城市上空,E城又变回人们熟悉的样子,喧嚣忙碌。 白天的银树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街边的商铺早已营业,打折的,大促的,招揽着过年前最后一波生意。唯独“星河之隅”大门紧闭,在这繁华的闹市显得突兀又零落。昨晚的事,已经震惊了整个E城,城市的各路媒体争相报道,倒是让“星河之隅”又“火”了一把。 紧闭的卷帘门内,裴英秀和李智杰几个人正查看着门口的监控。监控中,只见昨日那劫匪从大门东侧拐过来,缩着脖子进了网吧。来来回回找了近期监控,就只找到这一个瑟缩的身影。 李智杰揉揉眼睛:“这小子应该没来过,没印象啊。”梳着长辫子的穆佳也说:“这个男的,我也没印象。” “没来过,一进门就闹事?这不太说得通啊。”裴英秀抱着肩,盯着屏幕上定格的黑色身影。 “英哥,有我们呢,你先回去吧,等过几天营业了再来。” “过几天营业,会不会再被人一顿乱砸?”几个人都愣了一下,“英哥,你是说?” 裴英秀转向身旁的瘦子网管:“陶冶,麻烦你联系下东边各家的商户,问问是否能把昨天和近期的监控提供给我们。” “好的。”陶冶答应着出去了。 裴英秀捏了捏眉间,“现在不比几年前,生意不好做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想看看这人是哪儿来的。”说罢,他将转椅转了过来,看向李智杰和穆佳,“摊上事儿了,我认倒霉,却不能当糊涂鬼。” 从上午到傍晚,陶冶进进出出,几人一起吃着方便面,盯着电脑屏幕,一番折腾下来,只捕捉到那劫匪在周围商铺门前转悠徘徊的影子。 “英哥,这小子在咱们门前转悠了这么久……可他……这也没什么指向啊。”李智杰揉揉头发,又伸了个懒腰。 裴英秀也直了直身子,活动了下腰,慢慢站起身来。“今天就这样吧——陶冶,明天还要麻烦你继续,还有,尽量要把东边街口的店铺监控弄来。”众人散去,裴英秀突然叫住李智杰,“杰子,陪我出去一趟。” 靳璟恍惚的睡去,又昏沉沉的醒来,如是一天。季繁希已经回去上班,空荡荡的病房,只剩下自己。不过还好,再观察一晚,就可以离开这冷清寂寞的医院了。 靳璟靠在床头,吃着季繁希留下的橘子。 “当当当”不经意的听到敲门声,倒是把她吓了一跳。靳璟赶忙将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坐直身子,又胡乱捋了捋头发,草草看了眼小镜子,这才说“请进。” 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人,靳璟愣了一下,眼眸也瞬间失去了期待的神采。 来人一袭黑色长款棉衣,将周身包了个严实,黑色的棉衣在满是苍白的病房里,很是刺眼,靳璟直想拿着橡皮把这点黑色擦去。再看来人,身形颀长,走路却有点不敢用力的样子。 他摘掉帽子口罩,露出了一张清晰的脸,清隽,轮廓不像刀削般的尖刻,反而有些柔和。那双眼睛不像秦阳形如柳叶,倒像是个杏核,眸心清澈,略含笑意。 靳璟瞧着他有些陌生,又想了一想,恍然大悟:“你就是昨天晚上……那个,那个飞身踢刀的人吧?” 裴英秀见到昨夜遇险的女孩颈部包扎着纱布,套了一件肥大的病号服,盖着一床厚实的白棉被,更显得娇小瘦弱,不由得有些后怕心悸。 英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说:“靳小姐,对不起,因为我们网咖的疏忽,让您受惊了。” “我没事。”面对这样的有些“正式”的道歉,靳璟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我没事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靳璟看着眼前的男子,不知道该说继续什么,只能指了指床边的凳子:“请坐吧。” “您在医院的所有费用,我们会承担。如果您之后还有什么不舒服,我们也会负责。” 靳璟看着裴英秀含着笑意的脸,有些走神——这么一个单薄的人,怎么就能踢掉歹徒的刀呢? “靳小姐?” “嗯?”靳璟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裴英秀正要起身,后面站着的李智杰赶忙从衣兜里掏出张卡片递给靳璟:“靳小姐,让您受了这么大惊吓,都是我们的错。这是我们店的黑钻会员卡,免费送给您。” 裴英秀那张清瘦的脸上瞬间满是尴尬,狠狠地瞪了李智杰一眼。李智杰突然感到了什么,连忙又说:“您放心,我们网吧的人都是有身手的,安全有保障……” 英秀赶紧起身,连连道歉:“这是我们网管,年轻见识少,哪句话说得不对,还请您见谅。” 靳璟看了看手中的会员卡,神思恍惚,显得茫然又漫不经心:“没事的。” “您先休息,我们告辞了。”转过头的裴英秀脸色瞬时阴沉下来,清眸中几乎要喷出火焰,他没理李智杰,直接拉上门,走了出去。 “英哥,英哥!” “你究竟有没有脑子!” “我也没啥想法,就想送点什么表示表示……”裴英秀气结,不再理他。 “你们是怎么办的事?”医院走廊上,一位裹着大衣的男子压低声音正打着电话,“你告诉我不用担心,可没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情况!……好了,我在医院,先不说了,一会打给你。”男子挂了电话,抬眼就见到两个小伙子正在激烈的说着什么。 “你特么就会送会员卡!你也不用你那猪脑子想想,人家以后还会来么?会来么?” “她来不来是一回事,送会员卡,至少说明咱对咱们的店有信心啊……” 大衣男见二人走近,闪了下身,刚好侧过脸。二人与穿大衣的男子擦肩而过,大衣男回过头,扫了眼二人的背影,又冷眼回过头来,站定,敲了敲手边病房的门。 映入靳璟眼帘的,是一大束“双人芭蕾”红玫瑰和一张思念已久的笑脸。 “阳阳!” “小璟!”秦阳张开双臂,给了靳璟一个大大的拥抱。 靳璟咧开嘴笑,脸上终于绽放出光彩:“我等了你好久!” “有事耽误了,才回到E城。” “昨晚打电话你也不接。” “是我调了静音,疏忽了。等你伤好了,想去哪儿玩,我给你赔罪。” 靳璟把头埋在秦阳的臂弯里,脸蹭了蹭秦阳的胳膊:“你都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差点死了,吓死人了。” 秦阳抱着她,轻轻抚着她的背,“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被劫了,一个神经病,砸完电脑就发疯,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被劫了。” 秦阳想了想,继续问她:“什么征兆都没有,为什么偏偏劫持你?” “我感觉,像是随机的吧,”靳璟歪着头想了想,“我刚上完卫生间回来,就看见这个神经病在砸电脑,人都吓得往外跑,我也跟着跑,可是被绊了一跤,当时就落单了。”她的眼中水光闪烁,满是委屈。 秦阳用光洁的下巴蹭了蹭靳璟的额头,指尖抚过靳璟颈部的纱布:“可怜的丫头,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靳璟有些委屈,紧紧抱着秦阳的肩,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阳阳,我好怕……我怕就那样稀里糊涂死了,再也见不到爸妈,再也见不到你……” 秦阳抱着怀中娇小的女孩,轻声安抚她,“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来了吗?没事了。”替她擦擦泪,秦阳拿出靳璟平日喜欢的酸奶,“喝点,睡个好觉,明天我们就回家。”靳璟点点头,抿了几口酸奶,窝在被子里,拉着秦阳的手,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呼吸也渐渐均匀。 夜已深,秦阳见靳璟睡熟,拿着手机,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银树路,便道旁的槐树枝上扎满了串串霓虹彩灯,斑斓夺目,在西风的刮蹭下,火树银花,随波飘摇,如同泛起了涟漪。 “星河之隅”那银色的灯牌却是熄灭的,在一片绚丽闪烁中,犹如美人朱唇微启,却缺了一颗皓齿。但网咖的大门里面,仍蜷缩着几人,在黑夜之中,窥探着门外的光华。卷帘门后面,陶冶正嗦着米线,眼睛却紧盯着电脑屏幕,眼睛已经酸疼,陶冶觉得再有一刻钟,他肯定就要倒下,申请工伤补助了。 可是下一刻,陶冶突然石化了一般,盯着电脑屏幕不再动弹。李智杰看着陶冶口中叼着米线,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咋啦?魔怔啦?”陶冶扔下筷子,站起身,朝着里间大声喊:“英哥,英哥!” 窗外,寒风凛冽,炫目的霓虹闪烁,却将冬夜照得更加沉默深邃。而路边的槐树,在冰冷刺骨的风中,萧然默立。 第三章 裴英秀听到喊声,来到几人中间。 电脑屏幕定格的,是街头一间商铺门前的录像。纵有槐树遮挡,但是在冬天,槐树枝叶早已枯萎,能大致看清楚树下停着的车。 一辆黑色C牌SUV。 “这车怎么看着眼熟呢?”李智杰挠着头。 “你再往后看。”陶冶按下播放键,不一会儿,只见个穿着夹克,戴着棒球帽的壮汉低着头快步走来,又在槐树边停下脚步。那壮汉四处看了看,走到停着的SUV 旁,似乎和司机说着什么。 “这不是来我们网吧闹事的那个神经病么?”穆佳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 裴英秀定定的看着屏幕,“陶冶,把图像放大些。”陶冶放大了图像,有些模糊。“再放大点,看车牌。” 几个人瞪大眼睛,像是猎兽一般,盯着有些模糊的图像。 “EB1009?”“是EB1089吧?”“我怎么看着像EB1088呢?” 裴英秀看了半天,轻轻拍了拍陶冶的肩膀:“辛苦了,可还是要麻烦你——” “我知道英哥,”陶冶抬头挑了挑眉,“回去我再处理下,兴许车牌能看得清楚些。”裴英秀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谢了,技术骨干,今晚我请客。”陶冶没抬头,抿嘴笑了笑,而一边的李智杰和穆佳早已欢呼起来。 夜深,这座城市却未曾清冷孤寂。一排排车灯流淌成金色的河流,奔放汹涌,熠熠生辉,反而是天上那抹清淡的月,在这光辉的照耀中,透着些许黯然。 深冬的早晨来的慵懒又挣扎。 靳璟迎着晨间的北风,裹紧围巾,推开了写字楼的大门。她按下了电梯按钮,走进电梯。靳璟默默叹气,临近年关,供职的保险公司却愈发忙碌,加班加点已成了常态。前几日的意外,反而让自己好好躺了几天,如今看来,竟像是“因祸得福”了。 走进公司,直冲耳膜的是响亮的口号,“全力以赴向前冲,奋力决战开门红!”靳璟瞟了一眼,只见外勤人员队列整齐,各个精神抖擞,眼神泛光,仿佛张张红票已经在向着自己招手。 穿过热血沸腾的区域,靳璟在前台营运的位置坐了下来。身旁的圆圆瞥了一眼她,“你可算来了,我都累死了,这几天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靳璟道了谢,摘下围巾,颈部的伤口还贴着纱布。 “你好点了吧?”圆圆看了她一眼, “你来了,端端又请病假了,我今天要录单,估计要战到半夜了。” “我还得继续整理资料,还要做PPT。”靳璟无精打采的说了一句。正好经理来了,听到靳璟说话,看了她一眼:“你来了,正好,上班时间先替端端办业务,下班再整理资料。”看着经理匆匆走过的背影,靳璟吐了吐舌头,颓然坐在转椅上。 晨光熹微,晚霞流彩。当靳璟站起身来,已是傍晚时分,夕阳泛着红晕,微醺。如同醉酒的路人归乡,匆匆坠下,留下的只有渐渐冰冷的湛蓝天际。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户,靳璟开始加班。落地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了下来,直到融进一片黑暗。不知不觉中,公司渐渐安静下来,靳璟看着手中没完成的工作,不再发愁——总之今天是无论如何也干不完了。无意间,余光扫过身边的圆圆,圆圆已经斜在转椅靠背上,抓紧时间小睡。 靳璟看看手机,已经过了晚上七点。她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拿着手机拨起了号码。 “嘟,嘟……”秦阳的手机还是无人接听。靳璟心中突然窜出一股火,狠狠的撂下手机,拿起手旁早就凉透了的水杯,咕嘟嘟的灌了几口凉水。正在邪火无处发泄之时,手机响了起来。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靳璟没好气的接了电话:“你怎么又不接电话?” “小璟,”电话里传来秦阳柔柔的声音,“我太忙了,忘了给你说,我去机场接个人,可能会很晚。” 靳璟有些沮丧,还是嗯了一声,又想揶揄秦阳:“秦先生多金,有店铺,有祖产,怎么还在给人打工,过着我们无产阶级一样的日子?” 秦阳嘿嘿笑了两声,“不多多赚钱,怎么带你去月球旅游?”二人闲聊了几句,收了线。 秦阳放下电话,握着方向盘,上了快道,一路往机场疾驰而去。 通往机场的路畅通无阻,航班也没有晚点,秦阳顺利接到客人。 不自觉的,他低头翻看着手机,耳朵却传来机场的播报声。“迎接旅客的各位请注意,由温哥华飞往本站的CB1205次航班,将于20点50分到达本站。”秦阳猛地停下了脚步。 一起同行的同事有些诧异:“秦经理,有什么事吗?”秦阳回过神,理了理衣领,“没事,走吧。” “迎接旅客的各位请注意,由温哥华飞往本站的CA1205次航班,将于20点50分到达本站。” 秦阳还是停了下来,看了看手机。同学群里,已经在策划过年聚会的事宜。春节,果然是个团圆的节日啊,分离在天南海北的旧友都会回到这个城市,这个一起承载了记忆和青春的城市。 果然,他还是觉得,不能就这样错过。那种带着期待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下子就涌上了心间,让他无法再迈开步子了。 “你先带客人回去吧。”秦阳对同事说,“我还有点事。” 就这样,秦阳鬼使神差的留在了机场,看着穿梭的人流,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 旅客陆续走了出来,背着行囊,拖着行李,每个人都神色疲倦,每个人又都藏不住归来的欣喜。秦阳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人潮。人流涌动,却与他无关。与他无关,他却还是站在这趟毫不相干的航班前,像是笃定什么将要发生,如激流中的一颗顽石,没有动弹。 片刻后,人流四散,慢慢稀疏,大厅又渐渐安静下来。秦阳透过玻璃看,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飞扬的雪花。他眼中有些失望的黯然——刚才肆无忌惮的自己,也许是该重新回到生活了。 他正犹豫着要往外走,却还是想回过头看一眼,封印这次并不实际的行动。 鬼使神差的,秦阳没有继续向前走。却又看向航班出口的方向。 终究还是遇见了。 昔日的马尾已经变成了柔媚的波浪卷,随意的休闲装换成了皮毛大衣。那张还荡漾着青春的面孔,早已不是当年的青涩。精致的妆容,掩盖了长途旅行的疲态,却遮掩不住一如既往的骄傲自信,也在无声的昭示,时光让这张面庞褪去了激昂生涩,迎来了璀璨华年。 看着她推着行李,离自己越来越近,秦阳终是走上前去,恍惚间,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切。在二人即将相对时,他叫了声:“小雅。” “秦阳?”赵晓雅的大眼睛中闪着惊讶,“是你!” “是我。” “你在等人吗?” “来办事,已经办完了。” “好巧啊,你,我不记得和你说过回来的日期啊。”她的笑声很爽朗。 “听班长说过,真巧,刚好遇到。”秦阳说着,接过了赵晓雅的行李。 出了大厅,秦阳四下望了望:“接你的人呢?” “没人来接我。”赵晓雅理了下头发,“出去这么久,背井离乡的,和朋友们免不了生疏了。 也就和你,还有两个发小时常联系了。”话音中透着一丝落寞。 车上,赵晓雅一扫疲倦,和秦阳说着当年的趣事。 “你呢,上班还顺利吧?”赵晓雅的话题扯回了现实。 “嗯,一边在贸易公司上班,一边干点副业。” “副业?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起啊。什么时候的事?” “说来不值一提,向家里化缘,加上自己的积蓄,盘了个店铺开网吧。差不多也一年了。” 赵晓雅乐了:“挺有想法啊,现在应该叫你秦老板了。”赵小雅看着身旁的老同学,时光荏苒,他不是那个成天闯祸的混世魔王,也不是上课时哈欠连天的瞌睡虫了,举手投足间,散发着青年男子的魅惑和风度。时间,果然能将人精雕细琢,打磨成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样子。 “你呢?有什么规划?” “规划?”赵晓雅眨了眨眼,“我能有什么规划,无非是在医院里从实习医生开始,慢慢磨呗。” “不打算去你爸爸的公司吗?” 赵晓雅撅了下嘴:“他那一摊事,我看着就头疼,还是干自己的专业比较好。” 二人谈笑间,秦阳停下了车。“小雅,到了。” “谢谢。”赵晓雅拍了下昔日旧友的肩膀。看了眼灯光闪烁的小区,赵晓雅却没着急下车。秦阳握着方向盘,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车内,气氛竟有些尴尬。 赵晓雅思忖片刻,打开了车门,一条腿已经迈出车去,“秦阳,”赵晓雅回过头看他,“这次回国,我就不走了。”说罢,一抹笑意留给秦阳,关上车门,向小区大门而去。 秦阳愣了愣神,看着赵晓雅远去的背影,握着方向盘的手又紧了紧。秦阳突然感到有些累,索性放下靠背,在车里半躺着休息。思绪飘远之时,电话铃声让他松弛的神经一下子又崩了起来。赶忙看了眼来电显示,秦阳松了口气,接了电话。“小璟,下班了吗?好,我这就过去。” 半个小时之后,在空无一人的公司中,靳璟啃完了炸鸡,又专心地对付一个汉堡。“好久没吃了,真香。” “你慢点儿。”秦阳递给她一杯可乐,“饿了这么久,当然吃什么都香。”靳璟乐了两声,狼吞虎咽的塞下汉堡,擦了擦嘴,又转回身去,整理着毫无章法的资料。 秦阳伸过头去看了看,不禁皱了皱眉,“这都是两年前的资料了,怎么整理?” 靳璟抓狂地揉了揉脸,“说是要检查,以前的人离职了,所以……哎,只能抓紧时间干了。”秦阳看了看表,晚上十一点刚过。 “小璟,不做了。”秦阳站起身,看着靳璟桌上地上堆着成盒成堆的档案资料,“这样做,一晚上都做不完的。” 靳璟伸了伸腰,无奈的叹着气,“经理凶神恶煞的,明早要检查,整理不完是要扣钱的。” “扣多少?” “一次100块。” “扣钱,扣钱,你就知道扣钱。”秦阳没来由的有些生气,“他扣你的钱,我给你。为了一张红票,熬个通宵不值得。” 靳璟从打印机抽出复印件,头也没抬的说:“你还能每次都给我吗?再说了,一百块好歹也顶两顿伙食费呢。”秦阳坐了下来,淡淡看了一眼靳璟,重新拿出了手机。 “秦阳,我毕业来到你的城市,一切都从零开始,而且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除了你,我一无所有。”靳璟站起身,搂住秦阳的肩。“虽然我现在做着我不喜欢也不认同的工作,可是我也有我的追求,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但是首先,我要站住脚,要生活下去。”秦阳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孩,穿着灰色羽绒服,头发有些凌乱,苍白的脸庞有些消瘦,颈上还贴着纱布。 “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秦阳站了起来,吻了下靳璟的额头。 靳璟闭上眼睛,在空旷的公司大厅享受此刻的温存,感觉有些奇妙。 突然间,秦阳的手机铃声大作。“喂?”靳璟松开了眼前的爱侣,看见着秦阳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 “肖湛,你先等一会儿,”电话听筒中传来嘈嘈切切的说话声,靳璟没听真切,只是感觉电话那头有些着急,“稳住。”秦阳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高了,随即快步走到角落:“我马上就来。” 秦阳匆匆道了别,消失在靳璟公司大厅灯光暗淡的尽头。 周遭立刻安静了下来,再无一丝生气。深夜,中央空调已经关闭,空气也渐渐凝冻,冒着丝丝凉气。靳璟起身,从高层落地窗俯瞰街景。楼下的街道只有些许车辆经过,零落的洒下点点光芒,如细碎的流沙,从指间落了下来…… 第四章 秦阳一路狂飙至光明街,直到望见“猎狐部落”的招牌,才减慢了车速。 下了车,抬头瞥了眼“猎狐部落”,灯牌炫彩夺目,在已是深夜的街上显得格外耀眼。秦阳大步进了门,网咖大厅,键盘声此起彼伏,电脑屏幕炫目刺眼,一众年轻人忍着阵阵睡意,投入酣战,避世忘我。此刻,网咖众人的眼前心中,只有屏幕上的厮杀和对攻。 一切如常,秦阳不由得松了口气。 走过黑色大理石装点的区域,秦阳穿过一道走廊,打开了走廊尽头的会客室。 肖湛赶紧迎了上来,正欲说什么,秦阳凛冽的眼光已经掠过肖湛,落向坐在沙发上的几个人。 “秦经理回来了,”来人站起身,“有一些事情,还需要麻烦秦经理解释,免得误会。” 秦阳走到几人面前,正视着说话之人清澈的眸子。 来人正是裴英秀。 “这么晚了,不知道是什么急事能让裴老板亲自过来?” 裴英秀嘴角一勾:“是有事情要向秦经理请教。”他侧了侧脸,一旁的陶冶上前,拿出手提包。“我们有几段视频和照片,还要麻烦秦经理来亲自看一看。”说着,打开了电脑。 秦阳微微凑过脸去,眼前呈现的,是前几天轰动E城的亡命徒。那匪徒正站在银树路东边的一棵槐树下,同停靠在树旁的黑色SUV车里的人说着什么。视频右下角显示的日期,正是靳璟在“星河之隅”遇险的日子。 陶冶看着面无表情的秦阳,撇了撇嘴,将图像定格,放大。 随着图像一点点的放大,在场之人看清了那辆黑色越野的牌照——EB1089。肖湛见到了此情此景,避开了裴英秀投来的目光,转而看了一眼秦阳。 秦阳笑了:“我没明白,这是?” 裴英秀抱着肩,挑了挑眉毛:“据我所知,这台车是秦经理网咖经常用的车,不是吗?” “所以呢?” “你的车和袭击我们网吧的亡命徒搅和在一起,难道还需要什么解释吗?”李智杰冲上前去吼了一句。 “这位小兄弟的话没有逻辑啊——也许是我开车的司机碰巧认识他?再或者,这亡命徒上前也许是问路呢?”秦阳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裴英秀看着身边神色如常的秦阳,哑然一笑:“当然不能。”他的目光转向陶冶。 陶冶会意,又在电脑找出另一段监控视频,裴英秀的眼光看向电脑:“秦经理,您还没看完呢。” 秦阳眯着眼睛,后背靠在柔软的牛皮沙发上,有些不耐烦:“那就快放吧,我还要回去休息。”陶冶瞟了一眼脸色灰暗的秦阳,狠敲了一下播放键。 视频中,那劫匪紧靠车窗,和驾驶位上的司机聊着什么。接着,黑色越野的司机开了车门下车,朝后备箱走去。那劫匪也跟着司机拐了过去,从后备箱拿出一个挎包,背在肩上。待二人转过身重新朝车头方向走来时,陶冶快速按下暂停。 秦阳被突然停滞的画面调起了注意力,反而有了点精神,他直起身子,盯着眼前的屏幕。陶冶将暂停的图像放大,直至视频中的两人清晰了些。 裴英秀依然双手抱肩,侧着头,微微凑近秦阳的耳边:“秦经理,看清楚了吗?”看着身边的秦阳呆愣愣的直视屏幕,裴英秀靠在沙发上,伸直了有些发麻的左腿,“陶冶,秦经理好像看得不大清楚。”陶冶闻言,又调出另一张图像截图,与视频暂停几乎一样,只是显然经过了技术处理,图像清晰了不少。 随着图像渐渐放大,裴英秀冷淡的眼光看去,秦阳的额角渐渐渗出一层汗珠。 和劫匪走在一起的,正是此刻站在秦阳身侧的肖湛。劫匪打开从后备箱拿出来的挎包,掏出里面的东西低头看了看,虽然只看得清轮廓,却也能认出——那是一把匕首。 “这不就是那王八蛋自戕的匕首么?对吧!”穆佳看着呆若木鸡的肖湛,“你们背后都干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秦阳有些恼怒地看着身边悠然喝茶的裴英秀:“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英秀捏着杯柄喝了口茶:“当然,事情已经结束了,被劫持的小姐没有大碍。至于我店里那些损坏的设备——我还不至于为了那点损失,来和秦经理要赔偿。”裴英秀放下茶杯,正色看着秦阳:“你我的网吧开在不同的街区,受众当然也不可能完全重叠。秦经理这样做生意,未免太阴损了些。大家和气生财,才是正道。” 秦阳阴沉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裴老板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我如果把这些东西交给警察局,秦经理就不会和我一起坐在这儿喝茶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无凭无据,你这是威胁吗?” “我既然这样说,肯定有我的道理。” “诈我?” “我劝你最好相信。” “如果我不信你这些鬼话呢,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吗?” “如果那样,我很遗憾,事情会朝着不利于秦经理的方向发展。” “裴老板既然来了,夜深天冷,就在这里留宿可好?” 秦阳手一挥,肖湛带着五六个精壮青年进了来,将裴英秀几个人团团围住。裴英秀没有起身,只是环顾了下四周泛着凶光的眼睛,笑得玩味又轻蔑:“秦经理这是要逼着我去警察局报案啊。” “裴老板难得来一次,我当然要好好待客,不能让裴老板就这样回去了。”秦阳抬起手臂,打了个响指。 “上!”肖湛一声令下,两名高个男子直上一步,就要拿走茶几上的电脑。 陶冶来不及多想,扑上前去,合上电脑,双臂狠狠按着不肯撒手,“杰子!”他刚喊出声,脸上就挨了一拳,鼻孔瞬间就流出两道鲜血,立时被那两名高个男子推到一旁。“杰子!电脑!” 李智杰刚和一个黑面青年扭打起来,看到此处,摔下黑面青年,冲到陶冶前,朝着夺了电脑的男子就是一脚侧踹。“砰”的一声,电脑甩了出去,那男子也被踢得躺在地上,捂着肋部嗷嗷**。 陶冶不会打架,他抹了下脸,手上全是血,只能趁乱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往前挪,终于伸手够到了那台黑了屏的电脑。 穆佳虽然是女孩子,却丝毫不惧这种场面,反手刚拧得一个男子的手臂嘎嘎作响,扬起了鞭腿又正正地踏上了另一个黑衣男的胸口。 裴英秀见秦阳人虽多,却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只一会儿工夫,黑衣男们就显出颓势。他顺势说:“行了,拿上电脑,咱们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肖湛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左手一记摆拳就朝裴英秀袭来。英秀闪身一躲,身旁一个壮汉见状,一脚上去,正中他的左大腿。 瞬间,裴英秀左腿一软,踉跄了一下,左大腿和左膝的疼痛立刻袭来。他扶了下沙发,看那壮汉还要出手,忍着痛,勉强用左腿做支撑,右腿正蹬踢向壮汉的胸腹,那人一声闷哼,直不起腰来。 “英哥!”李智杰慌忙喊了一声,一掌劈过一个矮壮男,一个箭步冲到裴英秀这边,“英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去看看陶冶,他流血了。” “你不仁,我就只能不义了!”裴英秀亮出手,一记砍掌打得黑面男捂着脸倒在地上,口中已经冒出血来。李智杰和穆佳听到英秀如此说,下手愈发又快又狠。虽然人少,却已然将五个精壮男子撂翻在地,惨叫连连。 肖湛见状,有些发懵,却还是护着秦阳,“经理,先撤吧!这些都是疯子。” 秦阳后退,刚推开门,却被李智杰一把揪了回来:“你特么还想跑!” 黑夜中,北风卷起零落枯黄的落叶残枝,如暗流一般,呼啸着翻卷着将其吸入漩涡,又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将那枯枝败叶吐出抛落下来,洒在各处,各自消散,全然没了踪迹。 写字楼中,靳璟终于坚持不住,揉着酸痛朦胧的双眼,关了电脑,拿起包,摇摇晃晃地进了电梯,走出公司大门。 已近凌晨,公交车自然没有了。靳璟望着空荡荡的马路,这个时间,连出租车都鲜能看见。空无一人的街边广场上,只有她一人独立风中,心里有些七上八下,隐隐地有些害怕。公司离租住地有些远,但离秦阳的公寓和店铺都还算近。靳璟等了一会儿出租,凛冽的北风已经撕扯着把她吹得透凉。她想了想,终是往秦阳公寓的方向而去。 北风夹裹着沙粒枯叶迎面而来,靳璟戴着帽子口罩,环视黑洞洞的四周,发觉自己竟如穿越高原无人区一样,走过千难万险,却不知哪里是终点。 万幸的是,她不在无人区,而是在还未入眠的城市。 就这样一步一挨的快到秦阳公寓的街道,靳璟想起了秦阳临走时的那通急匆匆的电话——也许网吧有什么事吧?这样想着,靳璟看着不远处光明街上明亮的路灯,便朝着灯火闪耀的方向走去。 秦阳的会客室内,早已一片狼藉。 李智杰拽着秦阳的衣领,对着他的侧脸怼了一拳,秦阳啊的一声,摸上脸颊,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 “给脸不要脸!”李智杰啐了一口。 “行了,差不多了,咱们撤。”裴英秀又看向陶冶,只见穆佳拿着卫生纸,卷成团塞进陶冶鼻孔,帮他止血,又拿出湿巾,给他擦了擦脸上抹的血迹。 “陶冶,佳佳,撤了。”李智杰招呼着他俩,冷眼看着歪七扭八全然没有战斗力的几个男子,往门口走去。 裴英秀转过头来:“星河之隅不挑事,但也从不怕事。” “秦阳!”门外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李智杰刚要拉开门把手,门却被啪的一声狠狠推开,只见一个穿着灰色羽绒服、扎着凌乱马尾的女孩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靳璟停在门边,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会客室的家具东倒西歪,茶几上的茶具也都摔得粉碎。几个网吧店员要么一瘸一拐地往门外挪,要么还躺在地上挣扎。而秦阳,正坐在角落里,擦拭着嘴角鲜红的血迹。 “秦阳!”靳璟冲了过去,抚着秦阳的肩头,又轻轻托着他的脸颊查看,“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看急诊?” “没什么要紧的。”秦阳皱着眉,显然不愿多说。 靳璟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房中几个不速之客上。看着李智杰胖胖的脸,靳璟的记忆一下子回到那个惊魂之夜,“你怎么也在这儿?” 目光所及之处,还有立在门口神色平静的裴英秀。 “还有你?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这句话一出,裴英秀也有些糊涂——这不就是那晚遇袭的女孩么? “小姐……”裴英秀有些结舌。 靳璟的脸从惊诧一下子又变成了愤怒:“我就说么,那天在你们网吧,那么凶悍的劫匪,连警察都不敢贸然行动,”她怒目圆瞪,指着裴英秀,“你一脚就把劫匪的刀踢飞了。我事后还以为你是个侠客,今天看来,简直是个打家劫舍的土匪!” “你这是血口喷人啊!要没我们老板,你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 裴英秀拉过李智杰,不愿再继续纠缠:“好了,咱们撤。” 秦阳狠狠地瞪着他们,抹了把嘴角的血:“没想到武术套路运动员还能打,我倒是小瞧你们了,嗯?还有技术大牛助攻,行,你狠!” 靳璟一听,怕这话又刺激到几个来人,赶紧戳了戳秦阳:“别说了!” 裴英秀低眉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秦阳,一字一顿地说:“对付你们,套路运动员就足够了。” 靳璟没有理会他们,和秦阳并排坐着,搂着他的腰:“先回去休息吧。” 裴英秀的一只脚已经迈过门槛,看了眼和秦阳亲昵的靳璟,心中一沉,后背竟然有些发冷。 “靳小姐,” 裴英秀侧过脸来,语调沉郁,“希望你好自为之。” 秦阳猛地抬头,冲着门口的裴英秀怒喝:“都特么给我滚!滚!”他随手抓起手边的烟灰缸,用力向英秀的方向砸了过去。 裴英秀微微侧身,一声脆响之后,留下的只是烟灰缸七零八落的尸体。靳璟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弄蒙了,她站起身,眼见着裴英秀缓步走了出去。留下满目狼藉。 离开“猎狐部落”,街头早就空无一人,城市也昏昏入睡。车上,李智杰看着裴英秀慢慢活动着左腿,颓然叹气:“英哥,你这游离体清创虽然不是什么大手术,可也禁不住这样一次两次的折腾啊。” “小毛病,养养就好了,别担心。”裴英秀眼中闪过一抹怅然,李智杰没敢多问。 “英哥,那个女孩怎么会在秦阳这里?”陶冶囊着鼻子问。 “你还看不出来,他们好像是情侣。”穆佳白了陶冶一眼。 车里几个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气氛突然凝固了下来,如同这滴水成冰的凌晨。裴英秀看看窗外,却只看到车窗上铺着薄薄的霜花。朦胧柔美,伸手摸上去,又苍白冷漠,冰凉刺骨。 白色越野疾驰而去,消失在阴寒深邃的黑暗中。 第五章 清晨,第一道霞光透过缠绕的云雾映出了天际,织出一缕缕淡淡的金色光芒,染着紫晕,将大地照成一片茸茸的金色。E城,从苍茫的冬夜中苏醒过来,重新披上了华丽的披肩,修饰好妆容,拥抱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和奔波穿梭的车辆。 靳璟在秦阳处过了一夜,经过了喋血混乱的夜晚,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竟平添了一丝萎靡和疲倦。看着镜中的自己面色发黄,眼圈青黑,又瞅了一眼全是男士用品的梳妆台,她只能胡乱拿起一罐面霜往脸上抹。 在这里想找到掩饰肤色的化妆品是不可能了,靳璟暗暗后悔没有拿一些来备用。她还没死心,总是希冀自己先前往秦阳的公寓拿过粉底液。 还没找到粉底液,靳璟在梳妆台的角落里找到一个藏蓝丝绒的小盒子。“气垫粉扑吗?”她印象中自己没有这么一个盒子,却也挡不住好奇心,轻轻拿过打了开来。 盒中放着的,是一条双层K金真多麻珍珠手链。五颗灰蓝色调的大真多麻珍珠,搭配三颗小海珠,犹如满天繁星,明亮闪烁。珍珠的柔光,又让它优雅温婉,巧笑盼兮。 靳璟望着手链,呆愣了一刻,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随即转过头去。秦阳一边脸还有些肿胀,正朝这边的梳妆台走来。 靳璟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她抬起拿着首饰盒的手,歪着头看向自己的爱侣:“这是给我的‘压惊礼物’吗?” 秦阳看着她手中的珍珠项链,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脸上有些窘色,又马上恢复如初:“嗯……呃……是的,小璟。”靳璟欢天喜地的收了,笑盈盈的收拾完毕,临出门上班前,靳璟张开双臂拥抱着秦阳,还给了他一个沾着口红的吻。 秦阳听见靳璟的出门声,使劲抓了抓头发,对着墙就是狠狠一拳。 公交车上,靳璟如沙丁鱼一样,挤在一群哈欠连天的人群中。身边的妇人正大口吃着萝卜粉条包子,让站在一旁的靳璟胃里一阵翻腾。好容易过了三站,有人下车,靳璟眼疾手快,迈了一大步,坐在了座位上,总算远离了萝卜包子的生化威胁。 她拿着包包坐在座位上,想着包里放着的珍珠手链,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灰色羽绒服和黑色打底裤,最后,看向脚上为了走路舒适而穿的低跟踝靴——自己的行头,好像跟那串珍珠手链并不搭调。 靳璟没来由的,心中生出一阵惊慌和不安。 那种伸出手去却抓不住东西的不安。 靳璟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似乎眼皮遮盖了公交车上形形色色的乘客,内心就能得到些许的安宁和平静。 早上的八点多钟,医院里便已是人山人海。时节不好,医院远比临近过年的商场更加喧闹,挂号的,拿药的,举着输液瓶的,抱着小孩的,到处都是人群。 裴英秀缓步走进大厅,穿过各种人群,往运动康复科的方向而去。 运动康复科的走廊相比其他地方,显得安静些。 躺在诊室的床上,那种遥远而又熟悉的感觉一点点的又回来了。裴英秀闭着眼睛,等着崔教授检查完毕,这种感受,仿佛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掌控命运的权利已经失去,下一刻得到的是屠刀还是饲料,自己永远也不知道。 崔教授检查完毕,有些疑惑地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剧烈运动?” 裴英秀坐了起来,面对一脸严肃的老教授,笑得有些心虚:“没做啊,就是昨天走在湿地板上,差点滑了一跤。” 崔教授瞪了他一眼,接着说:“恢复得还算不错。这次虽然是个小手术,可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我知道了,教授。”裴英秀一脸堆笑,穿上鞋系上鞋带要出去。 “你也不用在这儿笑嘻嘻地蒙我。”崔教授在电脑上查看着他的病历,“腰和腿也定期来检查,防患于未然。” “我知道。” “不过英秀,我想问问你。这次游离体清创的手术,如果不是要进行大运动量训练,也不是一定非要着急处理。你这么积极的治疗,是有什么想法吗?” 裴英秀心里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堵住了,闷闷的,嗓子里也好像被噎住了,一时没说出话来。过了片刻,他才说:“其实……我也说不清楚,还没做什么决定。”裴英秀隔着运动裤,手指划过左腿的那道疤痕。隔着裤子,疤痕并不是触手可及。 可是它就在那里,不管是不是穿着长裤,它一直在那里,不分白天黑夜,春夏秋冬。 他和崔教授熟识,从十几岁开始,直到今年二十七岁,他不知不觉的,成了这里的常客。这所医院,这间诊室,见证了他的初露锋芒,陪他走过巅峰,越过低谷,直到现在,从激昂流年中淡出,消失在茫茫人海。 复查完毕,崔教授也没和他客气:“英秀,听说你现在开店做生意?” “是,也许这样在经济上能更好些吧,也可以经历下不一样的生活,挺好的。”裴英秀穿上了外套。 “那你的退役报告已经交上去了?” 老教授的随口一问,竟让裴英秀的澄澈的眼眸中泛起了点点水色,朦胧了眼前的景象,也一点点地化开了胸口中冷却的血液。裴英秀觉得自己的鼻子在发酸,他极力克制,压住了自己的声音,轻声说:“还没有。” 崔教授微笑着看着他:“人在不同的阶段做不同的事,这很好。不管做什么,只要自己开心,那就是最好的了。” 裴英秀点点头,“教授,我先走了。”低着头,逃跑似的出了崔教授的诊室。 出了医院,那伤感又无力的哀伤也渐渐淡了些。裴英秀突然想到,自己已经许久没去过“海风香气”甜品店了。大伯当初盘下了店面,却因未在E城久居,店面也疏于照顾,如今让裴英秀帮忙料理,自己却在这段日子中有些疏忽了。想到此,他匆匆离开医院,往“海风香气”而去。 秦阳坐在“海风香气”窗口的位置,望着车来车往的窗外,心绪慢慢飘远。 一阵高跟鞋的响声将他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淡淡的依兰香味飘悠地沁入鼻孔,秦阳目光流转,赵晓雅已经坐在了面前。 “今天怎么有兴致请我喝茶?”赵晓雅在桌子对面落座,单手托腮,柔媚的眼睛眨了眨,饶有兴趣地看着秦阳。 “虽然我们一直有联系,可还是想见个面,顺便叙叙旧。”秦阳叫过服务员。 “山楂果茶。” “冰桔汁。”秦阳合上了菜单 。 “你还是不喜欢喝热饮,”赵晓雅眯眼一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 赵晓雅的眼眸中闪出了一抹光彩,“那时候上学,冬天大家都在暖气片上烤牛奶,一直烤到牛奶袋子里冒泡泡,只有你,大冷天还在喝冰水。” 秦阳也笑了,“对,还因为喝冰水太多了拉肚子。” “我还帮你给老师递过假条。”赵晓雅捂着嘴笑,“老师们听到你请假,都松了口气——混世魔王终于倒下了,可以安静几天了。”说到这儿,二人相视大笑。 冬日柔弱清凉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穿了进来,氤氲柔软,仿佛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纯真年代。 赵晓雅收了笑,“这么久了,还是觉得咱们这些同学情谊最深。”她喝了口山楂果茶,有些酸酸的,“后来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之后出国上学工作,更是愈发觉得孤单了。” 秦阳没说话,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分明看见她的眼中闪过一点失落,却稍纵即逝。“所以你就回来了? ” “也算是吧。旁人都觉得大洋彼岸更好,可自己总觉得漂泊无依,像浮萍似的,生不了根。”赵晓雅张开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还是在自己的城市快乐啊。” 秦阳笑了笑,突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秦阳看向手机,是靳璟发来的微信消息:“阳阳,晚上我来你公寓做大餐,早点回来哦。 ”秦阳淡淡看了一眼,没回复,重新锁了屏。 赵晓雅不动声色地盯着他,面色含霜,随即又笑了起来:“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沉稳内敛又绅士,可只是看条微信,怎么有些紧张呢?” “没什么重要的事。” 赵晓雅的眼睛盯着他:“怎么,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没有,”秦阳喝了口果汁,“要结,也要有合适的人选啊。” 赵晓雅眯眼一笑,那柔媚中还透着她从来不缺的骄傲和自信,她没再说话,抿嘴吸了口果茶。 “我记得你是二月的生日。”秦阳岔开了话题。 “可现在还没到二月呢。” 秦阳尬笑,喝了一大口冰桔汁,冰凉的果汁顺着咽喉流向胸口,散发着凉意,也让神经瞬间绷紧。“你我之间就不找那些弯弯绕绕的理由了。”秦阳拿出一个黑色丝绒小盒,推到赵晓雅面前:“小雅,欢迎回来。” 赵晓雅的眼睛更弯了,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自从两年前恢复单身,还没有男生送我礼物呢——谢谢。”她笑着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一条双层K金真多麻珍珠手链。灰蓝色调的大真多麻珍珠与三颗小珠,相映成趣,借着阳光,闪耀着明亮温柔的色泽。赵晓雅没想到,昔日流着鼻涕的混世魔王,如今不只是表面优雅,竟还有些耐人寻味的沉稳,让人不禁随着那昔日熟悉的气息,寻觅而去。 “我很喜欢,谢谢你。”赵晓雅合上盒子,看了眼窗外渐渐昏黄的夕阳。 秦阳看了眼二人面前空了的玻璃杯,“不早了,走吧。” 二人站起身,走到门边。秦阳刚欲推开玻璃门,就听到身后的赵晓雅叫了他一声“秦阳。” 秦阳回过头,身旁散发着淡淡依兰香味的老友正视着他:“我们同学之间的深情厚谊,也许不止于此。”秦阳一时有些发怔。赵晓雅握着他已经搭上门把的手背,推开了门。 “自从我回来后,一直觉得我们如今的相聚,有点像做梦,我很珍视。”她朱唇微启,笑了笑。 “当然,我很……珍惜这种感觉。”秦阳微微往晓雅身边靠了下,能看得出,她的脸颊还浮现出了红晕。 赵晓雅扬着头看着这位老同学:“我知道你还有些自己的麻烦事,但我希望,你能尽快处理好。”说罢,留给秦阳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转身而去。 她还是那样,像一朵血红的罂粟。秦阳暗暗想到。仰头看向天空,天灰蒙蒙的,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秦阳扫了眼刚走出的甜品店,“海风香气”的招牌已经亮起了霓虹。 裴英秀从吧台里慢慢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他从玻璃窗中瞧着秦阳越走越远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 靳璟壮着胆子无视了经理阴沉的脸,头一次在下班时看到了太阳。入夜时分,她已经从公寓的厨房端出最后一道菜。看着桌上的红烧肉、油焖大虾、西芹百合,还有煨在火上的乳鸽汤,靳璟莫名的感到一种小女人的幸福。 还没好好体味小女人的幸福,她的电话声就响了起来。“阳阳?” “小璟,对不起,忘了跟你说,今天网吧盘账,我回不来了。”靳璟刚才的幸福还没真正来临,已经被摔得粉碎。她拿着手机,木然地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失去了继续通话的欲望。 “小璟?”秦阳提高声音叫了一声,靳璟终于“嗯”的回应了他。“我刚说的你听到了吗?” “哦……可是,我做了你爱吃的菜。” “你先吃吧,乖。” 靳璟挂了电话,关了厨房灶上的火,她没了兴致,顺手就熄了灯,离开公寓。 晃晃悠悠地回到自己的小窝,靳璟开灯,屋内仍然漆黑一片——又停电了。她突然觉得浑身无力,疲倦至极。扔了包包,踢掉鞋子,靳璟一下子扑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再也不想起来。 手机总在这种安静的时候彰显着它的存在,靳璟刚刚有些睡意,铃声大作的手机又将她惊得坐了起来。 “小璟!”听筒里传来季繁希的声音,“你的车票买到了没有?” 靳璟经过这一阵子的折腾,早就丧失了抢票的战斗力,“还没。” “那要不跟我坐飞机回去,我要订票呢。” 靳璟在床上坐直了身子,“先别,我再试试。” 季繁希的声音有些着急:“那赶紧吧!今晚还买不到就赶紧告诉我!挂了!” 靳璟又倒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黑漆漆的周遭,长叹了一口气,坐起身,穿戴整齐出了门。 这次,她没再敢去街头乌烟瘴气的网吧。靳璟突然想到,那日在医院,李智杰还送她一张会员卡。她迅速翻看包包,果然还在。“总不至于再倒霉一次吧。”靳璟吸了口气,大步向“星河之隅”而去。 吧台的陶冶眼见着靳璟低着头匆匆进来,回头过和裴英秀说:“英哥,杰子说得没错,这女生又来了。” 裴英秀刚在键盘敲好了“退役申请”几个字,闻言,随着陶冶的目光看去,果然,那个扎着马尾,穿着灰色羽绒服的瘦削女生,快步地往上网区而去。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想想也挺可怜,还有点毛骨悚然的。”陶冶撇撇嘴坐了回去。裴英秀再抬眼看去的时候,她早就出了自己的视线,湮没在大厅硝烟四起的喊声中。 靳璟登陆网站,抖擞精神,在输入了“暖壶”、“热水袋”,甚至“博斯普鲁斯海峡”之后,等待片刻,终于刷出了余票。 靳璟看了好一会,确定已经购票成功,这才靠在椅背上,长吁了一口气。 待了片刻,她看了看表,天色已晚。而在星河之隅,总能让靳璟想到前些时候的惊魂动魄。她随即起身,想早些回去。 她走过吧台,裴英秀正欲出门,看见靳璟低着头匆匆走过,犹豫了一下,还是喊她:“靳小姐。”靳璟回过头来,“能借一步说话吗?”靳璟仰头看他一眼,漠然地点了下头。 安静的卡座里,裴英秀将一杯速溶咖啡递给靳璟。“靳小姐,谢谢你再来,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很高兴。” 靳璟抿了抿嘴:“我就住这附近,方便而已。” 裴英秀低眉笑了下:“前几天晚上的事情,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无理取闹,只是同行间的事情……你懂得。” 她想了一想,点点头:“我理解。” “没什么事了吧?”靳璟嘴角一勾,喝了口咖啡站起身来。裴英秀起身,看她穿上外套,这么近的看这个女孩,竟发现她比远望时还要瘦削,小小的。 “靳小姐。”裴英秀叫住已经往外走的靳璟。“还有,留意你身边的人。” 靳璟听了,一时摸不到头脑,满面疑惑地看着他。裴英秀走到她近前,低头看着这个眼眸清亮的女孩:“你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一旦伤害你,也是伤你最深最痛的人。”靳璟愣了一下,颔首挤出个淡淡的笑,快步离去。 靳璟走在灯红酒绿的银树路上,思索着裴英秀的话,却也想不出什么,但今早坐在公交车上的那股不安、焦虑,却不知怎么的又窜了出来,再也压不回去。她无心流连路边的繁华斑斓,只想赶紧回到自己偏安的小窝,好好睡一觉。也许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依靠她匆匆离开,将单薄的影子掩在夜的羽翼下,躲开了北风和寒冷。 第六章 临近年关,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悦和期待。小街边超市的低音炮放着喜气洋洋的曲子,理货员将一箱箱年货摆在店门口兜售。而街边的小商店,开门的却只剩下零星的几间,给这条狭窄凌乱的小街平添了几分萧索。 靳璟拉着行李箱,在街口匆匆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小璟,公司临时有急事,不能去送你了,对不起啦。等你年后回来,好好补偿你。”刚才秦阳发的语音消息现在还萦绕在耳边。靳璟总觉得,他轻松欢快的语调中,透着丝丝寒凉,犹如这最深的冬日,料峭刺骨。 纵然银行卡里有了比工资多三倍的年终奖,靳璟想到自己孤独地坐在出租车上,又想到部门经理那张阴沉狰狞的脸,心中仅有的一丝喜悦也被吹得荡然无存。 穿过人流澎湃的车站广场,又在五味俱全的候车室浸染了一会儿,靳璟终于被人潮挟裹着进了站,上了车。虽然是硬座,但比起那些在车厢连接处苦苦挣扎的人来说,自己已经分外幸福了。 靳璟坐了下来,拿出保温杯喝了点水,刚平静了一会儿,手机便铃声大作。 “希希?”靳璟隔着手机屏幕都能听到季繁希那边嘈杂的声响。 “你上车了没?”季繁希的声音也大得惊人,几乎要喊破喉咙。 “上了,你在哪儿,怎么这么吵?” “年末最后一次单身狗聚会,正在预热,哈哈哈……” “好吧,”靳璟笑得有些无语,“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明天有个朋友过生日,后天的飞机。”季繁希的声音欢快起来。 “好,那我们L城见。”靳璟正要挂断电话,季繁希却在另一头嚷嚷起来:“诶,诶,别先挂!” “那啥,秦阳不和你一起回去看看,拜访下未来的岳父岳母?”这话听得靳璟愣了半天。 “说话啊?” “没有,他没提,我也没往这方面想。” “你俩也有几个年头了,你又到他的城市工作,还不趁热打铁?”季繁希有些替靳璟着急,“还有,他眼睁睁地看着你坐硬座也就算了,优质的送车服务总得提供下吧。” “呃,”靳璟有些语结,“他好像还挺忙的,我自己打了出租。” “吼吼,过分!”季繁希嚷嚷了一声,挂了电话。 靳璟握着温热的保温杯,看着车窗外飞快倒过去的萧条田野,一时有些迷惘——明明有相恋多年的男友,却没有在男友的城市享受更多的温暖和爱意;明明有一份薪资还不错的工作,却没有体会到工作的成就感和快乐。 她看着窗外飞快飘过的树林和空旷的原野,竟不知道何去何从。 “叮铃——”手机的声音打断了她飘远的思绪和隐隐的焦虑,靳璟低头翻看手机,是一条微信消息。 “已经回家了吗?” 是裴英秀发来的。 靳璟看着绿色的对话框,头一次仔细看起了裴英秀的头像。她没看清楚,点击放大。 在清澈蓝天下的戈壁滩,图像上的黑衣男子侧身一跃,身姿矫健。画面正巧定格在他双脚腾空的瞬间。靳璟眯着眼睛看那小小图片上他的脸,颧骨突的明显,整个人线条硬朗,比现今的样子更精瘦。 靳璟将微信点回对话框:“已经上车了。” 不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起来:“注意安全。新年快乐!” 靳璟对着屏幕笑了笑,回复他“你也是”。 裴英秀没有再回复。而靳璟心心念念的牵挂,似乎也将她遗忘在了这列拥挤的火车上。 车厢渐渐闷热起来,搅得人有些头昏脑涨。靳璟脱下羽绒服盖在头上,只想快快睡去。 E城的阳光在与雾霾和云团纠缠撕扯多日后,终于将一团厚实的阴霾撕破了一点口子,将城市拢在一片柔和温熙之中。鳞次栉比的大厦上,布满尘埃的玻璃幕墙也在冬日的照射下映着耀眼的光,盖住了灰尘,只留下刺眼夺目的光点。 夕阳散发出最后一抹光芒,随即沉了下去。E城华灯初上,开始了冬夜狂欢。 季繁希走过金碧辉煌的KTV大厅,推开厚重的包厢大门,喧哗声迎面扑来,一群青年男女七七八八的坐在沙发上,同来参加生日聚会。众人或低头玩着手机,或嬉笑着聊天。季繁希和众人打了招呼,坐在他们中间。 繁希打量四周,有自己认识的,但大多是生日主角少年时代的同学,自己作为生日主角的大学同学,并不熟识。她正欲和自己身旁相熟的朋友说点什么,包厢的房门被打开。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过去,随即,俏皮的哨声,幽默的招呼声,都向着今晚的主角而来。 “你才来啊!”“主角来啦,献唱一首!”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 赵晓雅穿着一件白色大衣,踩着高跟皮靴,薄施粉黛,笑盈盈的和大家打招呼。“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的生日party!”众人嗷嗷欢呼,几个麦霸毫不客气地高唱起来,几首歌过后,赵晓雅也在朋友们的要求下献唱。 季繁希和几个朋友喝着可乐,随意聊着天。包厢里的暖气很足,在这热烈喧腾的气氛下甚至还有些燥热。繁希捋了捋袖子,看着方才深情歌唱的大学同学。在季繁希的印象中,晓雅阳光自信,即使已经毕业几年,又在大洋彼岸闯荡,却未曾见到她的脸庞粘上烟火气和劳碌的颓丧。 晓雅拿着麦克,等待着前奏,顺势看向季繁希坐着的沙发角落。她随即走了过来,给了繁希一个拥抱,“Givenchy!”赵晓雅一如当年调侃地唤着繁希的名字。繁希笑哈哈的搂上她的腰,嗅到了她身上雪松和香草的气息。 “Some say love it is a river (有人说,爱是一条河) That drowns the tender reed (会淹没轻柔的芦苇) Some say love it is a razor (有人说,爱是一把剃刀) That leaves your soul to bleed”(让你的灵魂流血) 斑斓闪烁的灯光下,季繁希见身边的赵晓雅朱唇微启,唱起了这首经典老歌。柔美和缓的曲调从她的喉中流出,竟有些伤感,却隐隐透着强韧,和这火热的狂欢格格不入。 晓雅的眼角斜睨了下紧闭的房门。 “When the night has been too lonely (当夜晚太过寂寞) And the road has been too long (当前路太过遥远) And you think that love is only (或者当你认为) For the lucky and the strong” (只有幸运者和强者才能得到爱的时候) 歌曲的旋律渐渐高亢起来,晓雅拿着麦克风,全情投入,眼波在炫彩的灯光中流转,水光潋滟。 房门突然被轻轻推开。赵晓雅轻扫了眼房门处的人,继续唱着。 “Just remember in the winter (你要记得) Far beneath the bitter snows (在冬天厚厚的积雪下) Lies the seed that with the sun\'s love(一颗种子一直都在那里躺着) In the spring becomes the rose” (等春天的阳光洒下,它会绽放成最美的玫瑰) 一曲终了,大家纷纷鼓掌喝彩。晓雅又将麦克风交给几个麦霸,自己坐在沙发上,喝着一杯血腥玛丽。 季繁希喝了两杯鸡尾酒,在昏暗的灯光中,她隐隐约约觉得刚才来的人有些面熟。身边的沙发已经空出了位置,繁希发现方才身侧坐着的晓雅已经去招呼刚来的客人了。 “你来晚了。”赵晓雅坐在来人身边,抿了一口血腥玛丽,勾出一个浅笑。 “没有来晚,”他靠在沙发上,开了瓶可乐,“听到了歌神最美的歌声。” 赵晓雅笑了笑,仰头喝了一大口血腥玛丽,凛冽的伏特加直上她的胸口,喉中已经窜出了火辣的酒精气息。她觉得有些热,挽了挽衣袖,翘着二郎腿,抬手勾了勾他轮廓清晰的下巴,“油嘴滑舌,这才是我认识的你。” 他笑了几声,任凭她的指尖划过他的下巴,又顺着脖颈划到了胸膛。 “噢-哦——”旁边的朋友已经有人玩味地吹起了口哨。他并不理会,却在这燥热的包厢中解开了衬衫的扣子。望着赵晓雅柔媚的眼角,他抬起手,轻轻握住了她拿着的那杯血腥玛丽,在她的手中,顺势喝了一口。 “唔——”有人开始挤眉弄眼地发出怪声。 季繁希迷迷糊糊的正打盹,被一阵怪叫吵得醒了过来。 男子觉得身上的血液犹如泛着暖流的温泉溪水,流遍全身,也暖遍全身。情不自禁的,他轻轻抬手,抚了下晓雅纤细的腰肢。他又突然觉得不妥,正要抽出手,一双柔荑按住了他的手背。 晓雅盯着他明亮的眸子,拿过手包,掏出了一个黑色丝绒小盒。“能帮我戴上吗?”昏暗闪烁的灯下,眼前娇媚的笑渐渐变得迷离,他接过小盒,拿出了一串珍珠手链,手指触到她纤柔的手腕,替她扣上了搭扣。 远处的沙发角落,季繁希瞪大双眼,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赵晓雅身旁的男人,是他。 是秦阳。 繁希惊诧地看着眼前的情景,看着赵晓雅的手臂搭在秦阳的颈上,扶住他的后脑,在秦阳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季繁希听不清耳边朋友们的欢呼声,打趣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她在一片欢呼打趣的声音中慢慢站起了身,面无表情,直直地瞪着二人。“繁希?”身旁的朋友拉了拉她,“怎么啦?” 她突然甩开身旁人的手,用力拨开面前几个微醺的人,往包厢的另一端挤。“秦阳!”季繁希的声音湮没在一片嘈杂声中。 赵晓雅已经和秦阳出去了。 繁希冲出门去,辉煌的廊道上却空无一人。“秦阳!”她大声喊着秦阳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各个包厢内传来的嘈杂歌声。繁希沿着走廊往前跑,却碰到了只身返回的赵晓雅。 “秦阳呢?”季繁希抓住赵晓雅的肩,失魂落魄地摇着她,“秦阳呢!他人呢!”赵晓雅有些诧异,看着眼前的大学同学眼睛发红无光,面有愠色。只能回她:“他有事,先走了——你怎么了?” 季繁希一把抓住了赵晓雅的手,“晓雅!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回事?” 赵晓雅的手被繁希抓得生疼,她想抽出手,繁希却没有松开,反而更加用力地抓着她的手腕。 “什么怎么回事?” “你和秦阳啊!”繁希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水雾,眼泪急得就要滴下来。 “我们是多年的同学和朋友了,”晓雅语气淡淡的,“现在也许……也许以后并不止于此,就是这样。” 繁希闻言,脑中如暴风席卷。她紧紧攥着赵晓雅的手,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嘴唇也微微发颤,“可是,秦阳他有女朋友啊!” “我猜到了。”赵晓雅淡淡一笑,“所以我给他时间,让他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 “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当然。不过看秦阳的态度,他的女友并不是他理想的结婚对象,”赵晓雅用力挣开季繁希的手,“你把我弄疼了。” “晓雅,以你的条件,为什么非要是秦阳?” “这样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不要把三流小说的那套爱情道德观摆出来!” “我没有破坏别人的家庭,也没有一厢情愿做出让所有人都讨厌的事,有什么不对?”赵晓雅躲开季繁希,往包厢的方向走去。 “还有,我七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她微微回头。 “你这样说,不觉得自己幼稚又卑鄙吗?” “如果能得到我想要的,我不在乎。”赵晓雅回头看了一眼季繁希,继续往前走。 “晓雅!”繁希追了过去拉住她。“你非要这样做,可能连你自己也要受伤害啊!” “繁希。”赵晓雅停住脚步,“我从小到大,循规蹈矩。多少次,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消失,却不能去要,去抢。”晓雅有些语结,“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所以即使说我幼稚、卑鄙,我也想要为了自己争取一次,为自己好好活一回——你明白么?” “人人如果都这样想,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就太可怕了吗?” “我是个普通人,拯救不了世界——随意吧。”晓雅胡乱补了补妆,头也不回地往包厢走去。 繁希看着她远去的影子,怔了怔,呆呆地走出了金碧辉煌的大厅。 寒凉的北风迎面卷来,吹去了身上最后一丝燥热的暖意。繁希踉踉跄跄走出大门,无力地扶住路旁的一棵洋槐树。 她和她一起长大,她看着靳璟努力地考上大学,甜蜜的开始恋爱,又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放弃所有,来到陌生的城市,面对陌生的脸,做着陌生的工作。 季繁希没有想到,自己的挚友,最终还要面对一个陌生的男人。 如果纯真年代的感情都不能相信,那么在这个险象环生的世界,又有什么是值得信任依靠的呢?这样想来,季繁希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凉凉的寒意。看着满目的霓虹闪烁,她竟觉得有些想哭。 她冰凉的手颤颤地掏出手机。 “小璟,你到哪儿了?” 靳璟望着黑洞洞的窗外,不知身在何处。她总觉得季繁希这通电话有些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道……希希?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想你了。”繁希咧嘴笑了笑,没让眼泪流出来。 “嘿嘿,我们很快就要在家见面啦。”靳璟的话音透着欣喜。 “好,我明天回家。” 挂了电话,一阵北风吹过,繁希顿觉脸上凉凉的有些痛。用手一摸,眼泪已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流了下来,化了原本姣丽的妆容。 点点泪光,融化了眼前的华丽灯色,将眼前晕染成一片彩色的漩涡,美丽张扬,却又深不见底。 季繁希抹了抹眼泪,终是一步一挨地走向家的方向,不愿再看这夜幕的灯色。 第七章 靳璟缩在被窝里,直到日上三竿,门缝里渐渐飘来饭菜的香味,她才如同一条蛇似的扭动着酸痛的四肢,挣扎着睁开眼睛,鼓足勇气,终于离开了被窝的怀抱。 虽然只是大年初一,靳璟坐在饭桌上,已经预感到自己年后的体重了。过年必备的亲友聚会,靳璟由于为爱情远走他乡的“壮举”,成为亲友们的重点盘问对象。靳璟一边对亲戚们的常规提问哼哼哈哈,一边对桌上的美味佳肴展开攻势。 靳璟正认真的啃着羊排,电话却响了起来。她眼睛一亮,狠狠啃掉了羊排上最后一块肉,拿着手机,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包间。 “阳阳?”靳璟轻柔的语调中溢满了欣喜。 “小璟,过年好。” 许是好几天没有听到他的声音,靳璟从嗔怪秦阳没有送她去车站,到新年回家后的奇闻异事,一股脑的说给他听。秦阳听了,只在电话里呵呵的笑。 “小璟。”秦阳止住了笑,沉静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怎么啦?” “小璟……我……”秦阳有些语塞,气氛在这一刻也显得有些微妙。 “有事吗?”靳璟有些紧张,“发生什么事了?” “额,没事。” “没事?” “真的没事,小璟。”听着话筒那边女孩欢快的声音,秦阳有些惊讶自己的举动——新春佳节,没人想听到伤心欲绝的消息。自己简直是昏了头了。 随意聊了几句,挂了电话后,靳璟突然感到一股熟悉的不安——缥缈无形,却又将自己与爱人之间划出一道鸿沟。她在包间门外,听着房内的欢声笑语,突然就没有勇气与自信再踏入那道门。 靳璟靠在门边,漫无目的地翻着微信,看到了那抹蓝色的头像。 最后联系时间还是那天在火车上的日子。靳璟没有多想,给裴英秀发了条“每逢佳节胖三斤”的忧郁小猪表情。随即,她关掉微信,吸了口气,推门进了包间。 裴英秀正和一众朋友在火锅店小聚,看着手机屏幕里“每逢佳节胖三斤”的滚圆小猪,笑了笑,随手发了个调皮猫咪的表情给她。 “笑啥呢,吃,吃啊。”李智杰看了眼英秀,又继续往自己盘子里捞着涮羊肉。 “吃你的吧,还嫌自己不够胖啊。”裴英秀戏谑他一句,夹了一筷子生菜丢进锅里。 今日小聚的,都是昔日武术套路队的队友。看着裴英秀不是往锅里扔青菜,就是下豆腐,队友们看着心疼:“英秀,不用比赛了,你怎么还专吃青菜啊?”“英秀,吃点肉,没事的。”“哥们儿,没有人来查你的尿样,甭担心啊。” “可能我有强迫症吧。”英秀笑了笑,咬了口红薯片。 “还强迫啥?以前吃根火腿肠都担心有瘦肉精,如今不在队,当然要对自己好一点。”“运动员的自律已经不适用你啦。”众人七嘴八舌地揶揄他,不一会儿,英秀的盘子里就堆满了涮肉、鸭肠和牛肉丸。 火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热气氤氲间,每个人的脸都透着红晕的喜气,几杯酒下肚,眼神中,却折射出些许茫然和忧虑。裴英秀看着兄弟们,李智杰早已发福,全然没了运动员的样子。其他几个师兄弟,或者当了教练,或者做了体育教师,更有甚者,开大车跑起了运输。 曾经的意气风发,刀光剑影,都随着岁月的流逝,最终渐行渐远,直至模糊不清。二十七岁的年纪,换做旁人,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光,而自己的二十七岁,却离往日的青春飞扬越来越远。 “英秀,你网吧前一段的事情,现在还有影响吗?”东子有些担心,忍不住问道。 “没事了,开门做生意,这些事情有时也免不了。” “这人是欠揍吧?忒不地道了也。”几个兄弟还在为裴英秀鸣不平。 阿西师兄的声音也低沉了些:“事后我才知道,就你们三个人,去找那伙人干了一架。你还带着伤,胆子还真大。”阿西放下酒杯,“你瞅瞅杰子现在,能有多大本事?”李智杰听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还有,穆佳毕竟是个女孩子。英秀,你当时那种情况也敢上,就不怕他们伤了你?” “伤我?”英秀淡淡地看了师兄一眼,“他们还没那个本事。” “好,好……”阿西只能无奈叹气,“那以后再碰上这样的事,叫上我们哥儿几个给你撑腰 总行吧。”话音一落,大家纷纷附和。 裴英秀鼻子有些发酸,给自己满上一杯啤酒,站起来,“那我就谢谢大家了。” “客气啦!”师兄弟们纷纷举起酒杯。 “英秀,听说你的退役报告还没打?”阿西师兄喝了口啤酒,看着裴英秀,收起了些许笑意。 “不是吧?” “干嘛一直拖着啊?” “毕竟重伤过,不服老也不行啊。”队友们都七嘴八舌的问向英秀。 “就办,过完年吧。”裴英秀吃了口涮肉,将半杯冰凉的果汁灌进喉中,“我心里有数。” “英秀,”阿西师兄拍了拍他的肩,“早点办完就完事了,也好专心生意。” 英秀点了点头:“我明白。” 小聚散场时,E城早已一片星夜璀璨。 告别几位队友,裴英秀迎着初春的凉风,恍恍惚惚的,头有些发晕,看着队友们远去的背影,怅然若失,心中生出一阵感慨,却在这黑夜中变得迷惘。 不知不觉的,他没有走向回家的路,而是沿着马路边的槐树,一路向西。 从少年时代开始,一直到青春岁月,这条路,都是裴英秀最熟悉的路。如今,也只能在这寂寥寒凉的夜,再来感受这条通往昔日荣光的路。 “英秀?”裴英秀惊讶的回过头,唤他的,正是刚才一起小聚的阿西师兄。 “师兄?” “怎么不回家,反而跑到这条路上了?” “有点喝多了,随便走走。”英秀笑了笑,“师兄呢?” “我也随意逛逛——刚才一起吃饭,我就觉得你有心事。” “心事?”裴英秀停下了脚步,“什么心事?” “从你离队到现在,也有一年了吧。”阿西和他并排站立,看着近郊稀疏的车流,“你在外面吃饭,还是只吃素菜;夜里超过九点,兄弟们就肯定约不到你——还是一个自律的运动员标准。” “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英秀看了看师兄,继续慢慢向前走。 “你为什么还不打退役报告?” “早晚的事,何必这么着急。” “所以英秀,在事实上,你还是一个现役运动员。” 裴英秀的脚步一滞,并没有回头,还是沿着马路往前走去。“英秀!”阿西追上他,“你的心里,还抱着希望吧?希望有一天,还能回队,还能重返赛场。”英秀没答话,勉强挤出个笑。 “是吧,英秀?”裴英秀眼见路口开过一辆车,自己却觉得,那车灯被水晕染了,模糊如纱。 阿西没再继续问他,借着路灯,分明看到师弟的眼中,流淌着清澈的水色。 二人并排默默走着,不一会儿,那栋熟悉的老旧建筑已然呈现在眼前,正是运动队的驻地。 英秀停下了脚步,看着院落中梧桐掩着的运动馆,“师兄,你知道,我最后一次比赛,是被担架抬下去的。” “英秀……” “后来我看了录像,大腿都变形了,还真挺吓人的。”他笑了笑,“我知道股骨受伤意味着什么,我就是……我就是,真的……不甘心。” 裴英秀坐在了运动馆前面的地上,透骨的寒意慢慢渗进了体内。“我一直不相信那是我运动生涯的终点。我积极恢复,趁着休养做了手术,想把多年积累的伤病也一并治了。我试过,腿能发力。”他叹了口气,挤出点笑,双手抱住了膝盖。 “你还真是……”阿西摇摇头,“全国赛、单项锦标赛,该拿的也拿了,该有的也有了,英秀,运动生涯已经没有遗憾了,你是最好的,你已经是最好的了。”阿西看着他,“可是英秀,你能做一辈子运动员吗?在不同的年龄做不同的事情,一直往前看,这才是最重要的啊。” “我才二十七岁。” “咱们的项目,你清楚二十七岁意味着什么。” 阿西神色肃然:“恢复系统训练需要有多大的毅力,老队员面对伤病又要付出比年轻人多得多的努力,这你不是不知道。况且,摘金夺银的优秀选手复出,引人关注,这种压力,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阿西正色看着他,“还有,英秀,你能保证,你能有尊严的进行比赛吗?” 英秀有些惊异地看着阿西。 “你也不愿意自己被后辈选手打得稀里哗啦,在年轻人口中落得‘裴英秀也不过如此’的议论吧。” 裴英秀笑了两声,伸手搂住阿西的肩,“这种话,也只有师兄对我说了。” 二人坐在路边,看着乌云遮月,梧桐树影隐匿在夜幕之中,宽阔马路上的车辆,迫不及待地归程,留下了引擎的轰鸣和扬起的尘灰。 “英秀,”阿西看着他清朗的侧脸,“你还真是个理想主义者。” “有什么不好么?”裴英秀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Far over, the Misty Mountains rise,”裴英秀哼起了The Song of the Lonely Mountain。 “Leave us standing upon the height What was before, we see once more Is our kingdom, a distant light” 阿西心中一动,跟着他一起唱起来, Fiery mountain beneath a moon The words unspoken: we\'ll be there soon For home, a song that echoes on And all who find us will know the tune Some folk we never forget Some kind we never forgive Haven\'t seen the back of us yet We will fight as long as we live “曾经的过往,不知能否重现,未出口的诺言,将会努力实现。一些人不会忘记,一些事,终不能释怀。也许某日还会踏上行程,继续战斗,竭尽一生。即使置身风暴之中,也要追回失落的光辉。中文歌词译得真好。”裴英秀轻轻念着,眼光落在早已看不见的远山。 “以前,我还抄过这首歌的歌词呢。” 阿西弯了弯嘴角,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路灯高高的,微弱,那光亮犹如蝉翼,将没有光的暗夜挡在一旁,却将两人笼罩在光亮中。 深夜的L城,城北的小山无法抵挡汹涌而来的寒流,强劲的北风吹走了树上孱弱的树枝,也吹走了仅有的一丝入春的期盼。瑟瑟寒意带来的,是突至新春的暴风雪。 季繁希捧着一杯热茶,窝在暖气片旁边的窗前,看着黑夜里路灯下映出飞舞的雪片。雪片如棉絮般,急促地落下,又被疾风吹得卷起,在空中扯得粉碎。 她回头看了一眼歪在床头发呆的靳璟,心中开始惴惴不安,又夹杂着无处发泄的气恼和无奈。 “我总觉得秦阳要说些什么……”靳璟抱着靠枕,眼睛盯着暖暖的台灯,小声的嘀咕。 “你都想了快一个晚上了,大小姐——”季繁希斜睨了她一眼,“猜来猜去的有意思么?大过年的,你就不能快活一点?” “没有,我只是好奇而已。”靳璟歪在床上,“还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 “有啥不对劲的。是你把臭男人看得太重了。”繁希走过来,和靳璟一起躺倒在床上。“换做是我,我就不会去猜他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他做他的,我走我的,有什么相干?” 靳璟扭头看了看繁希,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繁希没看她,还是自顾自地说着:“我更不会想那个男人是不是离自己越来越远,因为该走的留不住,该来的也躲不掉。” “小璟,”繁希看着好友有些消瘦的脸,“你为了他离开了家乡,放弃了自己喜欢的专业,可是得到的却是不安和焦虑。你觉得值吗?” “我想,我好像是掉进了一个泥泞的陷阱,想爬出来,却使不上力气。怎么挣扎也没用,像只困在陷阱的老虎。至于下一刻,来的是猎人还是动物保护者,只能听天由命了。”靳璟叹了口气。 “感情已经是你的包袱了,小璟。”繁希搂住她的肩,“如果我是你,也许我会离开他。” “怎么可能?”靳璟笑了笑,“我们已经……” “可是你真的快乐吗?”繁希黑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如果以后还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呢?如果以后……以后会面对肝肠寸断的伤心呢?” 靳璟有些惊讶,她愣了半天,“怎么会……不会的。” “小璟。”繁希突然觉得如鲠在喉,在阖家团聚的新春,她只觉得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如此纯真,又如此让人心疼,她的肩膀,也是如此的单薄。 季繁希抱着靳璟,许久地不肯松手。 “怎么啦?抱得我好疼啦。” “我就喜欢这样抱你,再吃了你,哈哈哈……” 窗外的暴雪,更大了。 第八章 元宵节还未来临,E城繁华街区的商店早就收起了厚重的冬装,将靓丽轻薄的春夏新款展示出来,隔着玻璃的橱窗,满是春天的气息。仿佛现今就已是蜂飞蝶舞,莺歌阵阵。而大批的城市异客,随着短暂假期的结束,又回到了这个拥挤喧闹的城市。 恰逢周末,“海风香气”中,三三两两的年轻人或吃着冰淇淋,或喝着热饮,时不时低下头看看手机,百无聊赖地望着玻璃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几对小情侣亲昵地用两根吸管喝着一杯饮料,一同看着桌上小小的手机屏幕哈哈的笑。 裴英秀坐在吧台里,又把外套的领子向上拉了拉,在“退役申请”标题下又慢吞吞地敲了几个字,停了下来。他微微低首,偶尔远远的瞥一眼角落中的两个人。 角落中的二人,身形高挑的男子穿着笔挺的灰色大衣,女子妆容淡雅,一袭紫色短外套微微掩住袖长白皙的脖颈。二人相对而坐,没有黏腻的亲昵,更不是放飞自我的大笑言欢。 安静的喃喃低语,有时意味着比热烈的拥抱更能悄然无声地渗入生活。 二人头顶上方悬着一方薄荷色的装饰灯,暖暖的光线倾下来,在男子瘦长的脸庞下投成一片阴影。 裴英秀抬眸,狠狠地盯着角落的那一隅,随即看见坐着的男子站起身,往吧台的方向走来。英秀赶忙低下头,把外套连着的风帽往下拽了拽,重新缩在吧台的一角。“你好,买单。”英秀没动弹,只听到身旁的服务员起身收银。 “谢谢光临。”女服务员话音未落,买单的男子就转身离去,那紫衣女孩早已在门前等候,男子顺势轻轻拎过女子的手包,和女孩一起出了“海风香气”的大门。 大门上挂着的风铃叮咚叮咚发出一阵脆响,玻璃门啪啪地拍击着门框,只过了片刻,门前就安静了下来。方才出去的二人,早已不知去向。 裴英秀站起身,无意中瞟到了吧台边随意放着的日历——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大伯的“海风香气”中看到他们了。他吸了口气,慢慢地坐了下来。再次抬头时,店里依然弥漫着香甜的味道,青年们还是低语着吃着甜品,嗦着奶茶,一切如旧。只是太阳渐西,整个房间显得更加黯淡了。 他想了想,拿出手机,翻出通话薄,翻看了几下,又退了出来,起身转了一圈,靠在临门一侧,思忖片刻,还是调出手机通话薄,拨出了号码。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裴英秀放下手机,不知怎么了,眼前一刹那竟回想起那晚的惊魂时刻。 他再次拨通了号码。“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靳璟!你是把昨天一位客户的银行账号填错了吗!”靳璟正心急火燎地敲着电脑,她的面前,正坐着一位满脸恼怒的客户。 “填错了?”靳璟回过头去,看着一脸愠色的经理。“我核过了,怎么会填错?” “哎,哎!快点快点!我的贷款还办不办了?”面前的男子不停地催促靳璟。 “好的,稍等。”靳璟眉间紧蹙,压低了声音,继续给客户办着业务。她听见自己放在台下的手机铃声大作,此刻却什么也顾不得了。 “真够慢的!”末了,那客户猛地抽回身份证,抱怨了一句转身而去。后面排队的一位大妈赶紧坐在了前台的吧椅,生怕别人插队抢了她的位置。 “靳璟,”身旁的圆圆凑了过来,“我刚查了,昨天的一个客户,你写的账号多添了个零。” “啊?”靳璟瞪大了眼睛。 “现在客户的钱到不了账。你看怎么办。”靳璟的心开始砰砰狂跳起来。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客户,靳璟自知闯了祸,没敢下班,也不敢去经理的办公室。直到过了二十分钟的样子,经理拎着包走了出来,撇了眼满脸紧张的靳璟:“这回的事,我会让业务员找个理由让客户再来一趟——如果再有一次,我就只能上报副总了。” 靳璟连声道歉,看着经理远去,这才拿出包包,准备下班。 包里的手机恰到好处的唱起了歌。“喂,希希?” “下班了没有啊,说好了一起去商场,你没忘吧?” “没有,哪敢忘啊——我正要下班呢。” 在日复一日的焦头烂额中荒废青春,毁灭理想,远离生活,这是每个人都不想经历的。而在无力改变现状的情况下,片刻的逃离现实与短暂的失忆于人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靳璟坐在公交车上,望着满目灯火辉煌,直达商场门口。 季繁希挽着靳璟的胳膊,看过一家家上了新款春装的店铺,“约你一次还真不容易,难得在七点以前下班啊。” 靳璟拿着一件外套在镜子前比划着,“我也不想这样,这不是没办法嘛。” “要是没有秦阳,你要么继续深造,要么在L城上班。哪像现在,千里迢迢追过来,干着伺候客户的受气工作,真是划不来。”季繁希悄悄看着靳璟的侧脸,面无表情,看不出她的情绪,只能叹了口气,脱下试穿的衣服,“服务员,我要这件了。” 二人拎着购物袋走出店铺。“小璟,我饿了。”繁希搂着她,“咱们上楼去吃鳗鱼饭好不?” “晚上吃鳗鱼饭,你不怕发胖啊?” “偶尔,偶尔,”繁希哈哈一笑,“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嘛——那个,”繁希想了片刻,试着问,“过年回来之后,秦阳还在忙吗?” “也许吧。”靳璟叹了口气,上了扶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不知道他在具体忙啥。” “要是我,”繁希狠了狠,终于说出了口,“要是我,凭他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就会把他甩了,一点也不可惜。” “哈哈哈……”靳璟权当是玩笑话,却没说旁的,繁希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刚上了二楼,繁希脑子正转着,突然见到扶梯口正对的柜台上了新款包包,“啊啊,我要看看!”拉着靳璟就直奔柜台,挑选起了包包。 对比了几个,繁希回过头正要付款,一眼望见旁边随意看着包包的靳璟,似是心不在焉,她刚才的笑容已经找寻不见,眼神明亮却飘悠,让人莫名的有些心疼。靳璟胡乱滑着手机,见有未接电话,点开一看,是裴英秀的。 他有什么事?靳璟还没回拨过去,就感觉到季繁希的胳膊环住了自己的腰。 “小璟,我们去吃冰淇淋蛋卷好不好,旁边那家,好好吃。”她有些举棋不定,一些事情,季繁希觉得,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也许更加残酷而不可接受。 靳璟放下手机,“好啊,我也好久没吃了,还有点馋呢。” 旁边的冰淇淋蛋卷铺子挤着几个专心等待的客人,柜面后摆着几套桌椅,已经有些人从逛商场的艰苦战役中退了下来,坐在椅子上吃着蛋卷休息。 逛了半天,靳璟觉得腿有些酸,伸手拉住季繁希,“咱们还是坐着吃吧。” “这就累啦?”季繁希眨着眼睛,拎着购物袋就往桌椅的方向走去。 等待的时间总是百无聊赖,繁希单手托腮,毫无目的的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 繁希的眼光一亮,刹那间,她的眼中已满是吃惊和不安。 靳璟拿着两碗冰淇淋,刚放到桌上,季繁希嗖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慌乱间,高跟鞋甚至勾到了椅子腿,椅子发出擦地的噪音,繁希也差一点被绊倒。 “怎么啦,小心点。”靳璟赶紧扶住她。 “小璟……那个,咱们走吧!”季繁希眼神中透着掩饰不住的惊慌焦急,拉着靳璟就要离开。 “诶,诶,干嘛啊——都点好了——” “走吧,走吧,有点急事。”季繁希侧了侧脸,拉着靳璟的手又紧了些。 “你又犯什么神经啦?哎,哎!你拽得我好疼!” “一会再说,咱们快走。”繁希不由分说地拥着靳璟的后背,想要赶紧离开这个满是甜香奶油味道的地方。 “你急什么啊!”靳璟有些摸不着头脑,“等等,我的包,包还没拿呢!”说着就回身往椅子边迈了一步,伸手要够包。 “我帮你拿!”季繁希快了一步,挡在靳璟前面,“我拿!”她伸手要拿包,却不料下一刻,脚下一滑,登时脚踝就传来了一阵剧痛。 “啊!”繁希呼痛。靳璟只得一手扶她,一手伸直了手臂去够自己的包。 靳璟拿着包,站直了身子,没有动。 季繁希忍着痛直起腰,看着靳璟如一汪深潭的眼光定定地看向后方。 “小璟……”繁希拉了拉她的袖子,瞟了眼靳璟目光所及之处,声音也有些颤抖了,“咱们走吧……” 靳璟甩开了季繁希的手,而握着包带的手指越攥越紧,把皮质的包带捏得泛起了褶皱,如紧蹙的双眉,再也舒展不开。 最后一排桌边,坐着是自己最熟悉的人。 他的侧颜依然是那么俊朗,眼眸仍旧是那么清亮,举手投足洒落着优雅和从容——只是这一切,都是面对着靳璟不认识的人,一个宛如吐艳玫瑰一般的女人。他对着她笑,那笑容温柔明朗,如春风和煦;他把冰淇淋上的红樱桃舀给她,温柔体贴——一切的一切,都只属于靳璟一个人。曾经。 “小璟……”繁希踉跄着拉住她的胳膊,明知切肤之痛的尖刀终会刺入皮肤,却试图逃避地拉住她远离这不可避免的现实,饶是这样,仍然敌不过那残酷冰冷的事实在眼前清晰的呈现。知道自己的话此刻已经无足轻重,还是略带泪音的央求她,“我们走吧……” “希希。”靳璟定了定神,扶着崴了脚的季繁希坐在椅子上,自己回过头来,木然地掏出手机,手指一下一下的触着屏幕,慢慢地拨通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季繁希看到,她的挚友眼中升起一抹光亮,甚至驱走了方才溢满双眸的震惊和愠怒。 远处桌前,背对着靳璟和繁希的男子接听了手机。“你在哪儿?”靳璟努力压制着心中的疑惑和怒气。 他顿了顿,低声说:“我在外面呢。” “在哪儿啊?” “餐厅。” 靳璟凝视着他的后背,“和谁?” “一会儿再说,我有公事,先挂了。” 她盯着他,直到自己的眼睛酸痛,眼角毫无知觉地淌下了一行泪。她看着他身体扭曲,有些坐立不安,也看到了他对面的女子面染薄霜,红唇紧咬。 “先别挂,我有事和你说,急事。” “什么急事?”听筒中传来的声音有些急躁。 “你这里太吵。我听不清楚。” “那以后再说吧。” “我说了是急事!”靳璟的声音高了些。她赶紧环顾四周,迈了两步,站在冰淇淋的柜台排队人群的旁边。 她眼看着他坐直了身体,话音微愠:“到底什么事?” 靳璟放下手机,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走到秦阳身边。 “秦阳。”靳璟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太抖。 秦阳猛地回头,脸上满是惊诧。他如秋潭的眸子,此刻充斥着惊愕和紧张。靳璟绝少见到他紧张,那晚在“猎狐部落”,面对裴英秀的大打出手,他也不曾是如今的神色。 “小璟……”秦阳张了张嘴,却只吐出这两个字。 “这是餐厅吗?”靳璟的胸口有些起伏,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秦阳,冷冷的笑了笑,指着桌上的冰淇淋,“吃着冰淇淋情侣套餐谈公事?” 秦阳的面色冷了下来,“小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你们说了这么久了,现在却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靳璟盯着赵晓雅:“小姐,麻烦你离开一下,我有话对他说。” 赵晓雅斜睨一笑,抬头看了眼靳璟——一身黑色短尼上衣,扎着并不柔顺的马尾,虽然竭力维持镇定,眼中的潋滟水色却在打转,仿佛马上就会滴下泪来。 晓雅并没有离开,只是看向秦阳:“之前我就对你说过,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可是这么久了,看来还是没有处理好。”她吃了口冰淇淋,凛冽的眼神又盯上了秦阳。 靳璟心中突然燃起一团烈火,愤怒的话就要冲口而出,余光扫了往来的人群,终是将声音压了回去:“恬不知耻!” 赵晓雅薄施粉黛的鹅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怒色,她盯着秦阳,语调清冷,“你自己的事,别拿我当靶子。” 赵晓雅复又看着靳璟:“我认为漫长的岁月没有意义,它只能让感情冷却,如果你们还在热恋,秦阳是不会和我交往的。我不是个会抢走别人男友的女人,所以一定是你们淡漠了。”她抬起手,捋了捋鬓边的头发。 靳璟瞧着她手腕一闪,定睛一看,赵晓雅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珍珠手链。手链的式样,与自己的那串简直一模一样。 “你!”靳璟泪光盈盈的眼睛瞪着秦阳,一股难以名状的耻辱感涌了上来,她拉紧了袖口,没让那串柔润的珍珠露出来,然后抬起了手指向他,“你就是这样羞辱我的?” 季繁希一瘸一拐地挪了过来,扶住靳璟。眼前的赵晓雅并不让她感到意外,而那闪耀的珍珠,却刺痛了繁希的眼睛。她见过靳璟对那串手链的珍视,如今,竟是莫大的嘲讽。 “秦阳!你还要不要脸!你还是个男人吗!”繁希说着拿起包就往秦阳的脸上砸,“你特么不是人!”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秦阳站起身,“走吧。先出去。” “秦阳,”赵晓雅叫住了他,“既然如此了,到了现在,你还不打算说点什么?” 秦阳终是正对着靳璟满面泪水的脸,声音平静的有些漠然。 “小璟,我们分手吧。” 靳璟的表情瞬间凝住,燃着怒火的眼睛紧盯着面前平静的男子,嘴唇略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秦阳讪讪一笑,似是抱歉,也权当告别。他迈步走开,大衣下摆轻轻扫过靳璟的手包,只留下了一抹并不孤独的影子。 靳璟望着他的背影,突然飞快地向着他的方向冲了过去,迈上扶梯快步而下。 “小璟!小璟!”季繁希有些追不上她,“你要干什么!” 秦阳与赵晓雅已经离开。 靳璟望着往来的人群,直奔最近的商场大门,终于,在刮起凉风的大门外,拦住了秦阳。 第九章 靳璟跑了几步追上前去,拉住秦阳的手臂,转到他身前,定定地说:“我不接受。” “小璟!”季繁希追上了她,使劲摇了摇靳璟,“你还没清醒吗?小璟!” “我不接受。”她的声音如游丝,喃喃微弱,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秦阳,我不接受。” 她红着眼睛,站在这个最熟悉的男子面前,“我们从大学就在一起,一起那么快乐,我们一起拍过校园电影,一起摆过小摊,不是吗……现在我们毕业了,我也来到了你的城市,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秦阳……你也相信我,好吗?” “对不起。”秦阳吸了口气,伸出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将靳璟扣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拨开,“对不起小璟,我应该早些告诉你的。” 靳璟一直克制忍耐,终于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奔涌着浇灭了原本燃着愤怒的心头火焰。 “我要走了,”秦阳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赵晓雅,“小璟,珍重吧。” 她脸庞上的泪湿黏黏的粘在发丝上,夜风一吹,脸上还有些疼,靳璟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到那挺拔的背影就这样走了过去,越走越远。 连犹疑的动作也没有留给自己。 “小璟……”繁希拉住她,“那个混蛋根本不是人!小璟,咱们先回去吧……” 靳璟一把拉住季繁希,努力地让自己不再啜泣:“小孩子不都是这样吗,看到新的玩具就会暂时被吸引住,一定是这样的,我不会分手的……” “小璟,傻瓜……如果他还对你有一点愧疚,还有一点感情,他就不会这样对你。”繁希扶着靳璟,“咱们先回家吧。” 秦阳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 赵晓雅阴沉着脸,看了眼秦阳,却看不出什么情绪。“秦阳。”她开了口,打破了车中的尴尬。 “以今天靳小姐的样子,我真害怕。” “害怕什么?”秦阳微微侧了侧脸。 “我真害怕,那个女人会不会明天冲进我家,或者冲进你的公司,大闹特闹一场。” “放心,她不是那样的人。胆子小,也……很识趣。” “那就是你不了解女人了,”赵晓雅笑了笑,脸色又阴郁了下去,“你们以前的事情,我真的不感兴趣。不过论起以前,我们的以前可要比你们的以前更在先。” 秦阳被她这句话弄得有些绕,“对不起,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虽然可以预见,但我的心情比想象中的更坏。” “是我没处理好,对不起。我再说一遍,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听他这样说,赵晓雅便不再开口,而是从手包里掏出卸妆巾,擦拭着沾了冰淇淋味道的红唇。尔后望着绮丽的街景,抱着双臂,闭上了眼睛。 出租车上,靳璟无声的淌着眼泪,繁希一张张的抽出面巾纸递给她,“对不起小璟,是我的错……我要是提早告诉你,就不会这样了。” “不怪你。是我自己太笨,”靳璟吸了下鼻子,“又不是你让他去找那个女人的。” 出租车却在银树路的路口停了下来。 “师傅,不是还没到吗?”繁希觉得诧异。 “小姐,那巷子不好调头,就算掉了头,我还得上环路才能再把头调回来。”见师傅不愿再走,繁希索性说,“我们走吧,下来走走也挺好的。” 夜里的风又大了些,借着路边的灯光,季繁希看着满脸泪痕的靳璟,有些不放心:“小璟,今晚还是去我那里睡吧。” “不了,我想自己呆会儿。” 二人无言,在马路边悠悠逛逛。靳璟赫然发现,满目火树银花,炫彩流光,从来不曾属于自己,也不曾照亮自己。 自己,也许生而孤独。 季繁希的脚踝还在疼,正巧前面有棵树,她便扶着树稍作休息。靳璟一手扶着她,不经意地抬头,“星河之隅”流光溢彩的花字在眼前闪亮。 “留意你身边的人。” “你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一旦伤害你,也是伤你最深最痛的人。 靳璟摸着兜里的手机,想到了早些时候的那通未接电话。 “你还行吗?”靳璟抚了抚繁希的背,“我想进去找个人。” “星河之隅”中,依旧是键盘声响成一片。 走近吧台,一眼就能看见里面坐着的裴英秀。“靳小姐。”裴英秀抬起头,有些吃惊,赶紧站起身来,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看见眼前的女孩犹有泪痕。“有事吗?” 卡座里,靳璟握着热乎乎的咖啡,又拿过纸巾擦了擦脸:“你是知道些什么吗?” 英秀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年前来网吧抢车票,”靳璟看向眼前消瘦的男子,“临出门,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是在暗示什么吗?” 英秀有些发懵,只是看着眼前双眼发红,泪痕点点的女孩,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你当时说,让我留意身边的人。最信任的人一旦伤害你,就是伤害你最深的人。对么?” “靳小姐……” “你今天还给我打过电话,有什么事吗?” 看着沉默的裴英秀,靳璟心头突然掠过一丝凉意:“难道是那件事吗?”她颓然窝在沙发上,喝了一大口咖啡,“你也都知道,对么?”靳璟的脸泛起一点笑意,却夹杂着痛苦,更掺着绝望,“你们都知道,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复又坐直了身子,眼中又是水色点点,“没错,我是傻子。” “其实,”裴英秀对上她满是泪光的眼睛,“我今天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的。只是,原先我不知道你和秦阳的……情况,所以,才等到了现在。” “等到了现在?”靳璟瞪大了眼睛,随即又平静如初,“我明白了。” “我……”裴英秀斟酌了下,“我能以朋友的身份说几句么?” “当然。”靳璟无力地笑笑。 “也许我这个局外人并不好说什么,我也没有太多感情上的经历,所以,可能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对面坐着的靳璟,低着头,拿着一团早已湿了的抽纸,轻轻地沾去眼角处不停滑落的泪水。 裴英秀见状,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了她。 “我小时候参加比赛时,会遇到打分不公的情况,可是我也不能对裁判挥拳头啊。但是之后,我就会以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标准要求自己。等到之后再比赛时,就让裁判挑不出毛病,不得不给我高分——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吊打裁判了。”裴英秀笑了笑,又递给她一张纸巾。 靳璟红红的眼睛对着裴英秀,暖黄色的灯光柔柔的打在他的脸上,那双明净的眸子显得更加光亮。他的笑,也在这灯光氤氲中显得格外温暖。不像那个人,不苟言笑,冷峻如山。可是看着他,却没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些。 “我的意思是,”裴英秀双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似是思考着合适的措辞,“虽然你看起来没有对方强势,但是你如果比他过得好,过得幸福,让他羡慕嫉妒恨,却无可奈何,这也是另外一种胜利吧。” “我明白。”靳璟吸了吸鼻子,努力笑了笑。她扶着桌角站起身:“不管怎么样,都要谢谢你。” 看着抽身离开的靳璟,虽然勉励笑了笑,但谁都能看得出,她是极力掩饰着哀伤和愤怒罢了。 季繁希从另外一处的沙发上站起,走过来,拍了下裴英秀的肩:“谢了,让你费心了。”随即一瘸一拐的追上靳璟,走出了星河之隅。 裴英秀又坐了下来,看着那杯咖啡还散着袅袅的热气,又想到咖啡后面那泪光盈盈的女孩,胸口生出一股揪心的痛——“要是什么事情都能用拳头解决,反而会好些吧。”他望向前方在屏幕前厮杀混战的人群,拿过那杯余热尚在的咖啡,喝了一口。 春风高,阳光灿烂,吹得人昏昏欲睡,周身无力,靳璟消瘦的脸显现着和春意相悖的颓丧气息,脸上早也没了笑意,只是用晦暗无光的眼睛对着电脑屏幕,机械地为一茬又一茬的客户办着业务。 刚送走一个有些耳背的老太太,靳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正要喝点水,就觉面前灯光一暗——又来了个客户。 靳璟赶紧放下水杯,坐正身子看着电脑,“请问您需要办什么业务?” 没听到动静,她只得再问一遍:“请问您需要办什么业务?” 对方还是没答话,靳璟抬起头,目光掠过电脑,看到的竟然是那张熟悉的脸。 “秦……”她还没叫出口,秦阳就打断了她:“我来办退保。” 她没作声,只是一下下地点着鼠标,输着银行账号,又怕输错了,反复对了几遍。 “好了吗?”秦阳看了下腕表。 “好了。”秦阳签了字,靳璟将单据还给他,“我们……” “我还有事,先走了。”秦阳并没有多说的意思。 靳璟嗓子里的话被噎了回去,呆愣愣的看着他转身离去。下一刻,经理的喊声在耳边炸起:“你没有把客户的身份证拍照留存吗?” 靳璟如梦方醒一般的站起身,朝秦阳的方向喊他:“秦阳!”“秦阳!”他却似乎听不见一样,越走越快。 “秦阳!”她只得追了过去,在电梯口赶上了他,“身份证,身份证我需要拍照。”秦阳看了靳璟一眼,一言不发地往前台走去。 靳璟恍恍惚惚的把秦阳的身份证放在高拍仪拍照留存,拿着他的身份证,看着上面的证件照有些出神,照片上的秦阳,微笑中透着阳光青春的气息,那是他的二十岁。也是自己的二十岁。 二十岁时,他们已经在一起一年了。 她还有些愣神,手上一凉,秦阳冰凉的手指伸过来,拿过身份证。“我先走了。” “你总这样丢三落四的,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在这里混多久?”经理对靳璟刚才的业务水准大为光火,在客户面前也没有给她留情面。 靳璟大窘,面色一红,在低头前一刻偷偷看向秦阳——他只是面无表情的起身离开,没看清那双眼睛中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嘲讽吗?无奈吗?还是……靳璟趴在桌上,再不说话。 入夜,秦阳被这几天的事情折腾得身心俱疲,果然,游走在两个女人之间,无异于引火自焚。但他又觉得自己不得不这样做,鲜艳欲滴的玫瑰,确实比路边的野花更有吸引力。 当然,玫瑰比野花,也更具价值。 他有些心神不定,掏出钥匙打开门,换了鞋走进屋,秦阳顺手开了灯,却被吓了一跳。 “你是鬼么!” 靳璟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慢慢抬起头,眼神空洞,面色也在荧光灯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灰暗。“秦阳,我们谈谈吧。” 他脱掉外衣,“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小璟,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不接受。”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秦阳没有坐下,走上前去俯视着她,“我从几个月以前,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靳璟仰头看着他,声音有些低沉:“我认为我们的感情,远没有结束。” 秦阳有些烦躁,他挠了挠头发:“好吧,就当我是个骗子,骗了你这么长时间。我也不会再对你说对不起了,小璟,让我离开吧。你是个沉着坚强的人,没了我,你也可以过得很好。” “我什么话也没听见,所以请你回到你本来的位置上去。”靳璟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你是靳璟的男朋友。” “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秦阳转身,往卧室的方向去。 纵然在来之前,靳璟想象过各种情景,可昔日的爱侣却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事实,还是让她又滴下泪来。 靳璟飞快地抬起手擦了擦泪,跟上秦阳:“对,我沉着坚强,就算你抛弃我,我也不应该哭,就算伤心,我也不应该哭。可是我们交往了这么长时间,我们早就彼此相爱不是吗?你只是一时的糊涂一时的被迷惑,对吧秦阳?” 秦阳停下脚步,看向她:“人本来就是自私自利的,也是健忘的,甚至是忘恩负义的,这就是人的本性。” “我不接受,我不同意,我坚决不能同意!”靳璟拦住他,“人也许是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但是只有战胜了这种贪念,才是真正的人啊。” 秦阳有些生气,怒目圆瞪,双手不由得抓住靳璟的肩摇晃着她:“好啊,既然我不是人,那就杀了我吧!那样做还更容易些!” 靳璟有些难以置信:“秦阳,你……你不是这样的,你从没有这样过……” “看清楚了,这才是真的我!”秦阳又往靳璟身前迈了一步,靳璟能清楚的听见他的呼吸,看见他胸口的起伏,甚至能看清他因为恼怒而放大的瞳孔。“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吗,我不希望大家撕破脸皮。你为什么还是要来找我,非要逼着我说不好听的话呢?” “什么是撕破脸皮?我等你回来有什么不对吗,我不是经常这样做吗,以前我像这样等你,你都是很高兴的……”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们结束了!”秦阳终于怒不可遏。 “不要用我们结束了,不是我们。” “好,是我结束了。”秦阳想抽身,靳璟却又一次拦住他的去路,眼泪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都是你一个人的打算,我做梦都没想到,我们会有今天。我不能像你希望的‘好,我们分手吧’,这我做不到。” “接受现实吧。” “可是,我要是沉着坚强的人的话,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你认为那样的我能就这样接受现实了吗,不行,我办不到!” 秦阳的眼睛瞪大,死死地盯着眼前泪眼婆娑的靳璟:“希望你不要逼我做出不想做的事来,就算你不接受,我也必须和你分手。你别逼我说出更残忍的话,让你受到更大的刺激,我不想这么做。” “我为了你,背井离乡,做着不喜欢的工作,你现在却要我接受分手?” “没人逼你那样做。我的心已经离开你了,希望你不要像个傻瓜一样,拽住我不放。你还是憎恨我吧,诅咒我也可以,毕竟是我……”秦阳的语调轻了下来,“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要再听对不起了,秦阳……我还是不相信……” “你是傻瓜吗,我已经有别的女人了,你不要再心存幻想了。”他的声音阴冷了起来。 “正因为我不是傻瓜,才不会离开你。我不会傻得离开你的!”秦阳没听她继续说下去,拉开她拦在墙壁上的胳膊,一下把靳璟推到一边,走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靳璟呆呆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抬了抬手,终是没有敲上那扇门。 啪的一声,门又开了。靳璟眼中闪过一丝神采,随即又被击得粉碎。 “把我公寓的钥匙还给我吧,小璟。” 第十章 凛冽的北风早已消散,冬日,终于越来越远了。傍晚,柔软的春风中,裴英秀推开星河之隅的玻璃门朝外走去。 暮色渐深,裴英秀走在还没发芽的槐树下,有些无聊,低着头,踢着脚边的石子。终于,在路口,他的余光瞥见绿灯闪烁。英秀赶紧将石子踢向远处,飞快地往路口人行道跑去。 还是晚了一步,绿灯熄灭,红灯亮起,英秀有些懊恼,又要等上六十秒了。 他的目光毫无目的地投向远方,马路对面闪过一道熟悉的影子。她还穿着前几日的米色薄大衣,双手插在衣兜里,瑟缩在春风中,慢慢往前走。 裴英秀呆呆看着靳璟逐渐消失的影子,她正往住所相反方向走去。 夜幕已经完全拉了下来,虽然已经是春天,白日长了些,但也许是自己走得太慢,走到楼下,天已经完全黑了。 靳璟有些恍惚,出门前,她只是想去街口吃一碗面条,也算在难得的周日假期中享受下属于自己的闲暇时光。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像是一块磁铁,不管怎么挣扎,还是抵不住铁块的强大力量,被紧紧吸附。 靳璟站在楼下的绿地旁,有些发冷。她哆嗦的缩着脖子,来回不停地踱步。 一辆越野车亮着耀眼的车灯,驶了过来。靳璟的眼睛恰巧被晃到,她眯了眯眼睛,终于在车要转弯的时候看清了它。 靳璟挺起胸,走上前去。 她走到车旁,低下头,看向车窗。 秦阳拔了车钥匙,正要开车门,猛地看到车旁的靳璟,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打开车门走出来:“你装鬼还没装够吗?” 靳璟没理会他这句话,探究的往车内又瞥了眼,在暗沉夜色中,隐约看见一个女子坐在副驾驶位上,她的脸侧到一边,没有往自己和秦阳的方向看。 “我在等你。”靳璟看着他。 “简直蠢透了。”秦阳没看她,径自往前走。 靳璟跟了两步,抬头看他:“我在等你。” “你是不是就会干这个,一厢情愿地等在这里。你一点自尊心都没有吗?” “秦阳,我之所以会来这里等你,不是要胡搅蛮缠,而是……我觉得我们的感情没有结束,我觉得我们可以挽回……我们……” 秦阳转过身看着眼前瘦削的女孩,“我认识的靳璟,自尊自爱,敢作敢当,而不是现在我眼前的怨妇。” “秦阳……” “你真的就没一点自尊心吗?”秦阳的声音抬高了些,“此时此刻,你应该说,好吧,混蛋,背叛我的家伙,我们走着瞧!” 靳璟听着如暴风骤雨的话,渐渐没了力气,还是小声说:“你会后悔的,再考虑考虑吧。” 秦阳没听她这句话,继续说:“可是现在呢,背叛你的家伙就站在你面前,等着你的颜色看。可是你……看不出来你竟然这么愚蠢呢,蠢透了,没人会同情你的!” 靳璟的眼光终于盯上了面前变得陌生的男子:“我们的感情还没有结束,你就想抛弃我!” “就当我不认识你,”秦阳重新打开车门,上了车,“我从来就没爱过你,你就当我死了好了。”引擎轰鸣,车子掉了头,扬长而去。 靳璟看着远去的车辆,那尾灯的光亮也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自己又置身于黑暗之中,和先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的。 靳璟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可笑。自取其辱,也不过如此。只是,为什么会突然间变成这样,她回想往事,没有端倪,没有起因。模模糊糊的,只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却没想到,如此之快,自己,如此的不堪一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完回家的路的。 拐进幽暗杂乱的小巷,坑坑洼洼的路面让靳璟穿着高跟鞋的脚开始痛起来。一步一挨的,她终于走到了那栋老式居民楼前。 楼栋黑幽幽的,像是死去的野兽徒劳的张开毫无恫吓力的大口。靳璟掏出手机点开手电筒,迈开了步子。 黑夜中,靳璟刚要走进楼门,旁边就荡过一个黑影,立在她的身旁。“靳小姐。” 靳璟吓了一跳,回身去看,只见到身侧立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看不清长相。她拿着手机照了照,才见那个女人面容姣好,可她嘴唇上明艳的唇膏,却在这诡异手电光的照耀下,活脱脱的成了一个鬼魂。 靳璟回过神来,压下心头的愤怒:“是你?” “赵晓雅。”晓雅向面前的女孩伸出了右手。 靳璟没有和她握手,“你有事?” “不觉得我们应该谈谈吗?” “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靳璟说完,转身躲开她,径自往单元门走去。赵晓雅上前一步拦住了她,也将窄小黑暗的单元门堵了个严实。“我不是来做秦阳说客的,我今天来,是想说点别的。” 小区的老式花坛边,赵晓雅抱着肩,眯着眼睛,没有看身边低着头的女孩。“我和秦阳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同学,也是好朋友。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看靳璟没说话,她继续说,“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以我认为,我对他的了解,远比你要多。” “所以呢,仗着是旧相识,就可以这么霸道的参与他的感情生活吗?”靳璟猛地侧过头看她,然而在黑暗中,也只是看清了她的轮廓而已。 “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愿,只是凑巧而已。”赵晓雅笑了笑,“大概高中的时候,现在看来,可能我那时对秦阳,有了青春期的好感。可是你也知道那时候,这种感情是不被允许的。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过,然后我们就各自上了大学,有了自己的生活。” “只是现在,”赵晓雅看着脸庞僵硬的靳璟,语调也高了些,“我们重新相遇,很亲切,很温暖,也很默契,想开始我们一起的新生活,我觉得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水到渠成?”靳璟憋着的气涌了出来,“你还真是目中无人啊!”靳璟的胸口急促的起伏着,“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交情,你这样做……”靳璟努力捡了个好听些的词,“太卑鄙了!” “我不知道大学时秦阳为什么被你吸引,但是根据他对你的描述,我认为你们并不适合,即使没有我,也是一样的。” “无耻!” 赵晓雅面不改色:“我还是那句话,漫长的岁月没有意义,它只能让感情冷却——如果你们真的还在热恋,他是不会和我交往的。”靳璟听了这话,一时语噎,竟然不知道如何回她。 “放手吧。”赵晓雅从花坛边站起身,转到靳璟面前,对着她那双黑得毫无光亮的眸子,“你这样只会浪费时间。秦阳的心比你硬,也比你狠。” “既然这样,你就愿意和心又狠又硬的人在一起?” 赵晓雅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因为我不是你。” 她已经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老旧小区。“还有,”赵晓雅复又回过头,“不要再来找秦阳了——如果你再去找他,”赵晓雅抿了下鬓边的碎发,“那我就不会像今晚这样,在靳小姐家楼下心平气和的等你了。” 靳璟从未见过如此傲慢无礼的人,却没有更好的办法:“你想干什么?” 赵晓雅却似乎答非所问:“干什么?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奉劝靳小姐就此罢休,如果你还想在E城待下去的话。”说罢,扬长而去。 靳璟不想听赵晓雅细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刺耳声音。她飞快地往家的方向奔去,又到了那黑洞洞的单元门下。她冲过黑暗狭窄的楼道,往楼上跑去,却冷不防被一架横在楼梯间的破自行车绊倒在地。 堆在自行车和楼梯间的杂物和煤球被靳璟这一撞,都凌乱的散落下来。靳璟被泡沫箱子砸中了后背,旁边竖着的木条也倒了下来,一时间,楼梯道变成一片废墟,而靳璟就顺势怔怔地抱膝坐在这一片凌乱之中,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楼梯间,狭小的窗子映着孱弱的光——那丝光亮并没有照亮黑暗的楼道。 不知过了多久,靳璟摸索着站起身,没有回家,而是下了楼。 初春之夜的后街闹市大排档,经历了一个冬天的蛰睡,已经恢复了些许元气。划拳声、大笑声不绝于耳。小摊前多是三五个、七八个一群人团座一桌,对着热气腾腾的炒海鲜、涮菜开吃,或者撸着肉串,喝着啤酒,在油腻膻腥中度过享乐时光。 靳璟面前摆着一盘凉透了的涮菜,几个啤酒瓶横七竖八倒在桌上。她又拿过开瓶器开了瓶啤酒,咕咚咚的就往嗓子里灌。 不知不觉间,靳璟觉得眼前模糊起来,连身体都愈发的轻了。她知道自己不胜酒力,现下已经有些醉了。看着周围一桌桌的食客,心中那股孤独悲凉又肆无忌惮地奔涌出来,翻滚横流。 自己凭借一直的坚持与隐忍,放弃了那么多,失去了那么多,得到的却是他冰冷蛮横的羞辱。秦阳,竟然变成了自己也不认得的陌生人。 “也许我本来就不认识他吧。”靳璟在啤酒杯中倒了满满一杯酒,朦朦胧胧看着自己悲戚微醺的脸映在酒杯里。靳璟看着自己的倒影,突然觉得自己丑陋无比,一下就推倒了酒杯。 啤酒瞬时就洒了满桌,又翻滚着泡沫流到地上。她想到,自己从来不与人说的孤傲和自尊,已经被那两个人践踏得面目全非。 星河之隅中,李智杰对着电脑屏幕查看客户记录:“英哥,今晚包夜的不少。” “交给你了,杰子。”裴英秀揽了下李智杰的背,“我先走了。” “放心。”李智杰又坐了下来,开始啃着汉堡当宵夜。裴英秀刚想揶揄他贪吃,目光不经意一转,玻璃窗外那棵点缀着彩灯的槐树似乎和以往不同。他仔细看去,那树下仿佛坐着个人。 裴英秀出了门,才看清槐树下蹲着一个年轻女孩,正对着树坑呕吐,随即一股淡淡的酒味和酸味弥漫开来。 他突然一惊,赶紧上前,轻轻拍了下她的背,“靳璟?” 靳璟被人一拍,迷蒙地转过脸来看了一眼,又回头去顺着自己的胃部,含混不清地答了一句:“你好啊,裴老板。”突然一股热浪涌上来,靳璟顾不得许多,又扶着树,将腹中之物尽数吐出来。 “你这是喝了多少?”裴英秀皱皱眉,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过了一小会儿,看她吐出来的几乎成了清水,裴英秀才问:“好点没有?” “我没事儿。”靳璟摆摆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回家了哈。” “你这样能回家吗?”看着一步三晃的靳璟,裴英秀赶紧上前了几步。 “怎么不能回?”靳璟看了看裴英秀,抬手指了指,“我家就在那条街……”话还没说完,靳璟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滴下泪来,顺势又坐在了路边。 “你还好吗?要不进店里坐会儿?”裴英秀弯着腰看她,想了想,扶着她的胳膊想要拉她站起来。 “我不去……”靳璟甩开了他的手。“我家不在这儿,不在这里。我的家……不在这儿……”靳璟坐在路边,头埋进臂弯,呜呜地哭了起来。 裴英秀见状,觉得夜深了不安全,又不好强行拉她,只能坐在靳璟身旁。对着喝多了的靳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靳璟又抬起头,“我……好歹也是历史学硕士毕业,为了男朋友,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干了份生不如死的保险公司内勤……”她突然觉得悲从中来,“我觉得我就是个为骗子们服务的骗子……我也是个大骗子!”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裴英秀只能掏出纸巾递给她。 靳璟没接纸巾,只是说:“我的尊严,都没了……全都被他耗完了,他耗完还不算,还要那个女人再来一遍……”靳璟又开始大哭了起来。 裴英秀没见过她如此失态,即使是那晚惊魂时刻,她也竭力保持着镇定,维持着坚强。 裴英秀又将纸巾递给她,靳璟这次拿过纸巾擦了擦脸,说了句稍微清楚的话:“我也不知道我是为了那个男人不甘心,还是为自己的付出和青春不甘心。”说完这句,她又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裴英秀却不知怎的,听到这句话,心里竟生出一丝震荡。 是啊,到底是为了所谓圆满的运动生涯不甘心,还是为自己的付出和青春不甘心呢? 来不及多想,靳璟的手机开始铃声大作。 第十一章 靳璟愣了一刻才反应过来,她伸直了腰,笨拙地从衣兜里摸出手机,好一会儿,她才抬起不太灵活的手指,划到了接听键。 “喂……谁啊……”靳璟的舌头也不怎么听使唤了。 “我在哪儿?额,我在哪儿,我看看啊……”靳璟迷迷糊糊地望了望四周,“我在马路边上啊。” “我没事……嘿嘿嘿。”不知电话里面说了什么,靳璟手一松,手机滑落了下来。 “小璟!小璟!喂!你在哪儿?”滑在地上的手机里传出了焦急的声音。 裴英秀拍了拍靳璟,只见她身子一歪,竟软软地靠在自己的臂弯里,全然没有反应。英秀的心猛地被戳了一下,有些热热的。他吸了口气,只能让她在自己的肩头靠好,又赶紧拿起电话:“你好,这是靳璟的手机。” “你是?”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额,你是裴英秀吗?” “是,靳璟喝醉了。你是,季繁希?” 翌日,嘈杂尖锐的闹钟声骤然响起。靳璟伸手摸了好几次,才让这恼人的声音停了下来。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她揉了揉眼睛,睁大眼睛的那一刻,她的心也砰砰地越跳越快。 这是哪儿?靳璟吓了一跳,猛地坐了起来。她呆愣愣的在床上坐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季繁希租住的公寓。 “醒啦?”季繁希站在门边,拿着牙刷,挑着眉笑看她。“你昨天怎么啦,还能想起来不?” “我?”靳璟眯着眼,使劲挠了挠凌乱的头发,“我去夜市喝了两杯,可我怎么会在你这里?” “你,”季繁希抿嘴笑了笑,“我给你打电话,你说的全是醉话。还是你身边的裴英秀接了电话。” “他?”靳璟有些纳闷,“我没和他一起啊。” “可能是碰到了吧,你就在他网咖不远的马路牙子边上,一边说胡话一边哭,我们俩费了不少力气,把你弄到这儿来了。” “啊……好糗!”靳璟搓着脸,可脑中一片迷茫。 “小璟。”季繁希收了笑,“不过说真的,你住的地方,治安差,晚上更是连路灯都没有。要不你干脆搬过来和我一起作伴,好不?” “我再想想吧。” “一个人多没劲啊,咱俩在一起吃喝玩乐,多有意思。” 靳璟从床上跳下来。“我再想想——我要迟到啦!” 靳璟随意拿了块面包,拎着包出了门,迎面看见了正在上楼梯的裴英秀。想到繁希刚才说的话,靳璟有些不好意思,又不知道他为何来到季繁希的住所。靳璟见裴英秀已经浅笑着看向自己,有些羞赧:“那个……昨天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没什么大不了的。”靳璟见他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干净利落,像是早起运动过,再仔细看他,他的腿似乎已经恢复如常了。她下了两级台阶,离裴英秀更近了些,才嗅到他的身上并没有许多健身男身上的汗臭味。 “你来找繁希?还是……” “哦……”裴英秀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突然想到了什么,笑了:“不是的,我住这儿。” “你住这里吗?”靳璟有些吃惊。 裴英秀上了一级台阶,指了指季繁希公寓的对门:“我就住这儿。” “哦,哦。”靳璟只能点了点头,有些尴尬,“那个,我要上班了。”她咬了口面包,匆匆往楼下跑去。 当靳璟喘着气冲到打卡机前面时,时间已经显示为8:35。“倒霉!”她暗暗骂了一声,刚走到柜台,就见到经理已经站在她面前。靳璟看着那张永远严肃的脸,预想着将要发生的事情。 “前几天来办退保的客户,因为银行的问题,所以客户的钱还没到账。”经理抬头看了眼靳璟,“你给客户打个电话,解释下。”说着,就把客户资料翻出来,甩到靳璟面前。 映入靳璟视线的是秦阳的身份证影像和资料。靳璟觉得自己有些窒息,还是小心翼翼地问:“经理,我这还有好几个预约的客户,要不,换个人打行吗?” “我在录单,没空。”圆圆抢着说了一句,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 “靳璟,你越来越过分了!”经理的脸又黑了起来,“你经手的业务,连电话也不愿意打了吗?很难吗?现在就打!” 靳璟抿紧双唇,拿起了电话,心事重重的拨了号,电话里却传来占线忙音。她侧头看了看,远端的小路正在拿着电话和客户解释理赔事宜。靳璟吁了口气,坐了下来。 经理仿佛盯上了她,“还没打给客户吗?” “那个,占线……” “用手机!”经理撂下一句话,转身进了经理室。 想到经理暴躁的声音和扭曲的脸,靳璟的心中感到压抑的恐惧如黑云摧城一般袭来,害怕,但此刻似乎没有退路。她战战兢兢的,极力忍着就要流出来的泪,她也不明白是害怕,还是心痛。终于,她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那头,没有愤怒,没有羞辱,就是平淡如水,激不起一丝涟漪的平静。 可这平静已经明确昭示着,他已经距离自己千里之外了。靳璟的心中越发明晰,自己拉不回来他了。 又是恍恍惚惚的一天。 下了班,天色已经有点暗了下来。靳璟在街边买了几个包子,又拿了杯酸奶,心不在焉的往住处方向走去。 “不要再想了,靳璟。”靳璟暗暗提醒自己。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小区,拐过一条便道,迎面就能看到楼下那座种着羸弱冬青的大花坛。靳璟的余光瞥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越野。她猛然侧过身,眼眸里泛起点点亮光。 什么人也没有。靳璟又定睛看了看,那辆车确实在不远处停着。她的心中荡起一阵莫名的风浪,却不敢离得太近。靳璟又往自己住所的方向走了几步,将自己半隐半现的藏在花坛斜弋的树枝后,又往车的方向默默看去。 车门打开了,下车的是一位穿白色上衣的女人。那张脸孔,曾经在黑暗中如鬼魅一般出现。 靳璟记得。 靳璟的瞳仁张大,泛起了愤恨和哀伤,再抬头看时,虽然隔着树枝,但她觉得,赵晓雅正在往自己的方向看。她抱着肩,正在看着自己,却没有走过来。 “不要再来找秦阳了——如果你再去找他,那我就不会像今晚这样,在靳小姐家楼下心平气和地等你了。” “我劝靳小姐就此罢休,如果你还想在E城待下去的话。” 靳璟感到脊背阵阵发冷,她的心狂跳着。一个关于业务的电话,却让此刻的自己不明不白地的陷入窘境,无处遁形。 她再也忍受不了了。 靳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要被他人理直气壮地威胁和羞辱。 靳璟不再迟疑,拿出电话拨了号:“希希,我想搬到你那里。” 夜晚,E城如压抑拘谨了一天的女子,换上绚丽的外套,描画着炫彩的妆容,翩然而至,将整个辉煌城市拥在她散发着春日花香的怀中。 “海风香气”里,裴英秀窝在吧台后,百无聊赖的拿着手机看体育新闻。 “武术套路冠军赛在C市举行,作为武术套路项目年度最高级别的赛事,共有来自各省市、行业体协和体育院校的30支代表队400余名运动员参赛,比赛将决出10余个项目的冠亚季军。” “明日比赛将决出男子剑术、女子南拳等多个项目的冠军。” “本次赛事旨在大范围发现新人,为组建国家集训队做准备,为洲际运动会储备后备力量。” 短短的一条简讯消息,画面中也只闪过几位选手的动作画面,却让裴英秀心烦意乱。他退出新闻,烦躁地用手指敲着桌面,旋即又抬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裴英秀想起了过年时朋友们的聚会,这才想到,自己的退役报告写了又写,却还没有递交上去。 他使劲将揉乱的头发抹了抹,下意识的活动了下左腿——是的,痊愈了。那么,如果自己继续参赛的话,还有机会? “欢迎光临,您需要什么?”远端的服务小妹微笑着接待客人,打乱了英秀乱糟糟的思绪,他向那边瞟了一眼,赶紧回过头来。 “两份抹茶圣代。”秦阳低沉的声音已经传过耳畔。 秦阳和赵晓雅并排而坐。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没必要再拖下去了,”赵晓雅看着秦阳峻冷的脸,“我希望尽快能把事情订下来。” “需要这么着急吗?” “你不希望和我尽快在一起吗?” “我和家里商量了,这么仓促的结婚,难免委屈了你。”秦阳低下头,伸手揽住赵晓雅的肩,“所以,先举办订婚仪式,再好好筹划下,我想给你一个最好的婚礼。” 赵晓雅眨了眨眼睛,思量片刻,“好,你没问题的话,我就没有问题。” 今晚店里的人不多,二人的话,裴英秀也有意无意的听了七七八八。 英秀看着秦阳的侧影,有些五味杂陈。在他的眼里,这位同行对手狠辣决绝、功于心计,似乎更阴鹜的词用在他身上也不为过。可想到此处,裴英秀却不由得想到了靳璟那满是泪痕的脸。 “你还真是绝情。”裴英秀暗暗叹道。 裴英秀转身,对着服务员耳语几句。 “二位的圣代。”片刻后,服务员将玻璃杯摆在二人面前。 赵晓雅拿起小勺,只吃了一口就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这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秦阳见状,只尝了一口,顿时眼泪就流了出来。 服务员赶紧跑了过来,脸上满是歉意:”不好意思二位,后厨不小心把芥末当成了抹茶,我们会给二位免单再上两份圣代,请稍等。” 裴英秀远远看着,像是能洞察一切般的趴在吧台桌上,嘴角扯出一点轻蔑的笑。 夜深,靳璟已经换好了睡衣,靠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 “小璟,你这就对了。”季繁希和她一起坐在床上,“那小区又黑又破,赵晓雅又像神经病似的阴魂不散,哪有这里清净。” 靳璟没抬头,只是笑了笑。 “好啦,好啦,”繁希搂过她,“天涯何处无芳草,是不是?” “我现在,什么草也不想要了。” “是吗?”季繁希躺倒在床,“忘记一个人最快的方法,就是赶紧投入下一场恋爱。” 靳璟瞪了她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个开网咖的裴英秀,住在对门?” “是啊。”季繁希仰面躺着看向靳璟,“我没跟你说过?” “没有。” “我跟你说,”季繁希又坐了起来,来了兴致,“他好像是个运动健将,似乎经常去健身,你看看那身材,那大长腿,啧啧。看上去还不错。” “他好像说过来着,以前参加比赛什么的,我也没记住。”靳璟打了个哈欠。 “你想啊,能一脚踢掉劫匪手里的刀,估计也不是泛泛之辈啊。有点像隐居已久的侠客遁入尘世的意思。”季繁希的脸上拢上了陶醉的表情,“胡斐?不像;花满楼,也不像;傅红雪?额,太惨了点……”她嘀咕了几句,又开始大声背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你行了啊。”靳璟也跟着乐了,“真花痴就去对面敲门。” “哈哈哈……” 两个人正在说笑,季繁希的手机大声唱起了歌。她看了眼手机上的号码,又对着靳璟呵呵笑了两声,随即跳下床,去了卫生间。 “啥神秘电话,哪个男生啊?”靳璟笑着朝她喊。 “什么事?”卫生间里,季繁希收了笑容,压低了声音。 “我找你就一定有事吗?” “以前该说的我也都说了,现在,我还真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了。” “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季繁希叹了口气,“你说吧。” “Givenchy,”电话那头赵晓雅的声音也柔了下来,“我要订婚了。” “哦。” “下个星期天,绒草酒店一楼订婚仪式,请的都是至亲好友,你会来吧?” “你什么意思?”季繁希有些发怒了。 “没什么意思,我认为你是不错的朋友。觉得应该告诉你。” “晓雅,”她压了压火气,“你这样做,真的不后悔么?” “他是我想要的人。就是这样。”她话锋一转,“我专程来你家邀请你,看你这口气,是不打算参加了,是吗?” “你在哪儿?”季繁希有些发慌。 “你家楼下。” 季繁希赶紧推开卫生间的门,快步往客厅窗前走去。 “不用找了,”赵晓雅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叹气,“我已经走了。” 靳璟在卧室,听见繁希声音提高问了“你在哪儿?”。她出了卧室,见着季繁希拿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客厅里。 “怎么了?谁啊?” “没事,”繁希走进卧室,一下躺在床上,“一个大学同学,都是些破事。” 靳璟见客厅的灯还亮着,走过去关灯,手指刚触到开关,她低头看见玄关处有一张卡片,像是从门缝塞进来的。 粉红色的卡片,静静地躺在玄关处。 靳璟弯下腰,拾起了卡片。 第十二章 靳璟打开卡片,粉色的卡片上印着娟秀的小楷。 “谨择三月二十三日下午六时于绒草酒店,秦阳先生、赵晓雅女士举行订婚仪式,喜酌候教,敬约恕邀”。 是一张请柬。 靳璟觉得有些目眩,连明晃晃的荧光灯此刻在眼前都泛起了团团青黑色的雾气。她靠在门上,使劲地吸着气。 靳璟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登山者,向着阳光正好的山巅进发,却在猝不及防间被山坡滚落的巨石埋葬。 一切始料未及。 她有些颤抖地捏着请柬,请柬的一角已经被捏得起了皱。不久前,请柬上印着名字的那个男人,还是自己打算共度一生的爱侣。而此刻,他与别人的名字就这样堂皇地印在请柬上,讥讽着自己的痴心和无力。 “小璟?你在干啥呢?”卧室里,季繁希的喊声飘了过来。 “就来。”靳璟将请柬随手扔在茶几上,关了灯。 “全力以赴,勇攀高峰!心中有梦,共创辉煌!”清晨,嘹亮的口号声响彻整个楼层,一众身着职业装的男女老少列队整齐,神采飞扬地齐声高喊。 不远处的运营部却鸦雀无声。夏经理坐在高脚椅上,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时不时抿过耷拉到额前的头发,一言不发。 靳璟和其他几个职员都坐在一侧,战战兢兢地盯着脸色发青的经理,做着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准备。 “圆圆,”经理抬了下眼,“只有圆圆本月的KPI排进了全省前十,第六名,继续努力。”圆圆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可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小路,第十一名,”经理的口气凝重起来,“发现操作失误之后,努力补救,总算还没有太难看。” “事先我们说好了,谁得了倒数前三名,就要罚款。”经理挺起了身子,“靳璟,下午下班前,把罚款交上来。” 靳璟坐在角落里,低着头,没敢看经理的脸,但她知道,其他同事精亮的目光已经齐刷刷的盯着自己。 “我会努力的,继续改进工作……” “我都听腻了!”经理勃然大怒,“你瞅瞅你的同事,再瞅瞅你自己!学历最高,干活最差,一开始我对你多期待,现在就有多失望!” “还拖累了整个部门呢。”圆圆斜睨了靳璟一眼,小声嘟哝着。 “你今天,别在我眼前晃了,去跟行政部到绒草广场做宣传吧。”靳璟听了这话,有如大赦一般,赶紧站起了身。 “还有,我郑重地告诉你,”经理看着她满是恐惧的脸,“下个月KPI还是这样的排名,你就不要来上班了。” 靳璟和行政部的同事坐在车上时,才慢慢回过味来,自己去的方向,正是自己最不愿去的地方,但是在疾驰的车中,已经没办法下车了。 绒草广场,已经有几家公司支起了摊位。今天的天色并不晴朗,流云将阳光挡了个严实,而春风也并不温柔,将摊位上的宣传手册吹得七零八落。 靳璟缩着肩膀,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个石头,压在桌上的宣传册上。“靳璟,我们要发放的纪念品在绒草酒店前台存着,你去拿过来。”靳璟听了,愣在原地,没有动。“你听见了没?”同事的声音又大了些。 摊位上围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没有人再理会靳璟。“靳璟,快去啊!”有人探头喊了一句,靳璟只好慢慢往酒店走去。 绒草酒店,欧式风尚的装潢殷实典雅,地面上铺着能映出倒影的地砖,满目都是奢华堂皇。靳璟小心地迈着步子,生怕滑倒在光亮可鉴的地砖上。 前台没有人。靳璟四下张望,不经意的一瞥,东边的偏厅前花团锦簇,与冷清辉煌的大厅有些格格不入。她的心一下就沉了下来。 她立在原地,渐渐的脚有些发酸。正不知所措时,她的电话响了起来。“靳璟,纪念品拿到没有,人都在摊子前等着呢。” “前台没人……” “那就找找啊!”那边有些急,挂了电话。 靳璟一时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忽地,她眼前一亮,见着个女招待,于是赶紧上前说明来意。“我知道了,纪念品经理拿着呢,她在偏厅帮忙,我带你过去吧。”女招待说着,便微笑着为靳璟引路。 靳璟只得随着她,往偏厅而去。 偏厅门前,摆满了百合和鸢尾,散发着阵阵香气。门口还摆放着花篮,绶带上写着“秦阳 赵晓雅百年好合”。靳璟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低着头跟着女招待走进了偏厅。 偏厅中,到处是热烈似火的红玫瑰,大厅的一角,钢琴演奏和提琴手组成了小型室内乐队,陶醉地演奏着“如歌的行板”。大厅中人不多,来往的人们都穿着礼服,面含笑意,端着葡萄酒杯轻声聊天。 靳璟的目光不由地四处望着,目光游离间,她突然定住了。 香槟塔后面,秦阳和他身旁穿着淡色晚礼服的女子一起,手执香槟,将瓶中的琼浆玉液倒在塔尖的香槟杯中,顿时,清澈的气泡酒液顺着塔尖往下流,涓涓如溪,香气四溢。 衣香鬓影间,他的眉眼温柔如玉,全然没了平时的冷峻平淡。曾经在黑夜中鬼魅般的女人,此刻也褪了戾气,娇俏依人。 看着那两个人亲昵相依,竟真如璧人一般,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可能把他们分开了。 靳璟有些失神,只见香槟塔已经溢出美酒,恰逢演奏终了,秦阳和赵晓雅在家人和宾客的祝福与掌声中相拥而吻。暖色的灯光洒在二人的头顶,将他们笼罩在灿烂之中,宛如仙境。 一片喜气中,当然没人注意到她。 靳璟捂住发酸的鼻子,转过身,随着大堂经理走出偏厅。滴滴泪珠还是没有忍住,掉落下来,砸在手指上,热热的。 傍晚时分,靳璟和众人才收了摊。告别了同事,她无暇仰望天边流苏夕云和胭色的晚霞,悠悠逛逛地往回走。 路边的大型超市前放着促销的广告,四面八方的人下了班,络绎不绝地走进超市。靳璟随着人群,漫无目的地进了去,推着购物车,尽量不去看三三两两一起亲昵购物的情侣。 拎着两大袋东西,靳璟打开了家门。 季繁希还没有回来。好几天了,靳璟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她开始麻利地洗菜、切菜,将食材下锅。 西蓝花炒大虾、红烧肉炖土豆,末了,靳璟将一锅乳鸽红枣汤端到了桌上。她坐在餐桌旁,木然地看着这些菜。似乎……没错,都是那个人喜欢的。靳璟低下头,使劲地揉了揉脸——那个人给自己留下的印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失不见,随风而去。 靳璟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过手机,是季繁希的微信:小璟,我临时加班要到很晚,不用等我了。 她突然感到一股熟悉的烦躁袭上心头。是的,空荡荡的公寓,又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 她拿了几个盘子,将饭菜扣好,自己也失了大半胃口。靳璟忽然想到了什么,径自起了身出门。 裴英秀坐在家中的电脑前,颓萎地盯着文档上的几个熟悉的字:“退役报告”。 在基本信息栏中,裴英秀慢吞吞地敲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目光一转,又落到了“运动员申明”那两行字上:本人决定退役,不再参加任何由国际体育组织、全国或省级单位单项协会主办的比赛,请不再将我列入反兴奋剂中心的兴奋剂检查计划中。 这两行字,无论什么时候再看,裴英秀总觉得刺眼,心跳加速,连呼吸也跟着不顺畅起来。他终于没再写下去,刚关了电脑,就听到了客厅传来敲门声。 靳璟站在门外。 “靳璟?”裴英秀有些意外,“有事吗?” “额……”靳璟竟一时忘了怎么说。 “进来吧。”裴英秀微微一笑,让了让身子。 靳璟只得进来。她略微扫了眼这个单身汉家中的陈设。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家具,灰色的墙纸,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和他平素暖暖的笑格格不入。墙上没有过多的装饰,落地窗旁的墙角,悬着一把插着剑鞘的长剑,若隐若现的半藏在窗帘一侧。 “请坐,”裴英秀对突然到访的客人有些无措,“我去倒水。”靳璟那句“不用麻烦了”还没说出口,裴英秀就一溜烟地进了厨房。 她坐在奶白色的沙发上,见着沙发一侧还搭着他的黑色运动衫。一旁的矮柜上摆着一个相框,靳璟凑过去看了看,照片里的人正是裴英秀,看年纪不过二十上下,青涩俊朗,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直襟比赛服,手持长剑,跃身而起,英姿飒爽。应该是比赛时的抓拍掠影。 靳璟又坐回沙发,觉得有些累了,索性靠在沙发背上。满屋中并没有单身男子家中常有的所谓“男性荷尔蒙”味道,反而整个客厅有一股极淡的青草味。靳璟正在脑中搜索是哪一款香水,就见裴英秀端了两杯水过来。 “抱歉,我这里没什么饮料,只有白水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没事没事。我也不怎么喝饮料的。”靳璟拿过水杯喝了一口。 “那个……”靳璟讪笑了下,开口道:“繁希不在家……”见英秀那双清亮的眼睛如常,她抬起头,“她刚才给我发了微信不回来,我饭都做好了……如果你没吃饭的话,能到我家一起吃个便饭吗?”她快速地说完,准备迎接冷场的尴尬。 “好啊。”裴英秀的眼睛弯了弯。 公寓中,二人相对而坐,餐桌上满是美食。“快吃吧,一会儿要凉了。” 裴英秀动了筷子,果然,比自己胡乱对付的饭菜好多了,他有些紧张局促,过了片刻,才说了句:“你手艺真好。” 靳璟动了下嘴角:“都是家常菜而已。” “对了,”靳璟眼中一亮,赶紧起身,等她从厨房回来,手中多了两支葡萄酒杯和一瓶红葡萄酒。 “麻烦帮我开下。”靳璟递给裴英秀一把开瓶器。 裴英秀旁的不懂,只看到酒精度写着十五度,有些犹疑地问:“你确定要喝吗?” “为什么不呢?” 裴英秀打开了酒。靳璟接了过去,给二人的杯中倒了一些:“这是Amarone,少喝点没事的。” “来,cheers!”靳璟端起酒杯,和裴英秀碰了一下。裴英秀见她笑了,而脸上却没有喜色,只得随着她,抿了一小口。 “今天这顿饭,也算是我谢谢你。” “谢什么?” “那天在马路边,把我送回来。” “只是凑巧而已,谈不上什么谢,你太客气了。”裴英秀的星眸正对着靳璟略显僵硬的脸,“只是以后别借酒浇愁了,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靳璟低着头吃菜。 “靳璟,”裴英秀看着她,“其实,没有人可以说,除了那一个人,就不可以再爱了。” “你会好好生活,做自己喜欢的事,吃自己喜欢的美食,你的生活会越来越充实丰富。然后,你会遇到另一个喜欢的人,也会遇到更爱你的人。你们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过上更好的生活。”裴英秀看着那张苍白的脸,有些难过,心中也有些抑制不住莫名而至的震荡,还是接着说:“那时候你就会发现,曾经为一个离开你的人,一个让你伤心难过的人,并不值得为他挂怀。而你那些流过的泪,不是让你把他抢回来,而是让你难过之后好好爱自己,好好享受生活。” 在靳璟的印象里,头一次听他说了这么多话,靳璟愣了一刻,喝了口酒:“你爱过么?” “还没有,不过……”裴英秀顿了下,有些出神,“靳璟,失恋不是世界末日,你还能重新开始,还有机会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当然,也许吧,人人都有机会,你也一样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啊。”靳璟目光迷离,随口说了一句。 “我……”裴英秀单手托着腮,声音低沉:“其实你刚才来找我的时候,我在写退役报告。” “你不是开着网咖么?”靳璟有些纳闷,坐直了身子,“你竟然还在役?”靳璟被勾起了好奇,“你是套路选手吗?” “是。武术套路。可是到现在,退役报告还是没交上去。”裴英秀自嘲的笑了笑。 “为什么?” “也许是,放不下,不甘心,舍不得……可能都有吧。”他微微叹了口气,拿过酒杯,仰头喝了一口。 “你还年轻呢。”靳璟眨了眨眼睛,“我不会运动,但我也懂一些——杨威28岁还拿了奥运冠军,普鲁申科31岁还参加奥运会呢。你既然放不下,说明你对自己还是有自信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机会?” 裴英秀心中一动,嘴角翘了翘,话音柔了些:“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些话的人。周围的朋友,大都劝我赶紧结束,好好做现在的事。” “来日方长,可运动生涯短暂,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我倒觉得,再努力一次,如果还是不行,才算没有遗憾了。对吗?”她淡淡扫了他一眼,拿着酒杯喝了一口。 “也许吧。”裴英秀露出了明朗的笑。 “只有努力做了,才能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自己的人生原本有多精彩。人生最大的憾事就是老了之后,躺在床上长吁短叹,恨自己年轻时为什么不再勇敢一点。”她说完,眼眸一转,映着灯火,掠过一波泪光。 裴英秀低着头,有些发怔,而心里,渐渐有一团热热的气息升了起来,他也分不清是酒精的缘故,还是自己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种话了。 “谢谢你对我说这些。”他微怔,只说出了这句简单的话。 “不用谢,”靳璟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管以后怎么样,你至少还精彩过。”靳璟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大口吃菜。裴英秀一时语噎,也只能默然。 饭菜吃了七七八八,裴英秀临走,见靳璟仍是木木的,有些不安:“别去想让你伤心的人了,好好睡一觉,好吗?” 靳璟勉强笑笑:“知道了,谢谢你。” 出了门,听到身后的门轻轻地关上,裴英秀脑海中还是强作欢颜、神情戚戚的靳璟。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当初在医院、在“猎狐部落”中那个沉着安静的女孩了。 英秀在门外站了片刻,没察觉有什么异样,周遭都安静下来,他随即开了门,回到自己家中。 屋子又恢复了空荡荡的本来面目。靳璟荡进了自己的房间,只觉得方才裴英秀说的那些掷地有声的慰藉话语,此刻在脑海中已经化作尘土,风一吹,消散无形。靳璟觉得,哀伤顺着血液流进心脏,再游走于四肢百骸,最后深达骨髓,再也排解不出。 既然秦阳忘了,那就让自己记住吧。刻骨铭心的感情若是没了记忆,该是件多么悲伤无助的事情。 不知怎的,靳璟打开行李箱,找出个笔记本,抽出里面夹着的东西——是一些旧照片。 他们大学时一起在开学季摆摊做小买卖,秦阳笑得灿烂,靳璟在他身侧还拿着个暖瓶摆pose搞怪。 草坪上,穿着学士服的秦阳吐着舌头,背上背着同样穿着学士服的靳璟,靳璟手中拿着两个学士帽,笑得眼睛弯如新月。 还有他们毕业后第一次去旅行,在热带海滩的棕榈树下,手拉手望着燃烧的夕阳。 …… 昔年的照片被一张张的抽出,又一张张的摆在靳璟的床上。 靳璟望着满床花花绿绿的照片,嘴角勾出了苦笑,果然,一切的一切,都终将成为尘封的记忆,只埋藏在她一个人的心底。 她拿着没喝完的Amarone,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着床上铺着的照片,索性斜靠在床边,一边流泪,一边喝着强劲浓郁又带着丝丝甜美气息的葡萄酒。 靳璟不经意望了眼满是瓶瓶罐罐的梳妆桌,便起身迈了几步,又想到了什么,在抽屉里胡乱翻着,翻出了一个藏蓝丝绒小盒,打开,是那串让自己感到愤恨的珍珠手链。和那个女人的,一模一样。 靳璟头有些晕,酒劲涌了上来,心中的憋闷委屈一并散出,她拿过那串手链,用力地摔了出去。 手串没有粉身碎骨,只是在迷蒙朦胧中,珍珠的光泽黯淡,像极了死气沉沉的鱼目。靳璟的嘴唇抖了抖,放声大哭起来。 这些天,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默默流泪,隐忍、沉着、卑微,努力让自己冷静,拼命给自己打气,努力争取最后的可能,但换回来的却只有绝望。 一切都不值得。 在E城这个远离故园的城市,立足未稳,原先追随而来的希望,却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理想和目标,面包与爱情,已经失去的,将要失去的。 靳璟抬起头,镜中的自己,看起来好陌生。 她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酒气。 靳璟恍恍惚惚地扶着床站了起来,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往卫生间晃晃悠悠地走去。 第十三章 洁白的浴缸中飘满了沐浴泡沫,靳璟在这难得的泡泡浴中,慵懒地吸吮着沁入鼻尖的香气,浑身的肌肉酸痛却放松。她眯眼看着天花板的灯,苍白如昼,再低头看手臂上的泡泡,却镶裹着七彩流霞。 她伸出手指一碰,泡泡破了,留下点点潮湿,粘在指尖上。 靳璟歪斜着靠在浴缸里,任凭明亮的灯光刺痛自己的眼睛。 她没想到,努力了这么久,笃定信念,相信自己,追寻幸福,却到头来一无所获,甚至连已经拥有的一切,都飞灰湮灭。 面包和爱情,终究一个都没有。 靳璟突然发现,自己连L城也不敢回去了。无法面对亲人,更无法面对自己。 何去何从,前路,已是苍茫一片。 靳璟闭上眼睛,将手臂也浸泡在一池温水中。好累,太累了。如果任何办法都不能驱散痛苦和迷惘,那便只有宁静,寻找到永恒的宁静,才能将所有的痛化解,把一切的恨消融,弥散在天地尘世间,化为虚无。 她这样想,便觉得周身轻松起来,心口也不再是钝钝的痛。靳璟睁开眼睛,抬手看着自己纤细瘦削的指尖,咧嘴笑了起来。 季繁希下了出租车,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她暗暗叹气,医科狗果然无权享受美好时光。她喘着气,努力撑着酸痛的眼皮,快步往楼上跑。 繁希气喘吁吁地掏钥匙,掏了半天,钥匙却不见踪迹。她一着急,索性将包包倒了个底朝天,钱包、口红、各种票证、卫生纸……零零散散的洒了一地,唯独不见房门钥匙。 “见鬼了!”繁希小声骂了一句,又掏遍了衣服口袋,遍寻不着。 她想不出钥匙被自己落在哪里了。“小璟!”夜已经深了,繁希只能敲门。 “小璟!” “小璟,你睡了吗? “砰砰砰”!季繁希开始手脚并用地砸门。 “小璟!你在吗?我是希希!”她拿出手机拨了号,可听筒中除了滴滴的盲音,再无其它。 季繁希精疲力竭,坐在地上,给房东打电话。少倾,她的后背一塌,懊丧地吁气——房东此时并不在E城。 繁希看了看表,已经接近零点。 她略作思索,站了起来,转身敲了敲对面的房门。 “有人吗?” “裴英秀,你在家吗?” 季繁希隔着防盗门,隐约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片刻间,房门被打开了。 裴英秀似乎已经睡下,被敲门声打断了睡梦,眼神都透着迷蒙。他哑声问了句:“有事吗?” “那个,我忘了带钥匙,小璟好像不在家。”季繁希有些着急,喘着气,试着问,“你……可以帮我想个办法进屋吗?” 裴英秀挠了挠头发,眉间微蹙,慢慢地回过神:“打开锁电话试试吧。”二人翻出开锁公司的电话,可能因为时间太晚,一个也没有打通。 季繁希见折腾了半天,依然无果,干脆坐在了楼梯上:“真倒霉!” 裴英秀正要招呼她进屋,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问季繁希:“靳璟不在家?” “应该是吧。我敲了那么久的门都不见动静,可能去哪里散心了吧。” “她晚上还在家和我一起吃了饭呢。” “是么?”繁希侧了侧头,“晚饭后应该不早了,她能跑到哪儿去呢?”说着,她又拨通了靳 璟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裴英秀想到了满桌美味旁,那张强颜欢笑的脸,和那瓶暗红的Amarone。 “晚餐喝了点酒,不会是喝醉了吧?”裴英秀思忖着自言自语。可心中却弥漫着越来越浓的不安。 “繁希,来!”他声音高了些,拉起季繁希,“来我家!” 季繁希不明所以的被裴英秀拉到了他家的阳台。 裴英秀推开了窗子,一阵夹着花香的夜风从窗口吹过,让人也清醒了不少。“我从窗户翻到你家阳台,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啊?”繁希有些吃惊,伸出头望了望。两家户型格局一样,只是繁希租住的公寓,阳台还没有密封。“这也太危险了。不行不行。”繁希又往下看了看,虽然只是三层,但此刻在凌晨的黑夜,楼下更像是无底的深渊。 裴英秀没有犹豫,已经搬来了梯子。拉开侧窗,将梯子搭了上去,所幸两家阳台距离近。 “帮个忙,帮我把梯子扶好。”他转头招呼季繁希扶梯子。 “你……你真要这样过去吗?” 英秀似乎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地稳了稳梯子。 “不会有什么事吧?”繁希有些紧张。 “不会。”英秀站上窗台,转头轻声回了她一句。 裴英秀仔细看了看,两家距离很近,甚至可以跑跨过去,只是保险起见,他才搭上了简易梯子。 他吸了口气,微微躬身,右腿迈出,一跃而起。 季繁希睁大眼睛,只见裴英秀长腿一跨,几乎没借用梯子的力,直接跨上了自家的阳台。 英秀侧侧身,带过自己的左腿,他有些急,赶紧往客厅的方向跑。 房间内黑洞洞的,英秀顺手开了灯,屋里并没有人。 他突然觉得有些心慌。 “不管以后怎么样,你至少还精彩过。”脑海中不知怎的,突兀地飘过晚餐时靳璟的一句话。他跑到玄关,打开了房门,季繁希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小璟不在家?”繁希进了门,房间空荡荡的,餐桌也收拾得很干净。“出去了?” “靳璟?”英秀边喊边打开了走廊和卧室的灯。 靳璟的卧室空无一人,房间还亮着柔弱的小台灯,淡蓝色的床单上,满满地铺着旧照片,而整个房中,还飘着淡淡的葡萄酒的香气。裴英秀往前迈了一小步,却差点被脚下的异物绊倒。他低头看去,自己正好踩上一串手链。 他拾起手链,那串珍珠手链,经过摩擦和摔蹭,有的珠子已经有些微微刮花。 “跑到哪儿去了?”季繁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声音也透着焦急,“要不咱们报警吧?” 英秀没答话,望着灯火通明的客厅和卧室,他径自走到了客厅一侧,轻轻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卫生间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他下意识地触摸墙壁边缘,打开了灯。 “靳璟?” “靳璟!” 打开灯的一刻,一切都明亮如昼,白色的墙,白色的地。而白色的浴缸,却溢满了一池血红。 浴缸中,绽放出一朵花瓣繁复舒展的殷红玫瑰,凄艳夺目。靳璟静静地躺在这朵血色玫瑰上,紧闭双眼,嘴角隐约还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靳璟!”裴英秀一个箭步上前,顾不得许多,胡乱拍着靳璟苍白如纸的脸:“你醒醒!醒醒!靳璟!” 季繁希闻声而来,看到浸在血色中的靳璟,大惊失色:“小璟!” “打120,120!”她拿着手机,慌乱地触着屏幕,颤抖地喊声已然带了哭腔。 英秀跪在浴缸边,把靳璟浸没在水中的手臂慢慢抬了起来。那池热水已经近乎温凉。 修长的手臂上,她近乎透明的手腕,一抹殷色伤处如狰狞大口,暗红的血正一下下地从伤口中流出,像一条蜿蜒逶迤的蚯蚓,顺着她雪白的手臂蹒跚地往下流去,在指尖结成血珠,一滴一滴地滑进浴缸,将那血色之花描画得更加鲜艳。 “靳璟,再坚持一下!”裴英秀站起身弯下腰,双手伸进浴缸,一使劲,把靳璟横着抱了出来,平放在地板上。 “小璟!”繁希已经泪流满面,正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 “绷带!绷带有吗?”英秀回头朝繁希大声喊。 “我去找!”繁希抹了把泪,找绷带去了。 英秀此刻再看靳璟,只见她面色如雪,嘴唇苍白,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呼吸也急促起来,却如游丝般微弱。 “靳璟?能听见我说话吗?”见她还是毫无反应,英秀环顾四周,从水池边抽出一方浴巾,卷成一团,垫在靳璟脚下。 “绷带!” “只有纱布了!” 英秀拿过纱布,直接压在靳璟手腕上。只一会儿,纱布就被染透,英秀索性丢掉纱布,直接用手压在她的伤处,顿时,手指也被浸染得一片鲜红。 响笛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担架上的靳璟被火速送往医院急救室。 “小璟,你要挺住!”繁希一边帮忙推着担架,一边拉着靳璟冰凉的手指。 “对不起,请家属回避!”一旁的急救医生拉过担架,将昏迷的靳璟推入急救室。季繁希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经意的斜睨一眼,却发现一旁的一位医生,有些眼熟。 直到急救室“急救中”的红灯亮起,季繁希才默默退了回来,坐在椅子上。 一旁的裴英秀默不作声,抱肩而坐。 “小璟她……”季繁希低着头,掩住面部,声音也微微发颤,“真的很可怜……她等了这么多年,就等来了这样的结果……” “都是那个混蛋!都是那个混蛋害的!”繁希突然激动起来,泪如雨下,哽咽着说“小璟为了他,背井离乡,现在甚至连命都不要了,他怎么能这样对待小璟?” 裴英秀没说话,只能拍着季繁希的背,递给她一张纸巾。 “我对她说,那个混蛋根本就不是人,干嘛还要搭理那个不是人的混蛋。可是,可是小璟放弃了那么多,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被抢走?” “那他呢?”裴英秀幽幽开口。 “什么?”繁希一时没有明白。 “他呢?抛弃靳璟的那个渣男,他又付出了什么?” 季繁希愣了愣,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璟,太执着了。甚至有些傻。”繁希无力地笑笑。 “她其实很坚强。”英秀看了看繁希,“人的意志,有时候会在最危急的时候迸发出来,你没看到那天晚上她遇袭的情形,换做别人,可能就是截然不同的结果了。” 繁希的眼睛里水色点点:“是,她一直……她一直很努力。”她终于抑制不住,弯着腰埋下头,哭了起来。 裴英秀看着身边的季繁希,肩膀一抖一抖的,再抬头看着急救室的灯光,鼻子一酸,眼前也模糊起来。 有时候竭尽全力的挣扎和努力,结果却是,徒劳无功。 急救室的灯灭了。 季繁希和裴英秀匆忙上前,急救室的门被打开,推出了依旧毫无血色昏睡着的靳璟。“医生,她怎么样了?” “没事了,如果再送来的晚一点,就很难说了。”医生急急回了一句,步履匆忙地走了过去。 “现在的女孩子,一言不合就割腕……”“可不么,寻死觅活的还真不少。”季繁希在几个小声嘀咕的护士后面,又见到了先前一闪而过的熟悉脸孔。她疾步上前,一把拽住那人的手臂。 “是你么?” 面前的女医师戴着口罩和头套,穿着手术服,只有那双柔媚的眼睛能略微窥见她的娇俏。她摘下了口罩,淡淡回了一句:“是我。” “晓雅。” “她没事了,”赵晓雅语调平静,“真幸运,手腕神经没受什么伤,不会留下后遗症。” “谢谢。”一旁的裴英秀也淡淡的回了她。 赵晓雅看了看眼前这个陌生的清瘦男子,愣了一下,马上淡然如初:“客气了。” “晓雅,”季繁希挡住了她。 “有什么事吗?”晓雅有些不耐烦。 “回去告诉秦阳,这就是他干的好事。他这样的人,迟早会遭天谴的!” “如果这些话能让你舒服一点的话,随意吧。”赵晓雅面色如常,丢下这一句,转身而去。 “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吗?”一侧的裴英秀笑了笑,看向季繁希。 “我知道没有用,也只是想……出出气而已。” 天慢慢亮了,医院旁的马路,从只有星星落落的健身者路过,渐渐的有车经过,直到车流如织。 赵晓雅下了夜班,走出了大门。 “小雅!”听到有人唤她,赵晓雅回过了头。 第十四章 赵晓雅回头看去,那辆越野车已经停在了路边,秦阳站在车的一侧,手里还拿着早餐。 “你怎么来了?”赵晓雅坐上车,声音也透着疲倦。 “来给你送爱心早餐。” “我已经下夜班了,回家吃也是一样的。” 秦阳看着身边的女子,即便是素颜,也掩盖不住她姣好的面容,只是现在脸色黯淡,眉宇间也满是倦意。“在急诊轮班,很累吧?” “还好吧,”晓雅拿过豆浆喝了一口,“急诊真是看过世间百态的地方啊。” “怎么这么说?” “你认识的人,或者是爱人,或者是仇人,生死一瞬的命运,可能是由你掌控,或者,你至少是他生命何去何从的目击者和见证人。” “你在说什么啊?”秦阳发动了车,目不斜视的笑了笑。 “如果,”赵晓雅压低了声音,“躺在急救室命悬一线的,是你的爱人呢?” “我的爱人,不是在我身边么?”他侧脸勾了勾嘴角。 赵晓雅的脸色沉了下来:“今天凌晨,急救室来了个熟人。” “这世界太小了。”秦阳叹了口气,“哪儿都是熟人。” 赵晓雅看看他平静的表情,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的路面,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已近正午,灿烂的阳光透过浮着灰尘的玻璃窗,如薄纱般洒在白色的地板上,给苍白冷淡的病房添了些许暖融融的光晖。 靳璟早已醒了过来,看着天花板,虽然努力吸着气,还是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又是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桌椅,眼前的一切,竟然是如此的熟悉。 当然,才过去几个月而已。 靳璟没有想过,在那个惊魂冬夜过后的春天,自己又一次躺在了医院里。可如果说在冬夜遇险时,自己咬着牙顽强顶了下来,保全了性命。那么这次,为了永恒的宁静,为了不再痛苦,自己则选择了放弃。 放弃所有。 她侧了侧身,看见了手腕上刺眼的白色纱布。 “醒了?”耳边传来了清晰的男声。靳璟转头一看,是裴英秀。他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舒展着双腿,眼眸中泛起盈盈笑意。 “你怎么在这儿?” “在E城,现在除了繁希,可能我还算是个能出力的朋友吧。 ” 靳璟道了声谢,不再言语。静默半晌,她才轻声说:“我好累,不想再听那些珍惜生命的谆谆教诲了。” “那些谆谆教诲,我也说不出来。”裴英秀笑了。 靳璟目不转睛地看着裴英秀修长的腿,想到了那天晚餐时自己对他说起继续运动生涯的“豪言壮志”,胸口有些发闷:“你也许会因为救了我而恨我。” “恨你?”裴英秀有些诧异, “为什么要恨你?” “繁希已经告诉我了——可……你是要参加大赛,为国争光的人,我却让你不得不跳了阳台,万一受了伤,我就成罪人了。我想没人会不恨这样的罪人吧。” “那不叫跳阳台,顶多是跨阳台。”裴英秀眼睛弯了弯,见靳璟还是面无表情,眼神空茫,他又说了句,“当然我也不是玻璃体质或者药渣身体,不至于跨个阳台就受伤啊。” 靳璟心头漾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勉强笑了笑:“你要多保重。” 裴英秀轮廓柔和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明亮又温暖,他绽出一个明净的笑:“我会的。” 正说着,英秀的微信消息响了起来,是李智杰,“英哥,你在医院吗,来运动康复科拿检测报告。” 英秀站了起来:“我先出去下。” 公寓里,空旷的客厅被灰色的窗帘掩着,阴凉而晦暗。赵晓雅歪在沙发上,眯着眼睛,往杯子里倒着刚煮好的咖啡。 “下了夜班,喝咖啡还怎么睡觉?”秦阳正对着镜子整理发型,从镜中看到了啜着咖啡的赵晓雅。 “反正也睡不着了。”她思索片刻,试着问,“凌晨急救室来的病人,你也很熟悉。” “是吗?”秦阳撇了撇嘴角。 “你不感兴趣是谁吗?” “我公司有事,要走了。”秦阳看了看表,随便拿了盒酸奶就想往外走。 赵晓雅斜了他一眼,眼见秦阳就要转身离去,急忙抢先回了他一句:“是靳璟。 “什么?”秦阳果然脚下一滞,“什么靳璟?” “凌晨送来的病人,是靳璟。”赵晓雅放下杯子,抬眼看着脸色略显尴尬的爱人。 “她生病了么?”秦阳的表情又恢复如常,平静淡漠。 “她,是自杀。” “什么?”秦阳终于转回身来,看着沙发上正色的赵晓雅,“自杀?怎么会?” “割腕,划破了腕静脉,幸亏送来的及时。” 秦阳呼了一口气,低声道:“没事就好了。” “可是……”赵晓雅苍白疲惫的脸上显出了些许担忧,“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为什么?”秦阳坐了下来:“你不是救了她么?还有什么担心的呢。” 她看着眼前之人沉静地面容,明亮的眸心中,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脸。她能听到秦阳浅浅的呼吸,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白檀香气。 “秦阳!”赵晓雅突然揽住他的肩,越来越用力,甚至揽得秦阳的肩膀有些疼了。 “晓雅?”秦阳有些讶异,只能搂着她的腰,感觉到她有些微微发抖。再看她的脸,赵晓雅明媚的脸庞上多了两道泪痕。“怎么了?” “我们……我们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吧?嗯?我,不管怎么样,我不想因为我,不想有人因为我而死……秦阳……”她窝在他的胸膛,语无伦次,啜泣起来。 “小雅,我们没做伤天害理的事。”秦阳摆正她的肩,托起她的脸,“看着我,小雅,看着我。也许我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但是我们,没做伤天害理的事。” “不管怎么样,我不想有人死,不想她死掉……”赵晓雅突然咬伤秦阳的肩膀,直到见了血也没有停下来。 秦阳忍着痛,一遍遍地说:“小雅,她没死,她被你们救回来了,不是吗?” 赵晓雅顿了顿,猛地松了口,急促地喘着气:“对,对,所以我是没错的,秦阳你说,我是没错的,是吗?” “是,你没错,小雅。” “我们没有对不住任何人,也没想伤害任何人。”她呼着气,眼睛瞪着大大的,似是说给秦阳,更像说给自己。 “是她自己太脆弱,是吧?” 秦阳滞了一下,回答她:“是的。” 赵晓雅终于放松下来,酸痛的腰背靠在软软的沙发上。“没错,是她自己太脆弱。” 过了一会儿,直到赵晓雅渐渐平静下来,秦阳才松开她的手,轻轻说:“我走啦。”末了,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赵晓雅慢慢平复下来,看着他立在玄关,开了门,就要走出去,幽幽低声道:“你还真冷血。” 秦阳稍稍停了一下,没回头,径自走了出去。 医院里,永远都是人满为患。 裴英秀看完了体检报告,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绕开各种等待的人群,连步子都轻快了。“虽然以前的伤有些严重,但到底是年轻,恢复得不错。”崔教授的话音还响在耳畔,他不自觉的加快了步子,往医院的另一侧走去。 刚拐到靳璟病房不远的走廊,裴英秀见一个医生打扮的女子进了病房。他想了想,放下了正要敲门的手。 女医生正在记录病患信息。许是脚步声惊醒了靳璟,她睁开了眼睛,迷离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可是下一刻,靳璟的眼神飘过一丝寒凉,声音也冷冷的:“你来干什么?” 赵晓雅并没有看她,合上记录本,漠然地说了句:“救死扶伤。” 裴英秀在门外看见那个女医生侧过头来,没错,是赵晓雅。 靳璟坐直了身体,抬了抬右手,“请你出去。” “靳小姐这算是迁怒于我吗?”赵晓雅笑了笑,双手插在白大衣的口袋里,侧目看着眼前苍白无力的女孩。 “请你走开。”靳璟又说了一次,眼中已然噙满了泪。赵晓雅没看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旋即转身出门。 裴英秀立在门前,眼见着赵晓雅出了病房,目不斜视的径直离去。 “都给我走开!”他刚要进病房,就听见靳璟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声,话音未落,一个枕头飞了过来,刚好砸在裴英秀的胸前。 “怎么了?”裴英秀赶紧上前,看着靳璟的泪如线一般滴落下来,那张苍白的脸几乎成了透明,胸口激烈的起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好了,别哭了。”裴英秀沉声递给她一张面巾纸。靳璟极力忍耐,还是在无声地抽泣。 “别哭了,靳璟。”他拍着靳璟的肩,突然,将她的肩转了过来,正对着自己,“我说别哭了,你现在不能激动。” 靳璟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一脸肃然的裴英秀。 “有用吗?嗯?现在你这么哭又能有什么用?只会让那两个人在背后嘲笑你!”靳璟有些惊讶,从没有见到眼前的裴英秀瞪大了眼睛、亮开嗓门大声喊过。 “我都懂,可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不在乎。” “你在乎什么?你们的过去,你们的记忆?可是你在乎过你自己吗?在乎过你自己的未来吗?而他,又顾忌过你吗,在乎过你的感受吗?” 靳璟凄然一笑:“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没有了他,就不能生活下去吗?”裴英秀的声音提高了,双手搭在靳璟的肩上,定定地看着她红肿的眼睛。 “我,真的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 裴英秀猛地放下了手,看着她,压下声音中的愠怒:“好。”他拨通电话,“喂,陶冶吗?把之前咱们调的录像拷一份拿过来。对,现在,第一医院。” 放下电话,他肃然的脸又对上了靳璟:“你要看看清楚,你用性命去爱的人,是怎样对你的。” 半个多小时后,气喘吁吁的陶冶来到病房,带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靳璟睁大眼睛,凝视着电脑屏幕上的一举一动,盯得眼睛都酸了,直到她看见了槐树旁停的那辆车——C牌黑色越野EB1089,正是秦阳名下的车。她微微张了张嘴,磕磕巴巴的问:“这不是……” “是。”裴英秀抢着回了她,目光却没有落在她的脸上。 她看见了肖湛,看见了那天如梦魇的大汉,也看到了那把匕首。 靳璟愣愣的,一动不动,眼神也凝滞了,陶冶唤了她两声也没有反应,担心她没看懂,又把视频放了一遍。 越野车、肖湛、亡命之徒、光秃秃的槐树、车水马龙的街头……所有的影像乱糟糟的在脑海中不住地旋转闪烁,搅得脑中一片混沌迷茫。 “都特么去死!” “不听话就弄死你!” 靳璟缓缓直了直腰,不可思议地笑笑,试探着问:“这是……怎么回事,不会……不会吧?”她侧过脸看着裴英秀,“难道是……不会吧?” “都是些同行间不干净的事,他也不是真的要针对你。” 靳璟觉得心口憋闷得厉害,大口的喘着气,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往下淌,她用手指捂着脸,泪水又顺着指缝,一滴滴的流下来。她又极力地勾出一抹笑:“不会的,不会的!你不是说了吗……你不是刚刚说了吗,他怎么,怎么会……那样对我……” “可是,”裴英秀扶起她颤抖的肩,“即便是他们随机绑错了人,但他对你说过实话吗?就算他没有勇气说实话,可那之后,他对你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靳璟抿着干燥的嘴唇,一下下地用衣袖拭去泪水,低声呜咽着。自以为得到了至真至纯的爱,却从没料到,他会把自己推向深渊,毫不心软。 她终于不再克制,趴在那团暖暖的棉被上,痛哭失声。哭他的决绝和冷酷,哭自己的努力付诸流水,她终于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是不值得。为了他,不值得。 “小璟!”季繁希匆匆赶来,却在门口看见了靳璟失声痛哭的一幕,“怎么了小璟?”她跑过来,为靳璟擦着泪,看向身边的裴英秀,“怎么了?” 刚问出口,季繁希的目光落在了那台笔记本电脑上,屏幕上还暂停着那一日的录像。季繁希仿佛明白了什么,她知道自己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是徒劳。繁希凛冽的目光瞥了眼英秀。 “他不仅没对你有愧疚,”裴英秀并没有理会刚刚进来的季繁希,只对着靳璟继续说,“在出事不久,我就在我伯父的甜品店不止一次的见过他,还有那个女孩。” “你别说了!”季繁希站了起来,对着裴英秀喊,“现在说这些有用吗?你还想看着她再死一次吗?” “那也比小璟整天悲悲戚戚的好!让她看看那个人的真面目,不是比什么话都有用吗?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不是所有的人都重情重义,不是比瞒着她更能保护她吗?” “你知道心气是什么?一个人的心崩塌了,不再相信任何人任何事,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你知道有多可怕吗?” “如果面对的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那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好了,希希,”靳璟抬起头,拉了拉季繁希的手,“别吵了,我都知道。” 第十五章 靳璟慢慢躺倒身体,水色盈盈的眼睛又望上天花板,低声道:“你说的这些我不是猜不到,只是……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而已。” “小璟……”季繁希停下了与裴英秀的争执,略带泪音的轻唤中满是心疼。 “我不能说,和那个人所有的一切都会忘记。我觉得,我觉得那也是在否定自己,否定自己的青春和曾经的美好时光。可是……”她侧了侧脸,看着皱着眉的繁希,“我想努力……努力把和那个人一起的记忆,全部尘封埋葬,直到能淡忘的时候。不过真的有那个时候,应该早就云淡风轻了吧。” “你这话说得,跟散文似的。我就只有一句话,他不值。”季繁希咧了咧嘴,床尾处的裴英秀也抿着嘴露出一丝笑意:“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天气渐渐转暖,玉兰、丁香相继绽放,又在不多时后悄然凋零,不知不觉间,上一日繁花如簇的枝头,转眼就冒出了新叶。 靳璟将身上的黑色工作装往身前紧了紧,虽然衣服的颜色和春日的繁花似锦如此格格不入。 “来了哈,”靳璟刚坐在座位上,一旁低头偷吃零食的圆圆瞥了她一眼,“我们的靳大小姐又病啦?” “有些不舒服。”靳璟没看她,抬手开了电脑,默默吸了一口气,开始了日复一日机械难捱的时间。 靳璟刚开了电脑,觉得眼前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抬了抬头,赫然看见经理抱着肩,站在自己的面前。靳璟赶紧站了起来:“经理。” “副总找我向你转达——你请假的次数,是不是太勤了点。” “前几天有些不舒服,住了几天院。” “哦……”经理玩味地点点头,“又被哪个歹徒袭击了?” “哈哈哈……”前台的其他几名员工憋不出大笑起来。 靳璟看着经理翩然而去,脸涨得通红,耳畔还是周遭人咯咯的笑声,刺耳,连带着嘲笑。 “别笑了,都开始干活!”经理室传来一声咆哮,大家立时安静了下来,都不再言语,靳璟悄悄看了看周围的同事——都是为了这份薪水,像陀螺一样拼命转而已,除了面对客户,似乎没有 相互交流的必要,若是谁拖了KPI的后腿,可能还会招致暴风骤雨。 这里,似乎没有除了愤怒怨怼的其他感情。 靳璟面对客户,开始敲击键盘,又颓然停下——心中想的不是旁的事情,而是赶紧逃离这个地方,这个从未让自己开心过、没有丝毫成就感的地方。 可能是经历过生死一瞬的缘故,现在的她,对于所谓这些成功和实现价值的毒鸡汤,看得反而更加通透了。 她心不在焉地看了眼被黑色衣袖遮住的手腕,揉了揉眼睛,也许,是时候做出决定了。 傍晚,靳璟倚在转椅上,舒展地伸了一个懒腰,草草的收拾了文件资料,在一众同事的注视下离开了公司。 春日的白昼渐渐拉长,出了写字楼,看到的不是天边湛蓝的暮色,而是晴天蓝日,浮云游弋。春天的好天气,并不难得,却别有一番风趣。 在路上辗转换车,回到住处已是华灯初上。靳璟拎着购物袋,轻快地上了楼。 季繁希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靳璟开了门,又是空无一人,寂寞无声。靳璟喘了口气,一下子坐在沙发上,把购物袋中的东西一一掏出,终于,她手中拿出袋子里的最后一个土豆,放在茶几上。 她看着那个光滑浑圆的土豆,又伸出手去,将它拿在了手里。没错,那天,自己是做了土豆炖肉的。 她出了门,走到对面,敲了敲门。 裴英秀穿着单薄的运动衫,歪着头看着靳璟:“出院上班,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吧。”靳璟进了门。 裴英秀背对着她往次卧走,又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笑:“稍等。五分钟。”他穿着薄款运动衫,肩胛骨若隐若现,身姿修长挺拔,却多了些运动的硬朗健美。 靳璟探着头看向次卧,这里被改成了健身室,房间当中铺着一张瑜伽垫,裴英秀正坐在垫子上,轻松地竖劈叉。 靳璟站在门边,瞪大了眼睛,掩不住惊奇:“啊,我还是第一次见男生做一字马!” “你也来试试,热热身?”裴英秀眯着眼逗她。 “呃呃,我不行。”靳璟赶紧摆手。 裴英秀眨眨眼睛,像是故意开玩笑似的,一下子收回修长的腿,对她挑挑眉,又摆出了横劈叉的姿势。 她下意识地动了下自己仿佛生锈了的髋关节,有些窘:“我来是想请你吃个便饭。” 季繁希公寓的餐桌两旁,又一次相对坐着靳璟和裴英秀。桌上的菜,除了土豆炖肉,其他都是清淡的菜色。 靳璟拿过玻璃杯,倒了两杯白开水。“今天不喝酒了?”裴英秀接过水杯抿了一口。 “不喝了,喝多了难受。”靳璟笑笑,接着说,“谢谢你,又救了我。” 裴英秀抬起头:“别这么说了,弄得我好像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靳璟被逗笑了,还是轻声说:“两次救我,都是在最危险的时候,我……我嘴笨,反正就是,谢谢你。” 裴英秀脸颊上泛起了淡淡的红,看向露出笑意的靳璟:“你还是笑着好看,上次一起吃晚餐,你的心情比现在差多了。” “你说得对,自怨自艾,折磨的只是自己。” “来,”英秀端起玻璃杯,“那咱们就以水代酒,忘掉不愉快,甩掉渣男渣女,为了自己,好好享受生活!” “干杯!”二人碰了下杯,都仰头灌下大半杯白开水,靳璟受不住,“咳咳咳”的呛了出来,看着裴英秀还在仰头喝水,憋着气,喉结一动一动,脸却涨得通红,觉得有趣,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这是好像是牛饮啊。” 裴英秀喘了口气,到没在乎这句话,只亮了亮空了的玻璃杯,“我干了,你倒是没喝完。” “好,那我也继续喝完。”靳璟看着裴英秀弯弯的眼睛,看着他笑。习惯了秦阳那样炫酷和沉静的笑,再看他的笑容,却觉得有些更加温暖和纯粹的东西夹杂其中。她赶紧垂眸吃东西,没继续呼吸乱想。 正在进餐,刺耳的电话铃声却不期而至。靳璟叹了口气,接了电话。 “喂,经理。啊,不是下周才检查上交吗?是是,我会整理好。” 放下电话,靳璟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我的悠闲晚餐时光,被残忍地扼杀了。” “怎么了?”裴英秀放下了筷子。 “经理让我去加班,三年前的业务资料还没有整理好,明天上面公司要检查。” “明天,这么紧?” “嗯,说是就差我负责的这部分了,谁知道呢。”靳璟看看表,“我得先走了。” 裴英秀站了起来:“天已经黑了,你一个人,能行吗?” “又不是头一次了。”靳璟咧了咧嘴苦笑,她想到有些不妥,说:“你肯定没吃饱,你继续,走的时候帮我锁门就好。” “我晚餐吃不了那么多。”英秀说着就开始收拾餐桌了。 “真是不好意思了。”靳璟抱歉的笑笑,“两次晚餐,都没让你吃好。下次我请你出去吃大餐。 “好啊。”裴英秀转身拿走碗碟,已经在厨房里洗刷起来。 靳璟出了门,觉得有些冷,抱着肩走到马路边,暗暗叫苦——已经等了一小会儿,出租车却一辆也没看到。“真倒霉!”她骂了一句,想着往前再走一段碰碰运气。身后,一团亮光闪过,靳璟看到地上自己拉长的影子,那车却没有疾驰而过,而是慢慢跟在自己身后。 她扭过头去,见是一辆电瓶车,骑车的人是裴英秀。 “上车,”他下巴一扬,“你指路,我送你。” 电动车一路奔驰,到了写字楼,二人抬头看去,写字楼已经漆黑一片,活像一个水泥铸成的密封箱,强壮而阴诡。 “你瞅瞅,是能拍鬼片了吧。”靳璟无奈地自嘲,跳下车,“今天谢了哈。” 看着眼前瘦小的影子往一片漆黑的玻璃转门走去,裴英秀心中闪过一丝不安,赶紧追了上去:“太晚了,我送你上去。” 靳璟心头一动,没说话。二人并行着进了大门,穿过黑暗空旷的大厅,上了电梯。 电梯里灯光幽暗,楼层灯泛着病恹恹的红色,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你们经常这样吗,随叫随到?” “有时候会。”靳璟揉了揉眼睛,就听见叮咚的提示音,电梯门开了。 公司大门紧闭,黑洞洞的,显然,并没有人与靳璟一起并肩作战,共同度过这个紧张的夜晚。靳璟却并不在意,掏出钥匙开了锁,又打开了灯,前台仅有的几根荧光灯和周遭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倒像是空旷的舞台上亮着诡异的灯光,却照不亮观众席的虚空寂静。 “只有你一个人?” “谁干完了活谁就能走,可能是我最近进度慢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回身看裴英秀,“今天谢谢了,你快回去吧。” “那你一个人,下班要怎么回去? “也许我要奋战到天亮呢。” 裴英秀看着玻璃落地窗外黑漆漆的夜,在夜色笼罩下,只闪着星星点点微弱的光亮,在这个有些靠近城市边缘的写字楼,黑夜想要静静吞噬一个娇小的女子,不是件难事。他想了下,随即说:“那这样吧,我不打扰你,等你做完了,我们一起回去。” “你要等很久的。” “怕我无聊吗?”裴英秀晃了晃手机,“我看电影。” 不知过了多久,裴英秀看完了一部电影,转了转酸疼的脖子,看向落地窗。窗外点点零落的亮光,又熄灭了些,只剩下几抹孱弱的亮光,倔强地在黑夜中绽放——虽然它们照不亮这片如墨的夜色。他看了看表,已经接近凌晨。 英秀起身,靳璟面前堆着一摞摞有些发黄发暗的资料,而她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一旁的打印机刺啦刺啦地响,无力地张着大口,吐出一张张印满表格和小字的A4纸。 “还没做完吗?”英秀走了过来,弯下腰看着紧蹙眉头盯着电脑的靳璟。 “纸质版整理完了,电子版表格……唉,我眼睛都花了。”裴英秀转过去看了一眼,满屏都是重重方格,里面码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只看了几眼,英秀就觉得头晕目眩。再看靳璟,她已经仰在转椅里,往眼睛里滴着眼药水。 裴英秀叹了口气,拉过一张转椅坐下,小心翼翼翻着靳璟整理好的资料,待到她睁开眼睛,他思索片刻:“你来念。”说着,裴英秀就把自己的转椅挪到电脑前,“我来打。” 靳璟使劲挤了挤眼睛,眼前如水中漩涡,鼻子里还沾着眼药水的苦味。她努力睁大眼睛,眼睛却酸疼得厉害。靳璟无奈,只得点点头:“好,拜托了。” 过了一会儿,看着满目的数字,裴英秀暗自想到,这并不比自己旋转腾挪舞刀弄剑更容易,甚至做一个C组的难度动作,都比在键盘上敲打这琐碎的数字表格来得痛快简单。 靳璟刚念完了一串数字,肚子里突然冒出一阵诡异的咕噜声。 “唉……”她看了看表,早就过了零点。靳璟摸了摸瘪了下去的肚子,“果然熬夜耗神。”她又饿了。 裴英秀没答话,继续对着屏幕敲数字。 “你不饿吗?”靳璟转到裴英秀身侧,“距离吃过晚饭,已经四个小时了。”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靳璟突然想到,冬天的时候,也是一个深夜,也是孤身加班,身边,也有一个陪伴的人。自己在电脑前啃着汉堡和鸡翅,大快朵颐,吃相难看。 她晃了晃脑袋,拼命抹去方才脑海中的回忆一幕。 靳璟点开手机,划了几下,有些丧气:“现在连外卖也只有西式快餐了。” 裴英秀终于转过头来,脸上满是惊讶和不可思议:“深更半夜了,你还要吃快餐?” “真的好饿,哪能顾得了那么多。” “忍一忍,喝点水吧。”裴英秀看着面前瘦小的女孩,“你这样吃,竟然还能保持现在的身材,也是奇迹了。”他顿了顿,继续说:“可是随着人年龄增大,基础代谢能力下降,长此以往……” “我知道,”靳璟有些局促,笑着打断了他,“我知道会发胖,这是过劳肥。”她靠在转椅上,“你是玩身体技巧的优秀运动员,我们不懂你们节食克制的痛苦,你们也不懂我们享受夜宵的快乐。” “好吧。”裴英秀点点头,舒展双臂,伸了伸腰,随即站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裴英秀看着电脑表格和纸质资料,忍不住问:“太晚了,你确定不要回去吗?” 第十六章 裴英秀看着摞的高高的资料,又看了眼满屏的表格档案,问道:“还剩多少?” “不多了,一百多个吧。”靳璟伸了伸腰,打了个哈欠。 “听我说,”裴英秀往她身边坐了坐,看到她的眼睛已经发红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垫垫肚子,剩下不多了,我来搞定。” “还是在这里搞定吧。”靳璟哼了一句,话音未落,肚子一阵咕噜,她赶紧捂住肚子,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尴尬。 “在这里搞定,你的肚子恐怕要抗议了。”裴英秀笑着拉起她,“来吧,听我的,跟我走。” 半个小时后,裴英秀带着靳璟进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广式小吃店。 “我怎么没发现还有这么个地方?”靳璟又打了个哈欠。 “你整天两点一线,哪有时间探索E城的美食。” 靳璟嗯嗯啊啊的点头称是,接过菜单,可能是顾忌已是深夜,也可能是身边坐着一位生活规律的运动员,她只点了一小笼烧麦和两碗白粥。 靳璟夹起一个热气腾腾的烧麦,看了看裴英秀,招呼他:“你也来一个哈。” 裴英秀却只笑了笑:“你这么饿,还是赶紧吃吧。”听到他这样说,靳璟也就不再矜持,埋头大吃。 当靳璟再次抬起头时,对面的裴英秀依旧微微低头托腮,轻握汤匙搅着粥,可他面前的那碗粥,似乎一口也没动过。靳璟刚想开口问他,又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去,权当没有看见,吃下最后一个烧麦。 夜色深沉,银树路已经灯火寥落。 裴英秀拉着睡眼朦胧的靳璟进了“星河之隅”,径直往卡座方向走去。 靳璟又打了个哈欠,晃了晃脑袋,翻出档案盒的纸质档案,又掏出U盘拷下数据。“你回去睡吧。”裴英秀接过档案盒,“就是照着档案填数据,我不会弄错的。” 靳璟摇了摇头,看了看表:“太晚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 裴英秀看着她慢慢翻开资料,努力眯着眼睛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表格,敲着数字键,一个个的往表格里填。裴英秀没离开,只是在她身边的座椅上坐了下来。 靳璟心里着急,无暇顾及身边坐着裴英秀。 眼皮越来越沉,白色的表格,似乎也变了颜色,泛着蓝绿的涟漪,荡漾在眼前,如梦似幻。靳璟低下头,敲着键盘。她看了眼旁边的纸质档案,数了数,嗯,还剩六十多个了。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她努力抬起头来,忍着脖颈的酸痛,喘了口气,又不停歇地奋战在表格文字当中。 她觉得自己现如今的状态,连暴躁和愤怒都没有力气发泄了,只是麻木机械地敲着键盘,像一个有血有肉的机器人…… 不知过了多久,裴英秀也在浑然不觉间恍惚起来,半梦半醒间,他的耳畔传来咚的一声轻响。他回头看去,靳璟已伏在桌上了。 “靳璟?”他起身轻轻唤了一声,倒在桌上的靳璟并没有丝毫反应。裴英秀抬起手正要拍她的肩,思忖片刻,却又放下了去。 他拔下U盘,换到旁边的一台电脑,翻看着资料,又对照着电子表格,敲击着键盘。 万籁俱寂,悄然间,东方天际已泛起了丝丝亮光,无声地浸润着夜幕,将沉沉夜色染成了通透的蓝。 靳璟迷迷糊糊的,觉得后颈酸痛得厉害,想伸手过去揉,却一下子惊醒了。靳璟睁开眼睛,伸直了腰,使劲扭了扭脖子。过了片刻,她觉得清醒了些,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裴英秀坐在她身旁的座椅中,那盒资料已经码整齐,桌上躺着昨日超负荷运转的U盘。 裴英秀面前的电脑并没有开机,他仰面抱着肩靠在座椅里,伸直了修长的双腿,还没有醒来。柔和的晨光洒在他的脸庞上,轮廓柔和,更显明净。 靳璟没有叫他,轻轻收拾好东西,蹑手蹑脚地绕过座椅,离开星河之隅。 银树路上,街面渐渐有了行人和车辆,整个城市慢慢苏醒,迎接新的一轮红日。车辆、人流,织成了紧张忙碌又似乎一成不变的画幅。 星河之隅中,往来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各种声响交错中,裴英秀侧了侧身子,醒了过来。低头看表,已经过了早晨上班的时间。英秀又看了看身旁的空座椅,靳璟已经离去。 旁边的那台电脑旁边,还放着一杯豆浆。裴英秀自顾自地笑了,拿过豆浆,还是温热的。豆浆杯下压着一张字条。“多亏你帮忙,你应该可以喝豆浆吧。靳璟。”名字后面,还画着一张笑脸。 裴英秀用吸管扎破了豆浆杯盖,边喝边往吧台走。吧台里,上了晚班的李智杰趴在角落中,睡眼惺忪。 “杰子,快回吧,我盯着。”李智杰嗯嗯的答应着,还没起身,裴英秀就已经坐在吧台的电脑旁,沉思片刻,把那篇退役报告又调了出来,盯着电脑屏幕出神。 “英哥,”李智杰伸了个懒腰,“这么久了,有几个月了吧,还没写完?” “回去睡你的觉吧。”裴英秀笑着推了他一把。 李智杰撇撇嘴,悻悻离开。 裴英秀正对着电脑愣神,桌边的手机却哼个不停。他只得拿出了手机,点开了未读消息80+的微信群。 运动队的群,难得像今早这样热闹,他点进去随意翻看消息,却在不知不觉间坐直了身子,眼眸中慵懒迷蒙的神色早已不见。 E城所在的A省,洲际运动会选拔的日期已经定下。 六个月,180余天。 裴英秀的心突突跳着,再也平静不下来,他胡乱地翻看着队友叽叽喳喳的消息,又扫了眼面前白花花屏幕上的退役报告。 他从没有像现在觉得,那四个字如此刺眼突兀。 英秀动了动鼠标,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些僵硬,已经按不下去键盘了。 那两行黑字,又清晰的出现在视线当中,裴英秀已经熟念于心,几乎可以背下来了: “本人决定退役,不再参加任何由国际体育组织、全国或省级单位单项协会主办的比赛,请不再将我列入反兴奋剂中心的兴奋剂检查计划中。” 不是早已决定了么?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过着近乎于清规戒律的生活,铁一般的自律,真的只是习惯吗?他知道,那颗心,正如这春天的生机勃勃,已经躁动起来。 裴英秀关掉了文档。 电话声响起,话筒中传来阿西师兄的声音。“英秀,你听说了吗?队里……” “听说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我知道,现在你心情可能不太好。” 裴英秀有些纳闷,沉默了片刻,只是轻声唤了声:“师兄……” “你的退役报告,应该已经交上去了吧。” 裴英秀嘴角勾出一个笑,“还没有。” “还没有?”电话那头的声音惊诧起来。“那你打算……怎么做?” 裴英秀站起身,轻声说:“师兄,过年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的。” “英秀……” “我知道,我都明白……”他抬起头,起身往外走,一刻都不想耽搁了。“一会儿再说,我先挂了。” 从银树路开始,过了几个路口,拐了几道弯,一路向西,路上车辆渐渐稀疏,尽管是白天,这里依旧是E城不多的安静之隅。 那栋历尽风雨看过衰荣的老运动馆,还是静静矗立在树丛之后,俯视往来的人群,缄默不语。 裴英秀仰头看了看眼前这栋灰色的高大建筑,迈开步子,一步一步上了高高的台阶。 大堂中,空旷安静,只有几个少年匆匆经过。公告栏里满是旧消息。的确,选拔赛这种新闻,是不用贴上公告栏昭告天下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思量和选择罢了。 穿过走廊,裴英秀停在了一间办公室前,吸了口气,没再犹豫,轻轻敲了门。 “英秀!”开门的黄指导很是惊喜,赶紧把裴英秀让进屋,“你来啦,最近忙什么呢,都还好吧?” “都好,黄指。”他笑了笑,脑中正想着如何开口。 “你的退役报告,从冬天写到春天啦,带来了吗?” “黄指,”裴英秀的清凉眸心终于正对上教练的眼睛,“我……今天我来,是有事想和您说。” “什么事?” “我暂时,不想退役。”裴英秀看着教练,眼神没有飘悠。 黄指导的脸上满是惊讶,片刻间,又露出了一丝笑:“这就是你的退役报告迟迟交不上来的原因吧?” “算是吧。”裴英秀没有否认。 “你今天为什么来,我知道了。”黄指导笑了笑,“是想和师弟们一起竞争选拔赛名额吧?” “黄指带了我这么多年,我相信您,也相信我自己。” “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这些日子,我也没有闲着。” “你今年二十七岁,师弟们,可是二十上下。” “我觉得自己还很年轻。” “伤呢,好些了吗?” “前不久刚刚做了检查。”裴英秀说着,从衣袋中拿出了检查报告,“没有这个,我也不敢过来找您。” 黄指导拿过检查报告看了看,脸上稍微轻松些,可还是说:“你真的决定了?我劝你,还是慎重考虑。” 裴英秀清朗的脸上平静如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可你那时离队,其实也是想在另一个天地实现抱负啊。” 裴英秀叹了口气,“可我觉得,我不能后悔一生。我从六岁练起,二十年了,实在是……割舍不下。我觉得我还可以,也有能力再次走向赛场,我还没有用尽我全部的力量,我还没有释放出全部的勇气去挑战自己。”裴英秀觉得自己的鼻子微微有些发酸,索性背过身去。 “孩子,”黄指导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在旁人眼里,你已经拿遍了各项比赛的桂冠,已经了无遗憾了,可我带了你十多年,你是我最优秀的弟子之一,我怎么会不明白你的想法呢?” “所以,”裴英秀回过身来,“黄指,我只想要一个机会,一个机会而已。我不需要外卡,不需要特殊对待,哪怕最后我技不如人,复出失败,我也欣然接受。我只是,不想留下遗憾。” “如果你决定了,我当然会尽全力。如果你能继续,我可以肯定,比赛的气氛会变得不同,结果,也可能不同。”黄指走上前去,双手用力揽了揽他的肩,“英秀,欢迎回来!” 裴英秀狡黠一笑:“不能说我要回来,因为我从没有离开。” 他转身离开,目光落在了楼宇内各位E城走出的运动健将的照片上。 有时候,直视内心,逆流而上,比选择所谓急流勇退,顺其自然,更加困难。但是一旦抉择,往往也意味着没有退路了。 靳璟坐在前台的座椅上,抱着肩,感觉整个身体都紧紧绷着,像一张上了弦的弓。身旁,几个身穿黑制服的上级公司职员,正一丝不苟地检查近三年的各项资料。 靳璟时不时偷瞄几眼那几个冷面职员。 “这里,”一个长脸女职员拍了拍靳璟,指着资料:“这里没写清楚。你都没发现吗?” “是,我也发现了,可是……”靳璟努力在脑海中检索着合适的字眼,“这档案几经易手,员工流动大,到了我这里,已经查无可考了。” “这都是客观原因,要都像你这么说,工作怎么规范?”长脸女人话音一沉,话语中俨然是领导的气派。 “我明白,可是……”靳璟眼看那些黑衣职员面无表情的要在计分表上扣分,有些着急,“以前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张纸,我们彻夜整理,这才规范完整了……”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靳璟语结,眼睁睁看着自己奋斗了无数个夜晚的成果即将被一个无法完美的纰漏所否认,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那个,各位领导,”经理满脸堆笑的走过来,“各位领导,我们原先的资料,您几位也大概见过,简直是一叠废纸,现在,我们好歹是整理规范了,虽然还有很多毛病,可员工们确实是尽力了。”经理指了指靳璟,“这是新人,什么都不懂,总是出错,这回也算有进步,看着我的薄面,还请在上面通融下。” 靳璟的余光扫过经理,眼见经理手指一夹,一张购物卡就进了那长脸女人的衣兜“下不为例。”长脸女人嘟囔了一句,不再说什么。靳璟暗暗吁了口气。经理瞥了靳璟一眼,转身离开。 不一会,靳璟收到一条信息:本月福利购物卡我也替你搭进去了,你看着办。 E城运动馆。 裴英秀没有很快离开,而是处理着一系列必要又繁琐的事项,重新激活饭卡,领取新装备,和总教练以及各位教练打招呼。 路过训练场,他只是看了一眼,没有进去,倒是有几个小男孩仰着头呆呆地盯着他,不时交投耳语,让英秀好不自在。 他明白,此次回来,有人视他为勇士,有人视他为障碍。运动竞技的微妙关系,在所难免。 “你是?”背后有人说话,英秀听声音,似乎是朝着自己飘来,有些耳熟。 “是英秀吗?” 第十七章 裴英秀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狭长幽暗的走廊只透着微弱的光线,他眯了眯眼睛,还是没有看清身后那人的面孔。 那人又往前快步而来,裴英秀恍然,脸上也露出了笑:“安然?” “英秀!” “你怎么在这儿?来办事吗?” 眼前的人是昔日的队友。安然摆出一副夸张的惊讶之色:“像我这样默默无闻的古早退役选手,也只能来和教练们叙叙旧了。你呢?”安然拍了下裴英秀的肩。 “还好,就那样呗。” “你不像我,也和这里大多数的人不一样。”安然颓然地叹了叹气,“我只大你一岁,可你的运动生涯,几乎能拿的都拿了,而我两手空空,如今也只能靠自己打拼了。” “干嘛这么说,”裴英秀有些不好意思,“谁又能当一辈子运动员呢。” 二人闲聊着,已经来到了运动馆的大门前。 “我在做互联网各种技术推广,也顺便干点别的小生意。”安然淡淡笑了笑,“虽然知道到处推广很让人烦,但今天是来队里碰碰运气,也算是见见朋友和教练。”他又看了看裴英秀:“你来是?难道真的,你回来了?” “我也是来碰碰运气。”英秀笑了。 “我猜到了,听阿西他们说起过,我当时就猜,你的退役报告送不出去了。”二人已走到路的分叉口。安然停下脚步,掏出一张名片,“如果你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裴英秀道了谢,转身走去,敛起笑意回身看向安然,他已经行色匆匆地坐上一辆叫不出牌子的车,疾驰而去。 “星河之隅”中,键盘声交错在一起,低沉杂乱。 裴英秀捧着一杯热水,隔着玻璃窗,怔怔地望着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小雨。 今天早上,凭借着口耳相传的新消息和自己心底从来没有消失的冲动,就如此轻易地决定了日后的轨迹。可现在,坐在凝聚着心血和精力的“星河之隅”中,裴英秀却感到心中空落落的不安。 当初自己不顾家人反对,将几乎全部家当拿出来,又拉上师弟师妹,费尽心力,才打造了如今这个初具规模的小窝,裴英秀并不想让它经历风吹雨打,孤独凋零,一如窗外的冷风夹杂着细雨。 “英哥,当初你是痛下狠心,才开了这个网咖,准备大展宏图,大干一场。可这选拔的消息刚出来,还没个准头,你就兴冲冲地回去了,这万一没成……”李智杰歪在转椅上,小声嘟囔着。 “你就会放屁!”穆佳捶了下胖子的后背,“你以为是谁想复出就能复出的?瞧瞧你二师兄一样的身材,你还不敢呢!” 陶冶歪在一旁,淡淡瞅了眼李智杰和穆佳,转向裴英秀:“英哥,那以后我们该怎么做呢?” “以后,我还要多多仰仗大家了。”裴英秀对着陶冶笑了笑,又拉过李智杰,“我如果复出顺利,精力可能短时间不会像现在这样,百分百投入在店里。所以,还请大家费心了。” “你放心吧。”穆佳拍了拍英秀的肩膀,“交给我们了。你想干什么尽管放开干吧。” “英哥,还有个事情给你说。”陶冶往裴英秀的身边凑了凑,“咱们网咖A区那片老机子早就不行了,你也说过要撤,那要是补新机子的话,和供货商谈好价了吗,兄弟们也好早点布置。” “看看,”裴英秀摸了摸陶冶的头发,“还是陶冶操心。”他站起来,环视了一眼大厅:“A区的老机子撤下来之后,空出来的地方,我想是不是先不要急着全上新机子,在那个角和墙边,”他指了指,“放上几个书柜书架,上一些小说,散文,或者文艺方面的书,原先放桌子的地方,摆上茶桌,我想试试开辟读书和聊天业务。” “想法挺好,可是会有人来吗?” “A区人少,应该不会有大的损失吧。” “行,那就先试试吧。” “陶冶,你到附近书城看看,搜罗点好书,千万别糊弄。” “知道了。” “杰子,上些咖啡机,原汁机,海风香气正好有不用的,搬过来。” “明白。” “谢了,兄弟们。”裴英秀笑笑,重新望向窗外。 他眉头微微蹙起,临近黄昏,凄风楚雨间,一抹瘦削的影子直奔大门跑来。 裴英秀抬起头,靳璟已经气喘吁吁地站在了他面前,她的衣衫已经溅上了雨滴,手里还拿着一把滴着雨水的雨伞。 “你这是从哪儿来?”英秀起身接过她的伞,抖了抖雨水。 “来附近办事,顺道来看看,昨晚的那些资料……谢谢你了。” “不用这么客气。”裴英秀递给她一杯咖啡,“连夜赶的进度,今天还顺利吧?” “别提了。”靳璟心中泛起恼怒,一下就坐在了吧台的凳子上。“照样挨骂,还被上级公司挑了毛病,差点就上报了。” “怎么会?” “谁知道呢,总能挑出不对来。经理替我拦了下来,贿赂上面的人一张购物卡,暗示我要还给她。” “这么变态的公司?”穆佳听了瞪大了眼睛,“璟姐,这也太憋屈了吧。” “干了一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差点被罚,这也太没成就感了,打击积极性。”李智杰在后面站着嚷了一句。 “看见没有?”穆佳碰了碰陶冶的胳膊,“你还天天想着去各种大公司,你难道受得了这样的剥削和打击?还是在这儿好好呆着吧。”陶冶努了努嘴,没说话。 “好歹是干完了,就别想了。”裴英秀看了眼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要不你在这儿休息休息,晚上我们一起回去。” “不了,”靳璟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无奈笑笑:“我还有事呢。”她仿佛是要抓住这最后的喘息时间,仰在靠背上,掏出一支眼药水滴在眼里,“不过真的好累啊。” “姐,你的眼睛都肿了。”穆佳弯腰看了看她红肿的眼睛。 “回去吧,请个假算了。”裴英秀皱皱眉,“总这样下去不行啊。” 片刻后,靳璟睁开了眼睛,站起来:“还是算了吧,我先走了。” 东风夹裹着细雨,有些凉。靳璟握紧了伞柄,用力张开酸痛肿胀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扑通”一声响,靳璟觉得脑袋都要被炸开了,仔细抬眼看去,自己在恍惚间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杆,伞骨直直地顶上水泥杆,应声而碎。 靳璟看着耷拉下来的伞骨,不由得心中更加烦躁,只能一只手撑着伞骨,勉强不让雨滴打湿自己。 已经到了银树路口,刚刚左拐,电光火石间,靳璟眼前闪过一道黑色的光。慌乱中,她赶忙侧身去躲,还是被那辆黑色的越野车蹭到了,霎时,衣摆一侧都蹭上了雨水污渍,那把折了伞骨的雨伞,也在慌张无措间飞了出去。 那辆车似乎也吓了一跳,随即停了下来。她没有多想,上前几步,弯腰够到了那把伤痕累累的伞。 伞边,多了一双穿着休闲皮鞋的脚。 靳璟直起身来,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甚至都没抬头仔细看一眼,只低头看了看自己溅了污渍的衣衫,断了伞骨的雨伞,刚刚这一折腾,连头发也软塌塌地贴在头皮上,一副颓败狼狈的样子。 她只想赶紧走。 “小璟。”秦阳走了过来,“你要去哪儿。” 靳璟没有回头:“办点事。” “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 “是我的车超速了,你没事吗?” “没事。”靳璟低头翻着包里的文件,还好没有被打湿。 “我先走了。”靳璟回头看了他一眼,径自向前走去。 距离上次相见已经有些日子,靳璟不顾脚下的水坑和污泥,急切地往前走。心中已不是像前些时间那样伤感和无助,再看见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怀念更多些,还是恨意占了上风。 她悄悄回头张望了下,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已然不见了。 靳璟对自己刚刚回头的举动又有些恨——他那样对待自己,又为什么要回头看他? 真的,是自作多情而已。只是曾经的两情相悦瞬间变为自作多情,有些残酷。 她的脑子乱乱的,不知不觉间,到了一栋大厦楼下。经理似乎已经对靳璟的业务能力失望至极,便不断派她四处奔波,做些跑腿的工作。 靳璟不一会就从大厦的电梯出来,揉了揉酸痛流泪的眼睛,环顾四周,躲到一处角落,滴了滴眼药水。 待到她走出大厦转门,一辆越野车横在了她的面前。靳璟沉着脸,低着头往另一个方向绕。 “我果然没猜错,你来了这里。”秦阳下了车,打量着衣衫沾了污迹的靳璟。 “和你有什么关系么?” “当然没有,只是刚才毕竟是我的失误,总要赔偿你的损失。”他的嘴角勾了勾 。 “我不需要。” “如果我不是你的前男友,你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吧?你这样子,未免小气了些。” 靳璟听了这话,红肿的眼睛对上了秦阳那双冰凉的眸心。“好。那我就大气一回。”说着就拉开车门上了车。 靳璟也没想到,今天阴差阳错,竟然又坐上了这辆车。她还是觉得眼睛有些累,索性闭上了眼睛。 待到车停下来,靳璟睁开眼睛,车窗外是闹市区的景象,商场林立,车水马龙。 “我是回家,不是逛街。” “我知道。现在要赔偿你的衣服。”秦阳目视前方,没有看她。 靳璟有些后悔,即使偶然见面,也不应该和这个人再有瓜葛了。她拉开了车门。 “你去哪儿?” “回家。” “我送你吧。” “不用麻烦了。” “等等。”秦阳侧过身来,伸手拉住了靳璟的手臂,“等一下。” “干什么?”靳璟有些急了,想甩开他的胳膊。 “这个给你。”秦阳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 “这是什么?” “商场购物劵。” “你这是干嘛?” “刚才弄脏了你的衣服,给你的补偿。” “我的衣服没有坏。”靳璟把信封还给他。 “就算遇到不认识的人,我也会一样这么做。”秦阳看了看努力镇定的靳璟,“穿着脏衣服回去,你不觉得尴尬么?” 靳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没说话。 “小璟,”秦阳的语气低沉了下来,“咱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可能是因为,我们本就不是一路 人吧。” 靳璟瞥了他一眼:“那我很想知道,谁和你是一路人,那个女医生?” 秦阳别过头去,不去看她。 靳璟淡淡笑了下,点了点头:“也许你说得没错。你们都家境殷实,能力不俗。确实和我这样的人不搭调。” 秦阳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你凉薄,她强悍,还真是一路人呢。”靳璟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了伶牙俐齿的能力,竟然撂下一句这样的话,随即下了车。 雨已经停了,整个城市中散发着春雨过后特有的芳香气息。靳璟看了看包里的购物券,又看了眼商场大门,还是将购物券塞回了包里。 也许是真的恨他了吧。她自顾自的笑笑,将自己瘦小的身影融到滚滚人潮中去了。 待到人潮渐渐稀疏散去,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秦阳刚打开公寓大门,就见赵晓雅抱着肩,挺胸抬头地坐在沙发上,正视着自己。 这景象倒是似曾相识。 他没敢说眼前的娇艳未婚妻“装鬼”,只是哑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去哪里了?”赵晓雅眼看着秦阳缓步踱到自己面前,她没有起身,还是直直地瞪着他,“和谁在一起?” “你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你怎么了?” “忙完公司的事,偶然碰到了个朋友,顺道捎了她一段路而已。” “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和旧爱在一起,感觉很奇妙吧?尴尬,感伤,还是怀念?” 秦阳语结,末了,他提高了嗓门:“我们早就分手了,你是知道的。我如果还爱着她,又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赵晓雅瞪了他一眼,不再看他。 “还有,”弯腰看着她阴冷的脸,“你在监视我吗?啊?” “偶然遇见的,巧合。” “这世上就根本没有真正的巧合!”他有些怒不可遏,“你如果真的相信我,又怎么会时刻注意我的行踪?” “我不想失去你。”她冷冷地撇下了一句话。 “小雅,”秦阳稍稍平静了下来,使劲吸了口气,“你的爱,有点让人透不过气来。” “是么?” “不是么?” 赵晓雅脸色稍微晴了些,“以后别和她见面了。” “不会了。” “希望你的话能让我相信。”秦阳看了眼赵晓雅,没答话,转身往卧室走去。 又是新的一天清晨。 靳璟一如往昔地起床,挤公交,来到公司,换工装,最后坐在电脑前。可能是年初大促刚过去,今天并没有多少客户来办业务。 她吁了口气,轻轻柔柔酸涩肿胀的眼睛,又往眼睛里滴眼药水。 还没等眼药水完全吸收,旁边的圆圆推了推她,喊了声:“起来啦!有人来办业务啦!”靳璟只能坐好,努力睁开眼睛,拿了张纸巾,将溢出的眼药水擦去。 眼前的世界并不清晰。 一团淡淡的黑雾挡住了她的视线。靳璟揉了揉眼睛,那团黑雾仍然顽强地飘在视线当中,视野并没有变得明晰起来。 她莫名的有些慌了。 “你在干嘛呢,快点啊。”旁边的圆圆不住地催她。 “知道了知道了。”靳璟放下手,开始敲起了键盘。送走客户,她拿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 眼睛除了有些肿,并没有别的异样。 她正在思索,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吵了起来,她看了看周围,好在没人理会她。靳璟掐断了铃声,接了电话:“喂?” 第十八章 “是靳璟小姐吗?” “你是?”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赵晓雅。” 靳璟大为惊愕,赶紧压低了声音:“你有什么事么?” “有些事情想找靳小姐核实一下,下午下班后方便吧?” 靳璟被这不容商量口气点着了火,她的口气也硬了起来:“你我不是朋友,也没有往来。我们之间哪有什么事情需要核实?” “你误会了,有些小事,我想确认下,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我时间不方便,也没什么好说的。”靳璟拿下手机,狠狠地按了挂断。 靳璟胸口起伏,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抬头再看眼前的屏幕时,那团淡淡的黑雾仍旧不肯散去,执拗地在她的眼前飘来晃去,彰显着它的存在。 靳璟使劲揉了揉眼睛,眼前依然迷蒙一片。 浑浑噩噩过完了一天,待靳璟来到租住的公寓楼下时,天早已完全黑了。她觉得头有些晕,整个人似乎都有些站不稳。 夜空晴朗,但在E城辉煌绚烂的灯火照耀下,夜的颜色,似乎有些浑浊,晴朗的空中,全然看不到星群的踪迹。 靳璟耸拉着头,拎着包,脚步沉重,住所近在咫尺,却似乎遥不可及。她模糊的视线中,好像有一个人在公寓楼前定定地站着,抱着肩,一动不动。 靳璟走上前去,打量了一下那人,冷哼一声。果然,又是她,那个曾经在自己住所下徘徊过的赵晓雅。 她有些后背发凉,自己已经搬离了原来的住处,可那个女人不知何时打探到了她新的落脚之处,又追到这里。看着赵晓雅,靳璟甚至觉得有些恐怖的气息。 “你又来干什么?” “我说了,有些事情想找你确认一下。” “我也跟你说过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那要看是什么话题了。”赵晓雅走上前去,对着靳璟满是疲惫的脸,“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固执。” 靳璟没理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面无表情的就要往楼的方向走。 “你昨天是不是和秦阳在一起?”赵晓雅这一喊,靳璟慢慢回过头来,“我想听听你的解释,靳小姐。” “你为什么不去问秦阳?” “秦阳……我当然会问,现在我想听靳小姐的说法。” 混沌的天空中,飘过一团乌云,掩住了本就孱弱黯淡的星光。 靳璟站定在赵晓雅面前,“他的车差点撞上了我,他觉得抱歉,让我上了车,把我送到了市中心,就是这样。” “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靳璟面有愠色,还是一字一顿地说:“那要我怎么样,离开这里还是闭门不出?” “小璟!”靳璟扭过头,只见季繁希从远处的路灯下跑来,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光亮之中。 “怎么不上楼呢?”季繁希有些喘,话还没说完,就见到了一旁脸色沉郁的赵晓雅。 “你怎么来了?”季繁希有些纳闷。 “来找靳小姐说点事情。”赵晓雅的目光又转向靳璟,“我希望你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当然,之前我找你的那个晚上,我说的话依然有效。” 靳璟一下子想到了那个夜晚,这个夺走自己爱人的女子是那样的咄咄逼人——“不要再来找秦阳了——如果你再去找他,那我就不会像今晚这样,在靳小姐家楼下心平气和地等你了。” “我奉劝靳小姐就此罢休,如果你还想在E城待下去的话。” 她觉得自己虽然柔弱,但也绝不能被一个人以相同的方式羞辱两次。 靳璟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她顾不得许多,形象、修养、一直隐忍克制的情绪,全都被抛在了一边。她举起手里拎着的包,迎面就要朝赵晓雅砸过去。 “你少来这里威胁我!口口声声让我不要见他,那你怎么不去问问他为什么要见我?” “小璟!小璟!”季繁希绝少见到挚友情绪爆发,上前拉她,“你打了她,她就更能强词夺理了,这就没意思了是不是?小璟!” “你放开我!”靳璟的力气出奇的大,一下就甩开季繁希,手里的包朝赵晓雅乱挥:“你怎么不去问问,问问秦阳,为什么我没上他的车,他还一直跟着我?啊?一直跟到我上了他的车才罢休?” 赵晓雅看着此刻如愤怒的狮子一般的靳璟,脸色变了变。 “我不上他的车,就说我小气,那老娘就大方一回上车了,怎么就不行了?” 赵晓雅见她这样说,心里也窜出一股火,想躲过靳璟,却被靳璟一下子拉了回来。“不许走!” 裴英秀吹着口哨,正往家的方向走来,影影绰绰见着仿佛是三个女人,在公寓楼下吵吵嚷嚷。 “女人啊。”他摇头笑笑,继续轻快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你干嘛不让我走!”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太嚣张了吧!” 裴英秀楞了一下,他听了出来,这是靳璟的声音。 他快走几步,果然,眼前秀发凌乱,怒目圆睁,正和另外一个女子拉扯的女孩,正是靳璟,旁边的季繁希拉着她,却有些劝不住。 “靳璟!”英秀赶紧上前,一下子拉住了她,“你这是干什么?” “别管我!”靳璟气喘吁吁的,直直盯着赵晓雅。裴英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那个几次在“海风香气”中出没的女子,他也想了起来,靳璟住院时,也曾在医院遇到过她。 裴英秀仿佛明白了些什么,轻轻松开了靳璟的胳膊。 “你不是约我出来见面么,怎么说了没几句,就要走呢?啊?” “我需要了解的事情,靳小姐已经说过了。”赵晓雅努力想挣脱靳璟的手。 “可是,我想和你说的话还没说呢。” “说什么?” “我会在E城待下去,一直待下去。你想让我离开么?你还没有那个能耐。我偏不走,我就是硬挺也会挺在这儿……” “小璟!”季繁希赶忙揽住她,“你都在说些什么啊?”繁希又朝赵晓雅喊道:“你赶快走吧!” 赵晓雅撇了下朱唇,扭头走开。 “你给我站住!”靳璟冲上前去,从包里掏出秦阳塞给她的购物券,摔在赵晓雅面前,“回去告诉秦阳,我再不济,也不需要他给我买衣服!” 赵晓雅顿了一下,低头瞄了一眼,回身便走。 裴英秀见状,跟了过去。“等一下。” 赵晓雅停住脚步,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面熟。“你是?” “你们之前的事情,既然已经成了定局,何不就这样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你这样做,并不聪明啊。” “也许吧。可这好像不关你的事。”赵晓雅并没有太多耐心。就在转身的一霎,她突然想起了这个消瘦清爽的男子。 她停住了脚步:“我见过你,急救室的外面。”她的声音淡淡的,还带着一丝玩味。“这个女人……先生还真不怕麻烦啊。”说完,她又往靳璟的方向看了眼,转身上了车,很快离开了。 “先生还真不怕麻烦啊。”裴英秀揣摩着这句话,一时也想不出所以然。只能回身上了楼。 靳璟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花茶,胸口仍旧激烈的起伏着,直直地看着前方,眼神里还是一片愠色。 “要我说秦阳也是自讨苦吃,连行踪都被盯着,活该。不过话说回来,赵晓雅也管得太宽了点,忒霸道了。”繁希叹着气。 靳璟撇撇嘴,没说话。 “你跟她置什么气呢?”季繁希坐在她身边,“她云淡风轻啥事没有,你却气了个半死。” “难道让她骑在我头上拉屎吗?”靳璟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你这话说的,咳咳,咱们是文化人,哈,所以更不用和他们这样的人生气,”季繁希顺了顺她的胸口,“好啦,好啦。” “我倒觉得应该给那个女人点颜色瞧瞧。”裴英秀在一旁幽幽地来了一句,“要么她总觉得你柔弱可欺,谁知道以后还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靳璟揉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我平常不这样的,可今天也做了回泼妇。” “其实你今天很克制了,”裴英秀的笑里带着一丝狡黠,“要是换了穆佳,那个女人早被打得鼻青脸肿了。” “哈哈哈……”几个人一起笑了起来,裴英秀借着室内明亮的灯光,有些疑惑的问靳璟:“你的眼睛还没好?看起来还有点肿。” “还是有些不舒服,等闲了去看看。” 裴英秀还没应声,陶冶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靳璟没听清话筒那边说了什么,只见裴英秀眉间微蹙,低声应了句:“你别急,我这就来。” 裴英秀风一样的关门离开。 “小璟,眼睛还不舒服吗?”季繁希喝了一大口茶,仔细盯着她看了看。 “希希,”整个房间安静了下来,那股隐隐的不安悄然间弥漫开来,“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怎么了?” “我觉得眼前有东西乱飞,黑乎乎的。” 季繁希脸色变了变:“我早就说过,小璟,不要再做了,好吗?不着急找工作,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 “小璟,”季繁希脸色严肃起来,“明天,我陪你去眼科看医生。” 夜色中,银色闪亮的“星河之隅”招牌格外显眼。裴英秀猛地推开大门,整个网咖仍如往常一样,战声四起,键盘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吧台处,陶冶朝他挤了挤眼睛,英秀这才看到,吧台前的高脚凳,趴着一个男子。似乎睡着了,或者是,喝醉了。 他走向前去,还没看那个趴着的男子,陶冶有些紧张,悄声说:“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刚安静几天,这又来闹事了。” 英秀赶紧看那个人,趴着的男子却在此时抬起头来,看了眼裴英秀。“好久不见啊,裴老板还好吗?” 英秀看他双颊红晕散开,周身也散发着淡淡酒气。裴英秀不想惹上什么未知的麻烦,轻声说:“秦经理喝了酒,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我今天,不是来算计你我之间那些破事的。”秦阳坐直了,舌头有些不灵光,“我来找靳璟。” 英秀瞥了他一眼,轻笑:“找靳璟怎么会找到我这里?” “她不是跟你走得挺近吗?”秦阳仰着头问他。 “你喝多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还真是背啊,”秦阳只顾自己嘀咕,“就今天偶然见了一次面,就被盯上了,小璟这丫头,好像也会耍手段了。” 英秀听了这话,有些气,他看着面前满是醉态的男子,低头盯着他的脸:“刚刚你的未婚妻已经在靳璟家楼下闹了一场,你现在又跑到我这里撒酒疯,你们一唱一和,配合得很好啊。” “我来找她跟小雅说清楚。” “说不清楚的是你吧?秦经理。” “你想说什么?” “谁开着车悄悄跟在她身后?那些购物券,又是谁送的?”裴英秀的语气里也带了些火,“既然你放弃了她,那就各自安好,别再打扰她的生活。” “我放弃了,你要接盘吗?”秦阳哼了一声。 “说话放尊重点,”裴英秀指了他一下。 “难道不是么?”秦阳自顾自地笑笑,”打扰不打扰的,也不是你一个局外人能说的了的。” “我是局外人,但可能因此看得更清楚,从我一开始知道靳璟,直到现在,秦经理的所作所为,好像不能被称作是真正男人做的事情吧?” “你又想怎么样?”秦阳蹙了蹙眉。 “不想怎么样,以前我不知情,可是我现在觉得,你放弃了靳璟,似乎是上天给她最好的礼物。” 秦阳手机响了起来,裴英秀顺势瞄了一眼,似乎是赵晓雅。 秦阳从高脚凳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了指裴英秀:“今天就算了,咱们之间的事,以后再慢慢说。”说着,他转过身,接了电话。“小雅,我在外面呢,这就回去。”这几句一出口,咬字清晰,那飘悠悠的醉态几乎消失不见了。 待到秦阳出了门,陶冶才伸出头来,“这就走了?” “你不想他赶紧走啊?”裴英秀发笑。 “不是,我想到了那次咱们去找他,那阵势,啧啧,还以为今天会出什么事呢。” “我来之前,没事吧?” “没事,就是嚷嚷着找璟姐。” 陶冶往裴英秀身边凑了凑:“英哥,你看他刚才那样,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啊?” “酒不醉人人自醉吧,谁知道呢。”英秀望了眼玻璃窗外绮丽的夜景,“这个人也许不复杂, 但是他想得太复杂,何尝不是羁绊呢。” 裴英秀坐下,看着角落里的台历,有些出神。 第十九章 清晨的风,收起了寒凉凌厉。绵柔轻盈的微风吹过,道路两边绿树摇曳,给这个高楼林立的城市添了点点生机和温柔。 裴英秀从熙熙攘攘的道路出发,一路向西,行人车辆越来越少,一直接近郊区,那栋灰色的建筑才呈现在眼前。 从今天开始,一切都将重新开始了。 习惯了自由松散的生活,即使是裴英秀,也在吃饭、更衣,甚至是和朋友们打招呼这些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中,多了一丝拘谨和紧张。 训练前做拉伸时,他的余光看到,许多目光都朝他这边看过来,让他的脊背都免不了阵阵发冷。裴英秀自己知道,此次回来,是凭着自己的一腔热忱,可这一腔热忱究竟能给自己带来什么,他的心中也空落落没有底。 他吸了口气,顺其自然罢了。 训练馆的一角,告示栏上写着,两周之后会有队内测验。 裴英秀虽然身经百战,战绩斐然,但毕竟久疏战阵。“队内测验”这几个用水笔写成的潦草的字,让他陡然紧迫起来——那种大赛前的生理紧张和兴奋的状态,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英秀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一个“队内测验”而已,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需要参加,竟然让肾上腺都开始紧张了。 他有意地放慢动作速度,调整呼吸,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切都不用着急。 练了几个基础A级和B级动作,他站在场地一侧,看了眼场内的小选手正在练成套,难度有了,动作却还略带稚气。裴英秀笑了笑,拿起水杯抿了一小口。 靳璟从落地窗的方向飘到座位上,她也不知道,这样了无生趣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她不再揉眼睛了——都是徒劳无功。 打开电脑,开始一成不变的枯燥工作日。有时候靳璟会想到,这种日子持续了这么长,持久的压力,无常的加班,冷漠的同僚,还要忍受那个坏脾气的上司。她竟然坚持了这么久,到如今还能笔挺地坐在座位上,笑脸迎接那些或刁钻或和善的客户。 她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 眼前的灯光被挡了挡,靳璟习惯地没抬头,直接问:“您好,需要办理什么业务?” “小璟。” 靳璟的心跳陡然快了起来,她疑惑地抬起头,季繁希那张圆圆的脸正低头看着她。 “希希?有什么急事吗?” “有急事。”季繁希的口气倒很平静,她环顾了下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后面也没有人排队。 “你跟我出去下,快一点。” “干什么啊?” “我说起来就起来,请假,和我去医院。” “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季繁希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不要眼睛啦?”她伸手拉住靳璟的袖子,“跟我走!” “你等一下啊,等一下!” “好,”繁希松开了手,看了看手机,“我已经给你约好了时间,现在给你五分钟,赶紧请假,和我走。”她的脸冷冷的,全然不像平时那个笑盈盈的阳光女孩了。 靳璟见她这样,只得答应她,战战兢兢地一步一步往经理办公室挪,不时回头看看在前台吧凳上坐着的季繁希。 “快去啊!”季繁希喊了一句,就差拉着她直接离开。 等到靳璟从经理室吁着气出来的时候,座位旁的圆圆哼了一句:“又不知道什么事,请假手段也升级了,连救兵都搬来了。” “诶,诶!”季繁希听到这话,伸手拍了拍桌子,“什么事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吧!” “某人连累得我们奖金绩效受影响,怎么着,你给我们发啊?”圆圆没抬头,手指继续在键盘上飞舞。 “希希,”靳璟拉住她,“好啦,走吧。” 季繁希站起身,还不忘回了圆圆一句:“您老人家就继续在这儿拿命换钱吧。” 医院里,似乎永远都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看不出这是个浸满悲伤和绝望的地方,倒像是个生气满满的市场。 靳璟和繁希坐在眼科外面的座椅上,无聊地等待着叫号。 “你有什么必要和圆圆说那么多?”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样子。”季繁希拿出面包咬了一口,“你可能见惯了不注意,你都不知道她那副替资本家卖命的样子,恨不得把卖命钱也一张张替别人数了,啧啧,真像一条走狗。” 靳璟笑了两声:“社会是个浮世绘嘛,什么人都有,干嘛要在意呢。” “我算是知道了你为什么天天不开心,那样的环境,换个人恐怕早就疯了。”两个人正说着,护士就已经叫靳璟的名字了。 裴英秀看了看表,不知不觉中,已经接近了中午。 他收拾了东西,在食堂里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了下来,要了两份菜,头也没抬,静静地吃了起来。 果然,食堂的饭菜,比自己这一年来吃的清淡多了。虽然过年时还被队友们调侃为素食动物,可当裴英秀真真切切的看见体重秤的数字时,还是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有管住嘴。 刚夹了一筷子青菜,他余光就看见,眼前有人坐在了他的对面。 “黄指。”裴英秀赶紧咽下菜,含含糊糊地打了个招呼。 “怎么样,还习惯不?” “我才离开不到一年,怎么会不习惯。”裴英秀笑了。 “身体呢,有反应吗?” “早就没事了,以后强度上去了,训练结束好好放松恢复就可以了。” 黄教练点点头:“你刚回来,两周后的测验,就先不用参加了。” 裴英秀顿了下,还是点了点头:“我明白,可是……时间紧迫,还是按常规训练恢复,我怕来不及。” “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知道。”裴英秀勾了勾嘴角,埋头吃饭,不再言语。 毕竟是刚开始恢复训练,裴英秀的强度并不大,待午饭休息过后,他又随队简单练了一会儿,便告别了教练队友,往家的方向回去了。 踏上公寓的楼梯,他掏出钥匙,还没到家门,就听到一声几乎尖细变形的女声:“你如果不要命,那就尽管出去,以后再有什么事,我也不管你了!” 裴英秀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往楼上跑。 他对门公寓的大门敞开着,季繁希涨红了脸,竭力克制着,一旁的靳璟戴着一柄茶色太阳镜,正要往楼下走。 “靳璟?”在裴英秀的印象里,这对挚友从来没有闹别扭的时候。他有些纳闷,走上前去,“你们吵架了?” 季繁希一把拉住裴英秀:“你看看她干的事,是对自己负责任吗?” “怎么了?”英秀往靳璟身边走近了些,仔细看她。她茶色太阳镜的下面,左眼挡着一片纱布。 “是去医院了吗?医生怎么说?” “别提了,”季繁希喘了口气,“都这样了,公司一个电话打来,她还要去上班!” “我就是整理下,好移交给别人,一会儿就回来了。” “你那个吃人的公司,谁知道会不会又把你按在那里,吃你的骨头?” “我不上班,怎么在E城混?”靳璟努力笑笑,搂了搂繁希的肩,“我保证,移交了工作,就马上回来。” “是啊,眼睛是你的,腿是你的,命也是你的,到时候我没法向叔叔阿姨交代,就只能把一切的事情实话实说了。” “哪有那么严重,我马上回来哈。”靳璟招了招手,快步下了楼。 “靳璟!”裴英秀回头喊她,正要去追。季繁希叹着气:“她自己不要命,我们又能怎么办?” 公寓里,季繁希将病历和诊断书拿给裴英秀:“咱们是邻居,小璟也多亏了你才没有发生大事,所以,我也就不瞒着你了。” 裴英秀翻了翻像鬼画符似的诊断书,皱了皱眉:“医生怎么说?” “长期用眼过度造成的疲劳,视网膜脱落的前兆,刚做了个小手术,控制住还好,再不注意,你懂得。” “这也太胡闹了。”裴英秀放下诊断书,使劲搓了搓脸。 “谁说不是呢,”季繁希叹了口气,“历史系的高材生,被秦阳诓到这里,干了件生不如死的工作,本来想着守得云开见月明,可现在,男朋友没了,健康也快没了。” 裴英秀突然想到,那天靳璟醉倒在路边,自嘲地对他说起,“我觉得我就是个为骗子们服务的骗子……我也是大骗子!” 他突然有些揪心。 “我也一直想问,她为什么不换工作,或者,直接回家去呢?” “E城人才济济,合适的工作哪那么好找,就是那份吸血的工作,还是挤破头侥幸得来的。再说,父母亲戚,都知道小璟为了爱情远走他乡,搞成这个样子,怎么好灰头土脸的回去呢。” 裴英秀猜到了,可却没听靳璟说起过。那个拼尽一切坚持的女孩,用瘦小的身体支撑起一切悲伤和无助,甚至用生命来维护最后的孤傲和尊严,她没有回头,而回头,也许意味着可以找寻依靠,忘记所有,重新来过。 裴英秀一下子站了起来:“你别着急。” 写字楼上,一片忙碌,所有的人都像是温顺的鹌鹑,为了填饱肚子的稻谷,低头找寻,全然顾不得身旁的一切。 大厅一侧的偏厅里,隐约见到一大片黑压压的脑袋,各色衣着各种年龄的人们,正认真聆听着讲台上神采飞扬舌灿莲花的讲师授课,仿佛人类的健康和财富将要由他们来守护,成功的梦想就要来临。 裴英秀不可思议地瞅了一眼,继续往里面走。 所有的人都穿着黑色的制服,翻文件的,敲键盘的,和客户口干舌燥解释的,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直奔大厅一侧,抬眼就看到靳璟戴着太阳镜,正专心致志地对着电脑屏幕核对着什么,她的台前,还坐着个脸色焦躁的客户。 英秀刚想上去叫她,想了想,又背过身去,低声找到一个穿制服的女孩问了几句,就低着头,往旁边的办公室走去。 夏经理正敲着键盘,裴英秀敲了下门进来,勾起一点笑:“经理你好,我有些事情,想让经理批准。”他走上近前,把诊断书推到经理面前。“靳璟身体出了状况,需要休假两周,还请你批准。” 夏经理满脸狐疑,看了看那张诊断证明,抬眼说了句:“她既然能来上班,说明没有到要休假的程度吧。” 裴英秀遏制着自己的火气,指了指百叶窗的外面:”她戴着墨镜,眼睛贴着纱布,还在工作,她是刚做了手术的,你真的不怕有什么事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成熟的判断,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知道,是你打电话叫她回来的吧。” 夏经理脸色一沉:”一大清早来了就请假,说是一个小时,一上午也没见人影!我当然要给她打电话,没算她旷工,已经是仁慈了!” 裴英秀吸了口气,忍了忍:“是,是靳璟没有预估好时间,可作为领导,你的判断也这么短视么?是带病拼命工作硬挺着好,还是养好了再工作更能提高效率呢?” 夏经理手里转着一支签字笔,抬头看了看这个年轻男子:“我还没问你呢,你是她什么人?” 裴英秀没回答,指了指桌上的诊断书:“她忘了拿诊断书,我只是来替她告假。” 夏经理松了松腰,把上半身都靠在柔软的椅背里:“成吧,反正我们也使唤不起靳小姐,就让她回去歇着吧。” 大厅里,靳璟正拿着一张纸巾,擦了擦不住流泪的眼睛。 “跟我走。”靳璟觉得自己的手腕突然被有力地抓住,她努力睁开了眼睛,有些惊讶:“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说跟我走!” 第二十章 “不是……你怎么在这里?” “这不是你要管的,起来,跟我走。”裴英秀拉着靳璟站起来。 靳璟抵不过他有力的手,只得随着他站起身来。 “麻烦各位了。”临走,裴英秀还不忘对着前台其他人客客气气地打招呼,留给其他员工一脸错愕。 天气已经有点燥热,写字楼下,靳璟满面通红地看着裴英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就这样把我拉出来……也太难看了吧。” 裴英秀没看她那双被太阳镜遮住的眼睛,伸手拉开车门:“上车吧。” 英秀没有马上发动车子,稍微停了一会儿,轻声说了声:“对不起,刚刚是我鲁莽了。” “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 英秀回身拿了个药瓶递给靳璟:“给你的,叶黄素。” 靳璟愣了一愣,还是轻轻接了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车子开动,鳞次栉比的高楼渐渐飞快地从眼前倒退过去,靳璟望着窗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楼宇,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朦胧缥缈,仿佛不是真实的存在。当她再次目视前方时,车子早已离开了那片拥挤的高楼,眼前,已是一片开阔。 清晨,窗外的麻雀在树梢上躁动地鸣叫跳跃,急切地看着上学孩童手中面包掉下的渣滓,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靳璟睁开眼睛,伸了伸胳膊。 灿烂艳阳的光芒从薄薄的纱帘中穿过,柔和地洒在她的床铺上,也抚在她的脸上,留下一片明媚。 她伸直手指,让阳光从指缝间流过,一直渗透在自己的瞳仁里——还是有些刺眼。 几天以来,靳璟如坠梦中,好久都没有过如此轻松的日子了,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或者躺在床上发呆,到了晚上,还能和季繁希一起玩乐,仿佛时光倒退十几年,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日子。 只是如今,这种空乏的无忧无虑,让靳璟感觉到越来越强的焦虑和生存危机。 她使劲抓了抓头发,也没有什么头绪。 在床上打了几个滚,靳璟猛地坐了起来。下了床,看到镜中的自己,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一张灰白的脸,还有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 她苦笑一下,所谓颓败潦倒,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靳璟坐了下来,略作思索,便麻利地将自己的双肩包找了出来,收拾了几身衣服,戴上太阳镜,轻轻出了门。 季繁希收到一条信息:希希,我出门散散心,就在C市,几天以后回来,勿念。 “搞什么嘛。”季繁希对着手机笑了笑。 夜幕升起,繁星点点,靳璟已经在C市的民宿外,抿着一杯酸奶。 C市依山傍海,尤其是城郊的这片临近海岸的村落,更是格外静谧安详,没有霓虹闪烁,没有酒色迷离,只有村落中的灯色点点和远处传来的海浪阵阵。 靳璟坐在屋外的竹椅上,吃着酸奶,嗅着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海腥味,觉得眼神也明亮了起来——旅行果然是件再惬意不过的事了。 她无意间瞥到了身侧的手机,这才想到,已经大半天没有看手机了。 靳璟索性划开了手机,和繁希随意聊着天。 “一声不吭的去旅行,留下我独守空房,呜呜呜……” “我过几天就回去,回头咱们去坐豪华游轮怎么样?” “主意不错,只是要带上减肥药再去。” “除了吃,你就不能想到更好玩的东西吗?” “唯有美食可以让本宫低下高贵的头颅……” 手机叮咚叮咚地响起来,二人你来我往,指尖在屏幕上飞速的点动。片刻,靳璟便觉得有些累了,刚要和繁希说晚安,手机忽的一震,又有信息进了来。 蓝天下一跃而起的身影,正是裴英秀。 “这几天休息得还好吗?” 靳璟没有多想,直接回复了他,“好久没有这么彻底的休息了。” “秒回,被我猜中了,你在玩手机。”他还发了个两个滑稽表情,揶揄靳璟。 靳璟笑了笑,发了个上当受骗的表情包,末了,她敲了几个字:“我在C市旅行呢。” “一个人吗?” “是。” “玩得开心,注意安全,少看手机。” 靳璟连忙点头称是,放下手机,眼前又是夜幕下的村落,海风拂面。 她想了想,又给裴英秀发了条消息:“你还顺利吗?” “一切按部就班,自然就顺利了。” 靳璟看着手机,略作思索,刚敲了“注意身体”几个字,又按下删除键,回了他一句,“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收起手机,靳璟呆呆地站在房前,海风有些凉,她不由得抱紧了肩。 上一次在海边旅行,还是和秦阳一起,在昏黄的灯色下吃海鲜,大快朵颐。和大排档的食客们一起唱着跑调的歌。只是再回想起那些情景,似乎已经是久远的前世,已经和今生越来越远,直到某一天,自己也不认得它。 如今想来,那些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画面,更像是被人硬生生撕成碎片,明晃晃地抛洒在她的眼前。 纵然再心痛难耐,也是浪费生命而已。 靳璟摸了摸胸前别着的太阳镜。她经历了两次生死一瞬,也曾告诫过自己,要好好生活。可现在,抛弃了理想,压低了尊严,日复一日机械地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面对着无法契合的人,面对着恐惧和压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失去了爱情,所以才要紧紧抓住面包吗? 海浪的波涛在耳畔回响,夜幕被染成了一片安宁的湛蓝。靳璟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想让自己更加靠近大海。在辽阔的海洋面前,任何人都只是一粒被湮没在黑夜中的尘埃。 尘埃不能与大海抗衡,也不能亘古不朽。可是尘埃也有尘埃的自由,也能在海滩上飞扬。 她的心中,已然明朗。既然经历过许多人都不曾经历的事情,自己又有什么理由继续徒劳的浪费生命呢。 是时候做出决定了。 靳璟赫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进退维谷。 这是是好事吧。她这样想着,回了房,在海浪声中盖上了薄薄的被子,宁静入睡。 夜色浓重,秦阳在黑暗中摸出钥匙开了门。客厅的灯暖暖的,赵晓雅正低着头,认真地看着一沓粉色的纸。 “看什么呢?”秦阳走上前去,顿时,一股淡淡的酒味在客厅飘散开来。 “喝一点吧。”赵晓雅眉眼一弯,推给他一杯刚冲的蜂蜜水。 “这是什么?”秦阳指了指晓雅手中的纸。 “我咨询的婚礼流程。” “婚礼?” “你不想结婚吗?” “不是……” “前几天叔叔阿姨和我父母见面,都表示希望尽快举行婚礼,你看看挑的日子,觉得没问题,就订下来吧。” 秦阳凑过去看了看,有些吃惊:“这不就是下个月底么,是不是,有些太紧了?” “是么?”赵晓雅的脸色冷了冷,“你这么留恋单身生活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日子太赶,可能很多东西都会仓促。” “我们之前说好的,去F岛度蜜月,人少,景色好,我也找好了婚礼礼堂,你还担心什么呢?”说着,她就把一弯雪白的臂膀攀在了秦阳的脖颈。 秦阳笑笑:“只要你喜欢,我就没意见。” “那,咱们就说好了?”赵晓雅的指尖摩挲着秦阳的后颈,让他觉得痒痒的心动。 “都听你的。” 训练馆中,裴英秀做完了最后的拉伸,直奔浴室,冲了一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 温热的水从头顶流遍全身,缓解了肌肉的疲劳和酸痛。裴英秀闭上眼睛,捧着水洗了洗脸——果然是岁月不饶人,上了些强度,身体就有了反应。 他很快冲洗干净,换衣服的时候,又听到了外间小队员的议论。 “明天就是队内测试了,有点紧张啊。”“紧张啥,该怎么比就怎么比呗。”“要是队内测试都不行,还怎么有机会出去上大赛。”“谁知道呢,咱们这种打分项目,只能尽人事知天命了。” “大赛名额,会不会有人直通空降啊?”“想啥呢,就算有,也轮不到咱们这种虾兵蟹将。”几个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关上了门,走远了。 裴英秀穿好衣服,从里间出来,不知怎的,从前听起来好笑或者莫名其妙的话,如今竟有些“杯弓蛇影”的感觉。他摇摇头,推门离开。 转眼就到了新的一天,刚过中午,老训练馆中就弥漫出和它建筑外表不相称的紧张热烈的气氛。 虽然只是队内测试,但因为时间节点有些敏感,全队上下给予了不同以往的重视程度。看台上坐着星星散散的观众——不参赛的小队员、能拉来的退役选手,甚至还有邀请来的周边群众。队内竭尽所能让这座平日里略显冷清的场馆热烈起来,沾一沾比赛的气味。 可能是非奥项目的缘故,受邀群众并不热衷于进场观赏一场看不明白规则和动作的比赛,而退役选手们大多奔波生计,能来看一场队内测试赛的,还是寥寥无几。 裴英秀坐在场边的角落,没有上看台,而看台上,此时已是少年选手们的天下,他们还没到参加成年赛事的年龄,还能有“无忧无虑”的几年光阴尽情挥洒。他们此时正举着标语口号,摩拳擦掌,准备为各自的同门师兄助威。 和一群小孩子坐在一起,裴英秀多少有些难为情,索性坐在场馆台下,头上蒙着运动服,顺便悠闲地伸展着双腿,更加惬意。 刚要闭上眼睛小憩,他的手机震了起来。 “裴英秀,你在家吗?”话筒里传来靳璟的声音。 裴英秀睁开眼睛:“有事?” “我今天回E城,晚一会到,可是出门前忘带了钥匙,希希可能有手术任务,联系不到她。所以,你要是在家……能让我去你那里等一会儿吗?” “我现在在队里,有个队内测试,我在当观众呢。”裴英秀笑了,“网咖杰子那里有我的备用钥匙,你找他要就行了。” “哦哦,没有打扰你吧?”她的声音有些细细的。 “没有啊,我今天是观众。”裴英秀在电话这头笑了起来。 挂断电话,测试已经开始了。 靳璟坐在大巴车上,在路上颠簸前行。她手里握着电话,还是感觉有些迷糊。她的另一只手使劲拍了拍有些微微发烫的脸,也不知怎了,竟然鬼使神差的给裴英秀打了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她使劲揉了揉脸,想让自己更清醒些。 颠簸摇晃中,天边的夕阳将白色的薄云染成流光的晚霞,而夕阳,却温柔地偎依在无垠宽厚的地平线上,恬静地归去。 直到东边的天空隐隐印出一抹弯月,靳璟才在暮色中进了E城。大巴车司机并不想进入拥挤堵塞的市区,只将车开往偏僻的新车站,于是乘客们纷纷沿途下车,各自往车流人潮的方向而去。 靳璟也随着人流下了车,这里正是西郊,一时间,她找不到出租车,只得自己慢慢往住所的方向走。她看看表,若是走着回去,恐怕那时繁希也应该回家了,她这样思量着,脚步不由的慢了下来。 傍晚最后一丝光亮,落在了靳璟目光所及的那座运动馆墙壁上。爬墙虎已经渐渐绿了。 她想起下午和裴英秀的通话,他正在比赛场馆内当观众。靳璟停下脚步,既是观众,那么自己这样“货真价实”的观众,是不是也可以进去一睹风采?她想着,就往运动馆的方向而去,门卫大爷难得见到观众来,热情地为她指路。 裴英秀仍然坐在台下,抱着膝盖看着场上的众生。比完拳术比器械,他看得也有些走神了。终于比到了枪术和剑术,英秀的精神才稍稍提起了些。 可接下来的剧情走势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想象,队内一线选手,或者脚踩出界,或者出现低级失误,引得场边各位教练连连摇头,恨不得自己上场替这些“不成器”的弟子完成比赛。 “接下来上场的是,98号选手林楠。”临时充作DJ的女选手有些咬字不准。 裴英秀抬起了头,听黄指说过,这位年少的选手,在近一年已成为枪剑项目的领头人物。 英秀嚼着一片口香糖,站起身,在场地边来回跑了跑,淡淡地看着上场抱拳行礼的那张青涩面孔。 场外,除了选手亮相前的加油声,此时,整个场馆已经是鸦雀无声。 并步直刺,歇步下劈,腾空飞脚,整套动作几乎一气呵成,到了最后,转身收剑时,场内发出一片惊呼。 靳璟正坐在看台一角,跟着众人一起不由自主的发出惊呼——转身收势时,剑穗不知怎么回事,缠上了林楠的脚踝,他顺势用力拉了一下,手中的剑却当的一声掉落在地。 选手显然有些始料未及,脸上满是沮丧,草草行了礼,低着头跑出了场。 “0.3就这么没了!” “太可惜了!” “节奏,节奏!完全没有节奏了!”林楠的主管教练在场边大吼,只是已经无济于事了。由于林楠已经是最后一名选手,场边正在紧张的打分计分。中央的那片赛台,已经空了出来。 裴英秀吸了口气,站起身,跑了几步,做了做拉伸,径自走向场边,向黄教练耳语几句。 他脱下外套,露出了一身藏蓝色的比赛服。瞬时间,看台上发出一阵惊叫欢呼,台下的各位选手,纷纷侧过头来,注视着这位消失许久的老家伙。 在一片众目睽睽中,宣读名单和分数的女选手也有些结巴:“裴英秀,临时上场,不记排名。” 靳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第二十一章 在一片掌声和呼声过后,整个场馆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裴英秀在场边站定,执剑抱拳。 藏蓝色的比赛服,有些褪色的绛红赛台,对比醒目,他的身形动作愈发显得清晰了然。弓步、仆步,刺、点、崩、撩、劈,动作利落干脆,张弛有度,剑势轻灵,行云流水。银光闪现间,剑影飘逸,人形若飞。最后,整套动作以一个高而飘的旋子转体720劈叉结束。 看台上零落的观众开始鼓掌。靳璟的心也跟着砰砰跳起来,再看裴英秀时,他已经抱拳行礼,脸庞还似乎挂着一丝笑意,快步走下赛台,和自己的教练愉快的说着什么。 靳璟知道,他没有看见她。可她分明看到,裴英秀的眼光流溢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神采,张扬、自信、甚至还有一抹发自内心挚爱的温柔。 他在整个运动馆中,熠熠生辉。 这样的裴英秀,靳璟从未见过。 这样璀璨夺目的人,靳璟从未接近过。这是另一种激昂青春,这是另一种不平凡的人生。 她听得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赛台下,黄指导和裴英秀握了握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不错!”裴英秀和几位队友和教练打了招呼,随即收拾了东西,往更衣室而去。 “姜还是老的辣啊!”“谁成想他没回来多久,状态就提的这么快。” 裴英秀换下衣服,透过门缝,依稀见着几个小队员正在偷偷瞅着他换衣服。他低头笑了笑,没有理会那些孩子。 门外又传来一阵躁动,几个人似乎往更衣室的方向走来。“林楠,要是在正式比赛上犯这样的错误,那就惨大发了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就掉了器械……”“你整个节奏太快了,着什么急啊。”“英哥那套动作,明显没有上难度,这要是再恢复恢复……”“诶,诶,哪有那么容易。诸不知年轻就是资本,健康才是保证啊。” 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裴英秀已经收拾停当,背着包出了门。 夜晚的运动场,空无一人,只有场边泛着白色冷光的路灯,空荡荡地照着一旁的杨树,冷清空寂。 他出了大门,在不远的前方,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若隐若现。裴英秀想到了什么,往前紧走了几步,来到了那人身后。果然是她。 “靳璟。”他走上前去,来到她的身侧,“你怎么在这儿?” “旅行回来,在附近下的车。想着这里离家顺路些。”靳璟朝他笑了笑,眼神中竟多了些许崇拜的光:“你今天好棒啊。” 裴英秀眼睛里也闪过惊喜:“你也在运动馆吗?我都没有见到你。” “听电话里说你在当观众,正好走到附近,想碰碰运气,没想到门卫大爷还真让我进去了。”靳璟对着他咧咧嘴 。 英秀有些不好意思,整了下背包的背带:“临时上场,想试试,编了个小成套。” “总之这是个不错的开始。” “但愿吧。”裴英秀不经意地看了眼路边,梧桐树已经抽了新叶。 “我虽然懂得不多,但也知道,现在已经不是一切都要争输赢的年龄了,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呢。” 裴英秀点点头,抬手拿过靳璟的挎包:“走吧。” 刚到岔路口,裴英秀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传来李智杰的大嗓门。 “英哥?完事了吗?来一趟店里吧,有点小事情……” 裴英秀转向靳璟,掏出了自己的公寓钥匙塞给她:“店里有点事,我去看看,你打车回去,繁希没回来的话,先去我家。” “星河之隅”的吧台,吵吵嚷嚷,引得街边来往的行人也不时侧目。 裴英秀推开了门,就见穆佳对着吧台前的两个少年说着什么。 “英哥!”穆佳的眼睛亮了起来。 “怎么回事?” “这两个小孩,”穆佳看了眼那两位少年,压低了声音,“可能是年龄不够,没有身份证。” “那还在这里吵什么?”裴英秀进了吧台,低声道,“未成年人,咱们不敢接的。” “我知道,可是这两个小朋友非要进去,一直在这里吵。我又不能硬轰出去。” 裴英秀上下打量了下那两位少年,一个梳着寸头,颈上戴着金闪闪的项链。另一个撸起的长袖体恤下,若隐若现有文身的痕迹。他们看起来并不像学生打扮,却稚气未脱,有点难以捉摸。二人借着灯色的阴影,低着头,并不和裴英秀直视。 裴英秀觉得这二人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二位没有身份证,还请到别家看看吧。我们正规经营,实在没有办法。不好意思了。”裴英秀勾了勾嘴角。 “嫌我们兄弟没钱吗?”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们接待不了未成年人和没有身份证件的客人。” 金链子少年环顾了一圈:“在这里上网的都带身份证了吗?你敢说每个人都有身份证?” “没错,”裴英秀正色,“没有身份证怎么开机?” “那他们呢?”纹身少年指了指原先A区改成的聊天图书区,“那些喝果汁的女孩子也有?” “他们没上网,看书聊天喝饮料是可以的。” “你这招牌可写的是网咖,网咖啊大哥。”金链子少年嚷嚷起来,“要不要我报警啊,说你们这里,容留未成年人进入啊。” “你这是无理取闹!”李智杰开始有些恼火。 “怎么着,怕了?” 英秀看看扬言要报警的少年,不经意地突然问了句:“他们给了你们多少钱?” 两个人愣了一下,面面相觑,纹身少年瞪了瞪眼睛:“你说什么? “我问你,他们给了你们多少钱?” “什么钱?” “报酬,挑事的报酬。” “这话我就不懂了。” “那现在就让你们懂!”穆佳从吧台下拿出了一捆卷着的报纸,一掌拍在吧台上,直接上手撕开了包裹的旧报纸,露出了里面亮闪闪的长刀。 “你们要干什么?”那两个少年显然被吓了一跳。 “回去打听打听,是谁在冬天的时候,把猎狐部落的老板店员揍得他妈都不认识的,”穆佳冷笑了下,“这回他们怂了,让你们来找死,你们也不打听听,我们兄弟几个原先是哪儿来的。” 纹身少年还要上去争辩,金链子赶紧拽了拽他,二人对了下脸色,“等着瞧啊,一会儿警察就来收拾你们!”说罢往门的方向挪了挪,推开门,悻悻离开。 眼看着两个少年离开,李智杰才松了口气,胖胖的脸转向裴英秀:“英哥,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那边找来的?” “我也是诈一诈他们而已。不过看那两个小毛孩的脸色,好像还真是。” “就这样的格局,还能成什么大事?”穆佳抱着肩,哼了一句。 “我还没说你,”裴英秀脸色沉了下来,“佳佳,你那两把刀是哪儿来的?” “家带来的,防身,看看冬天咱们店出的事,如果当时有家伙也不至于那样。” “要是被查到可就不好了,这两把刀,我先拿走了。” “英哥!” “你还真想拿着它去打架啊?” “英哥,”李智杰碰了碰英秀的胳膊,指了指大门的方向,“你看谁来了。” 裴英秀刚顺着李智杰的方向看去,就见到靳璟正推门进来。 “你没回家吗?” “也不差这一会儿。”靳璟拿出手机,翻出刚刚拍的模糊不清的照片给他看。 “这是啥啊,黑乎乎的。”李智杰瞅了瞅,有些看不清楚。裴英秀看了看,虽然照片满是噪点,却能看出是一辆拍糊了的车。 “这车我认识,肖湛的。” “就是那个……”李智杰张了张嘴。 “是。”靳璟没让他说完,她的脸上已经有了两抹阴郁的云。 “没什么大不了的,两个小毛孩。”裴英秀笑着看了看靳璟,又对着李智杰和穆佳说,“没什么事了,我就先撤了。” 银树路流光闪烁的霓虹下,裴英秀和靳璟并肩往公寓的方向而去。 “我没想到秦阳会干出这样小家子气的事情,对不起。”她轻轻开口,没有看英秀的眼睛。 “那也用不着你道歉啊。”裴英秀停下脚步,“这不是你的错。” “可我觉得,好像你店里发生的不好的事情,都是和我有关。” “你也太高估自己了,你哪有那么大的能量啊。” “反正就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你用不着替别人的错误承担不必要的羞愧和责任。这和你没有关系。”裴英秀看着她那双盈盈的眼眸,“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知道的。”靳璟笑得有些无奈,“秦阳以前不这样的,可现在……他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人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你也别太难过了。” “不难过了,不能再折磨自己了。”她低着头,抬脚踢走了一颗石子,“他过得风生水起,我又何必自怨自艾呢。”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裴英秀边走边看了她一眼。 “打算……我也想好好生活,天天开心,或者……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裴英秀指了指自己,“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就觉得你的人生很精彩,不像我们,按部就班的上学,考试,升学,毕业,找工作。像蚂蚁一样,碌碌无为一生,最后默默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倒还想多念几年书呢。”裴英秀笑了。 “不过,我想……想辞职了。”靳璟直视着前方,突然说了一句。“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太难受了。” “挺好的啊。”英秀对着她绽出一个暖暖的笑,“早就该这么做了。” “想去试试文物研究或者鉴定的工作,或者,做个历史老师也很好啊。”她眼神又暗淡下来, “可再找到新工作前,就没有面包了。”靳璟说完又觉得有些尴尬,只能讪笑几声。 “嗨,干嘛这样瞻前顾后。你的……你的邻居不会让你饿死的。”英秀挑了挑眉,“饿了就来敲门啊。”靳璟有些不好意思,挥着她的小拳头往英秀的手臂上打了两下。 一路聊着天,靳璟倒也不觉得寂寞无聊,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楼下。 上了楼,靳璟刚想试着敲敲门,只听门啪得一声响,门突然被打开了,迎面就见着季繁希敷着面膜的脸。“你回来啦!啊啊!” “你吓死我啦!” “我的面膜……啊啊,先不跟你说了,精华液都要流掉了!”繁希一溜烟的回了房。 “那个,”靳璟转身,见着裴英秀正在家门口堆着的纸壳子里找着什么。“钥匙 ,钥匙还你。”她拉过他的手,把钥匙搁在他的掌心。 “谢了哈。” “客气了。” 靳璟关了门,稍微顿了一下,他的手,有些凉凉的。 肖湛在楼下不远处听了一会儿,直到听到季繁希的欢喜尖叫,他才哼了一声,开车离开。 来到秦阳的公寓,已经是深夜了。 “你看看你干得好事。”秦阳窝在沙发上,压低了声音,“我就说不让你做,你偏要做,这下可好,脸面都丢没了。”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这段时间挣钱么……” 秦阳的神情重新平静下来:“咱们虽然不是一线城市,可网咖也要渐渐转型了,裴英秀弄了个什么读书还有喝茶的业务,这一个月下来,进项就不少啊。” “所以我才看不惯他们。”肖湛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干的事,只能让人说你没眼光,太小气。”秦阳撇过头去,片刻,他又转过来看着肖湛, “不过呢,让他们觉得我就是这么个小格局的人,除了不好听,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肖湛有些恍然大悟的讪笑下,他又看了看通往卧室的门,门紧闭着。 “经理,”肖湛凑得近了点,悄声在秦阳耳边说道:“我来的路上,见着靳小姐……见着靳小姐和那个裴英秀一同走回公寓,好像还挺亲密呢。” “是么?”秦阳蓦然笑了笑,“但愿不要是那样,这要是万一用了狠,毕竟我不想再伤她了。” “秦阳!你不来了吗?”卧室里传来赵晓雅的声音,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那你就先回吧。”秦阳挥了下手,又从茶几下的纸盒拿出个信封递给肖湛,“麻烦你明天替我送到。” 第二十二章 裴英秀出了运动馆,已经是中午了。E城春季短促,已经越来越有暮春的气息,虽然路边的杨树还在抓紧最后一丝时光,竭力让杨絮再多飞一会儿。 他没开车,而是坐上公交,到了离网咖一条街的地方下车,走在马路边的小道上。 “裴先生。” 英秀下意识的回头看,只见一个矮瘦的青年靠在一辆银色轿车旁边,喊过他一声,就朝他的方向款步而来。 肖湛看了眼一身运动装的裴英秀,没多说什么,直接从衣袋里掏出一枚信封:“这是我们秦经理让交给您的。” “这是?”英秀见那信封是粉红色的,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肖湛塞到了手里。 “我们经理的结婚请柬,星期天,欢迎捧场。” “给我送请柬?”裴英秀嗤笑了下,“你确定?” “裴先生以前不是说过么,和气生财。我们经理希望在婚礼上看到你。”肖湛说完就转身缩回了车上。 “星河之隅”中,吧台上明晃晃放着一张大红烫金的请柬,抬眼就看得见墨色小楷书写的“琴瑟在御,岁月静好”几个娟秀小字,李智杰用手一扒拉,烫金的“秦阳、赵晓雅”端端正正的写在请柬落款处,姓名中间还多了一颗桃心图案相连。 “嗬,还挺花哨!”李智杰瞄了一眼,伸手就要把请柬拿开。 “嘿,嘿,谁让你拿走了?”裴英秀趴在桌在上喊了一句。 “英哥,你看着不嫌堵心啊?” “我为什么要堵心?”英秀坐直身子,一下就把请柬拿了下来。 “英哥,”李智杰坐了下来,“你不会真的想去吧?” “送上门的请柬,干吗不去?”陶冶在一旁幽幽地说了一句。 “对啊,为什么不去?我好久没参加婚礼了,沾沾喜气。” “英哥说得没错,”陶冶瞪了眼李智杰,“不去,那才显得小气。就跟昨天那两个小毛孩似的,成了跟他们一个档次的货色。” “听听陶冶说得话。”裴英秀拍了下李智杰,“以后多动动脑子,也长长胆子。” 绒草酒店,富丽辉煌的正厅中,水晶吊灯晶莹剔透,将恢弘的厅堂添了点点轻灵柔和。大厅中,花门和走道摆满了紫绛色的 “年轻的利达西斯”,混着洁白的香水百合,染得整个大厅内都氤氲着浓郁的香气。 宾客来了七七八八,裴英秀和陶冶才进了大厅,找了临台的一张桌子坐下。 “英哥,你穿西装的样子还真挺帅,比什么休闲服运动装强多了。”裴英秀穿着一件修身正装,笔挺俊朗。“旁边那几个女孩,正往你这里瞧呢。” “你好好坐着吧。”裴英秀用胳膊挤了下一脸坏笑的陶冶。 大厅里有些热,宾客们熙熙攘攘,很是聒噪。直到音乐奏起,裴英秀这才注意到,新郎和新娘已经缓步入场了。 秦阳的脸显得有些苍白,冷淡清隽。倒是他身侧的赵晓雅,身着拖尾婚纱,明眸红唇,柳眉香腮,鬓边的白橘花更添了她柔美的风韵,简直和裴英秀那晚看到的那个大吵大嚷的女子判若两人。 台下昏暗,周围嘈杂,英秀并没有仔细听司仪说什么,仪式一结束,满厅的招待开始忙不迭地发放餐具,顿时,众宾客纷纷提著开宴。 陶冶正埋头吃着一只法国蜗牛,抬头一看,裴英秀并没有动筷子,只喝着杯子里的白水。 “你好歹也吃点啊,”陶冶拽了拽他,“咱们上了不少的礼金,再说这是婚宴,总不见得有兴奋剂吧?” “你自己吃吧,甭管我了。”裴英秀往陶冶碟子里夹了只鲍鱼,“赶紧吃。” 宾客们正谈笑进餐,不多时,新郎新娘已经换了服装,来到宾客中祝酒。裴英秀正抿着玻璃杯中的温水,抬眼就看到赵晓雅换了一身红色礼服,和秦阳一起,正在邻桌敬酒。 “小雅,新婚快乐!”那一桌多是赵晓雅的同学闺蜜,大家纷纷拿起酒杯祝酒,听到朋友们的祝福,赵晓雅略显疲态的脸上终是绽放出了笑容,“谢谢!谢谢大家!” “晓雅,我也敬你一杯。” 裴英秀听到这声音有些耳熟,连忙扭头去看。 季繁希一袭深灰色的小礼服,在邻桌娇艳如春的色调中有些格格不入。她拿起高脚杯,笑了一下,看着笑容有些僵硬的赵晓雅:“怎么,新娘子不想和我碰杯啊?” “怎么会,谢谢你能来。” “都是同学,不多说了,一切尽在酒中。”说完,繁希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大家请便。”赵晓雅礼貌地笑笑,和秦阳正要往下一桌而去。 “等一下。”季繁希叫住了他们,笑道,“刚敬完了新娘,还没有敬新郎呢。”她转过身,走了几步,对上了秦阳苍白漠然的脸。 季繁希端起酒杯,盯着秦阳那双深邃的眸子,轻笑道:“我还记得《白头吟》的最后一句,男儿重义气,何用刀钱为。希望你以后,真的能重义气。” “什么?”秦阳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是说,希望新郎以后对待新娘子,不要像对待前任那样,秋毫见捐,视如弃履。”周围的人愣了愣,一时间有些冷场。 “你多虑了,”秦阳搂过赵晓雅的肩,“我会比任何人都疼爱我的新娘。”说完,他的脸微微侧了下,在赵晓雅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啊啊……”众人开始起哄,打破了刚才略显尴尬的场面。 季繁希在秦阳赵晓雅离开之前,又上前一步,碰到了赵晓雅的手腕。“小雅。” “有事?” 赵晓雅的眉峰已经微微蹙起。 “还记得冬天,过年前聚会时,我说的话吗?” “你还想说什么?”赵晓雅压低了声音。 “小雅,我今天不是特意来搞不愉快的,我还是那句话,抛弃别人的男人,保不定日后会做出相同的事情,希望你,擦亮眼睛。”说罢,赵晓雅还没来得及答话,繁希又转回桌前,加入到一众朋友的饮宴之中。 赵晓雅侧过身去,脸上瞬时又绽出了笑,和秦阳往前走去。 裴英秀眼见二人已走到自己桌前。众人会意,纷纷站起身,向新婚夫妇表示祝贺。 秦阳敬酒,扫了一眼众人,看向裴英秀:“裴老板,谢谢捧场。” “秦经理的请柬既然送到我手上,我应该来的。” 秦阳看了眼裴英秀如水的眼眸,他面色亦是如水般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秦阳上前一步: “我经验不足,不像裴老板,年纪轻轻就见惯了大场面。裴老板常说和气生财,还希望以后你能指点给我看,和气是怎样生财的。” “客气了。”裴英秀淡淡地抿了下嘴角。 秦阳看了眼这桌宴席,只有裴英秀的餐碟干干静静,“裴老板,菜的味道不合口味吗?” 秦阳又走近了些,仔细看了看面前的裴英秀,似乎比先前见到他时更清减了些:“听说你在搞什么不简单的大动作,我奉劝兄弟你,老胳膊老腿了何必呢,舞刀弄棍的,留下什么隐患,可就不好了。” “谢谢关心了。”裴英秀脸上挂着笑,桌下的一只手按住了陶冶绷紧的手腕。 陶冶阴沉的脸上,细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新郎。 “裴先生,”赵晓雅赶忙上前,笑盈盈地看着英秀,“你是一个人来么?”赵晓雅环顾四周,没有发现英秀的女伴。她转身要过酒杯,瞄了眼英秀面前的果汁。 “不是,还有我伙计。”他指了指身边的陶冶。 “是啊,也难怪了,”赵晓雅喝了一口葡萄酒,“看上次在医院你那位朋友的样子,就像是个对旧事念念不忘的人,是吧?” “可谁能一直有信心,自己永远能理所当然的,成为别人心尖上的人呢?不是吗?赵小姐?” 秦阳笑着同宾客们点头,拉着赵晓雅转身离开。 夜色见沉,华灯初上。E城又扮上斑斓夺目的妆容,沉浸在灯红酒绿之中。 折腾了一天,赵晓雅卸去浓妆,拿着化妆棉,对着梳妆台的镜子仔细擦拭。果然,婚礼的妆容不是一般的厉害,化妆师不知盖了多少层粉,到了夜里,竟然也没有脱妆的迹象,却让卸妆格外的费力气。 赵晓雅有些急了,看着镜中残妆犹在的脸庞,她猛地拉开抽屉,翻找着新的化妆棉。 抽屉深处的一个小巧的黑盒引起了她的注意。晓雅翻出那个小盒子,仔细在灯下端详,她并不记得自己买过这个牌子的蜜粉。她打开了盒子,里面只剩下一半的蜜粉和一枚旧粉扑。 晓雅放下粉扑,重新坐在梳妆台前,镜中,秦阳已经换好了家居服,进了卧室。 她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拿起粉盒,背对着秦阳沉声:“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这是什么?”秦阳走近了看,笑了,“这不是你们女人用的么?” 晓雅一下子转过身来:“这不是我的东西!” “那还会是谁的?”秦阳仔细瞧了瞧那黑色的粉盒,并没有什么印象。 “你说是谁的?”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因为一盒化妆品生气呢?” “这不是我的东西,你说,除了那个女人,还会是谁的?”赵晓雅怒目直视,眼中几乎就要喷出火焰。 秦阳有些明白过来,可在新婚之夜,自己的新娘突然大发雷霆,秦阳也有些恼火:“难道是我求着她把东西放在这里的?” “你不会是除了她,还有别的人吧?”赵晓雅站起来,“是过去,还是现在?” “你在胡说些什么?” 赵晓雅拿着粉盒:“东西就摆在眼前,你还好意思说我胡说?” “这应该是靳璟当时走得匆忙,忘了收拾带走的!”秦阳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那你为什么不仔细收拾?非要让那个女人的痕迹留在这里,是要存心给我添堵吗?” “那你今天敬酒时说的话又是怎么回事?到底想给谁难堪!”秦阳一下子怒了起来。 “什么话?” “问裴英秀是不是一个人来,还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她就像是对旧事念念不忘之类的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我们自己的婚礼!你连敬酒时也话里带刺,那个裴英秀就那么让你嫉恨吗?我如果不上去转移下话题,难道你还想和他在婚宴上打起来吗?” “好!好,都是我的错行了吧!”秦阳声音提的高了些,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新娘,赵晓雅的柔媚明眸中,已经泛起了点点泪光。 “小雅。”他努力平复了下情绪,叹了口气,上前拥了下赵晓雅,“好了,小雅,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你走开!”赵晓雅想挣脱他的手臂。“小雅!”秦阳没松手,还是紧紧环住了她。 “是我的不对,我不应该和你吵架,我应该好好收拾房子的,是我太仓促,做得不周全,让你伤心了。” 赵晓雅的挣扎力气小了些。 “如果之前是因为仓促,没有考虑周到,那么以后,我有一生的时间,好好疼惜你。” “你这土味情话好尴尬啊。”赵晓雅勉强笑了笑,松了手,任凭秦阳把她环在怀中。 裴英秀下午去了训练馆,补上了上午的训练,他觉得隐隐觉得肌肉有些发紧,训练结束后,找了队医进行理疗和恢复,等到回家,已经接近深夜。 刚到楼下,他就看到楼层的声控电灯一盏盏的亮了起来,又顺着楼层熄灭,随即,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靳璟拎着两大袋垃圾,穿着家居服,披散着刚洗过的头发,脚上踢踏着一双拖鞋。 “这么晚了,你才回来啊。”靳璟一甩手,两大包垃圾就飞了出去,精准地落在垃圾箱里。 “下午才去训练,所以晚了点。” “哦。”靳璟应了一声,她的眼睛有些失神,“希希也回来得晚,你们……是去的一个地方吗?”她话刚一出口,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妥,索性别过头去,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 “嗯……是,是去了同一个地方。” 靳璟又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裴英秀,他虽然没有那个人个子高,但站在自己面前,也足足比自己高出好大一截。 她的脸上复又挂上笑容:“希希和我说了,她给我报仇啦。” “是啊,我也看到了。”裴英秀莫名觉得有些心酸,“既然大仇已报,你更好好的爱自己。” “知道啦。” 二人一起上楼,跺脚让声控电灯亮起来,很快就到了门口。 “明天,我要去办事。”靳璟刚掏出钥匙插在锁孔中,回头看了眼同样在开门的英秀。 “办什么事?” “告别生不如死的生活。”她笑了下,门锁已经啪的一声打开。 第二十三章 道了别,裴英秀面前的防盗门已经轻轻合上,他有些恍神,也转身回了屋里。 翌日一早,靳璟按时起床,给自己画了一个精致的妆,还涂了自己一向不怎么用的深酒红色唇膏。她穿上一条木槿色的衣裙,登上高跟鞋出了门。 公司里,满眼一如既往的黑色调。来往的人无视她,她也不再小心翼翼地和周围的人打招呼。她甚至觉得,旁边偏厅里业务员高喊的口号也不像以前那样聒噪了。 靳璟在这一刻才觉得,自己真正轻松了。 她前几天已经递交了辞呈。 经理室中,夏经理在离职手续的各种表格上签字盖章,最后抬起头,对着靳璟说:“你要知道,在E城,竞争比你家乡激烈得多,找到这样一份工作,并不是特别容易,你真的想好了?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谢谢,我已经想好了。”靳璟轻轻接过了那几张表格。 “经理,”靳璟从包里掏出一张购物券放在桌上,“上次上级公司来检查,谢谢你替我挡了麻烦,这是还给你的。” 夏经理笑了笑,接过购物券,又向靳璟伸出手:“希望你一切顺利。” 走出经理室,靳璟长长的吁了口气,明净的落地窗外,道路上的车流如蚂蚁一般,在晴空下忙碌穿梭,未曾停歇。 “你好,我来办提取利息的业务。” “靳璟,靳璟!”靳璟回头看去,是圆圆在喊她,“我忙不过来,你来办下业务。”靳璟愣在原地看了看,有些惊讶,没有立刻走过去。 “快点啊!”圆圆又叫了她一声,“来来,站好最后一班岗。” “就来。” 靳璟坐在电脑前,看着面前的赵晓雅:“请出示身份证。” 赵晓雅拿出身份证,探身对靳璟说:“裴先生昨天参加了我的婚礼。” “我知道。” “他一个人,也没有女伴,我看他当时有些无聊。” “我看你才是真的无聊。”靳璟没抬头,只顾往凭证上啪啪地盖着章。 “我知道我的话有些不合时宜,”赵晓雅抿了抿头发,收回身份证,“其实今天在这里见到你,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靳璟终于抬起头看着她。 “听说靳小姐也是毕业于老牌大学,可是却在这里做客服,”她压低了声音,“这样的眼界和层次只能和自己亲密的人越来越远。只有让自己更优秀,才能栓住人心,你应该明白吧。” “那我想问问赵小姐,什么是优秀?” “靳小姐应该心知肚明,何必这么问我?” “学历,相貌,家世,财富,拥有这些才能叫做优秀吗?性格决定命运,人品才能关乎成败。”靳璟站起身,“你是我接待的最后一位客户,再见了。”她拿过凭据递给赵晓雅,转身走了过去。 “靳小姐,”赵晓雅快走了几步,追上她,“当初你在秦阳公寓里,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吗?” “什么东西?” “如果有,”赵晓雅看了看手表,“今天我正好有空,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公寓,把你没有带走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不希望在蜜月旅行回来后,还会时不时看见你的东西留在我的生活空间里。” “我们分开没几天,秦阳就收了我的钥匙,”靳璟停下脚步,“我的东西都已经带走了。” “那这个呢?”赵晓雅拿出了那个黑色的粉盒,“这个是靳小姐的吗?” 靳璟看了看,想起来,的确是自己的蜜粉,当时还找了很久,却记不起放在哪里了。 赵晓雅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将粉盒递给靳璟:“既然靳小姐不肯和我去看看有什么落下的东西,那么如果我再发现,就只能自行处置了。” “随你。” 靳璟走出写字楼,也许是迎来了许久没有的轻松,也许是碰到赵晓雅有些不快,她没有回家,而是坐上公交车直奔市区。 在各大商场中逛了一圈,靳璟下了下决心,将曾经心仪的东西几乎都买了下来,从化妆品到衣服,还有书店里一直担心没时间看的书。 末了,靳璟把季繁希约出来,美美地吃了一顿火锅。 热气腾升中,季繁希一边涮着羊肉,一边问靳璟:“这是怎么啦?太阳从南边出来啦?竟然把舍不得买的东西都买了。” “只是不想苛待自己,人生无常,还不如好好享受呢。” “这就对了嘛。”季繁希吃了口肉,“你别担心,不着急找工作,我养你。” “得了吧。”靳璟笑笑,“那样的话我们两个都要饿死。我这次也算是破釜沉舟,钱花完了,自然就逼着自己再去工作。” “不过小璟,我还是希望你能找到喜欢的事做。所以不用这么着急,好不?” “好。”靳璟夹给繁希一块虾滑。 靳璟的手机在包里唱起了歌,她擦了擦手,忙不迭地接了电话。 “靳璟,我想麻烦你件事。”裴英秀的声音如水。 “什么事?” “我最近有事,可能晚上不会回家,我想把家里钥匙给你,你能帮我浇浇花吗?” “没问题。”靳璟顿了下,又问,“你要去哪里?” “最近有一个邀请赛,所以要做做准备,可能就没办法按时回家了。” “这么快就比赛了?” “规格不是很高,先试试吧。等我有空了,就把钥匙给你。” “好。” 靳璟没再多问,挂了电话,一声不吭的涮肉。 “诶,诶,”繁希怼了怼她,“这武林高手最近怎么总和你联系?” “没啥,他出去比赛,让我帮忙浇花。” “是吗,那干嘛不让我去浇呢?”季繁希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的看着靳璟。 “吃你的吧,吃还堵不住嘴啊。”靳璟有些语结,不好意思地笑了,硬是往繁希嘴边送了一根小油条。 躁动的风胡乱拂过窗外梧桐的枝叶,树的枝条不情愿地扭了一下,又恢复如常。几盏苍白的路灯竖在运动场旁边,无声地照着塑胶跑道,映出了棕色的剪影。 裴英秀倒在理疗床上,抻着脖颈望着窗外灯影稀落的运动场。天已经全黑了,运动场早已空无一人。而矗立在运动场旁的这座老场馆,此时人气最旺的也就是理疗室和康复室了。 他默默叹了口气,放松了脖颈,躺了下去。 “腰侧,这里,疼吗?” “有点酸。” “这里呢?” “提拉时有点疼。” 理疗师有条不紊地对他的腰部进行按摩:“你这是老的疲劳伤病了,上了运动量,有反应也算是正常的。” “老了……”英秀哼了一声,“要是换到原先,洗个澡睡一觉,第二天满血复活,现在可好,一天下来,康复的时间比训练的时间都长。” “所以说,”理疗师换了个手法,“二十七岁就不要和十七岁的人比,比不了。” 英秀也跟着乐了:“那又能怎么办,开弓没有回头箭。” “你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理疗师瞥他一眼。 英秀笑了,指了指自己的左腿:“你帮我看看,今天左大腿内侧好像拉了一下。” 待到他褪下长裤,左大腿外侧,当年股骨骨折留下的疤痕仍然清晰可辨,理疗师的手探向内侧,“这样疼吗?” “嘶……”裴英秀吸了口凉气,眉头也皱了起来,“也不是明显的疼,就是不太舒服。” “大腿内收肌群的疲劳损伤,还好,不严重。”理疗师开始帮他按摩,准备热敷。 裴英秀的手机一震,微信有了新消息。他点开看。 “你的花,晚上浇水可以吗?” “可以。”裴英秀回了两个字。 “今晚不回家吗?” 裴英秀略微想了下,“不回了,就在队里睡。刚洗了澡。” “你要休息了?” 他顿了顿,回复“还没有,躺床上玩会儿游戏就睡。” “那,什么时候比赛?” 英秀看着这几个黑色的字,突然感到有些心焦,他回复道:“三天后。” “加油,那不打扰你了,晚安。” 裴英秀锁了屏,把手机扔在一旁,脸贴在白色的床单上,连视线都模糊了。他不想说自己正躺在理疗床上做治疗,哪怕是轻微的伤痛。他觉得自己如同一只小兽,在山洞里独自舔舐着伤口,不欲人知。 可能是维护自己作为运动员的骄傲和自尊,但更可能的是,单纯的不愿让她知道而已。 想到此处,裴英秀更觉得脑中如一团乱麻,捆绑着,压抑着那股即将奔涌而出的情绪,甚至是冲动。 顺其自然吧,也许……他强迫自己不去想的更多,于是他命令自己闭上眼,在理疗床上睡去。 风暖昼长,柳茂花妍……靳璟背着包从马路拐进小区,放眼望去,小区里的花几乎尽数凋落,树木的枝叶却愈发浓密繁盛,春日,即将翩然远去。 靳璟在家休息了几天,闲来无事,想着裴英秀参加的邀请赛就要开始,她查了票务信息,刚买了票回来。门票并不难买,反而辜负了靳璟一早就去排队的热情。 果然是冷门项目,靳璟想着,刚要上楼,她掏出手机,在微信上写道:“晚上体育馆,我来看比赛,加油哦。” 她刚上了几层台阶,似乎又觉得不妥,直接上手按住清除键,将这两行字尽数删去。靳璟上了一层楼,又突然停下来——买了裴英秀比赛的票,帮他浇花,前段时间,还在一起吃饭……似乎自己在不经意中,已然闯入了他的世界。靳璟感到一阵紧张,还有些不可思议——人,可能真的是健忘的动物。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一下子瘫在沙发上,只瞪着手机,静待晚上。 晚间,正是黄金时段,运动馆里观众寥寥,大多是拿到赠票的看客。坐在座位上的人们百无聊赖,或者玩着手机,或者吃着零食,前排更有甚者,一群老大爷**短炮的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只为了拍照以检验自己的摄影水平。而对于这场邀请赛本身,赠票观众们似乎并没有太多热情。 “弃之可惜,食之无味,大概就是这样子了吧。”靳璟看着自己手中80元面值的票,再看看前面那群赠票观众们的好位置,觉得有些委屈。 “借过,借过。”一个年轻男子从后面绕过几个人,向靳璟这边的座位靠过来。 “小姐,对不起。”那男子指了指靳璟的座位,“您坐的是我的位置。”说完,亮出了门票。 “啊?”靳璟连忙看看自己手中的票,赶紧往旁边的座位挪了一下,“不好意思,我看错座位了。” “没关系。”年轻男子笑了笑,在靳璟身旁落座。 他打量了下靳璟,小声问:“您……不是拿赠票进场的吗?为什么不坐在前排?” 靳璟回头看他,摇摇头:“我买票进来的。” “那您是有喜欢的运动员吧?” 靳璟思忖一下,还是说:“就是闲着没事,随便看看。”她转念一想,问道:“那你是有什么喜欢的选手吗?” “我,”男子笑笑,“我的几位师兄师弟都来参赛,所以我想来看看。” “哦,业内人士啊。”靳璟笑笑,没再言语。 安然看着他身边的女孩,长发披肩,蓝色长裙,但那双眼睛看向场地,却透着无措和迷蒙。 “看来也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他想了想,也就没再搭话。 比赛很快开始,不同于上次靳璟看到的队内测试,这次是正式比赛,选手们都身着正式比赛服,而场边,也没有乱哄哄的人来回走动,裁判席就设在赛台一侧。屋顶的灯光明亮,场内赛台端庄整洁,氛围,果然不太一样。 靳璟有些看不大懂,只觉得眼前满是眼花缭乱的辗转腾挪,刀光剑影,而自己只能瞪大眼睛懵懵懂懂的瞅着,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此刻后台,裴英秀在大腿上贴了肌效贴,又喷了喷气雾剂,随即来回跑了跑,准备上场。 踏上赛台,久违了的紧张和兴奋重新回到了身体中,与心跳,与血流,再次融为一体。 他一袭月白赛服,抱拳行礼。 劈刺、点撩、崩截、抹穿、挑提、两组平衡,裴英秀心中默念,都顺下来了。下一刻,他突然感觉有些异样。 已经没有时间了,左腿内侧有些紧绷,他并不敢冒险。裴英秀心中一动,将下一个望月平衡改为了燕式平衡。一个跃身之后,英秀直接以旋子转体720结束了整套动作。 原计划的旋子360接720,裴英秀知道,这次已经不能勉强自己上如此的难度了。末了,他勾了勾嘴角,抱拳行礼。 左腿的疼痛在动作结束后,一点一点地侵袭而来。 走下去,一定要慢慢走下去,不能在第一场比赛就暴露出这样的状态……英秀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下赛台。 “他没上难度。”看台上,一直和靳璟坐在一起的安然凑过来,对着靳璟小声说,“按照时间表,现在还没上大难度,不知道以后……”他不再继续说下去。 靳璟的心砰砰跳着,虽然她不太懂得规则。她隐约看到了裴英秀结束抱拳时的僵硬表情。 裴英秀下了赛台,一旁的黄教练给他披上衣服:“要回休息室吗?” “不用了,”他终于喘了口气。 “要冰袋吗?”英秀直接坐在了台下的长椅上,黄教练拿过冰袋递给他,英秀轻轻笑了下,吁着气,等待下一位选手结束后的分数。 终于,分数打出来了,9.675。 裴英秀背着身,淡淡的看了一眼屏幕,随即轻轻推开教练扶着他的手,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这个分……”安然撇撇嘴,“他其实已经不需要继续比赛证明什么了。”安然看向靳璟,他看得出,这个长发女孩的眼中,渗透出丝丝担忧。 “如果我是他,可不会这样再给自己找罪受了,何苦呢?”安然的声音沉了下去,嘴角却多了一抹笑。 “可能在你看来,急流勇退或者审时度势才能保护尊严和体面。可即使他拿不到冠军,甚至拿不到奖牌,但是我依旧会敬佩他,支持他,因为他愿意倾其所有,战至最后。” 靳璟站起来,急匆匆的往门外跑,“我先走了,再见。” 第二十四章 靳璟左突右冲,在一众悠闲的观众中突出重围,急急地冲到门外。 运动馆外,静谧无声,只有不时吹过的暖风拂过她的发丝。整个运动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靳璟方才血流奔腾的感觉在这略显凉爽的夜色中,似乎渐渐冷却下来。她看向仍旧灯火通明的运动馆,像是希冀着什么,并没有就此离开。 她习惯性的想摸包里的手机,手指所触,碰到了一串冰凉的钥匙。 她抱着肩坐在塑胶跑道上,看着昏暗的路灯发呆。靳璟发现,早就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让她牵挂,令她紧张,今天,她终于按照这股力量的指示来到运动馆,又不顾一切地冲出来,等待着什么。 这种等待,似曾相识。她也曾等待秦阳出差归来,等待和他一起共进晚餐,甚至放下尊严在公寓楼下等待他回心转意。 就这么快吗?靳璟将手指张开,挡住昏暗的灯光。新的等待来得好快,快到她自己也始料未及。 “先找队医看看,然后再说。”靳璟正在出神,耳后传来几句低语。 她扭头去看,只见裴英秀和黄教练往这边的方向走来,教练拿着裴英秀的包,光线昏暗,夜风拂来,靳璟仔细看去,并没有发现裴英秀有什么异常。 靳璟没再往前走,就这样呆呆地愣在原地。 裴英秀见前面有人,他继续往前走,那人的身影也愈发的熟悉起来。 “靳璟?”他停下脚步,惊诧地看着她,“你在这里?” 靳璟明亮的眸子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迟滞了一刻,才说:“你刚才……没事吗?” “没什么事,”英秀莞尔,再看靳璟,她面部僵硬,仍然沉郁,“真的没什么事。” “我……”她张口语结,心跳的更快了。 “咱们先去队医那儿吧。”黄教练走了上来。 “你有事吗?快去吧。”靳璟朝他挥了挥手。 裴英秀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他回过头,靳璟没有离开运动场,而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有些拘谨的轻手轻脚迈着小碎步。裴英秀赶紧扭过头去,没让靳璟发现他回头看过她。 靳璟见运动场一侧就是另一栋灰色的楼,怕跟丢了,又怕莽撞地紧跟着他有些尴尬,正在犹豫时,眼见裴英秀和教练已经要上了楼,她摸了下手里裴英秀的钥匙,心一横,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治疗室里,队医给英秀准备热敷:“现在太晚了,只能先处理一下,明天去做核磁共振,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英秀坐在床边,闻言,露出点无奈的笑。 “可能还要再调整调整,”教练微微笑着,拍了拍英秀的肩,“老江湖了,这点事不值得烦恼,放宽心,应该没什么大碍。” “我都知道,只是一回来就被这些事情困扰,希望节奏不被打乱吧。” “那也只能先看看再说。急不得。”教练又和队医说了几句,准备离开了。 见到教练离开,房中安静下来,裴英秀闭着眼睛,独自恍惚出神。 “姑娘,你怎么跟过来了,是来找英秀的吗?”门外,黄教练的声音传了过来,英秀陡然睁开眼睛。 下一刻,靳璟就站在了门口,披肩长发有些被风吹乱了,额前的发丝贴在脸上,那一袭蓝色长裙,倒让她显得更加瘦削。靳璟站在门边,有些局促。 “我可以进来吗?”她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不大真切,心却砰砰跳得很快。 “当然,请进。” “你还好吗?”靳璟走到床边,看着裴英秀手中按在腿上的热水袋。 “应该只是有点拉伤。不要紧。” “我想……你不用想得太多,这才刚开始……” “我知道的。”裴英秀指了指床,“你也坐吧。” 靳璟轻轻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英秀的腿,他的腿和热水袋隔了一条长裤,看不出什么。靳璟动了动手指,又缩了回来,“想想就觉得很痛。” “还好啦。其实还算顺利了。” “金牌只有一块,荣誉也不可能属于所有人。你的运动生涯不缺少奖牌和荣誉,你是为了尝试重返巅峰才回来的。”靳璟水波粼粼的眸心对着裴英秀的脸,“所以不管有什么样的结果,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竭尽所能努力,不让自己后悔就好了,对吗?” “对……”裴英秀的手臂触到了靳璟落在肩下的长发,光滑如丝,隐隐飘来栀子的香气。 裴英秀心中生出一股悸动,压抑的情绪终于流淌出来,他看着靳璟清澈的眸子,有些恍惚飘悠,他的嘴唇翕动了下,深吸了一口气,终是轻轻说出了口:“那么……你愿意和我一起……并肩而战吗?” 靳璟的眼睛瞬时瞪得大大的,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心瞬间放大,裴英秀甚至能从她的眼中看到自己紧张的脸。 靳璟低下了头。 裴英秀见状,赶紧继续说:“当然,我这话可能有些唐突了。我只是一个运动员,虽然也像你说的那样,不缺少奖牌和荣誉,却几乎无人知晓,也鲜有关注。除了这些,我也没有其他的技能,现在,也只经营着一家普通的网咖而已,远远不能比肩这个城市的成功男生。” “不是的,”靳璟抬起头,“你的经历在我的世界里与众不同,你的故事也很有意思,说实话,我还挺崇拜你呢。” “崇拜?”裴英秀有些不好意思,“我小的时候,也像你,像大多数人一样,在学校里安安静静地上课,回到家里乖乖听话地写作业,就这样过完了一年级。学校再次开学时,我记得有一次上体育课,来了几个严肃的大叔,手里拿着一张画着黑点的纸,让全班同学目不转睛地凝视。后来,体育老师带着我们跑了四百米,又跑了两个三十米,这时候,剩下的人就不多了,接下来,又跳了立定跳远。” 裴英秀动了动腿上的热水袋,接着说:“我记得这时,只剩下三个人了,那几个大叔又拿着软尺在我们身上量来量去。再往后,我就稀里糊涂地跟去了体校。” “一开始,爸爸妈妈只以为是强身健体,也没什么意见,可是越往后,我就觉得越喜欢,到了十一二岁的时候,父母也坐不住了,但他们没有强迫我或者替我做决定,而是郑重地告诉我,必须在正常上学和专业训练中选一个。” “听你这样说,好像冠军们的经历都是相似的。”靳璟笑了。 “也许吧,”裴英秀望了眼窗外的梧桐树,“那时候我毫不犹疑地做出了决定,还不能完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后来我才明白,专业训练和电视剧里的侠客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好在我还不算太差,一步一步地,各种冠军慢慢都有了,虽然很辛苦,但自我感觉挺良好的,傻乐呵呗。” “之后参加了一次全国竞技体育的盛大颁奖典礼,我们队员穿着正装走在红毯上,几乎没有人注意我们,也很少有人认识我们,那些举着应援灯牌的尖叫粉丝,我们从来不曾拥有。” “那次典礼,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当我们真正像透明人一样坐在灯火辉煌的台下,才明白非奥冷门项目的处境确实尴尬——虽然它被誉为国粹。” “那……你觉得遗憾吗?” “也没什么遗憾的,作为运动员,很多事情并不能决定得了。只要做好自己就好了。再者,我们的项目,如果不把进入奥运会作为终极目标,还能纯粹些吧。” “那后来……” “后来……”裴英秀咧咧嘴,眨了眨眼睛,脸上也带了些许自嘲的表情,“就像所有励志冠军的故事一样,本人的年纪越来越大,伤病越来越多,就离队了,因为资质还不够做教练,自己也想做点不一样的事情,就拉了几个师弟师妹,又招了一个待业大学生,拿着积蓄,开了这家网咖。穆佳和杰子还说过我心有不甘,是大隐隐于市。现在想来,他们说的还有点道理。” 说到此处,裴英秀自己也笑了。 靳璟双手托着腮,眼波流光:“听起来很像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故事,又像是小说里的片段,感觉很不一样。” 裴英秀侧过脸看她,鼻尖里沁着丝丝栀子花的香气,他轻声说:“可能人都会对与自己经历不一样的故事感兴趣吧。我就是这样的人,一个默默无闻的运动员,一个“贼心不死”的网咖店主,你能喜欢上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吗?我今天讲我的故事,就是让你了解我。其实我想了很久,用什么方式向你说出心迹呢,但怎么办都觉得很可笑,我觉得自己又那么生涩。本来打算,再好好想想却不知所以,真是找不出来想说的方式了。你现在想跟我说什么,想说尽管说,不会对我有影响的。我只要让你知道,我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就行了。你可以不用马上告诉我你的答案。” 他一口气说完,便微微低下头,不再看靳璟。 “你把我想象得太好了,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这些你应该都知道。” “那什么是好,什么又是不好呢?”裴英秀澄澈的眼眸望着靳璟,“是说,不能爱上一个有过恋爱经历的女人吗,我还从没听说过这话。要么就是,不能爱上一个被别的男人放弃的女人,这话我也没听过。靳璟,没有人可以说,除了初恋就都不能再爱了,除了初恋的经历,就无法享受自己的人生了。我只会想一点——这个女人是不是我想爱的。其他的,都不能成为障碍。” “那么,你了解我什么呢?你又知道我多少事呢?”靳璟抿了抿唇,“我知道,我最难堪的样子都暴露在你眼前,我所有的窘迫和懦弱都在你的眼中无所遁形,你救过我的命,而我从未帮过你。这样一个不完美的人,你究竟喜欢她什么呢?” “你要知道,你不欠我的,我帮了你,也不是要你回报什么,”裴英秀继续说,“而且,我只要知道一件就行了,其他的事可以在以后的漫长生活中一点点地去发现,这一件事就是,你是个好女孩。从这一点上知道就足够了。你认为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女孩吗?真是那样也没关系,只要我认为你是好女孩就足够了。我也希望……在你眼里我也是个好人。其实我也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喜欢上一个人,但就是这么机缘巧合。我也很希望,听到你也能说出和我一样的话——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喜欢上别的男人。” 英秀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靳璟,随即轻声道:“好了,我不说了。”他拿开热水袋,站起身,“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靳璟坐在出租车上,看着路边的树影飞快的倒过去,待到她再往窗外看的时候,那片树影早就不见了,道路两旁,已是斑斓闪烁。E城市区,仿佛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这样光艳照人,宠辱不惊。 她知道自己的愿望,知道自己仍然有想要获得幸福的动力,靳璟掐了下自己的胳膊——“你不是麻木不仁的。” 她下了出租车,一步一步的缓缓上了楼,开了门,一头栽在床上。 可是……靳璟又努力拍了拍自己的脸,“真傻,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什么要违心地说出那么多话,提出那么多的问题?” 是不敢再勇敢一次了吗? 可是现在,自己又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靳璟坐起身来,看着镜子里面色有些发黄的自己, “你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呢?” 她看了看窗外,没有月亮。 靳璟,她心里暗暗问自己——你能像十九岁时一样,毫无保留地喜欢一个人吗?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一个在正常情况下,和你没有生活交集的人。 靳璟心烦意乱,终于抱着枕头歪在床上。 第二十五章 清晨,天亮得更早了,靳璟被透过窗帘的阳光扰得睡不着,拿过枕头挡在脸上,又翻了个身,将被子也踢到地下。 辗转反侧后,她终于烦躁的从床上坐起来。 拨弄拨弄头发,靳璟回想昨晚的情形,却有些缥缈遥远了,仿佛从未发生过,更像是一场梦幻。 靳璟揉着披散的乱发,漫无目的地在房间内游走,直到心也跟着砰砰跳得更快了,她才一下子坐在了床上,望着窗外的绿叶出神。 你愿意和我一起……并肩而战吗? 裴英秀一大早就来到了医院。 面对一众熟悉的医生护士,裴英秀又有了被拉到屠宰场的感觉。他闷闷地,从仪器上起身下来。 “怎么啦,担心了?” “没有,就是觉得有些倒霉。”他抓了抓头发,无奈地笑了。 “三天后来记得来取结果哦。”小护士提醒了他一句,就匆匆离开了。 裴英秀应了一声,穿上衣服,慢慢往外走。他低着头拨弄着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日历,不免有些焦躁。可又能怎么样呢,他收了手机,不记得穿过了多少人流,再次抬眼,已经看到了医院的玻璃正门。 门外,阳光干燥热烈,刺得眼睛有些睁不开。 英秀眯着眼睛,赶紧往路边的树荫处走去。 树影处,已经有了稀疏的树枝倒影,遮住了他的脸。树木草丛间,阵阵青草和泥土的味道也弥散开来,冲淡了干燥的气味。 裴英秀陡然睁开了眼睛,停下了脚步。 靳璟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静静地站在树荫下。明眸清亮,正看着裴英秀的方向。 裴英秀顿了顿,心跳有些加速,终于还是往她的方向走去。 “我不知道你具体在哪里,所以……就在大门前等了。”靳璟抿了抿鬓边的发丝,眼神却飘悠的转向一侧,没有看眼前的裴英秀。 “你是在等我?” “你……是去运动馆还是回家?”她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裴英秀觉得脑中有些混乱,夹杂着惊喜和意外,他使劲抓了抓头发,看着靳璟,想笑,又觉得有些发窘,手指胡乱扯着衣角。 见他有些局促不安,靳璟探头看看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 靳璟和他并肩而行,眼光却掠向前方的高楼和蓝天。“我……不知道能不能完全忘掉以前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次尝试。” 裴英秀的心一下子有些发沉,还是轻声说:“我昨天也说了,我不会勉强你,当然……你也不用急于给我答案。” “可是……”靳璟停住了脚步,正视着清隽的男子:“我不能用以前的事情来惩罚自己,我也不想……不想做违背自己心愿的事情。” “靳璟……” “只是我怕没有忘掉那些不好的事情,会伤害到你,会让人觉得,我就是个自怨自艾的女人,是个怨妇。” “怎么会呢?为情所伤,其实也证明了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啊。” 靳璟笑了:“我知道,现在可能不是好时机,但是,我……”她的声音低低的,“我也想要幸福,我也想努力,努力地抓住幸福,我也许是个自私的人,不想让幸福溜走,所以只能不顾一切的抓住。”她抬起头,仰头看着裴英秀闪亮的眼睛。“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可我也想努力,所以……原谅我的自私,可以吗?” “靳璟……” “不要这么叫我,”她勾起了嘴角,“我春天住院的时候,你叫过我的名字。” “你还记得?” “叫我小璟。” 裴英秀展颜一笑,他的笑暖暖的,正如这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香气飘散的烤肉店里,靳璟正用筷子将一块块五花肉整齐的排在烤肉架上,期待着看着肉块发出滋滋的声音。她将五花肉夹在小碟子里,又沾了沾辣椒末和酱料。 “这算是庆祝吗?留作纪念?” “额,算是吧。” “那还不如回家好好做上一顿。”她嚼着肉,猛然想起什么。“是我做的饭太难吃了,对不对?” “没有。我只是觉得,出来吃,更方便些。” 靳璟嘿嘿笑了。 她又往热气蒸腾的烤肉架上夹了块牛肉,对着裴英秀说:“我知道,你吃不了。啧啧,还是很香的。” 裴英秀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慢点吃,这些都是你的。”说完,给她倒了一杯果汁,又把烤架上的肉翻了翻。 靳璟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肉,转身叫了服务员:“服务员,给这边上一份金针菇。” 夜幕降临,在逐渐燥热的E城,慵懒了一天的街头巷尾开始了真正的生活,青年们倾巢而出,不愿错过这还夹着凉爽气息的夜晚。这时的整个城市,完全卸去了沉重和压力,开启了醉夜的狂歌。 灯火辉煌处,轻歌曼舞时。 李智杰百无聊赖的吃完一份炸鸡,摸了摸日渐凸起的小腹,无视着来自陶冶和穆佳的揶揄。 “嘿嘿,你俩别光笑我——快往门口看,往门口看!” 裴英秀牵着靳璟的手,已经推开了玻璃门。 李智杰几个齐刷刷地睁大眼睛看着走过来的二人。 “英哥?”李智杰瞠目结舌的蹦出几个字。 “看我干什么,有什么奇怪的吗?” “不奇怪,不奇怪。” “师兄,你终于脱单了啊,恭喜恭喜。”穆佳挤眉弄眼地咯咯笑起来,又伸出一只手,摸摸陶冶的脑袋,“小哥哥,师兄都脱单了哦。” 陶冶涨红了脸,往里面挪了挪。 “我就是来看看,这就要走了。”裴英秀倒了一杯水给靳璟,“没事的话我们就撤了。” “英哥,你的腿,没事吧?” “没事。” “英哥,刚开始恢复就受伤,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要我说,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了。”李智杰说到最后,声音也不自觉的低了下来。 “杰子说的有道理,再说咱们店里也要有个顶得住的人。”陶冶也跟着附和。 “你懂什么,别乱说!”穆佳朝陶冶头上拍了一下。 “行了诸位,”裴英秀站起身,“如果哪天我自己觉得不好,自然就会停下来的。放心吧。” 出了网咖的大门,银树路两侧商店的霓虹灯牌闪烁耀眼,道路旁的槐树上,也被缠绕上了灯丝,在夜的包围下画出斑斓夺目的线条,倒映衬得树枝和绿叶在黑夜中更加黯淡无光。 英秀和靳璟并肩走在路边。靳璟扭头往路边的一个满是小摊的街口看去,指了指,“我搬去希希那里之前,就住在那里。” “有一次你喝了酒,胡乱指给我看过。” “我记得过年前买车票,回到出租房却停电了,这才出来找上网的地方,一开始进了间乌烟瘴气的网吧,后来受不了了,才换到你那家。” “这么说,咳咳,我好像还要感谢那晚的停电,还有那家乌烟瘴气的网吧。”裴英秀狡猾地一笑。 靳璟跟着抿了抿嘴,没说话。 “你还想过去看看吗?原先住的地方?” 靳璟停下脚步,望着凌乱热闹的街口,点了点头:“那就故地重游一回吧。” 进了街口,靳璟一眼就看到了先前的那家网吧,二人往里面瞧了眼,依然是人声鼎沸,烟雾缭绕。 “你胆子还不小。”裴英秀看了眼,继续往里面走, 过了街,就到了黑漆漆的巷子口,狭窄凌乱。裴英秀打开了手电筒,想跟靳璟说些什么,略微思索了下,问她:“你晚上走这条道,不害怕吗?” “打开手电筒就不怕啦。” 裴英秀吸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在路的尽头,一个破败荒凉的小区就横在了眼前。小区还像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整个院落还是黑暗一片,没有一点路灯的光亮。老式花坛还是如故,只是花坛里的杂草又长高了些,已经湮没了稀疏瘦弱的月季花。 靳璟停在一栋灰黑的楼前,抬手指了指三楼,“我原先就住在那里。” 裴英秀看了看,那间屋子的窗口并没有光亮,“好像没有住人。” “也许还没回家吧。”靳璟往后走了两步,靠在了花坛边上。 层云散去,E城浑浊昏暗的夜空中,一抹淡月悄悄露出头来。裴英秀的影子一斜,遮住了靳璟半个娇小的剪影。 “英秀,你……确定,要和我在一起吗?” “为什么这样问?”他转过头,看着靳璟娇俏的鼻梁。 “就是觉得,觉得像做梦一样,不太真实。” “晚上好好睡一觉,第二天醒来,保证还是真的。” 靳璟亮晶晶的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已见晴朗的夜空:“E城几乎看不到星星,月亮也渐渐难得见到了。”她往裴英秀身侧靠了靠,“咱们对着月亮许个愿,好不好?” “好啊。” 二人在月辉下闭上双眼,心中默念。 “你许的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了。”靳璟嘿嘿一笑。 “只要我们身体健康,天天都能找到高兴的事,运气应该不会太差吧。” “应该是。” “小璟,”英秀轻声问她,“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吗?” 靳璟收了笑:“我想试试中学的历史老师,马上要准备了。” “很适合你,至少比那个公司强多了。” “之前刚来E城没多久,只想多挣些钱,好赶快立住脚,谁想到做起来那么痛苦。”她侧过头看看英秀,“你就没有这样的困扰。” “我有时也在想,一直练了二十年的项目到底算什么。游离于边缘,被人说是花拳绣腿,有时觉得失落茫然,后来又觉得,如果我们自己都把自己否定了,那后来人一定也会不承认我们,不承认许多这项运动中承载的东西。” “时间会昭示一切,所以……还是不要想这么沉重的事了。” “当然。”裴英秀跳下花坛,“现在也没有空再想这些东西了。小璟,今天,谢谢你。” “是我应该谢谢你。” 月色如水,柔柔地洒在花坛上,将风吹日晒的石也染上了淡淡的银晕,弥漫着些许静谧和美好。 赵晓雅今夜不值班,她洗过澡,开了瓶白葡萄酒,坐在落地窗前的贵妃榻上,俯视着城市深夜中金色的流线。 听着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她有些着急,踱到床边,喝了一口冰镇的葡萄酒,“秦阳,你还没洗好吗?” “快了快了!” 赵晓雅咧嘴笑了下,重新靠在榻上。 “叮咚”一声,秦阳的手机一闪,一条微信消息发了过来。赵晓雅半眯着眼睛,没有理会,过了几秒钟,“叮咚叮咚”的提示音不绝于耳,几条消息紧接着发送过来。 赵晓雅终于坐直了身体,伸手够到了手机。 “秦阳?秦阳?”她叫了两声,而浴室里除了传出哗啦啦的流水声,再无其他。 赵晓雅想了想,还是输入了密码,解锁手机。 “经理,前段时间,那两个去挑事的小毛孩,咱们还没给钱打发呢。” “您看怎么办,虽然事情没办成,可也不好一分钱都不给吧,那样咱们在这一带的信誉就不好了,以后再想用人,就怕用不动了。” “经理,你不方便吗?那我先打发他们了,怕他们闹事,明天我们再具体说。” 赵晓雅放下手机,心渐渐沉了下去。 浴室的流水声终于戛然而止,秦阳拿着毛巾擦了擦头发,浑身散发着淡淡香木的气息。 “小雅,我来啦。” 宽大的圆形床上,赵晓雅靠在秦阳腿上,伸手点着他挺立的鼻子。“秦阳,你这个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呢?” “什么?”秦阳邪邪的笑笑,在她的颈窝落下一个吻。 赵晓雅扳过秦阳的头,拿过一边的手机递给他:“肖湛好像找过你。” “找我?刚才吗?” “你在洗澡,叫你没听见。” 秦阳拿过手机,低头查看着信息,他的半边脸都隐匿在侧逆的灯光暗影中,赵晓雅仰头看去,他的脸依然平静如水。 “你和肖湛……”她斟酌了下用词,“又在谋划什么事情?” “谋划,没有啊,”秦阳笑了,“我们能谋划什么?” “手机里,不都写着明明白白么?” “你看我的手机了?” 第二十六章 “是我叫你,你没听见,我怕有急事才看的。” 秦阳的脸色缓和了些,重新摩挲着晓雅柔顺的长发,“我刚才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总之你的那些事情,我也插不上手,也不想管。” “那你就做好你的白衣天使就行啦。” “秦阳。”赵晓雅坐了起来,正对着秦阳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有上进心是好事,但是,还是不要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做得太过了。”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在自己老婆面前,还是不要装糊涂了。” 秦阳挑挑眉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弯下腰,将赵晓雅拥入怀中。 骄阳似火,二十多天一晃就过去了。纵然是傍晚,可梧桐的叶子在一天的暴晒之下,仍然有些蔫蔫的,打不起精神,反而是树上的麻雀,趁着略显凉爽的暮色,出来溜溜逛逛的觅食。 季繁希的公寓里,再次摆满了一桌子美食,繁希、靳璟和裴英秀三人团座在桌前,对着满桌珍馐发起攻势。 “小璟,功力不减当年啊,这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成为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恭喜恭喜啊!” “来来,恭喜小璟再次上岗,好好呵护祖国的花朵!” “谢谢谢谢,我一定,一定不负众望,为了祖国的花朵,贡献本姑娘的绵薄之力,哈哈哈。” “来来,满上!”季繁希站起来,拿着一瓶香槟,给几个人满上。 “裴大侠,少喝点没关系吧?” “没关系。”裴英秀端起香槟杯,对着满是欢快气泡的酒杯小啜了一口。 “我说裴大侠,你也真是够辛苦的,虽然满血复活,可连美味佳肴也不敢放开了吃,实在是太难受了啊。” 靳璟给他盘子里夹了块西蓝花:“那你就多吃点菜吧。” 裴英秀只能张大了口嚼着一朵寡淡的西蓝花:“等我彻底闲了,要把天下好吃的通通吃个遍。” 靳璟对着他呵呵笑,自顾自的啃着一块烤鸡翅,还发出滋滋的响声。 “拉仇恨。”英秀嚼完了西蓝花,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 “那个……小璟,”裴英秀脸上又温柔起来,“我有个事情要跟你说。” “说吧。” “我进了集训名单,要到帝城集训一段时间。” “好事啊,多久?” “四十天左右。” “行吧,好好表现。”靳璟扯着嘴笑一笑,吐出鸡骨头,眼中却闪过一丝黯淡。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好好陪着你。” “咳咳,”季繁希在一边看着他们二人,“我这个超级电灯泡是不是应该先离开一会儿啊?” “你是场地赞助人,怎么能让你走,要走也是我们走。”靳璟重新咧开嘴逗她。 “唉,我们的靳小姐深明大义,毅然决然地将心爱的男人送上战场,”她拿起空了的香槟杯,深情开唱:“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我的小路伸向远方,请你带领我吧我的小路啊,跟着爱人到遥远的边疆……” “你这什么跟什么啊。” “我是说,你太伟大了,放下儿女私情,大义凛然,大义灭亲……” “这什么词儿啊,不要再胡说啦。”靳璟对着繁希的后背拍了几下。 夜晚,裴英秀和靳璟一起到了“星河之隅”权当告别前的约会。 “英哥,”李智杰难得沉静了下来,“我一直说不赞成你重新复出,不过现在看来也还不算糟,至少集训队还是很诱人的,我只进过一次,却是印象深刻。去吧,顺其自然,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我虽然不是很懂,但是以英哥的水准,进集训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摘金夺银的人,不进集训队,那才是大新闻。”陶冶瞪了一眼李智杰。 “对,你说得没错。” “英哥,你离开这么长时间,估计以后也会经常这样,咱们店里总要有个人照应啊。”陶冶说完,看了眼裴英秀身旁的靳璟。 “我还要上课。晚上倒是有时间。” “那样太累了,”裴英秀抿了抿唇,轻轻按了下靳璟的肩,“我之前就想好了,有人选。” “谁啊?” “我大伯家的堂妹英晨,今年正好大学毕业,一直吵吵着要出来做生意,正好,让她来照看照看,再说,城东还有他们家的甜品店海风香气,正好一起照应了。” “英哥。”李智杰张了张嘴,“你这是要把裴小姐请来啊。” “不行吗?” “不是,她一个小孩子家……” “我也没办法,”裴英秀的手指划着桌子,“我总不能让父上母上来照看吧。” “那得了,还是让大小姐来吧。” “你们就多费心吧,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明白了。” “小璟,”裴英秀看了看眼前娇小的女孩,“你要是有空,能偶尔过来看看吗?我堂妹还小,难免有不周到的时候。” “我知道了,你安心去帝城吧,有我们呢。” 日渐炎热,干燥炙烤的白昼仍旧在慢慢拉长,天边的卷云红艳似火,在一片流金瑰丽之中,天际云端的边缘却挂着一丝血红的云卷。 万米高空,在飞机上纵然看过风起云涌,却仍要在某个时刻降入云层中,落向大地,回归尘间。 乘客们下了摆渡车,就到了大厅。 看着传送带上颜色各异的行李箱,眼睛都有些发晕。正在找行李的女孩眼前一亮,传送带上已经缓缓滑过一个金色行李箱。 她眼疾手快,一下子就将行李箱一把拖了下来,整理了下衣服,径直就要往外走去。 “小姐,小姐!”身后传来一个提高音调的男声。 “小姐!”女孩耳后的脚步声也急促起来,那男子追了上来,拍了拍女孩的后背。“小姐!” “诶,诶,干啥啊?”女孩皱了皱眉。 “小姐你拿错行李了,”那男子跑得有些喘,“你拿的是我的行李箱。” “怎么可能?”女孩吃惊的撇撇嘴。 “你看看登机牌就知道了。” 女孩拉过行李箱,看了眼登机牌,果真,那上面的名字并不是自己的。 “这……”她的面色有些窘,“这行李真的是你的啊。” “没错。” “哦,”她低头看了眼表,“那对不起了。”说完,她就扔下不属于自己的行李箱,重新往传送带的方向跑。 待到女孩重新拉着行李箱出了机场,天边的云霞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放眼四周,并没有出租车。在E城这个不大的机场里,出租车的活计也紧跟着航班伺机而动,刚才耽误了时间,果真,空车都被和自己同一班航班的乘客抢走了。 女孩闷闷的,轻轻踢了两下行李箱,拉着它下了楼梯。她找了个空地,一屁股坐在了行李箱上,用手不停的给自己扇着风。 “真倒霉!”她暗自咒骂了一句,顿觉这傍晚的天更加燥热难耐了。 身边一亮,她扭头看去,来的不是出租车,而是一辆银色越野开过前方。 车后座的男子透过窗外看了看,对司机说:“张师傅,麻烦停下车。” 他摇下车窗,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一个女孩飞一样的跑过车侧,拦下一辆出租车。 “出租!”女孩挥了挥手,脸上也露出点喜色。她刚跑过去拉车门,谁知一个烫着卷发的矮胖大妈突然就挤了过来,甩开她的手,伸手拉开了车门。 “哎!这是我先叫的车!”女孩瞪着大妈,有些着急。 “什么你的我的,明明是我先招的手!” “可是车是在我的身边停下的!是吧,师傅?” 出租师傅有些不耐烦了,扭头喊:“喂,你们俩到底要吵到什么时候?” “走,走!”大妈对着师傅说:“我去东区的麒麟小区。”说罢,就一下子上了车。那师傅又侧头看着女孩,“你去哪儿?” “中区……中区银树路。”女孩刚要回身去开后备箱,那出租车却没有听,一溜烟儿的开跑了。 东区比中区,距离确实要远些。 “喂,喂!”女孩涨红了脸,有些气急败坏,原地跳了几下,又飞身追了过去,掏出手机对着那车屁股一阵咔咔拍照。 “甩客啊你!什么素质!老娘要投诉你!” 嚷嚷几句,四周早已恢复了平静。女孩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却只能拉着行李箱,重新坐下,她的耳边碎发经过这一折腾,已经黏黏的粘在了鬓角。女孩胡乱抹了把头发,又站起来,张望着是否有空车出现。 “开过去。”银色越野的里的男子对师傅轻声说了句,车便徐徐开动。 “小姐。”女孩正怔怔坐着,忽见方才那辆银色越野车又开到自己身前,后窗摇下来,一个柔柔的男声正对着自己喊“小姐”。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女孩从行李箱上站起来,走近两步,歪着头看了看后座的男子,恍然大悟,爽朗一笑:“是你啊。”这车上的男子,正是方才在机场里,她拿错行李箱的主人。 “是我。小姐是耽误了出港时间吗,打不到车?” “好容易找到一辆,还被一个大妈抢了去。” 男子淡淡笑了笑,坐直了身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小姐回去。” 女孩的眼睛里闪现出惊异之色,她往四周望了望,天色渐暗,盘踞在周围的,多是形色各异的黑车。 她犹豫了下,说了声谢谢,仍然往远处张望着。 “小姐,你不会是想坐黑车吧?天晚了,一个女孩子坐黑车,多少有些不安全。” “那你呢?”她没多想,脱口而出问那男子一句。 “我?这是我公司的车。” 女孩想了想,又看了看表,转到车后面,开了闪光灯,将车牌拍了个清清楚楚。 “那就谢谢你了。”她笑了笑,拉开了车门。 车子缓缓启动,男子的余光瞥到了女孩,见她穿了件粉红T恤,一条淡色棉麻大摆裙,脚上蹬着一双休闲鞋,简直就是一副标准的学生打扮。 好久,好久没有如此接近这么阳光的青春气息了。 “小姐,你去哪里?” “我去银树路,银树路中段就行,和春云路交叉口就可以。”末了,她又问:“先生去哪里?方便吗?” “方便,我去光明街,和小姐一个方向。” 女孩渐渐放松下来,拿出手机,正好借着微弱的光线,能大致看到旁边男子的脸。脸型略长,眼睛形似柳叶,平淡的表情,硬朗的线条,面孔隐隐有些深邃的味道。 她继续划着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继而压低了声音:“老哥?我到了,嘿嘿,你不在家,也没人接我,你这安排得不行啊。”“嗯嗯,知道了,安全到达,没,还没到地方呢。” 她又看了眼身边的男子,又压低了些声音:“我一会儿到了再打给你,嗯,好的。” 车子通往市区,开始有些拥堵,加上路况并不良好,一下下的,像极了旧时的轿子,不免让人坐得有些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间,眼前模糊的景象也逐渐斑斓多彩了起来,各种灯光照进车内,刺得眼睛有些疼。 女孩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体,看了看车窗外,已然已是市区的景象。 路况渐渐好了起来,银树路已经近在咫尺。 “小姐具体要去哪里,正好送你过去。”男子侧过头来,轻声问她。 “额,”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周围,已经到了路口,“麻烦在,路边停车就好,已经很近了,再往前走,可能会堵车,就不麻烦你啦。” “谢谢!”她脆脆地说了一句,下了车,拿下后备箱的行李,就要往前走。 那辆车却没有就此转向,而是又跟了几步,后窗又拉了下来,“小姐留步。” 她停了下来,看那男子伸出手来,递给她一张卡片:“这是我的名片,很高兴认识小姐,今天你打不到车也有我的原因,如果以后有需要,请联系我。” “哦,可是,我没有名片啊。” “没关系。”他笑了笑,拉下车窗,那辆银色的车子,也瞬时就被滚滚车流吞没在城市之中,女孩转头再看,已经不见了踪迹。 女孩趁着街边昏黄的路灯,将手中的名片凑到光亮处,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 第二十七章 “高成证券金融公司 秦阳”几个宋体小字规规整整的印在名片上,女孩想了一想,还是把就要将名片扔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星河之隅”中,李智杰听到玻璃门一阵响动,抬眼一瞧,只见穿着粉色T恤的女孩急急地推门进来,远远就大声喊他:“杰哥!” “大小姐来啦!”李智杰跌跌撞撞站起来,朝女孩伸出胖乎乎的双臂。 “诶,诶,老娘还不想扑在你这只小肥猪身上哈。”她转了个身,在吧台前的饮水机倒了杯水,咕咚咚地喝了起来。 来人正是裴英晨。 靳璟在吧台里坐着,看着略显尴尬的李智杰,她捂着嘴轻轻的笑。 裴英晨一眼就看到了这个黑发扎成马尾的娇小女孩,清亮的嗓门就叫开了:“啊,这就是我哥的女朋友吧?”她跳到靳璟身边,“姐姐,我是裴英晨。” “你哥哥临走时交代过,说你要来。”靳璟站起来,抓了桌子上一大把坚果给她,“这个好吃!你先吃点,一会儿我们出去吃夜宵,等你哥回来了,再好好宰他给你接风。” 几人叽叽喳喳的打趣,裴英晨吃了颗开心果:“我哥原来一心想成为绝世高人,不理俗务。谁成想也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了,还交了这么漂亮的姐姐做女朋友。”她搂着靳璟的肩, “姐姐,以后还请你在我哥面前美言几句,不要让我爸把我送出国继续上学……” 靳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笑着嗯嗯啊啊的应着她。 半夜时分,几个人趁着夜深人静,在店铺门前摆了个小烤炉,开始大口撸串。 晚风温柔的送来丝丝凉爽,枝繁叶茂的槐树下,李智杰浑圆的胖手麻利地来回翻烤着肉串,诱人的香味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弥漫开来。 “杰哥,你在网咖上班亏大发了,应该去夜市练摊,轻轻松松一个亿!”裴英晨边啃肉串边逗着李智杰。 “哈哈哈……”几个人大笑起来。 靳璟也跟着他们咧开嘴笑,吃着肉串,却有些食不知味。 结束了噩梦一样的冬天和春天,猝不及防的在满城花香的季节迎来新的生活。可是现在,靳璟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做好了聚少离多的准备——至少近一年是这样的。似乎自己还没真正的与他契合,而裴英秀却在他本来的轨道上,与自己相行见远。 靳璟打了个冷战,曾经那种拼尽全力却抓不到爱侣的感觉又重新袭来。 “小璟姐,吃啊。”裴英晨递给她一串烤羊肉,“外焦里嫩,绝了。” 靳璟吃了一口,果然,焦脆的皮,饱满多汁的嫩羊肉,香极了,李智杰的手艺确实太好了。 拼尽全力却抓不到幸福,甚至丢掉了拥有的全部,这种感觉,靳璟真的不想再体会一次了。她有些怔怔地看着身边欢笑的几个年轻人,心里生出了渐渐清晰的思绪——有时,幸福确实需要主动出击,而不是被动等待。 仰望乌黑一片的天际,看不到星星和月亮,只有城市光芒四射的灯光,将那一片黑幕也浸染成了灰蒙蒙的旧色。 帝城,早就进入了干燥焦热的季节。 裴英秀对这一点体会得并不深,只有在偌大的运动馆和往返在运动公寓之间的路上,才深刻地感受到帝城太阳的威力。 每天都是运动馆、食堂、公寓、或者队医室几点一线,这种与世隔绝闭关修炼的熟悉味道,又回来了。 裴英秀躺在队医的按摩床上时,已经接近深夜了。他闭着眼睛,任由队医在他的身上来回按压。他只是埋头蹙眉,忍过了按摩揉压的短暂疼痛,却能让身体更舒服些。 “人就像车一样,年头久了,发动前要预热,熄火之后还要保养。”裴英秀低着头,自嘲地调侃着自己。 “嘿,你说的还真是。不过老车上路驾轻就熟,不像新车,还要磨合,还可能出交通事故呢。” 裴英秀笑笑,听得出来队医是在安慰他这个老家伙,随便聊了两句,他就拿过手机发起了消息。 一连给靳璟发了几条,她都没有回复,过一会儿再看,消息提示仍然是空的。 英秀看了看表,快到晚上十一点了。 他的心莫名有些忐忑。 “你在哪儿,回家了吗?”裴英秀又发出一条信息,依然是石沉大海。片刻后,他干脆拨通号码,却无人接听。 “谁啊?”年轻的队医看他拿着手机坐立不安,好奇地伸过头来,“谁啊,女朋友?” 裴英秀笑了笑,不置可否。 “妈呀,终于有入裴大侠眼的女孩了?”队医挤眉弄眼地逗他,裴英秀却依旧继续拨着电话。 终于,听筒那段一阵盲音过后,传来了一声略微有些喘息的“喂?” “小璟,”他有些着急,“你在哪儿呢?回家了吗,为什么我打电话你都没有接?” “我……” “你在哪?离家远吗?”裴英秀隐约听到了电话那一头有汽车的响笛声。 “那你呢?”靳璟有些发笑,反问着他,“你在哪儿?” “我,已经回公寓了。” “哦……”靳璟的声音低沉了点。 “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哪里呢。” “出来逛逛,一会儿就回去。” “没什么事吗?”英秀追问她,“一切还好吗?” “嗯,都好,没事……” 突然,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嘈杂。 纷乱嘈杂中,英秀隐约听见了几个声音。“D区白玉路吗?”“地铁停了都,夜班公交还有……”“直着走,一直往前……” 裴英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对着话筒大声道:“小璟,你到底在哪儿?” “什么?”靳璟的声音不甚清晰,像是没对准话筒。 “你在哪儿?” “回家的路上啊。”她的声音又清晰了起来。那头方才的嘈杂渐渐安静下去,仔细听,还能听到她的脚步声。 “E城根本没有D区白玉路。”裴英秀的声音突然肃然起来。 “英秀?” “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半个小时后,裴英秀在D区锦绣路旁的公交站,找到了靳璟。 靳璟扎着马尾辫,脸上汗津津的,背着个小小的双肩包,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短裙,加上她娇小的个子,完全就是一个没毕业的大学生。 “小璟!”裴英秀猛跑了一段,拉住她。 “D区白玉路,”她眨了眨眼睛,表情里丝毫没有慌张和不安,而是抬手指了指白玉路的方向,继续问裴英秀,“你的公寓在白玉路,可白玉路不是在那边吗,你怎么从反方向跑来啊?” 裴英秀暗暗惊讶,临走前跟她提过,运动公寓就在白玉路上,没想到她真的一个人跑到帝城,孤身一人一路打听到白玉路附近。 “我刚才有事出去了。”他笑了笑,牵起了她的手指。 靳璟看了看他,仿佛又瘦了些。听他刚才语焉不详的一句“刚才有事出去了。”她也不再追问,只是点头不语,眉眼间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黯淡。 “那个,”英秀心一紧,拉着靳璟的手也用力了些,笑着对她眨眼,“我去保养发动机了。” “是吗?”她哈哈一笑,心下了然。 “你怎么来了不告诉我?如果我没有给你打电话,你打算怎么办,继续找运动公寓吗?” “打算……打算找不到的话,先找一个住的地方,明天继续找。” “为什么不告诉我?” 靳璟笑了:“你现在是集训队员,我这个闲杂人等,还是不要打扰的好。原本打算,就在运动公寓门口,远远看看你就行了。” “傻瓜,帝城这么大,你又从没来过。你知不知道晚上街上都有什么人?遇到危险怎么办?” 听完裴英秀连珠炮一样的问话,靳璟只得赔上笑,摇一摇他的手臂:“我这不是没事吗?” “几点下的车,你转悠了多久?” “九点多吧,记不太清了。” 白玉路上一家仍然营业的饭馆中,靳璟忍着胃里微微的痛,眼光一转,见着一大碗米粉端上了桌,她也不言语,只是拉过碗,埋头呼哧呼哧地扒拉着那碗牛肉米粉。 “你在车上没有吃东西吗?” “吃了啊,压缩饼干,我包里还有呢。” 裴英秀心里有些五味杂陈。眼眸低垂,拿着纸巾擦了擦她额头的细汗,又给她开了一瓶汽水:“慢点吃。” “嗯嗯……” “好不容易来一趟,多玩几天再走,明天我们出去转转。” “我就来看看你,现在人也见到了,就不用呆那么久了。” “你难道这就要走吗?” “继续留在这儿耽误你训练,你该分心了。” “我还不至于。”裴英秀摸了摸靳璟的头顶,“我也想你了。” 烈日炎炎,翌日,靳璟凭借着昨夜裴英秀的口述介绍和手机导航,到这座陌生城市的著名景点转了转,临近暑期,又恰逢周末,各个景点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呈现出祖国特色的旅游景观。 她索性在商场里坐了好一会儿,吹吹冷气,干巴巴地等到裴英秀快结束训练的点儿,才迈着有些酸痛的腿走回了白玉路,斜在运动馆门口的一棵树上,望眼欲穿。 裴英秀就在不经意间,穿着一件白色上衣出现了。 “小璟。”趁着靳璟出神,裴英秀已经绕到她身后,环住了她的腰。“我来啦。”英秀低下头,用下巴上刚冒出的胡茬蹭了蹭靳璟的脸蛋。 “好渣!”她侧脸躲了过去,又把头埋在了他的胸膛里。英秀已经洗完了澡,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青草薄荷香味儿。 “想去哪儿玩?”清亮温柔的音调在头顶响起,靳璟抬头看他,他的头发还没有完全擦干,几缕碎发挡在额间,倒显得本就清瘦的脸憔悴了些。 “我哪儿也不去了,逛了一天,累了。” 临时租住的酒店房间里,英秀伸直两条长腿,活动了下腰和膝盖,不一会儿,靳璟就从浴室里出来了,满是无花果的甜香。 她穿着一条吊带睡裙,和他并肩坐在床边。暖黄的灯茸茸的照在他们的身上,凭空多了一丝微妙的气息。 “对不起小璟,你大老远的来找我,我却没能好好陪你。” “没关系啊。其实吧,”靳璟的手指理了理头发,“我也不是积极主动的人,可这不是没办法吗?”她努努嘴,往英秀的肩上靠了靠。 裴英秀好像想起了什么,抬起她的头,正对着靳璟:“我是裴英秀,不是别人,所以,我不需要你付出所有才能接近我看到我,我更不是你努力想抓却抓不到的一缕烟,明白吗?” 听了这几句话,靳璟觉得眼里酸酸的,她在英秀的肩头蹭了蹭,哼着回了他:“我都知道啦。” “其实我也想过,要是我的复出决定再晚两个月,说不定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时不时的还要分开了。” “瞎说什么啊,要是你再晚两个月才决定复出,那就什么都晚了。我们二十岁可以在一起,三十岁,四十岁,依然可以在一起,但是你却要留下终身遗憾了。” “可别的男生都在打拼事业,为了能给自己和爱人幸福,我却还在执念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即便成功了,也不能带给你什么实质的东西。” “可我的男朋友和他们不一样啊,荣光和梦想不能用钱或者一般意义的成功来衡量呢。” 他也笑了,将靳璟拥入怀,“小璟,我不想辜负你,我会努力的。” “你不要有压力,”靳璟偎依在英秀怀里,手指挑了挑他的颈,“人嘛,就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像我,自从换了工作,心情也好多了。” “是吗,”英秀的眼中泛起了光泽,“喜欢教学生吗?” “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教给孩子们,确实很有意义,挺有意思的。”她直起身,双手环在他的颈上,“你只管往前走就好,哪怕你到了三十岁,只要你觉得自己能行,还想继续,我就会一直支持你。” “我也不会逆天而为的,”他笑了,刮了下靳璟的鼻子,“只是尽自己努力,然后顺其自然就好了。” 靳璟在这个男子明净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笑。 星入银河,怡风过繁华。 第二十八章 两天时间,如白驹过隙,一下就过去了,靳璟坐在火车站外的阴凉地,头歪在英秀肩上。 “过了这一段时间,我就回去了。” 靳璟做了个鬼脸:“你知道吗,这个时候我特别庆幸你是非奥项目。” “没有常设国家队吗?”英秀歪着脑袋靠了靠她,“好像还真是,自由多了。” “其实我宁愿你没有来送我。”她突然直起了腰,又低下头。 裴英秀搂了搂她的腰,邪邪地一笑:“也许我最后进不了大名单,自然也参加不了洲际运动会。以前觉得如果那样自己真的接受不了,现在看看,好像也没什么损失,正好早点回去。 “别瞎说!”靳璟捅了捅他的胳膊。 裴英秀挑着眉毛,拇指朝靳璟的鼻子上刮了一下。靳璟也嬉笑着和他打趣,直到提醒进站的播报传来,靳璟这才几步一回头地挪进了站台。 得益于当今时代的高科技,原本要颠簸一天一夜的路程,如今已是朝发夕至。 靳璟背着包上了楼,算了算时间,季繁希今天值夜班。她径自走到对门,敲了敲门,却没人应答。 “英晨,你在吗?” 此刻的裴英晨,独自在快餐店里吃着炸鸡,看到电话,胡乱用餐巾纸擦了擦满是油腻的手: “喂?小璟姐,我在外面吃饭呢,嗯嗯,嗯,好的,知道了,拜拜。” 几句话下来,她又开始埋头大吃。自从来到家里人鞭长莫及的E城,裴英晨如同放归自然的鹰隼,痴迷于寻觅平时爸爸妈妈不让吃却美味的垃圾食品。 “真特么爽。”裴英晨深深吸了一口气,伸了伸腰,又把油腻的手和嘴角仔细擦干净,拿着一大杯可乐,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小姐,”英晨感觉后背一热——似乎有人靠近她的后背,在身后叫她。 她回过头去,在她身后叫她的,是一个高高的男人,眉目清晰,笑起来淡淡的,全然没有今下大多数还算年轻的男子常有的油腻气息。 “叫我吗?”英晨有些纳闷。 “小姐想不起我了?” 裴英晨定定地看着他,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有关这张面孔的信息,突然眼中一亮,笑道: “啊,你就是那天晚上送我回家的先生啊。” “真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我可以请你吃点东西吗,权当感谢了。” “小姐客气了,”秦阳指了指收银台,“我已经买了晚餐,带回家吃。” “那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请你。”英晨讪笑了下。 “小姐在这家炸鸡店,难道是家就在附近?”他伸手从吧台上拿过打包的食品。 “嗯,这回不用你再送我了。”裴英晨往前走了几步,推开了玻璃门,“再见。” 秦阳拿着手里的晚餐,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街头,有些出神。 夜间,望着满目灯火辉煌,靳璟和裴英晨两人躺在英秀家的客房里,四仰八叉地聊着天南海北。 “姐姐,你知道不,我哥这个小虾米,还有自己的应援会呢。” “应援会?”靳璟撇了撇嘴,“你哥?” “那可不,没想到吧。”裴英晨来了兴致,一下坐了起来,拿出手机上了微博,翻给靳璟看, “你看,就是这个。” 靳璟凑过去看,头像是裴英秀的一张不知道在哪儿的抓拍,笑得倒是很明媚,用户名就是普通的“某某粉丝应援会”格式,看不出什么,而粉丝数,只有寥寥的小几百。 “粉丝数有点寒碜哈,”裴英晨笑了两声,“我也是偶然发现的,当时还吓了一跳,竟然有人认识他。” “毕竟还是金牌选手嘛。” “呵呵,祖国体育人才济济,还轮不上他大红大紫。”裴英晨自顾自翻着堂哥的应援会消息,眉头却渐渐蹙了起来。 “真是难得,这么冷的微博也有人掐架。” “掐什么架?”靳璟觉得好奇,凑过来看。 最新的消息,还是前两周发出的“裴英秀入选新一期国家集训队。”配图甚至还是从他一年前的比赛中找来的。 评论里面,除了“加油”、“太棒啦”、“王者归来”等鼓励的话,还有不少其他论调的评论,诸如“一把年纪了,还不给新人让路。”“什么都有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他还以为自己是六年前或者八年前的自己吗?难度也不占优势,不如放手。”“他复出不知道是想制造传奇呢,还是制造笑话呢,走着看吧。” 靳璟一瞬间,竟然有些胸闷:“你哥知道吗?” “嗨,”裴英晨又一下子躺倒在床上,“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应援会,他估计也不知道。我哥之前,就是一心想当世外高人,什么都不过问,只管专心修炼,拿了金牌,还想金牌,拿了一个又一个,这还没过瘾,大伤过后,有了女朋友,还这么往前冲呢。” “大伤过后?” “你不知道吗?”裴英晨往靳璟这边挪了挪,“之前参加比赛,直接在赛台上大腿骨折了,啧啧,当时有录像,太吓人了,到现在左腿那边还有个疤,不知道的人,猛地一看,肯定会吓一跳。” 靳璟愣了愣,半天没说话。 她倏然想到,在冬天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迈着并不利索的脚步,踢掉了歹徒手中的尖刀。 可是,他的一切,他的生活,他所承担的,他不该承受的……自己都不了解,甚至超乎自己的认知和理解,更不要说,真正的与他契合,知他所想。 “姐姐?” “姐姐?”裴英晨唤了她几声,见靳璟还没反应,又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你怎么啦?” 靳璟回过神来,声音却轻飘飘的:“你说的这些,我还真不知道。”她又转过头去,像是喃喃自语:“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璟姐,”裴英晨好像觉得自己多了嘴,赶紧起来,抚了抚靳璟的后背,“你,你别难过啊。我哥他,唉,你知道的,运动员嘛,想法都比我们单纯些,他也没想过这些有的没的纷纷扰扰。” 裴英晨继续说:“至于受伤之类的,在他的理解里,都是正常的,当然不会挂在心上……没给你说,也是怕你,挂在心上。” “我明白。”靳璟轻轻躺下,床铺软软的,像羽毛一样,轻柔松软。 “睡吧。”她轻轻地对裴英晨说了一句,就侧过身,在千头万绪的纷乱中,闭上了眼睛。 太阳照常升起。 集训队的队内测试,如期而至。 裴英秀经过前一阶段的训练和测验、比赛,虽然不敢说完全恢复,但那种熟悉亲切的感觉已然回到他的身体里,面对强手如云的队内测试,他自然觉得,依照现如今自己的能力和经验,能够应付得游刃有余。 他嚼着一片薄荷味的口香糖,在场边热身,看着几乎全都比自己小的队友们一个接一个的走上赛台。 英秀看了看表,吐出口香糖,脱下外套,执剑上场。 成套的动作挥洒自如,曾经的腾空摆莲720也回来了,在上一阶段的邀请赛上,因为拉伤只做出旋子360的结束动作,也换成了旋子720连劈叉。 裴英秀站起身,深呼吸,行礼。 测试的分数并不出乎英秀的意外,他只瞄了一眼分数,就弯腰收拾起了东西,步履匆匆地往运动馆外面走。 “师兄!” “师兄!等一下!” 裴英秀这才意识到有人叫他,扭头看去——叫他的,正是先前在E城测试赛中,失手掉剑的林楠师弟。 “有事吗?” 林楠的喉结动了动,终于他的眼睛盯上了裴英秀,沉声问他:“师兄,我们之间,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再比一场。” “再比一场?”裴英秀愣了愣,笑着看向少年,“刚刚不是测试了吗?” “队内大测试,又能说明什么呢?” “你觉得,不能说明什么吗?” “太局限了,”林楠的脸愈发阴郁了下来,站到了裴英秀身前:“你的演绎分数始终比我高,可我认为,演绎分数太主观,不是对所有的人都是公平的,特别是对新人来说。” “那就多上大赛,脸混熟了,自然就不是新人了。”裴英秀淡淡一笑,转身欲走。 “可我的难度分一直是超过你的!” 裴英秀停下脚步,清澈的眼睛对上少年有些愤怒的脸,“那既然你的难度分超过我,总成绩却在我之后,这其中的问题,自然要找你的主管教练解决。这里面的关窍,我好像回答不了你。” “师兄,你难道不认为,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才让裁判不知道怎么打分吗?给你低了,会让人觉得世界冠军一文不值,分打高了,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周而复始,总是这样,在你这样人的盛名之下,又有什么公平?” 英秀嗤笑:“盛名之下?即使我真的有‘盛名’,那也不是凭空得来的。你与其和我在这里置气,不如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动作——难度确实是赢得比赛的利器,但我并不认为它能压倒一切。” “打分项目,不谈难度,你简直就是在耍流氓!” 英秀的眼神凌厉起来,声音也略高了些:“你说得对,可你现在就确定认为,我的难度不会回来么?” “你在E城邀请赛的那场,降了难度还拿到了高分,你就不脸红吗?” 裴英秀觉得心头好像被什么戳了一下,他瞪了眼林楠愤怒的眸子,又突然哑然一笑:“你还是先解决了E城测试赛上掉器械的问题再说吧。” 两人的对话,已近引起了来往队员的注意。 “林楠,走吧……”两个年轻队员上前拉他。英秀也听到了他们小声的喃语“何必争一时长短,他是有今天,可你还有明天呢。”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林楠甩开了两个伙伴拉他的胳膊,“难道你是诈伤?先在外面逍遥够了,赚着钱了,觉得无聊,又回来消遣吗?” 裴英秀压了压火,对着眼前的少年一字一顿说道:“虽然你年纪还小,虽然我已经过了锋芒毕现的年龄,可是你刚才说的话,我很遗憾,遗憾这些话是从一个专业运动员的嘴里说出来的。” “你这是故作深沉吗?” “我希望如果有一天,你能坚持到二十五岁,或者像我的年龄,甚至是更大的年龄,你能对你刚才的话感到羞愧。” 裴英秀转身离开:“我想我没有和你说下去的必要了。” “裴师兄,我叫你一声师兄,也算是尊重你。可你拖着伤还硬挺着,难道会对你自己有好处吗?对别人,更是莫大的伤害!” 英秀回过头来:“第一,哪个运动员没有伤病?我并没有硬撑着挡你们的道。第二,你先战胜现在的裴英秀,再谈其他。” “下一次比赛,我一定会打败你!” “我等你。” 裴英秀的脚步没停下,越走越远。 走着走着,他反而自顾自地发笑起来——和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有必要说这么多么?连E城林楠测试赛掉器械的话也说出来,好像有失风度…… 可人就是这样,当旁人诋毁自己的努力,无视自己的艰辛和痛苦,而轻松得意的说出扭曲事实的话时,都会感到愤怒。 英秀停在了运动公寓的楼下,想到了那两位小队员的话——何必争一时长短,他是有今天,可你还有明天呢。 他们说的没错。 明天终究是他们的,而自己,只能紧紧抓住所剩无几的当下。 裴英秀望着楼前的法桐出神,电话却欢快地唱起了歌。 “小璟?”他的声音透着惊讶,靳璟平时并不常在黄昏打来电话。 “小璟,有什么事吗?” “我,我没什么事,”电话那头,靳璟的声音如水一样,“就是……你还好吗?” “好啊。”英秀的眼睛眯了起来,“一切都好。” “心情还好吗?” 裴英秀下意识的往周围望了望,晴朗的天空下,只有往来穿梭的车辆,并没有旁人。他觉得自己庸人自扰,笑了笑,“还不错,用不了多久,这一阶段的集训就要结束了。” “那我等你回来哦。” 裴英秀在听筒里隐约听见,靳璟吸了吸鼻子。 “小璟,你感冒了吗?” “没有啊。” “那就行,”英秀应了一声,“空调不要调的太低,别总吃凉的东西。” “我知道啦。” 挂了电话,手机重新回到了方才手机的界面,靳璟终于拿过纸巾,擦了擦鼻子和脸,眼泪收了回去,鼻子,却有些酸酸的。 第二十九章 靳璟手机的界面,停留在了微博“裴英秀应援会”的一张照片上。 前一晚从裴英晨口中得知了它,靳璟闲了下来的时候,便一直往后浏览着微博里的消息。 微博的内容并不太多,大多是比赛信息和观看指南。直到翻到两年前的一条消息,“裴英秀意外受伤悲情离场”。 点开消息,里面的“落地失误”、“骨折”等字眼格外醒目突兀。消息里的配图,只见急救员、医生、教练等都围在裴英秀身边,而躺在赛台上的裴英秀的脸却是背对镜头的,看不真切。 打理应援会微博的粉丝还写道“因为现场画面太过血腥,暂时不会上传受伤视频。” 靳璟再往上面翻看,只见到一张照片,发生在这条消息的几周后。照片里,裴英秀站在一堵水泥墙前,墙上爬满了藤萝,脚下是平整的水泥地,看不出来是什么地方。他稍稍侧了侧头,微笑着与一个脸上打了马赛克的女孩合影。 他的腋下,架着一对拐杖。 靳璟和英秀通完话收了线,低下头再看那张照片,才发现泪珠又落在了屏幕上,变成了一朵五色斑斓的水滴。 她忙不迭地擦掉了它。 他和她说了曾经的许多事,但却没有怎么提及这次重伤。 靳璟抬起头,使劲擦了擦泪。 他不让自己知道,自己就当作不知道。 黄昏最后一抹阳光也悄悄暗了下去,与升起的夜空融在一起,将苍穹染成了淡淡的蓝色。 靳璟跟季繁希闷闷地打了声招呼,一个人出了门,慢吞吞地在街上走。繁华街区,几对小情侣说笑着与她擦肩而过,或走进咖啡厅约会,或相伴出入夜场狂欢。 靳璟停下了脚步,有些手足无措——他的现在,她无法相助;他的过去,她一无所知。 所以,有未来吗? 不知不觉中,靳璟几乎是反射般的逛到了银树路,“星河之隅”的银色灯牌在一众缤纷的霓虹中,明净闪亮。 她轻轻走进去,抬眼就见到裴英晨在高谈阔论地说着什么。 “小璟姐!”英晨目光一转,见到靳璟走进来,连忙朝她挥手,“姐姐你来!” “怎么了?” 裴英晨拉过靳璟,对着陶冶和李智杰说:“咱们谋划的事情,老板娘当然也有知情权。” “哪是‘咱们’谋划的,明明都是你一个人想折腾。”李智杰抱着胳膊嘟哝了一句。 陶冶白了他一眼:“我倒是觉得靳姐可以听听看。” 英晨按着靳璟坐下,清了清嗓子:“我在S市念大学时,出入各种网咖的次数也不少,我发现,虚拟现实技术在网咖的应用前景很好啊,生意好的几家大网咖,无一例外,都引入了虚拟现实技术招揽顾客,那炫酷,那场景,不想去消费都难啊。” 她翻出曾经在S市的网咖照片,给靳璟几个人看了。果然,年轻人们聚集在设备前,体验着科技带给自己的享受,连表情都是满足的。 “所以呢?”靳璟呼了口气。 “所以,如果我们要是引入虚拟现实技术,是不是会让业绩上一个台阶?E城比S市小太多了,目前,据我所知,还没有一家店引入这项技术。” “我也了解过一点,”靳璟缩在桌子边,托着腮,沉吟着说:“可是上升到行业层面,虚拟现实技术仍于成长期。虽然它的趋势毋庸置疑,但就目前来说,这个市场还只是虚火,在一些特定行业和人群之中很受欢迎,但对大众消费者来说,目前显然还不是刚需。” “我觉得,它是网络科技发展与娱乐的产物,能够将视听体验带到一个新高度,在E城,并没有人应用它。我们假如率先用了,如果效果不好撤掉,也没什么大的损失。如果不用,将来,可能就会步别人后尘,亦步亦趋的追赶,一点主动也没有了。”陶冶站起来,看了看裴英晨。 英晨的手指敲了下桌子:“看看,还是我们的高材生高瞻远瞩,目光长远。” 李智杰摇了摇头:“俺不懂技术,不发表评论。” 靳璟看看英晨:“找你哥说说,让他决定吧。” “还有啊,”裴英晨的眼睛发光,完全提起了兴致,“我家那间‘海风香气’甜品店,我打算把那里的饮品技术带过来,啧啧,打造个涵盖科技感和温馨感于一体的店铺,招揽不同需求的客户,提升客户体验,把我们店建造成E城数一数二的网咖。”她环顾众人,自己已经咧嘴笑了: “怎么样?怎么样?想法棒不棒?” 英晨掏出手机:“我这就请示我哥。” “英晨,”靳璟拉了拉她的胳膊,“这个时间,你哥可能已经睡了。” “才几点啊,睡什么睡,起来嗨啊。”她说着,已经要拨通号码。 “明天再打吧。或者等你哥回来再说也不迟。” “小璟姐。”英晨放下电话,轻轻搂了搂她,把她拉出门。 “小璟姐,”裴英晨拉了拉她的手,“其实吧,你和我哥在一起,不用太小心的。你就是,就是过于小心翼翼了。” “小心?”靳璟有些疑惑。 “你可能是担心,担心影响他休息,耽误他训练之类的。我堂哥的人生轨迹可能和我们确实不太一样,但是,他也不是高高在上需要我们仰望的人啊。” 靳璟的目光移到马路上的车流,笑了:“我在仰望他吗?” 灯火耀眼,霓虹炫目,放眼所及,满是繁华。 “即使不是所谓的仰望,但是在我看来,你好像害怕做出什么他不喜欢的事,或者你认为不对的事,会失去他。” 靳璟愣了愣,扯出了个僵硬的笑。 “姐姐,我哥吧,有时候像只猫,暗中观察伺机而动,世界都在他心中。有时候,他也会血气方刚一下,干一架。可是他这个人,还是挺暖的。对不?” “还真是。”靳璟转过头来,清亮的眸心对上英晨的脸。 “所以,你不用刻意去迎合他,不用追着他,做他喜欢的事,更不用去揣测他的心意。在他面前,不需要小心翼翼。随性一点,那样他更开心。” 靳璟想说什么,沉吟片刻,却没有开口。 “他不是那种甜到发腻的人,可能只是走在你身后,可当你需要时,转过头来,他就在身边。” 翌日,恰巧是周末,靳璟朦朦胧胧中,隐约听到了敲门声。 “姐姐,你在家吗?姐姐!” 靳璟使劲撑开了眼皮,愣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真的有人在敲门。 “谁啊!”季繁希用被单蒙住了头,“谁一大早就在外面叫魂啊!” 靳璟飘悠地荡到门口,眯着眼睛开了门。 “姐姐!我哥批准了,先进一台设备试试!”裴英晨冲上去就给了靳璟一个大大的熊抱。 “嗯?啊,哦哦。”靳璟揉揉眼睛,“知道了。” “我说大小姐,”季繁希从卧室探出个脑袋,“您老人家不过周末,我们还要过呢,你这是扰民,扰民啊。” “哦哦,对不起啦。”裴英晨抱歉地笑笑,一溜烟地出了门。 季繁希的公寓重归平静。 日上三竿,已近正午。耀眼的光芒照耀在每一个角落,将窗外的每一片叶子都镀上了金箔,公寓里的两个女孩才惺忪地睁开睡眼,挣扎着起了床。 靳璟坐在床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想起了清早裴英晨来时说的话。 她一下子又倒在床上,给裴英秀发了条消息“英晨找你了吗?” 过了一小会,手机响了。“她跟我说过了,我先让她弄台设备试试。” “她从哪儿弄设备?” “我有个姓安的队友,让他帮忙给弄个二手的先,已经打了招呼了。” “裴大侠虽远在万里,却仍然运筹帷幄啊。”靳璟逗了逗他。 又闲聊了几句,靳璟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应该还有一周左右。” “好,你注意身体,保护好自己。”靳璟发出这条消息,又觉得自己太矫情了。 “知道啦,放心吧。” 一周。 靳璟在床上打了个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翻身起来。 周末终究是周末,裴英晨纵然有清晨敲开对门公寓的毅力,却无法抵挡狐朋狗友的邀请,太阳一落,就随着一群夜行动物狂欢去了。 靳璟坐在“星河之隅”的吧台里,吸着一杯草莓奶昔,来回看这往来的人群,这边三三两两进去,那边满是疲态的出去。 这样的时光,多少有些无聊。她心不在焉的听着穆佳和陶冶嬉笑逗趣,默叹一声,自己已经老了,宁愿一个人呆呆的坐着,也不愿参与两个年轻人的闲谈之中了。 看着桌上的台历,靳璟有些烦,伸手把台历转了个,将有画的那一边对着自己。 “今天正好大战三百回。”吧台外传来说话声,又有客人来了。 刚上了虚拟现实设备,店里的生意就比起以往有了提升,招揽了许多新客,这也成了裴英晨在堂哥面前得意的话题。 “说得豪言壮志,小心被你老爸抓回去。”一个少年的声音飘过吧台。 “都转移阵地了,他找不到这里。” “请二位出示身份证。”穆佳见有人来,站起了身。 她拿过身份证,仔细瞧了瞧,有些犹疑地在系统内输入信息,准备开机。 靳璟抬起头,看了穆佳的方向一眼。暖黄的灯光下,穆佳身前的那两个人,靳璟却觉得有些眼熟。 她眯了眯眼睛,看不太清楚,索性走到了穆佳的身侧。“开机?” “嗯,”穆佳应了一声,“周末就是这样,连闲聊的功夫都快没有了。” 靳璟笑了笑,转过头来正视了下吧台前的两个年轻人,她的浅笑,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 “张旭?李成?”靳璟的声音陡然提了起来。 穆佳本来有些昏沉沉的,听见靳璟的声音,也抬头看了看,面前是两个略带青涩的少年,她又不明就里的看了看靳璟有些阴下来的脸。 “你们来网咖玩了?” “靳老师……”两个少年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有些不相信眼前的景象——周末悄悄来到网吧,却迎面撞上了自己的老师。 “你们的身份证,拿给我看。”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动。 “我说身份证拿给我看!”靳璟的嗓门又提高了些。 “靳姐……”穆佳愣了愣,拽了拽靳璟的胳膊。 灯光下,靳璟的脸已经有些阴沉沉的发青,清澈的眸心正对着两个少年。“我不是班主任,就不能管你们了是么?”说完,掏出手机就要拨号。 “老师!老师!”两个少年见状终于软了下来,连忙掏出身份证递给靳璟。 靳璟拿过身份证扫了一眼,“十六岁了,有了身份证就能为所欲为了?”她晃了晃身份证,塞进了自己包里。 “老师!” “老师,还给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周一上课,我自然会还给你们。” “老师,请您相信我们一次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拿着身份证再去转移阵地吗?” “靳姐……”穆佳也没成想,开个机会变成这样。她伸出手去,碰了碰靳璟的胳膊,“算了吧……” 靳璟瞪了穆佳一眼,有些来气,甩开了她的手。“佳佳,你还想惹麻烦是吗?” “我……”穆佳有些语结,一下子坐在了吧凳上,小声道:“以前不也……”陶冶上前拍了拍她,压低了声音,“好了,先别说了。” “那老师……其中一个男孩眼神一转,”那我们周一去找您拿身份证,现在我们能走了吧。”说着,嬉皮笑脸的拉起另一个男孩,转身就要往外走。 “给我站住!”靳璟突然有些来气,回头看了穆佳一眼,又对那两个学生说:“你们是想周一单独挨罚,还是希望有人和你们作伴?” 两个少年愣了下,没敢说话。 “现在,你们带路。”靳璟拿起了背包和手机走出吧台,“带路去各家网吧,把你们认识的,见过的,知道的人,都给我从网吧里面揪出来。” 靳璟也被自己的话惊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勇气这么做。 “老师!” “老师我再也不敢了!” “是想让我现在就给班主任打电话吗?” “别,别!我们去,去……” “先去里面看看吧。”靳璟指了指星河之隅的大厅,“找找看。”三个人从吧台走进了大厅。 “她神经吧!当自己是谁啊!还真把自己当老板娘了啊!”穆佳见靳璟带着两个学生进了大厅,一下子把水杯摔在地上,“她盛气凌人的给谁看啊!” “好了,”陶冶按了按她的肩,“她说的也没错,你忘了上次那两个来挑事的社会青年了吗?还是小心些好。” “各家都这样,周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有这么较真的,还怎么做生意?” “她总不能闭着眼睛放自己的学生进去吧。” 眼见靳璟带着两个学生又到了吧台,穆佳瞪了她一眼,转身窝在了吧台内的靠椅上。 “这里没有,去别处吧。” “哪里还有?” “我们知道的,街口零星有几家,但都是游击战……最大的根据地,还是光明街的那家,应该能找到不少人。” “光明街?”靳璟顿了顿,“哪里?” “叫,叫猎狐部落。” 第三十章 “对,就是猎狐部落……”两个男孩怯生生地看着怒气逐渐生起的靳璟,不由得收起了嬉笑玩乐的表情。 “老师,出门左拐……” 靳璟显然没有看两个学生指的方向,而是拉着两个少年,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猎狐部落”夺目炫彩的灯牌,就在眼前闪烁。 “走啊,这时候倒不敢进去了?”靳璟瞅了一眼两个学生,二人只得乖乖进去“猎狐部落”的门。 吧台的服务生看了看进门的三个人,觉得几个人不像是来消费的,只得小声问了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靳璟往吧台方向看了看,瞄了眼服务生,只管跟两个学生说:“开始吧。” 她跟在已然成为其他少年眼中“叛徒”的两个学生身后,在一排排酣战的人群中穿梭,不一会儿,一排她或熟悉,或认识,甚至还有她也没见过的学生模样的人,低着头,一脸倒霉样的晃到了吧台前。 吧台新招的服务生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问:“您这是……” “找学生。”靳璟吸了口气,缓了缓语气,“你们店长呢?” “不,不在,调休了。” “你们的……”靳璟稳了稳神,又把将要出口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怎么了?”幽冷的男声在后背响起。靳璟没有回头去看。 一群人黑压压的站在吧台前,的确和以往有些不一样。 “经理!”服务员如同见到救世主一样,赶紧跑到秦阳面前,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大厅灯光有些昏暗,秦阳见一个娇小的女士留着披肩长发,背对着自己。他不假思索着笑道:“对不起,节假日人流多,是我们工作人员疏忽了,没仔细查看证件就让未成年人进去了。是我们的疏失。” 靳璟转过头来:“是么?” 秦阳公式一样的笑容僵在脸上,吃了一惊:“你来干什么?” 他也没想到,自从分开后,会和靳璟在此情此景相遇。 “你不都看见了吗?” “小璟,哦,不,现在应该叫你一声靳老师,”秦阳缓步走到靳璟面前,“我都听说了——你既然是老师,也应该知道,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很正常很普遍。” “你挣的钱还不够多么,还要盯着几个小孩子的钱,非赚不可吗?” “这样的事,我这里有,‘星河之隅’也一定有,对吧?”秦阳没正面回答她,而是悄声在靳璟头顶上幽幽说了一句。 “我就是从星河之隅来的,没什么好隐瞒的。”靳璟抬起头,回了秦阳一句。 “是么?”秦阳勾勾嘴角,掏出手机在靳璟面前晃了晃,“你还真是高风亮节啊。那就请靳老师报警,嗯?报警。我接受一切处罚。” 靳璟看了看他,咬咬嘴唇,想了想:“这种事情,应该归工商管吧?” “行,那就打电话,找他们来。”秦阳伸手拉着靳璟的胳膊,往她手里塞手机,“那你就打电话啊!投诉啊!猎狐部落和星河之隅,一个都不能少,是吧?” “你放开!”她挣开了秦阳的手。 靳璟想了片刻,开始给违纪学生的班主任打电话,想赶快处理完事情。 “你究竟要干什么?”秦阳之前勉强压住的火气终于有些忍不住,“你想干什么,尽管在星河之隅折腾就好了,干嘛非要跑到我这里来?”他踏上前去,抬了抬手,又努力放了下来,握紧了拳头,“你这是要报复我吗?” “我还没有那么狭隘。” “是吗?”秦阳眯了眯眼睛,“之前,是裴英秀带着人来砸场子。今天,又是你带着学生来我这里抓人。呵呵,看来是跟裴英秀走得太近,连你这样的人都变得暴戾了。” 靳璟的余光扫了秦阳一眼,挑了挑嘴角:“我这样的人?” 秦阳看着她,紧抿双唇,脸色也有些发白,叹了口气,终是说:“算了,你找人把他们领走,以后我们也不会再接待这些学生,这总行了吧,靳老师?” 靳璟看着他冷淡的神情,小声说:“那就感谢你的配合了。” “小璟,”秦阳低下头,在靳璟的耳边悄声道,“不要和裴英秀走得太近,至少,不要掺和他这一摊子事情,对你不好。” 待到聚集在“猎狐部落”的少年们被一一“认领”走,夜已经深了。 “我送你吧。”秦阳从转椅上站起身,看了眼一直站在吧台侧的靳璟。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 “太晚了。” “没关系。” 秦阳踱到靳璟面前,眯眼笑了笑:“虽然我们不在一起了,但我也不能看着你有危险,这是起码的道德。” 靳璟望了望玻璃窗外的街面,果然,行人车辆已经稀疏,灯色也渐渐寥落。 “谢谢。”她说了一句,转身出了门。 重新坐在了秦阳的黑色越野车上,靳璟不自觉的有些屏息凝神,不去看身边开车的秦阳。仿佛不看他,就能将与他所有的快乐的、痛苦的记忆尘封,再也不见。 越野车在渐渐安静的城市中疾驰,路边各色的灯光,都随着飞驰的车子倒推过去,化为一条条看不清颜色的柔软丝线。 静默无声中,车子已经到了公寓附近。 靳璟看了看车窗外,拉开了车门,“谢谢你。” 没等秦阳说话,她就下了车。 秦阳看着靳璟的影子渐渐拉长,在路灯下,模糊了。 “小璟姐!”靳璟刚下车没走几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眼前,穿着花花绿绿裙子的裴英晨突然跳了出来。“你回来啦!” 靳璟闻到英晨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喝酒啦?” “嗨,朋友们好久没见了,高兴。所以就喝了那么一点点。”裴英晨伸出手指给靳璟比划, “就那么一点点。” “你快回去睡觉吧。”靳璟笑着推了推她。 秦阳还未发动车子,就见靳璟笑着推了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女孩一下,亲昵温柔。他的车窗没有关,能听到花裙子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秦阳总觉得这声音在哪里听过似的。 他把车子往前开了开,隐约见到两个人还没上楼。秦阳熄灭了车灯,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前方。 “赶紧上楼上楼,睡觉啦。” “我还不困呢,再出去转转吧。” “走啦走啦。”靳璟开了手电筒,照亮了前方的一小块地方。 光亮一闪的瞬间,秦阳的目光没有移开,那束光在花裙子女孩的脸上闪了下就快速移开了。 秦阳看清楚了,正是前段时间在机场、在快餐店偶遇的女孩子。他有些疑惑地抓抓衣领,解开了polo衫的扣子。 车窗前闪过一道影子,秦阳恍惚的瞬间,已经听到有人叫靳璟。 “小璟!”清亮的声音划过耳畔,靳璟赶忙回头去看。 黑暗中,他的剪影依然清瘦颀长。他从昏暗的路灯余晕中走来,愈来愈清晰,愈来愈真实。 “英秀?”靳璟的眸子在黑夜中泛起了点点光晖。 裴英秀背着双肩包,淡色衬衫的边缘已经沾了点点汗渍,连他的发丝也被汗水打湿,柔柔的从前额垂了下来,像极了青春跃动的学子。 他的眉眼弯弯,伸出双臂,一下就把靳璟揽了在怀里。 “想我了吗?” “你怎么回来了?” “先回答想我了吗?”英秀揽得更紧了。 “biubiu——”裴英晨吹了个口哨,笑嘻嘻地扭头转过身,摇摇晃晃的先上楼去了。 靳璟仰头看着他,他的杏眼如一汪春水,低眉浅笑间,卧蚕弯弯的显了出来,更为他添了些许暖暖的温柔。 秦阳远远看着浑浊光线里的两人,撇了下唇,悄悄发动了车子,调头离开。 “当然,想了。”靳璟看着他,只顾咧嘴笑。 “那我就没有白回来一趟。” “对了,你不是说集训还有一周吗,怎么这就回来了?”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一个劲的吸鼻子呢。”英秀抬手刮了下靳璟的鼻尖,歪头看她, “是感冒了吗?” “你就为这个跑回来了?” “不行吗?我请假了,正规手续,明天就走。” “不觉得折腾吗你?” “你还没回答我呢,”英秀又环住靳璟的腰,噘着嘴逗她,“难不成是哭了?说说谁欺负你了,我一定狠狠地收拾他。” “讨厌死了!”靳璟抽出手来,在英秀的胸口打了两下,又呵呵的笑了。 公寓里,裴英晨早已闭门蒙头倒下。 明亮的光线中,靳璟只觉得裴英秀比起去帝城前更瘦了些,脸颊的轮廓线条更加硬朗清晰了起来。 “你是受了什么非人的待遇吗?”她盯着英秀使劲看了看,“怎么瘦成这样子?” “是吗?”裴英秀转到穿衣镜前仔细瞧着自己,又走了几步,拉了拉衬衫,“我觉得挺好的啊,好身材终于又回来了啊。” “你之前的身材不好吗?”靳璟有些咬牙切齿。 英秀扭头指了指沙发边那张穿着藏蓝比赛服的比赛掠影,“你仔细瞧瞧,现在的样子才是我的真实相貌,哈。” 靳璟顺着他的手,又看了看那张照片,仔细看去,果然照片里的人,跟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更像些。 她有些怅然,知道自己其实和普通观众并没有什么分别,也只能看得到他们光鲜潇洒的样子。靳璟索性岔开了话,“你其实不用这样赶回来,反正一周之后也要回来的。” “我知道啊,”英秀坐在茶几前倒水喝,“可就是想你了,总觉得心里不安静。” 靳璟看着他,觉得他不再是那个先前带着腼腆和拘束的男生了,也许现在的样子,才是一个运动员真实的样子——他的样子。 “小璟?” 靳璟有些恍神,“什么?” “想什么呢?” 她想到了那条应援会的微博,眼神不由自主地移向了他坐在沙发上舒展的左腿。她呼了口气,笑了:“没有啊。” 靳璟走到英秀的左侧,坐下,“在帝城的这段时间,还顺利吗?” “当然,我觉得每天都在恢复,每天都不一样,感觉一点点地找回来了,比我想象的还要更顺利。” “很累吗?”话一出口,靳璟懊恼地觉得自己的话好傻。 裴英秀笑了,揽过她的肩,“我觉得你比我累多了,教学生,嗓子累,脑子累,心更累,而我,就是胳膊腿有点累而已。” 靳璟靠在他的肩上,感受着他均匀的呼吸,还有衬衫上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她眯起了眼睛,左手向前,手掌搭在裴英秀的左腿上。 “你的腿……疼么?”靳璟的声音轻不可闻,头一低,一头秀发埋在了裴英秀的胸前。 英秀抚着她柔顺的黑发,绵暖的声音在靳璟头顶飘过:“我不疼啊。” 靳璟没说话,她的头靠在英秀的胸膛里,右手一弯,手指拂过英秀已经尖尖的下颌。 她从英秀的胸前抬起头,正视着那汪水一样的眸心:“裴英秀,我想做你背后的女人……那个能够知道你一切,看到你所有的人。” 裴英秀低眸,呼吸突然有些急促,他有些了然,揉了揉靳璟的头发,低下头,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你一直是啊。你不知道吗?” 他的右手,抚在靳璟搭在自己左腿的手上。“所有人都劝我不要再复出的时候,只有你在支持我,直到现在。” “可我终究是个局外人,是个外行。” 英秀摇摇头:“不一样的。你不知道在所有人都不看好你的情况下,那份支持和鼓励有多重要。” 他低头瞄了眼自己的左腿:“所以我会战斗到最后,不要为我担心,我不会干自己没有把握的事。” 靳璟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又冲裴英秀点了点头,使劲揽过他的颈,用力的拥抱他。 夜,越来越短了。 白昼依然在拉长。 上午,趁着太阳还没有开始释放出全部的能量,秦阳开着一辆银色车子,悄然间停在了银树路中段的槐树下。 秦阳摘下了太阳镜,缓缓摇下车窗。透过车窗,他能看得清,昨晚那个穿着花裙子的女孩,正拉开了“星河之隅”的玻璃门,踩着高跟鞋走了进去。 她换了昨晚的花裙子,穿了一袭红色连衣裙,反而在日光下更加鲜艳夺目。 秦阳看到,女孩没有和其他客人一样走进上网区,而是在吧台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跟李智杰聊着什么。随后,她给自己沏了一杯咖啡,转到了吧台里面。 就是这个女孩子,在机场、在餐厅都与她不期而至。甚至,在繁希的楼下,与靳璟亲密无间。 秦阳的手渐渐握紧了方向盘。 第三十一章 当太阳渐渐西沉,空气中褪去白天的燥热之时,那辆银色的越野车又出现在了槐树下。 秦阳合上车窗,放下靠背,放着一首不知名的癫狂音乐,闭上了眼睛。 星河之隅即便改弦易辙,那也不关他的事情。秦阳坐起身,觉得自己的好奇心未免太强,在闷热和黏腻中苦苦等待着不可名状的猜测结果,有些可怜又可笑。 他关了音乐,刚想发动车子,就见胖乎乎的李智杰慢悠悠地往星河之隅走去。秦阳看了看表——李智杰应该是来换班的。 秦阳收回了要踩油门的脚,轻轻摇下了车窗。 不一会儿,他上午见到的那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拎着手包,快步走出了星河之隅。 没错,就是她。 秦阳飞快地踩下油门,在路的另一侧看了眼那抹轻盈跳动的红色,便直接往下一个路口匆匆而去。 裴英晨哼着小曲,悠悠逛逛地看着路边商店橱窗里的衣服。 “小姐?”英晨觉得这声音分外耳熟。 裴英晨转身看去,那个笑容如冰山雪莲的男人又站在了自己眼前。“先生,又遇见你了。”她笑了笑。 “真的很巧啊。”秦阳双手插进了裤兜里,觉得有些尴尬。他望了望商店的橱窗,“小姐在逛街吗?” “也没有,就是随便看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裴英晨略微想了下,笑着点点头:“没错。” “这种巧合,可能再称作巧合都有些难以置信了,”秦阳停下脚步,看了眼商店的橱窗,“小姐今天看上了什么,我可以帮你买单吗,就算纪念我们的巧合。” “不用不用。”裴英晨连忙摆手,“你不用客气,倒是我,上次在快餐店里也没有得到答谢你的机会。” “哦——”秦阳勾了勾嘴角,眨着眼睛看着英晨,“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英晨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今天既然又见面了,就让我请你吃一顿便饭,算是给你的答谢好了。” 法式餐厅里,暖调的灯光伴着朦胧慵懒的香颂,裴英晨和秦阳相对而坐。 正餐上了两道,服务生走到二人近前,准备开酒。 秦阳瞄了一眼那瓶红葡萄酒,问向英晨:“小姐喜欢什么酒?” “那个……我不怎么喝的。随意就好。” 秦阳转向服务生:“帮我们把这款波尔多玫瑰山庄园换成勃艮第,”服务生刚微笑点头,秦阳又接着补充,“要Volnay的。” 秦阳微笑着看向裴英晨:“勃艮第,更适合女生一些。” 裴英晨喝了口水:“我倒认识个姐姐,她喜欢意大利的Amarone,既香浓又热烈。” “是吗。”秦阳小声应了一句,低了下眼眸,动了动手中的刀叉,复又抬头看向英晨:“我还不知道,小姐来E城是工作,还是探亲访友?” “呃……” “对不起,是我太好奇,问得太多,失礼了。” “没有没有,”裴英晨吃了口牛排,坐直了身子,“我是说,呃,既是工作,也算是探亲访友。” “这是?”秦阳的眼睛睁的大了些,脸上也透出迷惑。 “嗨,”裴英晨放下刀叉,“我今年大学毕业,不想再出国念书了,就来了E城,在我堂哥的网咖里帮忙。” “这么回事啊。”秦阳缓缓拿起叉子,插了一只焗田螺。他缓缓地嚼着,一时有些出神。 秦阳暗暗惊叹,世界竟然如此奇妙。 “是星河之隅吗?” “你猜得好准,你是怎么知道的?”裴英晨眼睛一亮,来了兴致。 “银树路上有名头的网咖,也就属星河之隅了,今天,不正好是在那附近偶遇你吗?” 英晨的眼睛弯了弯:“先生的思维好缜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当初给我的名片上写的,您是在金融证券工作?” 秦阳点点头,浅笑道:“那你自然知道我的名字了,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小姐的名字呢。” “客气了,”英晨爽朗一笑,放下刀叉,轻轻伸出右手,“裴英晨。” 秦阳深邃的目光看向她,伸手轻轻握了握她微凉的手指,“秦阳。” 最后,当饭菜吃了七七八八,秦阳招呼服务生,拿出了自己的卡,“买单。” 裴英晨下了秦阳的车,公寓楼下,树影深沉,抬头望了望墨色的苍穹,夜幕中还缀着点点星辰。 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 裴英晨回到公寓,一开门,就见到靳璟正在往裴英秀的背包里塞吃的。 “还有一周,我吃不了。” “你吃不了再带回来,我吃。” “好啦,我带上,快到点了,我要走了啊。”裴英秀临时回E城,又临近暑期,所以只订到了夜车。 “哥。”英晨还是从门框探出个脑袋,笑着朝裴英秀招招手。 “是送我吗,还是有事相求?”英秀边背包边打趣。 “那个,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说吧。” “哥,自从咱们店里上了虚拟现实技术,生意比起前大有提升了,所以我想——”裴英晨咽了咽唾沫,“我想,咱们是不是要再购入几台,趁热打铁,好好赚一笔。” 裴英秀终于抬眼看了看满脸洋溢着自信的的堂妹,轻声说:“等我回来再说,可以吗?我不能草率地做决定。” “哥——”英晨上前摇了摇英秀的胳膊,“商机就是战机啊,稍纵即逝,我觉得不能再犹豫了,咱们再添两台新机器,肯定效果比现在好。” “等我回来,就一个星期。”英秀扶了扶英晨的肩膀,“你再忍耐下,好吗?” “可是……” “英晨,我觉得,”靳璟思忖了下,“那台设备虽然是二手的,但是效果很好啊,咱们摊子不能铺得太大,万一市场有变化或者周转不开,就不好了。” “姐姐,你不懂,旧的跟新的比,总归不一样,老玩家一摸就知道。” “我的收入和奖金,可能还不够你折腾的呢,好妹妹。”英秀笑了下,转身就要往门的方向走去。 “不用你担心钱,我有,我出,总行了吧?赚了算你的,亏了是我的!”英晨的嗓门大了些。 “裴大小姐,”英秀又转过身来,“你这样说,我就更不敢贸然上设备了,更不敢要你的钱。” 裴英晨朝英秀做了个鬼脸,又作势夸张的跳了跳脚。 “小璟,”英秀走到靳璟身边,“这几天我不在,麻烦你,替我看好她。” “裴英秀!”英晨大喊了一声,但回应她的只有防盗门轻轻关上的咔嚓声。 “就听你哥的吧,好不?”靳璟上前拉了拉她。 “小璟姐,你比我哥哥更没有经商细胞。”英晨回了一句,就飘荡到卧室里躺下,再不起来。 “英晨,英晨。”靳璟想起了什么,随着她来到卧室,“先前你哥给你买二手设备的熟人联系方式,你还有么?” “有吧,我记得他在书桌上给我说了那人名片的地方,我后来又给放抽屉了。” 靳璟回身就往书房去,在抽屉里找到了那张名片。 “安然。”靳璟觉得这名字有些随意,不过既然裴英秀能放心让这位师兄找设备,那至少说明,这个人的能量还是有的。 “小璟姐。”靳璟正在深思这其中的关窍,没有察觉到英晨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给我吧!”裴英晨冷不防地从靳璟手中拿过名片,“这个还是我拿着吧。” “你要它做什么?” “那姐姐你要它 ,不是更没用吗?” “你不会还要找他买设备吧?” “我才不那么傻,要买就要买新的。” “英晨!” “小璟姐,那我就睡觉了哈。”裴英晨笑着窜进卧室,像一滩泥一样的拥抱了床垫。 从英秀的公寓出来,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靳璟躺在自己的床铺上,目光所及,是柔和的纱帘朦胧地映照出窗外树枝的剪影,婀娜纤瘦。 “小璟,这几天我不在,麻烦你,替我看好她。”裴英秀的话突然飘过耳畔,靳璟吸了口气,靠坐在床头。 她顿时觉得一股无力感从心头袭来。在裴英晨手中,连一张名片都要不到,自己又有什么力量看好她呢? 靳璟看看床头旁的台历,只期望英秀能按时回来。 不知怎么的,心中袭来的无力感,还夹杂着一丝不安。靳璟抱紧了膝盖,看着窗外透来的昏暗的光出神——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其实有种奇怪又不安感觉,裴英秀和他经营的生意,有些不搭调。 “呸呸。”靳璟眼睛陡然睁大,使劲摇了摇头,深呼吸,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径直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秦阳望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际,不由得皱了皱眉。 昨天还是晴空万里,只一夜的功夫,就如此时黑沉沉的天空一样,诡谲多变。 秦阳烦躁着翻看着手里的报表,猛地合上,站起身,看着窗外黑色的天空被一道闪电粗暴地撕破,顿时,雷声滚滚,电光闪闪。 一旁的肖湛有些紧张的看着一言不发的老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两个月,业绩下降的厉害。” “经理,主要是相关部门加大了对未成年人出入娱乐场所的打击力度,所以才……” “难道是只打击我们一家么?!” “经理……”肖湛怯懦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星河之隅,听说上了虚拟现实业务,生意可是如火如荼啊。” “那经理,您的意思是,我们也……” 秦阳摆摆手,“不急,E城终究不是前卫的大城市,消费者们是一时新鲜,还是大势所趋,我们也不好判断。” “可科技终究是要引领未来的,经理。如果我们不抓住机会……” “你以为我不明白吗?”秦阳凌厉的眼光扫了肖湛一眼,挥手就把桌上的报表掷给他,“你自己看看,这样的财务状况,让我怎么能放心的加大投入?” 窗外,一阵狂风发出嘶鸣的怒吼,张开血盆大口似的,将树枝猛地折断。天空中乌云和闪电不停的纠缠撕咬时,如泻的雨水已经冲刷了下来。 秦阳又坐在转椅上,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资金就要周转不开了,再下来,就是入不敷出。” 肖湛没有接话,只是低着头,拾起被秦阳扔出的报表。 清脆的手机提示音打破了沉闷的宁静。秦阳无精打采的翻看消息,眼光一亮——“秦先生,有空能聊聊吗?” 大雨倾盆之时,秦阳撑着一把黑伞,头也不回地下了车,往前方的一家咖啡厅跑去。 靠窗的座位,已经坐着一位望着瓢泼大雨出神的女孩。 “裴小姐。” “秦先生,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等阵雨过后再来也不迟。” “我一向不喜欢迟到,包括我自己。”秦阳笑笑,在裴英晨的对面坐下。 “那我就不绕弯子了,”裴英晨的眼光有些无神,话语也透着无力和疲倦。 “请讲。” “秦先生是做金融证券的,可不可以想办法帮我贷一笔款。” 秦阳闻言,握着咖啡勺的手指猛然紧了些,他抬起头,问道:“有急用吗?” “也不是很急。”裴英秀单手托腮,眼神黯淡,“我们网咖想扩大经营,争取更大的利润,需要购置一些设备,可是……” “不会是……”秦阳思索了下,“难道是资金周转出了问题?” “不是的,是,哎,我哥和我爸包括我叔叔都不肯出这个钱。” “为什么呢?” “说我太冒进,不稳妥。” 秦阳勾了勾嘴角,思忖着说:“我倒觉得,裴小姐很有些想法——做生意,如果一点风险都承担不了,又怎么能得到利润呢,况且,风险只是相对的而已。我是外行,可也知道这是潮流,大势所趋。” “那你能帮助我吗?”裴英晨目光一转,已然有了神采,“我在E城,已经没有可以帮这个忙 的朋友了。” “那我能问一下,之前你们的设备是在哪里购置的?” “哦,”裴英晨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秦阳,“就是这个人,我哥和他熟,通过他的渠道购买了二手设备。” “是么?”秦阳低下头,看了眼名片。 “这样吧,”秦阳平静的目光对上英晨,“我建议您还是不要在家人不支持的情况下贸然贷款。正好我也认识一些朋友,看有没有办法能知道一些购买高性价比设备的渠道。” “那就谢谢你了。”裴英晨的喜色溢于言表。 “别着急谢我,也许,我也做不成呢。” 雨,仍然不停的下着。 星河之隅里,靳璟看着丝毫没有停歇意味的大雨,扭头问陶冶:“你也不知道英晨去哪儿了?” 陶冶茫然地摇摇头。 “大小姐啥也没说,只是看起来像赴约,急急的就走了。”李智杰正啃着一根冰棍。 “下这么大的雨去赴约?”靳璟瞪大了眼睛。 “对啊,也不知道是谁。” 靳璟有些懊恼的揉揉脸,自己一下班就赶了过来,还是没有完成裴英秀临幸的嘱托。 “姐姐!” 靳璟一机灵,赶紧站起身来。 第三十二章 “下着大雨,你上哪儿去了?” “你别着急啊小璟姐,我就是去会了个朋友。”英晨抖了抖雨伞上的水,坐在吧凳上,拿了瓶水就咕咚咚的灌起来。 “什么朋友,值得冒着暴雨出去见面?” “哎呀,姐姐,你就别管啦。”她微微撇了撇嘴,显然有些不耐烦。 靳璟凑近她,有些玩味的戳了戳英晨的胳膊:“难道是,有情况?” “什么情况啊,我这么有雄心壮志的人,怎么能沉溺于儿女情长,弃百万黄金于不顾呢。”裴英晨朝着靳璟挤了下眼睛,转身去后堂了。 “英晨!”靳璟有些摸不着头脑,喊了她一声。 “你就好吧姐姐,我肯定比我哥更能赚钱!” 靳璟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裴英晨的背影跳跃着越来越模糊,出了自己的视线。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也突然快了起来,莫名其妙。 靳璟坐在凳子上,拿出手机,头也没抬的发了条微信,“英秀,你能确定什么时候回来吗?” 等了十多分钟,手机依然没有回应。靳璟看了看表,还没有到傍晚,裴英秀应该没有结束训练,是看不到信息的。 靳璟看了看窗外渐歇的雨——自己现在能做的,似乎就是等着裴英秀回来而已,再无其他。 雷雨匆匆而来,又急急地走。E城在短暂的清凉之后,又连日置于烈日阳光之下,焦热干燥。 咖啡厅中,秦阳坐在一处僻静的角落,瞥了眼一旁站着的肖湛,接听了手机。 “你好,我是E城高成金融证券,秦阳。” “对,我需要购置一批新的虚拟现实技术设备,网咖用。” “您过谦了,我也是通过朋友介绍,才知道您的。” “您也太小心了,我的助理已经跟您谈过,我们的报价也给您发过去了,绝对有优势,我想您也不会不感兴趣的,对吗?” “好,好……”秦阳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表情渐渐轻松,轻轻一笑,“那么,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再见,安先生。” 秦阳轻轻放下了手机,抬手拿过咖啡勺,搅了搅面前的咖啡。 “经理,”肖湛弯了弯腰,在秦阳耳边小声说,“这样做有把握么?我们为什么不自己找供应商,而是非要去找裴英晨渠道的人呢?” “我们一开始也没有想到,星河之隅会这么快就引进了新技术,当然,也就没有考察甄选过所谓的供应商,”他喝了口咖啡,继续说,“既然星河之隅用着好,那我们也就省了再去找其他供应商的力气,直接拿来用就好,何乐而不为?” “可是,如果……裴英晨那边知道了……” “你去见了那个安然,他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的用处,人都是趋利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明白了,经理。” “晚上,再约裴英晨出来谈价钱吧。咱们的亏空,终究要从他们那里补回来,也算冬天的时候,我们没白被他们欺负。” “是。”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伎俩,也只能骗骗裴小姐这种涉世未深没有脑子的傻丫头。” 秦阳轻笑了下,低头继续搅着咖啡。 躁动的晚间,路边的槐树,依然传来阵阵蝉鸣,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霓虹映衬下的枝叶,纹丝未动。 靳璟的电话不期而至的铃声大作。 “喂?” “小璟?”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靳璟咽了口唾沫,说出了这样一句毫无情调的话。 “想我啦?” “额……”她看了看四周,压低了些声音,“我就是想问问,到时候好去接你。” 电话那头传来了轻轻地笑声。“你还是安心吹空调就好,不用惦记我。” 靳璟眯眼笑了,侧过身来,靠在吧台的桌子上。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只见穆佳正对着电脑,手旁放着计算器,桌上摊着账本,正眉头紧锁着算着什么。 靳璟又和裴英秀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佳佳,”她有些好奇,走上前去,“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穆佳的脸色一沉,略微抬眼看了看她,就抬手把账本往自己的里侧挪了挪,继续低头按计算器,再不说话。 靳璟有些尴尬,自从那次穆佳见到她亲自将学生从店里拎了出去后,总是有意无意的回避她。 她转身走开,再回头看了看穆佳,只见穆佳的脸色愈发不好了起来,一下子将计算器推到一旁,挠了挠头,趴在了桌子上。 靳璟坐得有些远,她觉得还是不要去招惹穆佳的好。她看了下时间,过了十点——裴英晨又出去过夜生活了,这几天英晨仿佛像中了大奖一样,格外高兴,却只字不提。 靳璟转了一圈,拎上包,推开玻璃门,准备回家。 “小璟。” 靳璟惊了一下,抬起了头。 果然,他又是在自己毫无准备的时候,悄然而至。 靳璟心头一热,感觉这世上仿佛再也没有比这声“小璟”,再好听的声音了。 “你回来了?”靳璟往前跑了几步,踮起脚尖,紧紧地搂住了裴英秀的肩。“你终于回来了……” 靳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眼睛一酸,竟要滴下泪来。 “你能这样抱着我,我很高兴。”裴英秀柔柔的声音在靳璟的头顶响起,“你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奔放地抱过我呢。” 靳璟依然没有松开手,她的头靠在裴英秀的肩上,挤了挤眼睛,使劲收了收泪,过了一会儿,才放平已经有些酸了的脚尖,放下手,重新仰望着带着暖暖笑意的裴英秀。 玻璃门上的风铃又响了起来。 “英哥!”陶冶正啃着冰棍,赶紧站起身,“你可回来啦!” “集训结束了,当然就要回家啦。”裴英秀看了眼吧台一角的穆佳,这位小师妹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冲上来,而是格外安静,甚至有些颓萎。 “佳佳,怎么了?”英秀走上前去,拍了拍穆佳的肩。 “师兄!”穆佳突然坐直了身子,一下子就拉紧了裴英秀的手。“师兄……” “有事?” 穆佳环顾了下四周,见靳璟和陶冶都在看着自己。 “师兄,”她拉着裴英秀坐下,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帐对不上,有一个好大的口子。” “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啊,师兄,你这几天,支取或者转账了吗?” “没有啊。”裴英秀也有点发懵,“你再想想,是不是有什么漏掉了?” “不可能!你知道的,我从来每一笔账都是清清楚楚,这么大的一笔款,我怎么可能忘了呢?还有师兄,”穆佳想了想,“你对靳姐说过账务上的事情吗?” “你别瞎猜了,”英秀揉了揉头发,“我没有拿这些事情烦过她。” “好吧。”穆佳低垂着眼睛,又重新窝在了桌子上。 裴英秀瞟了眼吧台的靳璟和陶冶,问道:“英晨呢?” “大小姐还能干什么,出去嗨了呗。”穆佳幽幽地哼了一句。 裴英秀站起来,拨通了英晨的手机,听筒传来的是一片震耳欲聋的嘈杂。 “你在哪儿?”英秀几乎是对着话筒在喊,脸上也浮起一片阴郁。片刻后,他挂了电话,那双清亮的眼睛,重新对着靳璟温柔下来。“我们回去吧。” 穿过绚烂闪烁的街区,公寓前,是一片安详的静谧。 “那个,英秀,对不起……”靳璟抿了下额前的碎发,低着头,轻声地吐出了一句话。 “什么?”裴英秀停下脚步,觉得有些诧异,他伸手揽过她的肩,弯下腰,澄澈的眸心对上她低下的眼眸,“怎么了?” “你走前……让我看着英晨的,可是……可是我……” “好啦,”裴英秀在靳璟的脸颊轻轻吻了一下,“我现在不也是找不到她吗?她疯惯了,你别介意。” “没有,”靳璟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自己挺没有韬略的……什么事都干不好。” “好啦,靳老师,你说的都是没有的事,”英秀拉紧了她的手,“我们上楼吧,好吗?” 上了楼,裴英秀看着靳璟开了门,他递过靳璟的手包给她,“好好睡一觉,别多想了。” “你回来啦!”靳璟还没推开门,季繁希的脑袋就从门里探了出来,吓了靳璟一大跳:“你吓死我了!” “赶紧,进门进门,有蚊子小姐蚊子阿姨啊。”季繁希拉过靳璟,又看了眼依旧站在门外的裴英秀:“裴大侠回来啦?进来坐坐呗?” “不了,你们休息吧,晚安。”他眯眼看了看靳璟,挥了下手,转身开了自己的门。 扔下行李,裴英秀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开灯,一下子坐在了沙发上。 他伸直了双腿,想到方才在楼下,靳璟小心翼翼地说着那句“对不起”。 他有些懊恼地拽了拽自己的头发,上周离开之前,不应该随意对她说 “替我看好英晨”那句话的。英晨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乖乖听靳璟的话呢?再者,生意上的事情,也没有强迫靳璟关注的义务。 勉强她做不喜欢或做不到的事情,自己与之前的那一位,又会有什么区别呢?裴英秀望了眼窗外,皎洁的月光,正顺着窗棂,轻柔地照射进房中,在地板上洒下满地银霜。 他靠在沙发上,重新拨打裴英晨的电话。 无人接听。 裴英秀揉了揉眼睛,终究是有些累了,连日下来,虽然每晚都到队医处报道“保养”,可超负荷磨损的零件,想要保养如新,确实是不可能的了。 他歪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门边一阵响动,将裴英秀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窗外,那片溶溶的月色已经西沉,斜顺着窗框倾泻下来。 裴英秀坐直了身体,眼见着英晨踢了高跟鞋,大步地走进房中。 “你终于回来了啊。” “啊!啊啊!”瞬间,英秀耳边就传来了鬼哭狼嚎的叫声。 英晨吓得忙不迭地按开开关,只见明亮的客厅中,裴英秀端坐在沙发上,那张俊秀的脸孔,正阴沉地看着自己。 这确实极其少见,在她的印象中,堂哥就像天空上那轮清月,明净清朗,而不是暗沉阴郁的乌云。 “哥,你,你回来了……” 英秀点点头,“我只是去集训,不是搬家。” “哦……”英晨扯了下嘴角,放下包,就要往里间走。 “你过来,坐下。” “哥,我困了……” 裴英秀看了看表,“还不到一点,按你的生物钟,这就困了?”他放松了下紧绷着的脸,缓了缓语调,“先来坐下。” 裴英晨有些怯怯的蹭在沙发一角,有些紧张地看着堂哥。 “网咖的帐有些对不上,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哥……那个,我不管账的,都是,都是穆佳在管……” 裴英秀目光一转,又看上了她那双略显紧张的眼睛,“我不在,能支取大额款项的只有你,可是穆佳却不知道。” “哥……” “靳璟,从来就不知道生意上的事情。” “我……”英晨的手指,不自觉地卷着衣角,低头蹙眉,“我没有乱花钱……” “我知道,”他坐得离英晨近了些,“我知道你爱玩,但绝不会胡乱开支。可是你动了钱,总要让财务知道,你都没有看到穆佳着急的样子。” “我再问一遍,那笔钱,你做什么用了?” 裴英晨的胸口起伏,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英秀,“哥,我也有家教,我也受过教育,我知道什么是对的,也知道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她的目光散了一下,复又看向自己的堂哥,“我只是想让网咖经营得更好而已,我……我……找了供应商,买了新的虚拟现实技术装备。” 裴英秀看着眼前稚气尚未完全褪去的妹妹,愣了半天,没有说话。 “所以,所以我认为我没有胡乱支出这笔钱。”她又看了看发愣出神的裴英秀,“可是,你不在,穆佳不可能给我这笔钱,你要我等你回来,可是生意上瞬息万变,我怕……所以就自作主张了……” “找的谁进货?安然吗?” “不是……”英晨撅了噘嘴,“是另一个朋友。” “另一个朋友?”裴英秀紧盯着英晨那张有些发白的脸,“在E城,你除了那些和你一样刚出校门的同学,就只认识一众狐朋狗友,你告诉我,是哪个朋友?” “我的朋友……你又不可能都认识……” “所以,你要说给我听。” 裴英晨低着头,一言不发。 片刻后,英秀默叹了口气,“那你告诉我,花了这么多钱,你买了几台装备?” “两台。” “两台?”裴英秀有些气急败坏,“大小姐,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市场行情?搞没搞清楚合理的定价?” “之前咱们进的,不是二手的吗,这是新的,肯定,肯定要贵些啊。” 裴英秀叹着气点点头,不愿与她继续说下去:“行了,我知道了,你只要告诉我,是谁卖给你设备就可以了,其他的,我来处理,可以吧?” 裴英晨想了又想,心一紧,还是拿过手包,将钱包里的那张名片拿给了英秀。 英秀接过名片,只看了一眼,就把名片扔在了茶几上,脸上的神色,瞬间又沉了下去。 “哥?”过了一会儿,见他还不出声,裴英晨怯怯地叫了他一声。 “不早了,睡吧。”英秀起身,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第三十三章 转天一大早,季繁希睡眼朦胧的从卫生间里晃出来。刚关上门,就吓得立时睁大了眼睛,睡意全无。 门外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似乎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乱糟糟阴惨惨的声音,在天还没有大亮的清晨,显得格外凄然可怖。 “谁啊!”繁希往前走了几步,大声朝门外喊。 防盗门外,女人的哭声没有停,倒是更加清晰了。 “是哪个?”季繁希又往门的方向靠近些,“搞恶作剧的话我可报警了啊!” “小希姐!”终于,门外的女声吐出了带着哭腔的两个字。 “小希姐,是我!” 季繁希开了门,迎面撞到的是裴英晨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连眼睛都红肿起来,披散着头发,抽抽搭搭地掉着泪。 靳璟被响动惊醒,揉着眼睛出了卧室,被这场面惊了一跳。“怎么啦这是?” “璟姐……”裴英晨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拿着面巾纸擦眼泪,“我要被我哥赶回家了……” “赶回家?”靳璟和季繁希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答她。 “怎么会赶你呢?” “你堂哥去集训一趟,脑子也不好使了吧。” 裴英晨只是擦眼泪,话也有些语无伦次:“璟姐,你劝劝我哥吧,我不想出国念书,我就想在这儿呆着……我年轻,没经验,以后我都听他的还不行吗……” 对门公寓里,裴英秀早已起床,正在一件件的把英晨的衣服叠好,装进行李箱里。 “你这又是干什么呢?”裴英秀抬眼看了一眼靳璟,就重新低下头来,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快地将衣服一件件的放进箱中。 “我说裴大侠,你过了啊,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赶你妹妹走呢?”季繁希在一边帮了句腔。 裴英秀直起身来,淡淡地说:“她必须走了。” “总要有个理由吧?”靳璟拉住他的胳膊,“你一向不是这样的。” 裴英秀顿了下:“支出大额款项,不与财务打招呼,连对方的来历都没搞清楚就敢合作。你昨天也看到穆佳紧张的样子了,还有,我怕她呆在这里,会有更大的麻烦。” “我能给你找什么麻烦啊?虽然可能贵了些,可我买了两台设备就是麻烦吗?”英晨红着眼睛,有些激动,朝裴英秀喊了几句,就被季繁希拦了回去。 裴英秀没有理自己的妹妹,冷着脸,不一会儿,两个行李箱已经整理好,被他一手一个拎到了门口。 “裴英秀,你忘了当时是你求着我来帮你照看店铺的吗?现在你回来了,这是卸磨杀驴啊!裴英秀!我要你说清楚!” 英秀被她吵得头疼,干脆坐在了沙发上,抬眼瞪了下裴英晨,目光里闪现的,是靳璟从没见过的凌厉和决然。 “你这是何必呢?”靳璟坐在他身边,“她来之前你也知道,年轻,有时候做事可能欠考虑,你这样做,会伤感情的。” “小璟,我是怕她被人利用还浑然不知,会受更大的伤害。” “没这么严重吧?”靳璟睁大眼睛看着他,“怎么你说的,跟拍商战片似的呢。” “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英秀无力地笑了下。 “消消火,喝点水吧。”靳璟拿过茶几上的水杯,给裴英秀倒了一杯水。 茶几上,扔着一张名片,靳璟略微看了眼,总觉得似曾相识。 恍惚间,秦阳的名片已经被靳璟捏在手里。她愣愣的看着那白底黑字的黑体,清清楚楚写着 “高成金融证券秦阳”几个字,像万箭齐发,刺痛了她的眸心。 裴英秀侧过头,一下子将名片抢过来,揉成团,又一下一下的撕碎。 “英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靳璟有些糊涂了。 “没什么,我就不能有秦阳的名片么?” “裴英秀!你说谎都不打草稿啊!有什么不能说的!”裴英晨的声音又传了来。 “英晨!英晨!”季繁希去拉她,英晨甩开了繁希的手,满面怒气地冲到裴英秀面前,冷笑一声,“我就是通过那张名片认识了秦阳,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他帮我买的设备,又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呢!” “秦阳?”靳璟难以置信,也猛然明白了裴英秀让英晨离开的用意。 “英晨,”靳璟定了定神,拉住裴英晨的胳膊,“听话,不要再和那个人来往了。” 英晨觉得几个人的表情都怪怪的,有些诧异,抿了抿唇,没说话。 “小璟,”裴英秀走到靳璟面前,轻轻按了按她的肩,“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管,我来处理,好吗?你只管做好你的事就可以了。” “没有,”靳璟侧过身,“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们在说什么?”裴英晨有些纳闷了。 “你不用知道。”英秀头也没抬的甩给她一句话。 靳璟坐在沙发上,眼前浮现的是那张线条硬朗的清瘦的脸,峻冷的笑,和冷淡的眼睛。 她深吸着气,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靳璟突然站起来,“我去找他。” “小璟!” 她飞快地离开,却被裴英秀一把拉了回来,他轻轻抚着她的肩:“你放心,有我呢,一切有我来处理,好不好?” 靳璟坐在沙发上,手指捂着她苍白的脸庞,神色黯然,还是有些不可思议:“我不明白他这是要干什么,才几个月,我觉得,我觉得我已经有些不认识他了。 裴英秀皱了下眉,坐过去,一下一下地抚着她削瘦的脊背,“人的目标会变,努力的方向会变,当然,人自己也是会变的,这本身就是正常的事,所以,你也不要太挂怀了,小璟……”他咬了咬嘴唇,望着绿树茵茵的窗外。 傍晚,靳璟出了校门,翻看着手机,继续拨通一个号码,话筒中依旧传来无人接听的提示。 她不再犹疑,踏着晚霞,直接奔向光明街。 “猎狐部落”里,喧嚣沸腾,满眼都是电脑屏幕闪烁的荧光,耳中充斥的都是键盘的敲击声和游戏战队的招呼声。 靳璟穿过大厅,直直地走向那道安静一些的走廊。 “小姐?小姐,这里不是客人消费的区域。”新来的服务员跟上了她,伸手拦在她面前“请您往那边走。” “我找你们老板。” “我们老板不在。” 靳璟哼了一声,“是么?” “等一等,”背后传来男人的脚步声,靳璟回头看,是肖湛。 “你先去吧。”肖湛看了眼服务员。 “靳小姐,好久不见了。”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玩味的笑。 “我找秦阳。” “刚才服务员已经告诉你了,他不在。” 靳璟想了下:“那我在这里等他,总可以吧。” “靳小姐的来意,我清楚,秦经理也清楚,我劝你还是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肖湛叹了口气:“那就请便吧。” 靳璟坐在会客室里,感觉越来越憋闷,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她拿起面前的茶杯——水已经见了杯底。靳璟觉得自己有些傻——坐在这里傻傻的等,好像的确没有什么用。 她起身走过去,打开了会客室的门。 面前冷不丁的出现个人影,吓得靳璟轻呼了一声。 “小璟,连我都不认识了吗?”秦阳正站在门前,扶着门框,歪着头扫她一眼,勾了勾嘴角。 “我有事要问你。” “问吧。”秦阳脸上的笑愈发浓了。 靳璟有种落入他人彀中的感觉,还是问他:“英晨从你这里高价买设备,你怎么解释?” “解释?”秦阳坐在沙发上,双手摊开,“我们是签了合同的,受法律保护。你情我愿,我还需要解释什么吗?” 靳璟语结,思忖了下:“你也是游走商场的老手了,这样欺负一个刚出校门的女孩子,你都不觉得有些对不起你的经历吗,秦经理?” “欺负?恐怕裴英晨并不这样认为吧?商场如战场,我会保护我自己,当然也会想办法,赚取更大的利润。不是吗?” “你的说辞还真多啊。” “靳老师,”秦阳一步步走近了靳璟,低下头看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她清亮的瞳仁里闪烁,他又近前一步,贴上了她的前胸。 秦阳伸手按住靳璟的肩膀:“靳老师,不要拿普世的道德观来游说我,想想你自己,再看看我,你觉得这些白莲花一样的废话对我有用吗?” “你现在,背弃、欺瞒、利用,无所不用其极,你还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我合规守法,为什么不心安理得?”秦阳轻轻一笑,“倒是裴英秀,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还在为参加大赛苦苦挣扎——不过幸好他能看清楚自己,也只能做个运动员。至于裴英晨,还不如他哥哥,简直是没脑子,清纯得可爱。” 他按着靳璟的肩,一下子将她按坐在沙发上,“小璟,你成天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当然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了,没头脑,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高材生了。” “那你呢,你难道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秦阳吗?” “我们这样说就没意思了。”秦阳走过去,打开房门,刚要往外走,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靳璟说:“我记得冬天,也是在这间会客室,你冲进来,指着裴英秀骂他是土匪。” 靳璟一时语结,咬了咬牙:“那也是因为你先做了不该做的事。”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我很遗憾,咱们的聊天总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秦阳没再停留,走了出去。 “秦阳!”靳璟追了上去,“你可不可以把设备退回去,他们现在不需要了……” 秦阳瞥她一眼,径自大步往前走。 “你等一下!”靳璟追到“猎狐部落”的门口,终于拉住了秦阳的衣袖,“能不能再商量一下?大家相安无事的做生意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剑拔弩张你死我活呢?” “放手。” 靳璟木然的看向自己拉着秦阳衣袖的手,慢慢松开手来。“对不起。” “小璟,你觉得你刚才说的话不幼稚么?裴英秀不会没脑子到这种程度,让你来找我说这件事吧?你还是那样,永远不会为自己的爱人,做出什么实质的帮助。” “秦阳……” “我走了。”秦阳没有再看她,直走到自己的车前。 “秦阳。” 秦阳皱了下眉,却瞬间反应回来,这不是靳璟的声音。 他扭过头,赵晓雅正立在他的车边,脸含笑意的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 “来接我亲爱的老公下班啊。”她挽住秦阳的胳膊,“辛苦了。”赵晓雅目光一转,正盯着从另一侧低着头走过去的靳璟。 “老公,”赵晓雅扬了扬下巴,“那个女人,到现在还在纠缠你吗?” “哪个女人?” “就是那个啊。”她伸手指了下,意味深长地看着身边的爱人,冷冷地笑:“还追到这里来了,胆子真不小。” “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秦阳叹了口气,开了车门。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你们俩在一起了。” “你多想了,她来是说些生意上的事。” “是吗?那更好了。”赵晓雅斜睨了他一眼,也坐进了车中。 二人的车,很快就消失在了斑斓霓虹之中。 靳璟悠悠地走在街头,手中的包随意挥着,望着满眼灯红酒绿,倦客红尘,只觉得自己形单影只,孤独依旧。 自己无力承担更多的事情,无法分担更多的责任。不懂生意场的关窍,不善玲珑的言辞,更没法在舌灿莲花的秦阳面前反驳他。 她笑了下,停下了脚步,自己在秦阳眼里,也许就是个笑话。回忆中他那些情意绵绵的话语,早已在脑海中模糊。现在的他,只会对自己说如今天那般嘲弄的话。 果然一切都过去了。 那么,在裴英秀眼中,自己又是个什么人呢?可能是一个爱哭鬼,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怯懦女人吧。 靳璟继续往前走,抬脚就踢飞了个横在路上的易拉罐。 “小璟!”“小璟!” 靳璟循着急切的呼唤抬头,眼前是裴英秀。 他的淡青色衬衫敞开着,露出里面略微濡湿的打底背心。鬓边的发丝贴在脸上,那张清隽的脸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跑到哪儿去了?手机也关机了。”英秀有些喘,终是对靳璟露出了一丝笑意,“走吧,回家。” “英秀……”她愣了愣,直直的盯着他看,又看了下自己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我不知道……” 裴英秀看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这条街上,不远处,正是光明街的路口。他心下了然,上前轻轻拉起她的手:“走啦。” “英秀,我真的,真的挺没用的,嘴笨,脑子也不转圈。还幼稚的像个小女孩。”她笑了笑,目视前方,任凭他牵着手,慢慢往前走。 “我说过的,你不用管。” 靳璟压下心头的不安,回了声:“我知道。”她抿了下头发,仰头看了看英秀,抬起手,擦了下他鬓边的汗。“走吧。” 第三十四章 “英秀,对不起。” “怎么了?为什么说对不起?”裴英秀拉着她的手又更紧了些。 “如果我没有在你的网咖遇袭,如果我没有和你在一起,可能秦阳也不会一直盯着星河之隅。” 裴英秀没停下脚步,垂眸眯眼看着靳璟,笑了:“你有那么大的能量吗?” “好像……没有。”靳璟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抿了抿头发。 “他如果真的在意,你就不会夜里一个人去网吧,当然也不会遇到那件事。他要是真的在乎你,也不会把你从身边推开,更不会在意你之后会和谁在一起。” 靳璟叹了口气,“这就是传说中的遇人不淑吧。”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当然是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不奇怪。” “但是和你在一起之后,你的麻烦,似乎总是和我有关,至少是,和我有很深的渊源,我却……什么也帮不了。” “小璟,”裴英秀拉住她,“你能和我在一起,就已经是在帮我了。” “我哪有那么大的能量?”靳璟挑挑眉,揶揄着他。 “至少,你没有像别人一样,说,裴英秀,你不能去;裴英秀,你赶紧回来吧。还有,今天是谁跑到这边,来替我理论呢?” 他的眼睛里蕴着笑,映着晴夜里的点点星光,将光亮和繁华都收在那如水的眸中,熠熠生辉。 裴英秀回到公寓,环顾了下房中,没有声音,一片死寂。 他走到阳台,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通风。走到裴英晨卧室门口,敲了敲门。 没人答应,英秀直接推门进去。 裴英晨歪在床上,拿着手机看着吵吵闹闹的综艺节目。她现下只觉得,自己初来的热情已经被现实和人性浇灭了。 “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没有?” “璟姐走之后你说的话吗?” “不然呢?” “你说的,跟狗血小说里的情节似的。”裴英晨哼了一声,回想了下英秀口中秦阳的种种, “也太巧了吧。” “可能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很小吧。” 裴英晨没再接话,换了个姿势,眼光又继续注视着手机屏幕。英秀见状,只能退了两步,拉上了房门。 英秀关上自己的房门,一下子就坐在了床上。 他伸展开双腿,揉了揉膝盖,挽起裤子,两侧的膝盖都有些肿,左大腿也隐隐有些酸痛。 他暗暗骂了一句,在基本恢复训练水平的时候,谁也不想停下脚步,开始无穷无止的治疗。 然而现在,贸然上量,哪怕就多了一点儿,也会出现反应。 可是如若不然,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裴英秀深知,自己只是拥有今天,活在当下,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运动生涯的明天,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想到此处,他更加烦恼,使劲拨弄了下额前的头发,看了眼窗外,在这静谧的小区里,夜空只是黑洞洞的一片。 “哥,我还是有点郁闷……”裴英晨踢踏着拖鞋拉开了英秀的房门。 裴英秀睁大眼睛坐在床边,有些惊诧地看着门口揉眼睛的堂妹。 “哥!”英晨突然惊了一下,赶紧跑到英秀身侧,“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老了,有点反应而已。” “有反应也不应该肿啊,冬天不是做了清创手术吗?没清理干净吗?” “不是。” “明天去医院吧!” “我会注意的,你不用担心了。”英秀勾了下英晨的鼻子,“一惊一乍的,你都多大的人啦?” 英晨瞄了眼他的左腿,有些不忍看那道蜿蜒曲折的疤痕,尽管在时间的冲刷下,那道疤痕的颜色已经浅了些。 “腿,没事吧?” “没事,注意一点就好了,”他笑了,“要是有事我也不会勉强复出啊,傻瓜。” “明天,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你看好店就行。” “你不赶我走了?”裴英晨听了这话,眼睛里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你的箱子可还在门口。” “哥哥……”裴英晨看着他细长的双腿,肿胀的膝盖,终于有些难过,她弯下腰,搂着堂哥的肩膀,“我以后都听你的,再也不冒险了,我都听你的,不要赶我走……你这样子,我不能走,哥哥……” 眼见裴英晨的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裴英秀的心有些酸,不停地拭去她的泪,“好啦,好啦,这么大的人,怎么哭起来还和小时候一样难看,一点进步也没有。” “哭……哭能有多好看……”英晨抹了把泪。 “那就不要哭了。” “这种事,你的女朋友都不来看看你么?” “你答应我,不要跟靳璟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既然你都觉得无关紧要,那为什么不能说?” “让你别说就别说,”英秀邪邪地瞅了瞅裴英晨,“要不然,送你回家了啊。” “好嘛,不说就不说,不过——你是怕失去最坚定的支持者,还是怕她担心啊。” 英秀愣了一下,张了张口,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还不如告诉她,干嘛不告诉最亲近的人呢?” “哪个运动员没伤病呢?我是得了绝症还是变成了残疾?”裴英秀的表情又恢复了轻松,点了下英晨的额头。“管好你自己吧。” 一晃过了好几天,秦阳的手机响起,话筒那端传来了久违了的声音。 四十分钟后,在热气退散后的酒吧里,秦阳在一处略微安静的角落,看到了那个独自拿着酒杯的女子。 他走上前去,坐了下来,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仍能看得出,面前的女子画了个烟熏妆,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杯加了薄荷叶的莫吉托。 “找我有事吗?”秦阳的脸上挂了点淡淡的笑。 “有些话,我还要当面问问你。” 秦阳眼波微微一转,招呼侍应生要了一杯马天尼。“你要问什么,现在就问吧。” “我都听说了,”裴英晨啜了一口莫吉托,眯了眯眼睛,“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秦阳勾了下嘴角,头微微探向裴英晨,“你的意思我没听懂。” “秦先生,你的过去,我都清楚,所以也不用在这里又是试探又是演戏了,没意思。” “怎么,我卖设备给你,反而成了罪过了?” “先生的出价,可是有点高啊。” “可你当时没意见,照单全收了,不是么?” 英晨顿了顿,笑了:“对,我是年少无知,所以才花了高价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成本的设备,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我当时对秦先生报以了信任。” 秦阳抬起头,看着英晨涂着卷翘睫毛膏的魅惑黑眸。 “可是现在,我很难做到之前那样的信任了。”英晨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眸子如秋潭一般,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有些深不可测,平添了些许神秘感。 秦阳思忖了下,脸上重新带了笑意:“如果我是裴小姐,就不会专程约我这个骗子出来,再特别跟他说一句,我不再信任你了——这样做,显得太没有筹谋,没有智慧。” 裴英晨滞了一刻,挑着眉看着他。“虽然很傻,但我不在人背后下刀子。” “在你哥哥的嘴里,我一定被描述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了吧,裴小姐?” “就凭你做的那些事,难道你是好人吗?” 秦阳摊开手臂,“没错,在一些事情上,是我考虑不周。包括在感情问题的处理上,可能太过急躁,伤害了别人。” “所以你帮我购买设备,又是安得什么心?还要再坑我们一次吗?” “并不是那样,可能是我思虑不周,毕竟我也没有购买的经验,所以,你哥哥如果一味怪我骗你,我也觉得很委屈。我之所以想帮你……”秦阳喝了口酒,眼神望向舞台,舞台上,一位妙龄女郎正深情演唱“young and beautiful”。 “你青春阳光,让我想起了大学时期的我,再加上我也做过不妥当的事,机缘巧合,就想做些事情来弥补。” “是么?弥补?”裴英晨轻笑一声。 “信不信由你吧。”他望着舞台上的歌手,念出了那首歌最广为称道的中文歌词,“历经沧桑,人心已老,尘埃落定,地位、名誉、如过眼云烟,疯狂岁月,城市灯光,你与我一起如孩童般嬉戏。”他又重新看向英晨,“人都会累的,也都有自己的回忆和执念,哪有那么多功于心计的戏码呢?无时不刻地机关算尽,未免太辜负人生了,是吧?” 秦阳眯眼一笑,拿起酒杯,轻轻碰了碰裴英晨面前的那杯莫吉托。 裴英晨没回应他,眼神也在不知不觉中望向舞台的歌手。 “裴小姐。”秦阳的声音又把她拉了回来。 “嗯?” “我怎么会不知道,小姐现在被夹在中间,非常为难呢?如果我还可以做些什么让你安心的话,那就请把星河之隅新进的两台设备退给我,我全额退款,再付给小姐利息。” 这话一出,裴英晨反而不知道如何接了。思量片刻,她笑道:“我也做不了主的。你要是真的有诚意,我们择日再谈。” “我并不是想故意博取你的信任,只是……只是我认为自己,并不是你听到的那样,是个一无是处的坏人而已。” 裴英晨望着眼前的男子,眉目清晰,那弯眼眸如柳叶般温柔绵长,薄唇边那抹淡淡的笑,看似宠辱不惊,孤傲不羁,可谁又知道在内心深处,又上演着怎样的无奈和抉择呢? 她晃了晃头,觉得精神也有些缥缈恍惚了。 “我得走了,秦先生。” 熙熙攘攘的酒吧门外,秦阳挽住有些摇摇晃晃的裴英晨,“我送你吧?” “没事,不用的。”英晨笑笑,掏出面巾纸,使劲拭了下有些斑驳的唇妆。她伸手招呼了一辆出租车,“我打车就行了,再见。” “再见。” 秦阳隔着出租车的玻璃,隐约见到裴英晨朝他挥手。 直到出租车绝尘而去,秦阳才敛去笑意,慢慢往自己的车前走去。 E城浑浊黯淡的夜空,竟然也有了繁星点点。他自顾自的挑了挑眉,握上了方向盘。 公寓的门啪得一声响,晃悠悠的裴英晨旋了进来。 “你又跑到哪里去了?”裴英秀正坐在沙发上看视频,抬眼就看到了残妆晕染的裴英晨。 “就是会会朋友。”英晨嘟囔了一句。 “没去见什么不该见的人吗?” “不该见的人?”她瞪了裴英秀一眼,转身换了鞋。 “你干嘛啊。”靳璟也在沙发上坐着,和裴英秀一起看视频,“回来就行了,干嘛又说她。” “小璟姐也在啊。”英晨打了声招呼,瞄了眼英秀翘起的二郎腿。 “诶,诶,裴英秀,你不要你的腿啦?” 英秀反射一般的伸直了腿,瞪了裴英晨一眼。 “瞪我干嘛?干嘛对我横眉冷对的,我说错了吗?对我这么凶,温柔一点也不分给你妹妹。”她嘟囔着进了卧室。 “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见英晨进了卧室,靳璟狐疑的看着裴英秀。 “能有什么意思,肯定是在外面憋了火,回来乱说一通。” “让我看看你的腿。” “啊?” “我说让我看看你的腿。” “腿有什么好看的?” 靳璟没理他,低头弯腰就要捋他的裤子。 “你要干什么啊,”英秀一伸手,找准时机,直朝靳璟的腋窝挠去。靳璟一笑,手立时松了开。 英秀顺势把她搂在怀里。靳璟想要挣脱,却动弹不得,“你干嘛啊!” “那你刚刚要干什么啊?”他眨着眼睛问。 靳璟收了笑,轻声问:“你还好吗?” “当然,不能再好了。”他轻轻揽过她的肩,将她的额头抵在自己的胸膛。 秦阳回到公寓,在玄关处换了鞋,迎面就见到赵晓雅穿戴整齐地看着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冷意。 “要出去吗?”他有些诧异。 “不是要出去,是刚回来。” 他笑了笑,上前拥住娇艳的妻子,却被赵晓雅一下子推开。 “怎么啦?” “你说呢?”赵晓雅冷眼瞥过他,“秦先生在外面莺歌燕舞,就不用装糊涂了。” “我怎么就莺歌燕舞了?”他皱皱眉,忍住了火。 “酒吧的那个女孩子,又是谁?” “你又跟踪我了?” “先回答我的问题。” 秦阳无奈地点点头,倒在沙发上,叹了口气:“行,都告诉你,裴英秀的妹妹,我生意上笼络的对象,可以了吧。” 赵晓雅坐在他身边,“我不希望你和裴英秀走得太近。” “我怎么会和他走得近?” “裴英秀身边的人,我不喜欢,也不放心。”她撂下一句话,站起身走开。 “你未免想得太多了吧。” “那你顾忌过我的感受吗?”赵晓雅突然怒不可遏地喊了一声,吓了秦阳一跳,“我们结婚前,我就告诉过你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结了婚,新婚之夜你就让我看到那个女人留下来的东西,我一忍再忍,现在,你不仅和那个女人还有瓜葛,甚至还和裴英秀的妹妹纠缠不清,你把我当做什么了?” “什么纠缠不清?怎么就纠缠不清了?我为了生意,试探下他妹妹,也是错吗?” “我不管你的生意还是别的,只要我再见到一次,不,只要你再去见她,咱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小雅……”秦阳缓了缓情绪,凑过来,揽住她的腰。 “不要碰我,你触到我的底线了。” “小雅……” “秦阳,”她努力克制了下,“我也明白,你当时为什么和我匆忙结婚,不仅是因为我的积极主动,还是因为,我父亲的公司。我都知道,也没有反对。” “可是现在,”她的神色凛冽起来,“如果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你不仅什么都得不到,还会失去你所有的一切。” “小雅,你真的误会了。” “希望你记住我的话。”她转过身,又看向秦阳,“还有,当然,如果靳璟和裴英秀的妹妹,你能下一点狠手,我也会很高兴的。” 第三十五章 “如果我没有做这种无聊的事呢?” “随你,也许你觉得我所谓,可对我来说,她们的存在让我不是很舒服。如果你想让我舒服些的话……” “小雅,”秦阳的面色平静如水,上前拥住她的后背,“你要相信,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你。” “我又何尝不是呢?”赵晓雅无力地笑笑,竟滴下泪来,“我就是怕失去你才会在乎你,才想要抓紧你。跟踪?你以为我就是那么无聊庸俗的女人吗?我也怕……怕你像对待靳璟那样,对待我。” “不会的,小雅,”秦阳的双臂紧紧揽着赵晓雅削瘦的肩,“我隔了这么多年又遇到了你,怎么会,怎么会那样对你……” 赵晓雅苍白的脸上,两行晶莹的泪水悄然滑落,滴在她精致的玫瑰色睡衣上,晕染成了一小片红黑色的痕迹。 虽然时值初夏,但灿烈的阳光总是无声地昭示着它的存在,过于热情的将它的热量扑洒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全然不见花木也因为炙烤而失了颜色。 靳璟撑着遮阳伞,直到踏入“星河之隅”的门槛,才呼着热气将伞收起来。 “靳姐,你来啦?”李智杰兴冲冲地和她打招呼。 临近学校期末,靳璟有一阵子没出现在这里了。 “等英秀下晚训,一起走。”她笑了笑,学生们的模拟测验成绩不错,她也感受到了久违的成就感。 陶冶在一旁没说话,眼睛正盯着电脑屏幕,神情专注,和那些客人一样,投入到战争当中,已然忘我。 “嘿,嘿,”李智杰拍了拍他,“你再这样玩下去,就变成网瘾少年了。” “啥少年,马上就是大叔了。”陶冶目不斜视的回了他一句。 “注意眼睛,眼睛。”靳璟拉着他的肩,让他抬高了头。 “知道了,姐。我就再玩一会啊。” 靳璟眨了眨眼,对李智杰说:“行吧,我替他看一会儿。” 可能是因为高校还没有放假,也可能是因为夏日来临,青年们有了更多寻欢作乐的方式,入了夜,并没有什么客人再进来。 靳璟已经拿出了习题册,开始备课了。 门外,两个少年正在徘徊。 “是这家吗?” “那还能有假?” “能不能行,听说上次就有人在这儿被抓了,连带着别处玩的也一窝端,好惨的。” “你可真怂,知不知道什么叫富贵险中求?” 方才还有些害怕的少年摸了摸裤兜里还没捂热的票子,戴上了棒球帽。 陶冶刚刚游戏的厮杀中退了出来,红着眼睛,百无聊赖地在吧台打哈欠。靳璟还在对着习题册写批注。 “开两台机。”两个学生模样的少年站在吧台前。其中一个微微抬起了棒球帽,漫不经心地往玻璃门外看了一眼。 陶冶揉了揉眼睛,瞅瞅他俩:“小朋友,我们不接待未成年人。” 靳璟显然对这句话有些敏感,她放下笔,抬起了头,站起身来。 两个少年显然被吓了一跳。心中暗暗叫苦——传言果然不虚。 靳璟冷冷的扫了一眼这两张熟面孔,淡淡地说了一句。“走。” “那个……老师……” “我说了,赶紧走。”靳璟随手拿起笔在桌上敲了敲。 “老师……” “走就行了,哪那么多废话。” 两个人看见老师面色沉静,不像是要发火的样子,更不像传言中描述的那个“女魔头”的样子。 靳璟想到了什么,又看了眼两个人:“要期末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们老班。所以,赶紧走,回家。” 两个学生互相对视一眼,没说话。 “是要我送你们回家吗?” “我们走,谢谢老师……” “老师再见……” 两个少年犹疑片刻,又匆忙消失在吧台前,推开玻璃门走出去,很快就不见了。 李智杰看着少年们走出大门,突然间眼睛好像被什么光刺了一下,又赶紧转回头,这才问:“姐啊,这又是你的学生?” 靳璟斜在椅背上,长叹一声:“世风日下,我也没有办法啊……” 一辆黑色越野车望着明亮的玻璃窗,悄然间收起了车窗,发动车子,不见了。 裴英秀骑着电动车,享受着晚风带来的丝丝凉爽,飞速的拐弯,上了主干道,他放慢了车速,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银树路各色灯牌的微光了。这段路虽然已经是主干道,但路的尽头依然有些偏僻,连路灯也更加稀疏昏暗些。 “滴滴……”迎面传来几声汽车的响笛,只见一辆黑色越野车冲破夜空,从银树路的方向飞速疾驰而来。 远光灯明亮刺眼,裴英秀眯着眼睛用手一挡,却徒劳无功,眼前已经是一片白茫茫的虚无。 他下意识的把车往路边拐,那黑色的车却没有闪避的意思,仍然直直驶来,车身呼啸着,眼看就要蹭过裴英秀的电动车。 英秀见势不妙,赶忙跳下车,一个滚翻跳到路边,就在刹那间,电动车已经摔在地上,左侧的后视镜瞬时脱落,碎了一地。 那黑色的车终于觉察到惹了事,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你神经病啊!”裴英秀站起来,快步往那辆车的方向走,“到底会不会开车!” 黑暗中,那辆停下来的车开了车窗的一道缝,却飞快地合上,驾驶座上隐约是个男人,裴英秀看不清楚。 “你下来!”他看着伤痕累累的电动车,怒从中来,上前就要拉开车门。 那车见状,却油门一踩,立时窜了出去,裴英秀只能连忙闪躲,又追了几步,在尾灯的亮光中,模模糊糊看到了089几个数字。 车已经扬长而去,裴英秀停下了追赶的脚步,喘了几口气,一步一步的走了回去,将负了伤的电动车扶起来。 英秀的动作猛然滞了一下,刚才呼啸而去的车,仿佛是C牌的越野车。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和陶冶、李智杰当初一起追查监控的情形,又想到方才“1089”几个数字,心中越来越不安。 四下望望,天色晚了,加上路口有些偏僻,已经没有了过往行人,连车辆都行色匆匆,没有停留。 英秀的心仍然突突跳着,他不再敢骑车了,而是一步一步地推着车,走在路的一侧。 靳璟收拾好书本,在手机游戏中终于等来了裴英秀。 “你可来了。等死我了。”她抬了抬头,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跳动,想赶快结束这一盘游戏。 “要不你先玩一会儿咱们再走?”看靳璟对着手机来了兴致,裴英秀抬腿坐在了吧凳上,伸手拍了下她的脑袋。 “诶,又输了,撤了撤了,回家。”她收起手机,对着裴英秀说了句,“回家吧。” 靳璟终于仔细看了看他,脸上却立时变得惊恐诧异,指着他的胳膊,“你的手臂怎么了?” “啊?”英秀顺着靳璟的眼神看过自己的左臂手肘,这才发现手肘外侧被蹭破了皮,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印。 看到伤痕,他这才觉得有些疼了。 “怎么回事?”靳璟轻轻抬着他的胳膊,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你是摔了吗?” “倒霉死了。”英秀打开一瓶矿泉水,“碰见辆神经病一样的车,不看人也不减速,蹭了一下,看那样子,不是酒驾就是根本不会开车。” “英哥。”李智杰闻言,赶紧从吧台里钻了出来,看了看他的手臂,“还好没出什么事,你现在可是出土文物,重点保护对象,以后还是我去接你吧!” “算了吧,你那车技,更吓人。” 李智杰吐吐舌头又坐下了。 “以后还是别骑电动车了,太吓人了。”靳璟有些怔怔的,找了碘伏帮他清理,才拉着他的手,出了“星河之隅”。 看着裴英秀推着少了后视镜的电动车,靳璟心里一阵阵后怕,一路上,时不时的嘱咐他各种事项。 裴英秀要么笑笑点头答应,要么告诉她不要太过紧张了。 他还是忍不住去想那辆车的车牌,想来想去,后背也一阵阵发凉,难不成是……他轻轻甩了甩头——还不至于吧? 想到脑海中恐怖血腥的场景,他还是侧过头,对靳璟说:“你也要多加小心,上下班注意安全,包里放好防狼喷雾,要是晚下班,我开车去接你。” “怎么还说起我了?” “关心你还不行吗?”裴英秀又想了想,“要不,明天开始,我教你几招防身术。” 靳璟连连摇头:“你那招数太难,我学不会。” “当然教你简单实用的。” “学不来学不来,我这协调性,人还没打到,自己就先把自己绊倒了。” 两人越走越远,很快就和浮华艳丽的夜景融为一色,消失不见。 翌日,清晨降临,天灰蒙蒙的,狂风大作,绿树都在风的摇晃中扭曲了形状。 靳璟坐在办公室里,喝了口热水。上午前两节一般没有她的课,还可以吃点零食喝点水,好歹补充些能量。 对桌的小齐老师走了过来,眼神中写满了疑惑,看了看四周,对着靳璟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找我?” 小齐老师点点头。 靳璟推开了教务处的门。 教务处的主人和几位领导端坐在桌边,齐刷刷地看向她,神情肃穆,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凝重的气息。 靳璟见了这情景,气氛有些紧张,心中不免忐忑,又疑惑不解,只能小声问了句:“主任,找我有事吗?” “你过来。” 靳璟走到教务主任的桌前。主任拿出个信封,掏出一叠照片,厉声问她:“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靳璟有些纳闷,看了眼教务主任肃杀的脸,低头拿起照片。 她的眼中,写满了迷茫和不解。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主任的语调也高了些,“靳老师,你连你自己的照片都不认识吗?” 靳璟的手指尖渗出了细细的汗水,微微发抖的捏着照片,有些滑滑的。 照片上,正是她昨夜在“星河之隅”吧台的影像。 “不是……”靳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勉强抿出一点笑,“我不明白,这照片是?我也没干什么,为什么您会有……” “没干什么?”教务主任皱皱眉,指了指她手里的照片,“你再仔细看看,啊?一个人民教师,在网吧里收银开机,是怎么回事?” 靳璟一下子想到了当时正在游戏中酣战的陶冶,和自己那句“行吧,我替他看会儿。” 看着疾言厉色的教务主任,靳璟竭力保持着平静,继续想解释:“不是的……” “我们一再强调,学校教师不能私自开辅导班,你可倒好,已经不屑于开辅导班了,反而在网吧兼职,全然没有一点教师的样子,成何体统?” “我没有!这是我朋友的网吧,我只是在等人而已……” “什么网吧,值得你等人的时候顺便连服务员的活都干了?” “我真的没有,只是昨晚顺便帮忙开了一台机,就再也没有了。” “你说是你朋友的网吧?”一边的副主任追问她,“什么朋友?” 靳璟看着几位领导严厉的面孔,想了想,还是定定地说道:“男朋友。” “怪不得,”教务主任又拿出几张照片,扔到靳璟面前,“那这些就可以解释了吧,靳老师?” 靳璟低头看去,是昨夜自己教学的班上,那两名男生在吧台被拦下的照片。 她突然多了底气,也镇定了下来,“他们俩,我没让他们进去。” 教务主任使了个眼色,拨了个电话,不一会儿,那两个学生的班主任沉着脸走进办公室,塞给靳璟两份检查。“你自己看看吧。” 靳璟看着两份笔迹稍显潦草的检查,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教务主任,她将检查拍在桌上,声音也陡然高了些:“这不是真的,他们说谎!” “我都问过了,”班主任老师斜了一眼满面通红的靳璟,“他们自己承认的,说靳老师当时就在网吧收银,拿了别人的身份证开的机,还说,临近期末了,不会告诉他们的班主任,让他们上完网赶紧回家,对吗?” 靳璟愣住了,她不假思索地说:“找他们来,我们当面对质。” “还对什么质?简直是胡闹!”主任黑着脸,使劲拍了下桌子。 靳璟的胸口激烈起伏,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网吧开机有记录,让他们说说看,我是用哪张身份证帮他们开了机,还有,网吧的监控录像可以一起调出来,看看他们俩到底有没有在上网。” “你男朋友的店,这些都可以做手脚,又有什么可信度?” “那各位还要相信什么?还能有什么可以相信?既然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相信,那又为什么要叫我来,直接处分我不是更简单么?” 几位领导和老师都盯着她,一言不发。眼神愈发严厉,甚至,充满了厌恶。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面对靳璟的诘问,谁都没有说话,或者说是,不屑于回答了。 靳璟垂眸,又看了眼散落在桌子上的照片,很明显,是在窗外偷拍的。 她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靳璟吸了口气,慢慢地坐在了桌边的凳子上,凄然地笑了笑,拿起一张照片,“那主任可以告诉我,这些照片,是谁给您的吗?” “对不起,无可奉告。” 靳璟转向那位班主任:“前段时间,我还带着两个学生去各家网咖挨个抓人,当时您还很赞赏呢。怎么这么快,我就成了纵容学生上网的罪人了?” 靳璟见还是无人应答,顿时觉得全身乏力,她面色如霜,呼了口气,“所以,各位想怎么处置我?” 第三十六章 “靳老师,事实摆在面前,学校也不好置若罔闻,先停课一周,好好静下心来反思反思吧。”教务主任又看了眼其他几位领导,“就这样吧?” “反思?我有什么要反思的?”靳璟站起来,眼睛里不知不觉得溢满了水色,“就凭这些照片?主任,各位领导,我想知道,你们是否就真的认为,眼睛看到的就是事实吗?” “至少比你空口无凭来得实在吧?”教务主任渐渐失去耐心,拍了拍桌子。 靳璟喘了口气,降低了语调,“我不知道这些照片是谁给您的,但我至少清楚,他的目的至少和学校,和学生并无关联。” “你说的,我听不懂。”主任瞥了一眼靳璟,继续说道,“各位如果没什么意见,那么这件事就先这样处置了。” 众人纷纷点头。 “等一下!”靳璟走到教务主任面前,环顾众人,“我不同意!” “靳老师,你现在是被调查被处置的对象,请注意言辞!” “我知道我说不过你们,暂时也……拿不出更有利的证据来反驳你们,但是,现在临近期末,我要对我的学生负责,虽然我不是主科老师,但我同样有为学生争取更好成绩的义务。” 靳璟尽力收起眼中的水色 :“我不同意停课。” 教务主任也站了起来:“靳老师,你还年轻,我们这样做,其实也是在保护你。” “保护?”靳璟冷冷地笑了,“如果真的要保护我,就不该凭着几张偷拍来的照片处置我,都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可是诸位领导,你们真的认真调查了吗?” “不停课也可以,但是你要向教务处做出深刻检查。” 靳璟无奈地笑了一下,眼神落在窗外狂风撕扯的杨树上,杨树绿色的叶子,已经飘落了一地。 窗外,不知不觉中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绿枝乱舞,弱叶飘零。 穆佳叼着一支棒棒糖,耸拉着脑袋望着电脑屏幕,暴雨将至,除了一众游戏的铁粉,网咖的客人也比往常少了很多,终于能轻松些了。 她浏览着本地论坛,托着腮,百无聊赖的滚动着鼠标,暗自感叹,E城还真是个无聊的地方,连平素最八卦的论坛,也满眼都是无聊的信息。 刚要关掉网站,穆佳的眼神被一条消息吸引住了。 “E城网咖星河之隅,多次容留未成年人消费,黑点满满”。 穆佳点了进去,迎面就是几张吧台处学生模样的少年的影像,吧台的另一端,是看不出表情的靳璟,再仔细看,还隐约可以见到陶冶的半张脸。而照片的反光处,明显是隔着的玻璃的反光。 穆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抓过一旁的李智杰:“昨天我不值班,你给我说说,这又是怎么回事?” 看着论坛的回帖,都是“黑网吧就该封杀”、“赶紧举报,还等什么?”“高端网咖一样黑心”诸如此类的回复,李智杰见状,一时也有些茫然。 他没什么主意,只得拿出电话。 裴英秀一边将脚蹬在长条凳上系鞋带,一边阴沉着脸接听着电话,末了,他挂断电话,卷起运动裤,撕下肌效贴,径自换了鞋,拎着包就往训练馆外面走。 “英秀?”黄指导在后面叫他,“这就要晚训了,你去哪儿?” “今天有急事,我请假。” “有什么非走不可的事?” 裴英秀没吭声,回过头来看了看教练,“我之后补回来。” “星河之隅”里,穆佳和李智杰歪在吧台,颓靡叹气,见着裴英秀进来,赶紧招呼他到电脑前。 现在,已经不仅是那一家本地论坛网站有**的帖子了,各种涉及本地的社交媒体和网站、论坛,都或多或少的出现了此类消息。 裴英秀抱着肩,望着闪着荧光的屏幕,眼光中已经敛去方才的怒火,重新又平静下来,若有所思。 他重新翻看了那些照片,抬起头,问向两人:“靳璟呢?” “没见啊,靳姐今天没来。” “师兄,我们马上就要名誉扫地了,你还在担心她啊?”穆佳的嗓门大了些。 玻璃窗外,天依然阴沉沉的,黑云压城,在夏日,天竟然也早早的黑了下来。裴英秀不经意的扫了一眼窗外行迹匆匆的车辆,不由得出了神。 昨晚那辆黑色的C牌越野,车牌尾数1089的数字。还有它近乎慌乱失措的行迹。 “给陶冶打电话,让他找发帖的IP。” “我这就打。”李智杰开始拨电话。 “我先回去一趟,你们别担心,有事会和大家联系。” “英哥!” “师兄!” 风雨中,裴英秀打了把格子图案的伞,匆匆走了出去。 公寓中,靳璟蜷缩在床上,红着眼睛,刚洗完的头发湿哒哒的披在肩上,连睡衣都被浸湿了一片。 “我说你……这样就有用吗?”季繁希递给她一盒纸巾。 “我争也争了,辩也辩了,可是谁知道是哪儿来的照片,也太荒谬了吧!” “哎,这可真是见了鬼了,”季繁希搂了搂她的肩,又拿过毛巾给她擦了擦头发,“你自从和裴大侠在一起,我还以为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谁成想,还是命途多舛啊。” 季繁希晃晃脑袋:“你现在是人民教师了,总有些小人,可能会抓住这个不放的,你以后,少去星河之隅为好。” 敲门声响起,季繁希跳下床去。 靳璟靠在床头,隐约听到门外低低的男声,她知道他来了,却没有一点力气走到他的面前了。 她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勇气,也犹豫自己之前的选择了。 “小璟,”英秀走进卧室,坐在她的床边,“我都听繁希说了。” 她终于忍不住,抱着膝盖,掩面而泣。 “对不起小璟,是我考虑不周,我要是当初集训走的时候,不说那句,你多操心,你也就不会经常去星河之隅了。”他轻轻托起她的脸,拿过纸巾,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 靳璟摇摇头,“跟这个没关系。” 裴英秀刚想说什么,靳璟却抬起头,抹了把泪,轻声道:“穆佳给我打电话了,我都知道了。” “什么电话?” “因为我,让你们也受牵连了。” “什么牵连?”裴英秀愣了一下,恍然明白,“别听她胡说,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我当时不往吧台前面去就好了……”她的泪音敲击得人心颤,靳璟低着头,她的肩膀和后背随着抽噎,微微有些发抖。 “小璟,”英秀抚了抚她的肩,“这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些无聊好事的人的错。” 靳璟却摇摇头:“是我的错,是我没用……” “你不应该用别人的卑鄙来惩罚自己啊。”他继续为她擦着泪。 靳璟侧过脸看他。他的侧颜,一如往昔的清晰明朗,台灯的侧光柔柔洒过,他的轮廓更加立体,甚至有些消瘦了。 她看了看他,那双眼睛,溶溶如湖中的月,皎洁生辉。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样在灯侧看着自己,像一枚就在这夏日中,沾着甜美味道的长长杏核。 他还是那么美好。 靳璟张了张口,又低下头去,她感觉得到,裴英秀有力的手臂正拥着她。 她抬起头,感到仅有的一丝力气也被径直抽去,她愣了片刻,终是说:“英秀……我们还是……分开吧。” 那双清澈的眼睛立刻泛起了涟漪,直至波涛翻涌。 “小璟?”英秀伸手按住她的肩,“你在说什么?” “我,可能真的是一无是处的人,先前,你让我看住英晨,可她做了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你走的时候,让我照顾店铺,可你也见到了……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 裴英秀定定地看着她泪光点点的眼眸,轻轻按着她的肩,“这都不关你的事,你明白的小璟。你看着我,看着我!这都是那些无聊的人干的无良的事情,我们是要解决它,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小璟!” 靳璟垂眸,没有看他,继续说:“我去找秦阳,可是我太笨,从他那里,也只得到了奚落和不屑而已。” 她又想到了那日在猎狐部落,秦阳淡淡的语气——你还是那样,永远不会为自己的爱人,做出什么实质的帮助。 “小璟!” “所以,”靳璟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泛着红色的血丝,“我是个没有用的女朋友,也是个给你找各种麻烦的人。” “难道我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让你帮我做事?或者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 “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不合时宜,可是我……我不想继续给你找麻烦了。” “小璟,这根本不是麻烦。” “非要害得你失去这家付出心血的店吗?要让你失去安身立命的地方么?” “你想得太严重了。”英秀轻轻搂住她,柔声说,“小璟,我需要你的支持,我真的很需要你。” 靳璟摇摇头,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是名成熟的运动员,你有你的思量和考虑,你知道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当然也知道努力能得到什么,又不能得到什么。” 她看了看依然飘雨的窗外:“所谓我的支持,根本不值一提,没有我,没有我曾经说的话,你还是会复出,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表达不出,小璟,”他摇摇头,上前微微侧过靳璟的肩,“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当初的话对我的影响有多大。你现在,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可能吧,”她叹了口气,“也许你是怜悯我吧,遭遇歹徒袭击,被爱人抛弃,在路边买醉,最后,还被你从浴室里救了出来。就是这样。也许是因为和我在一起发生过各种惊心的事,才会给你造成错觉,感觉我很重要。” “我和你在一起,跟所谓怜悯和遭遇,从来就没有关系。”裴英秀一字一顿地说。 “英秀,”靳璟的眼中似有水光,她挪了挪,还是轻轻地贴住了他的后背,“我看过那些照片,我也有我的猜测。” 裴英秀没有转过身来。 “如果,星河之隅的麻烦跟我有关系,或者说,跟我的过往有关系,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比较好。” “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裴英秀看向她,眼中水波荡漾,他又别过脸去。 “你知道的,那个人太狠了,远超我的想象。” “小璟……” “这是我们的恩怨,英秀,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身一人,无牵无挂,任凭怎样,都比两个人一起被暗算好。” 裴英秀笑了:“他为什么要暗算你?” “也许是他意难平吧。” “你说的这些,根本经不起推敲。”英秀笑笑,眼睛也跟着弯了起来。 靳璟望着窗外,有些自顾自的说:“我的委屈,是要找他好好算一算了。” 裴英秀还没答话,手机已然响起。她看了下,是陶冶打来的。 “陶冶?” 英秀的神色平静,轻轻说了句:“谢了,我知道了。” 靳璟一下子躺倒在床上,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裴英秀挂断电话,复又坐在床边,给她盖上夏凉被。 “我累了。” “我这就走了。”英秀站起身。 “我刚才说的话,真的不是开玩笑。” 裴英秀走到门边,没有扭头:“我知道,你很伤心,至于其他的,你说说就好。” 靳璟拥着被子,哭了出来。 英秀轻轻和上门,迎面碰上了季繁希,“小璟就拜托你了。” 星河之隅中,陶冶将旁人都看不懂的数据解释一番——已经找到发帖的主要IP了。 “行了行了,你也不用说了,”穆佳揉了揉他后脑的头发,看向裴英秀,“师兄,我的家伙还被你收着呢。” 裴英秀想到了那两把长刀。他笑了笑,不再言语。 “英哥,这回怂了可就真完了啊!” “哥,你们到底是要……干什么?找人吗?”跟过来的裴英晨试探着问了一句,众人都缄默不语。 “这没你的事。”英秀淡淡地回了一句。 “英哥!” “给阿西师兄打电话。” “好嘞!” 穆佳闻言,直接从柜台下翻出了运动鞋。 裴英秀看了下表,说到:“今天太晚了。” “一点也不晚!” “是,但是,我们要好好筹划一下了。不是吗?”裴英秀轻轻笑了一下。 第三十七章 阳光明媚,丽日蓝天正好,玻璃窗外的槐树,柔柔地朝窗的方向招摇,竟生出一丝妩媚的风情。 裴英秀将双腿伸展在吧台一角的桌面上,慵懒地听着电话。 “师兄,这次就要拜托你们了。” 片刻后,他挂断电话,拿起自己的马克杯,将里面的凉开水一饮而尽。 “英哥,我们难道就这么窝在这里,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吗?” “那你想怎么样呢?冲出去打架啊?”裴英秀斜睨了李智杰一眼,“光天化日的,你是想惹事么?” “哦……”李智杰眼睛一转,仿佛明白了什么。 “猎狐部落”中,空调吹得人有些发冷,一群在屏幕前激战正酣的年轻人,早已顾不得周围冷暖,只管沉溺在自己的自由世界中,与世隔离。 空调的冷风呼呼吹着,却没法吹走电脑桌上摆着的泡面和各式外卖的味道。已经过了中午,几个男生忍不住,胡乱扒拉完泡面,又投入到战斗当中。 偌大的电竞区,一时间只能听得到键盘的敲击声和吃泡面发出的滋啦滋啦声。 突然,轰地一声脆响打破了周遭的平静,角落中,一把椅子侧翻在地,连带着椅子上坐着的人,也一同倒在地上。 这种事情并不稀奇,许是有人玩得时间长了,一时睡着了摔下来。大多数人已然司空见惯,多半是往角落里瞟了一眼,就重新投入到战争中,全神贯注。 “醒醒啊!兄弟!” “兄弟你怎么了!” 角落里,倒下的年轻人旁边,两个与他一起结伴的男生蹲在地上,一个轻轻晃着他的肩,另一个直接伸出手来,掐着昏倒之人的人中。 “你醒醒啊!”两人的喊声又大了些。 这下,周围的上网客纷纷侧头来看,还有的已经拿下了耳机往这边张望。但众人都探着头观察,并没有人冒然上前。 很快,吧台的服务员匆匆走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 “我们也不知道,这突然就躺地上了,啥反应也没有啊。”那两个同行的伙伴有些不知所措。 服务员凑上前看,只见躺在地上的小伙子双目紧闭,眉头微蹙,神情痛苦,脸色发白,连嘴唇也没了血色。 “你醒醒啊,能听见我说话吗?”一旁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脸,仍是毫无反应。 “这是疲劳晕倒了吧?”服务员一时也有些发懵。 还没等同行的两个男生答话,地上了无生气的小伙子开始不安分起来,手脚先是微微向上动了动,而后就是手臂和双腿都开始不停地抽搐,乱挥乱蹬扑腾起来。 “兄弟,你怎么了这是!” “东子啊!你不能有事啊!” 两个男生彻底慌了神,徒劳地大声喊叫着他的名字,但见那人已经抽搐得面部都扭曲着变了形,连毫无血色的嘴唇都歪到一旁去,甚是骇人。 “愣着干啥,赶紧120 啊!” “好的好的。”服务员这下也慌了神,赶紧拿着手机打电话。 两个男生手脚并用地按着他,周围几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见状,扑上前来,拿过吃外卖的塑料勺子就往他的嘴里塞。 “别咬破了舌头!” “需要人工呼吸吗?” “让他平躺,平躺!” 四周的人开始躁动起来,上前帮忙的,围着看热闹的,还有别的上网区域闻声而来的好事者,顿时电竞区乱作一团。甚至连明亮窗外的路人,时不时也往乱糟糟的网咖投来好奇探究的目光。 吧台几个网管和服务员,额头都渗出了汗珠,有的在拨打电话,更多的是张望窗外,希望救护车快一点到。 救护车还没到,门外冲进来个身材精壮的男子,三十多岁的样子,面庞黝黑,进了门就喘着气大声嚷嚷:“我弟弟呢?谁说我弟弟在这儿出事了?” 那男人见众人乱糟糟的围着角落,连忙奔上前,拨开人群。 “小弟!小弟你怎么啦!”男人见弟弟气息不匀,连手脚都在抽搐,更是焦急,一叠声的喊,尔后开始嚷嚷:“好好的人出了门,怎么就躺下了呢!” “他玩了多久?”男子看着同行的男生,厉声问道。 “没多久,一个通宵吧……” “一个通宵!”男人瞪大双眼,显然吃了一惊,“你们俩都比他大,怎么不劝他回家呢!” “还有你们!”他急得满脸是汗,伸手颤颤地指着着两个服务员和网管,“我家小弟是未成年人,你们是经营网咖的,怎么就这样放任未成年人不管呢!” “他身份证显示到年龄了啊。” 男子上前,在倒下的男生身上一阵摸索,终于从裤兜里掏出了身份证,“现在六月,是吧!六月!可我家小弟,八月才成年!”他拿着身份证指着几个服务员,“你们不识数吗!” “大哥,你这样说,也太钻牛角尖了吧!” “十七岁零十个月难道就是成年人了吗!” 几个人争执不下,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响笛,救护车来了。 “别说了大哥,赶紧把人送医院吧!”服务员拥着男人,招呼着急救医生往里面来。 此时,“猎狐部落”外停着的救护车很是显眼,一些行人和闲人,已经渐渐围了过来,不时指指点点。 “等一等!”那男子却拦下了服务员。 “我家小弟身体健康,怎么到了你们网咖上了个通宵就成了这个样子!你们要说清楚!” “对,说清楚!” “人是在你这儿倒下的,你要负责!” 同行的两个男孩也开始七嘴八舌的附和,围着服务员和网管,不让他们往外走。 “先救人,我求求你们了!” “救人要紧,但总得说清楚吧!” “我家小弟未成年,为啥能在你家上个通宵!” 旁边,早有好事者举起了手机。 服务员见状,连忙说:“我已经给经理打电话了,肯定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现在就要给个说法!”那男子粗嘎的一声喊,大手伸出来,几乎就要拎过服务员的领子。 “让一让让一让!”争执慌乱间,救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过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倒地昏迷的小伙子抬上担架,随行的两个男生和大汉也出了门,就要一起离去。 “小子,我还会来找你们要说法的!”男子指了指服务员,之后随着救护车的响笛,一起离开。 “猎狐部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恢复如初。 “艾玛,总算是走了。”服务员和网管顺着胸口,大口喘气。 “对了,经理接电话了吗?” “没,没人接啊。” 夜风阵阵,路边的槐树和杨柳,也都随着这难得的惬意时光,曼妙舞动起来,飘逸灵动,全然没了白天的困顿。 只有渐渐染上湛蓝的天,不知从哪里飘来几朵黑云,瞬时就压住了寥落的几颗星辰。 “猎狐部落”的炫目灯牌亮了起来,耀眼夺目,一如往日。 秦阳加快了步伐,锁了车,吹着口哨往猎狐部落走去。 刚走到门前,他突然听到一阵阵不同往日的骚动,周围的人群也愈发多了起来。 秦阳抬头去看,眼睛瞬时瞪大,连瞳仁都在昏暗的光线下放大了,惊慌中,他连忙跑了过去,冲开围观的人群往里走。 猎狐部落原本晶莹透亮的玻璃窗上,被人用喷漆胡乱画了不成型的涂鸦,大门两侧,还被拉上了横幅。白色条幅上,几个大字赫然在目。条幅上歪歪斜斜写着“黑心网吧,害人性命”几个黑字。一个男人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小弟白天在猎狐部落的遭遇。 秦阳皱了皱眉,让自己努力平复下来,他走上前去,低头看了看男子:“有什么事,我们进去说吧。” “你是?”那男子抬了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表情平淡,眼光深邃的年轻男人。 “我是老板。” “好啊,找的就是你!” 男子连忙起身,随着秦阳进了猎狐部落。 会客室里,秦阳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听着男子和那两个男生絮絮叨叨的陈述,越发觉得心烦意乱,连头都跟着疼起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终于等到了男子絮絮的话告一段落。 “说了这么多,我也听明白了,说吧,要多少?”秦阳瞥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 男子愣了一下:“这不是钱的问题。” “如果不是钱的问题,你怎么会放着人躺在医院里不去照顾,而是又来我们店里呢?”秦阳眯眼笑了下,眼光愈发深沉了。 男子讪笑了下:“我也不是想讹人,只是住院的医疗费,希望你能承担。” “该我负责的,我当然不会推卸责任,但客人是不是有旧疾,我可就不清楚了。” 男子闻言,从随身的纸袋里拿出了医院的诊断证明,连同上个月的体检报告,一同放到了秦阳面前:“医院的白纸黑字,我家小弟没有旧疾。” “额外的损失呢?比如,你们这些人常说的精神损失?”秦阳挑了下唇,站起来望着窗外,闭了闭眼睛。 那男子和两个男孩相视一下,思量片刻:“不要了。” “不要了?”秦阳转过头来,满是狐疑地看着有些发窘的男人。“你这么声势浩大地来要说法,到头来,却说不要了?” “我是讲道理的人,这事说到底,我家弟弟也有错。”男子站起来,“不过老板既然有诚意,那我就说个数吧,两万,怎么样?” 秦阳这才仔细打量面前的男人,皮肤黝黑,身材精壮,穿着一件灰色廉价T恤,倒像个体力劳动者的样子——果然眼皮子浅,没见过钱啊。 “成交。”秦阳暗暗松了口气,麻利地开了支票。 秦阳如此利索,大汉倒是有些吃惊,直到同来的男生轻轻捅了捅他的胳膊,男子才反应过来,接过支票:“痛快,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他看着离去的几人,终于长吁了一口气,直直地倒在沙发上。 秦阳抱着靠垫,在沙发上蜷成一团。闭上眼睛,脑海中闪现的都是赵晓雅恼怒的眼神、猎狐部落门前纷乱的情景,甚至还有裴英晨那张纯真的脸庞。 “经理,”肖湛走了过来,“就这么轻易给他钱,咱们还没调查上网男孩的底细……” “算了,”秦阳摆了下手,“说穿了,他的确还不够出入娱乐场所的年龄,要是真的计较起来……哎,就算吃一堑长一智吧。” 脑子乱糟糟的,秦阳又坐了起来,打电话给前台:“今天大家辛苦了,晚上留个人值夜,剩下的全都有,咱们出去聚餐。” 耳畔的听筒一下传来了欢呼声。 猎狐部落门前,秦阳和店员们开上车,飞驰而去。 秦阳没有去往闹市区的夜市,而是选了个新城区的美食城,果然,空气比主城区好多了。 新城区的基础设施还不完善,纵使在宽阔的大道上,道路两侧也显得昏暗许多,当然,车流也少得多,稀稀拉拉地驶过新修的大道。 秦阳找了个宽敞的路边停车。一众人刚刚下车,没走几步,迎面就碰上一群穿着各色T恤,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的青年。 见那群人装束怪异,秦阳给店员们使了个眼色,众人加快步伐往前走,想赶紧躲过这群人。谁料还没走到路口,那群人径直围了上来,横在秦阳几人面前。 “你们是?”秦阳心里开始打起鼓来。 那群人中,为首的男子上前,伸手压低了帽檐,手上还戴着露指手套。他低着头,并不说话,朝身后挥了挥手。 霎时,为首的人身后那群男子一拥而上,对着秦阳一群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秦阳的店员们没有防备,瞬时,已经有几人倒在地上。众人见势不妙,其中几个有身手的,啪的一声从身后抽出一截钢管,竭力稳住阵脚。 “弟兄们,上!” 几人冲上前去,开始对着那群T恤男围追堵截。 秦阳猛跑了一段,躲得稍稍远一点,见两拨人已经扭打在一起,又略微轻松了些。 只是形势瞬息万变,方才看上去还势均力敌的两拨人,已经分出了高下。秦阳在昏暗的路灯下,眼见着自家店员的钢管被踢飞,钢管飞旋过来,在他脚边跳了几下,不动了。 那些T恤男身形并不壮硕,却出手利落。秦阳跑上前去,只见自己一方的人,已经各个歪在地上,鼻青脸肿,**不止。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几个小伙子立时围住了秦阳,其中一个面庞白净的男孩上前,贴近了秦阳:“钟馗,专门抓鬼。” 为首的见秦阳这边的人都没了战斗力,一挥手,另外几个青年一齐上前,将倒在地上的人身上的手机悉数拿出,又一个个的拔出卡,砸碎在地上。 秦阳的心怦怦跳着,这样一群人,身手了得,不与他搭话,还断了通讯联络,根本不像乌合之众,倒像是有组织的团伙。 他思量了下,看着为首的人,声音缓了缓:“老大,您的意思,我倒看不明白了。” 话音未落,路旁传来一阵轰鸣声,秦阳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到了眼睛,他眯了眯眼,只见两辆摩托车开了过来,从车上又跳下来几个戴着棒球帽和黑色口罩的男子。 秦阳的几个人勉强歪歪斜斜地站起来,见又来了几个人。店员们已经是惊弓之鸟,神情也恐慌起来。 摩托车下来的一个男子,身材颀长,微微扬了下头,两个穿白T恤的男孩就把秦阳架到一旁,那男子也不与他说话,直接一个摆拳就将秦阳打倒在地。 秦阳眼冒金星,顿觉天旋地转,还没缓过神,肋骨处又挨了两脚,一时间,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啊……”他禁不住疼,喊了出来,刚要挣扎着起身,刚来的男子却又是狠狠地一脚,正中他的胸膛。 “你们……你们究竟要,要干什么……”秦阳抬起头,用手背擦了下嘴角和脸上的血,他睁大眼睛,而视线却模糊起来。 “赔钱。” “赔钱?”秦阳也有些纳闷了。 那身材修长的男子也戴着手套,说完这话,拿出一张纸,飘悠悠地扔在秦阳脸上。 秦阳拿过那张沾了自己血迹的纸,认了出来,这正是晚上他给那个黝黑男的支票。 “你们是?”他的眼神中迸出一团火,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到底要怎么样?” “要怎么样?”身形颀长的男子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对着他那张冷峻的脸又是一拳,“我倒要问问你要怎么样?嗯?为什么要偷拍?为什么要去伤害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做些下三滥的事?” 秦阳心中一动,拭去眉骨淌下的血:“我看,你不是不相干的人吧?” 第三十八章 那男子虽然戴着口罩,眼角一弯,显然是笑了:“相干不相干,又有什么关系?” 秦阳用手指擦了下肿胀的嘴角,眼光一冷,盯紧了面前的男子:“听你的声音耳熟,果然,你还是在用拳头解决问题啊。” 那男子歪了歪头,上前一脚踢翻了秦阳,秦阳痛呼一声,倒在地上抱着膝盖,辗转着想爬起来,却使不上力气。 身形高挑的男子蹲下身,伸手想摘下口罩,想了下,又放下了手:“秦经理好记性,那我也没有摘下口罩的必要了。” “裴英秀!卑鄙!” “是吗?”裴英秀俯视着秦阳那张被打花了的脸,有些好笑,“如果说卑鄙,秦经理排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今天白天,在猎狐部落搞事,晚上,又在这里偷袭,你还真是个流氓啊!” “那也先是你的手不干净!”英秀眼神一凛,伸手揪住了他的头发,声音也高了起来,“是你在星河之隅窗外偷拍了靳璟,收买了那两个学生,然后又把照片发给了学校。还有,那些在网上恶语中伤我们的言论,也是你干的吧?啊?” “你凭什么这样诋毁我?” “好,”裴英秀点点头,伸手招呼,“秦经理说我们诋毁他,兄弟们是不是要让秦经理看看,嘴硬的后果到底是什么?” 登时,T恤男子们一拥而上,已经对秦阳和同伴开始了新一轮“教育”。 终于,秦阳微微叹了口气,喘着气说:“停,停……我也是没办法……” “我不管你什么办法不办法!当初是你害得小璟没了寄托和支撑,现在她刚刚好了一点,你又来毁她的事业,打扰她的生活,你特么还是人吗!” “是小璟告诉你的吧?” “这么卑鄙拙劣的事,用不着她告诉我。”英秀松开揪着秦阳头发的手,又反手压住了他的肩,令秦阳没法起身。 秦阳见状,思忖着说:“我知道你的厉害,也吃了不止一次亏,我们……我们还是停战吧……” 裴英秀听了这话,胸口激烈地起伏着,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变得精亮起来,瞳仁渐渐变得滚圆,溢满了愤怒和轻蔑。他用拳头怼了下秦阳的胸,那张削瘦的脸也涨红了。 “我什么时候跟你开战了,啊?是你打上门来,让我这半年都没有安宁过!现在你想说休战?也太便宜你了。” “所以呢?你这话的意思是想和我继续纠缠下去?”秦阳勾着嘴角,露出一丝邪邪的笑。 裴英秀被这抹笑意激怒了,他扑上前,双手扼住了秦阳的咽喉。 “你是我见过的最阴险卑鄙的人!你不仅仅想搞死星河之隅,还想毁了小璟,不仅如此,前几天晚上,你的车还撞了我的电动车,你这是想弄死我啊!啊!不仅断人生计,毁人生活,现在还想要人性命!”他的双手如铁钳一般,越扼越紧,直到秦阳的脸涨得紫红,大口的喘气。 “好啊,那我就遂了你的愿,你不是想要人命么,那老子今天就先要了你的命!” 话音未落,裴英秀几乎贴在了秦阳身上,死死卡住他的脖子。秦阳的手臂和腿在不停的挣扎,双脚死死地蹭踏着地面,将地上的灰尘都蹭得飘了起来。 几个店员见着这种情景,还想上前,早被一众T恤青年再次打倒,翻滚吃痛,无暇顾及其它。 “你在干什么!放手!”那众T恤青年为首的跑了过来,摘掉口罩,上前就要掰开裴英秀的手——正是先前冲进猎狐部落讨要说法的大汉。 “阿西师兄,他要弄死我,今天我就要先弄死他!” “英秀!放手!” 阿西眼见着秦阳的手脚挣扎力度越来越小,脸色紫红,气息微弱,张着嘴,嘴唇像离了水的鱼一般翕动,却呼吸不得。 “你是想给这家伙陪葬吗!”阿西起身,一拳抵在英秀的肩窝,又扑上前用力的抱住他,使劲掰他的手,李智杰和几个T恤青年见了,连忙跟了上来,和阿西一起,将裴英秀连抱带拖地从秦阳身侧拉了过去。 “你疯了吗!”阿西瞪着裴英秀,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裴英秀喘着气,略微平静了下来,还是愤恨地看了眼躺在地上像一滩软泥的秦阳。随后,他别过头去,紧抿着唇,不说话。 “弟兄们都来给你出气,你就随便教训他好了。可是你要弄死了他,那不就变得和他这种人一样了吗?再说,教练从小教我们习武,难道就是让我们伤人性命吗?” 裴英秀低着头,额发软软的垂了下来,他伸手将头发捋了上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他吸了口气,终于抬起头,看了看阿西:“这回就听师兄的。” 阿西拍了拍他一下:“行了,以后兄弟们给你撑腰,放心吧。你就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不能分心。” 英秀笑了下:“我明白。”而后他站起身,环顾了下身旁站着的众人,“今天谢谢大家了。” 末了,他又走到倒在地上大口喘气的秦阳身边,轻轻扫了他一眼:“如果以后小璟有什么事,你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走运了。” 黑色的苍穹,繁星满空。路边的梧桐在风中摇曳,裴英秀等人踏上摩托车,疾驰而去,消失在昏暗的路灯下,留下了如流星般耀眼的尾灯光芒,拖迤着长尾,直至不见。 当耳边的喧嚣嘈杂和黑暗喋血都渐渐归于宁静的时候,裴英秀已经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公寓的楼梯。 他掏出钥匙想开门,并不想打扰裴英晨,更不想说出今天的一切。他感觉到,在纷乱无常的世上存活下来,果然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他看了看对门,走上前去,顿了顿,刚抬起手要敲门,却又缩了回来。 他的手上还戴着露指手套,上面已经沾了点点灰尘。英秀看了看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攥成了拳。 英秀脑海中突然闪过秦阳的那句话“你还是在用拳头解决问题啊”。他看着自己攥成拳的手,戴着手套,怎么看,都像是一双沾了血腥和暴戾的手。 秦阳说得没错,纵然他裴英秀已经成为运动队的创业先锋,即使他已经在市井摸爬滚打中左右逢源,可遇到麻烦时,他最信任的,还是拳脚。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了看表,转过身,开了自己公寓的门。 靳璟走出校门,看了看傍晚的天际——层云低低的压了下来,沉闷压抑,燕子匆匆地从树间掠过,只留下越飞越远的灵动身影。 靳璟看了看天,呼了口气——自己顶着压力,执意不愿休息停课,而换回的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学生家长群情激奋,纷纷以各种方式表示着愤怒和抗议。 她从没觉得如此委屈和压抑,就如这层层的积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远处的天边隐约传来低闷的轰隆声,像是压抑已久终于低吼出的雷声。 这两日都恍恍惚惚的,靳璟茫然的看了看周围行色匆匆的人流,才发现自己没有带伞。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靳璟一阵小跑,终于绿灯未灭的时候跑到了路口,她松了口气,赶忙疾走几步穿过马路,却不料在下一刻,那绿灯闪了闪,瞬间熄灭了。靳璟赶紧跑了几步,想在车辆没有启动前穿过马路。 冲了几步,眼看就要穿过马路,靳璟余光一转,拐外处迎面开过来一辆鲜艳的红色小车。她下意识的停了下来,想让过那辆车。谁成想那车里的司机也吓了一跳,惊慌中忘了减速,直直的朝靳璟的方向而来。 车灯一晃,靳璟猛然反应过来,连忙跨了几步,总算躲过一劫。 那辆靓丽的红车却停了下来,车窗悠悠地摇下来,传来了女子有些恼怒的声音:“你都不看红绿灯吗?宁等一分不抢一秒,懂?” 靳璟急促地喘着气,面对司机的问话,她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木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红车还没开走,驾车的女子探出头来,有些惊异:“靳小姐?” 靳璟定睛看去,那鲜艳红车里坐在驾驶位上的人,妆容一丝不苟,烈焰红唇勾出一点淡笑,正是赵晓雅。 “是你?” 赵晓雅将车停到了路旁的停车位上,走上前来,“真巧,我正要找靳小姐的男友说道说道呢,就碰到了你。” “你?找裴英秀干什么?”靳璟睁大了眼睛,满是疑惑。 “怎么,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赵晓雅抱着肩,犀利的目光刺在靳璟面色苍白的脸上:“秦阳昨天差点死在裴英秀手里,靳小姐竟然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啊?”靳璟回了她一个不屑的笑,转身就要走。 “你不信吗?可以找裴英秀问问,听听这位前世界冠军是怎么跟女朋友解释这么暴虐的行为,嗯?” “迄今为止,我还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靳璟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风雨欲来。“不好意思,我得走了。” 赵晓雅不慌不忙地站在靳璟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笑了笑:“别急,靳小姐。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就解释给你听。” “我不感兴趣,也不想听。”靳璟低着头,从赵晓雅身旁挤了过去。 “如果是因为靳小姐,裴英秀差点要了秦阳的命,靳小姐还会这么无动于衷吗?”赵晓雅在靳璟身后提高了声音。 她回过头来,脸上写满了不解和惊愕。 “就为了那些什么照片,似乎靳小姐受了些委屈。裴英秀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纠集了一群人,堵上了秦阳。”赵晓雅摊了摊手,说了经过,“于是,就这样了。” “那你想怎么办呢?”靳璟黯淡的眼神中飘过点点亮光,她侧过脸,正对着赵晓雅那张精致的脸孔,“你也可以来掐我的脖子啊,把我掐死,我们就两清了,对不?”她一步步的走上前去,逼住赵晓雅,拉住了她的手,抬到自己的颈前。 “来啊!掐我!我绝不还手!” “你疯了吗?”晓雅没想到她会这样,吓得连连后退。 “对,我疯了,是让你们逼疯的!”靳璟眼中,两行清泪顺着面庞滑落下来,“你们究竟要干什么?相安无事地生活不好吗?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和你,和秦阳再有什么交集,更不想再有什么瓜葛。我何德何能,值得你们如此挂念,心心念念地想要毁掉我?” “毁掉你?如果你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见秦阳,我又怎么会盯着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见他,对,没错。”靳璟眯了眯眼,“那就要问问你的丈夫,到底干了多少龌龊的勾当了。” “可是没有证据说明秦阳干了那种事……” “他心里明白就好。”靳璟打断了她。 天际间,黑压压的层云不安的涌动着,波云诡谲,闪电划过苍穹,给本就黯然失色的天空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疤。 雷鸣之后,憋闷已久的大雨,终于倾泻而出。顿时,雷鸣电闪,风雨如晦。 靳璟虽然站在树下,身上的衣衫还是很快被打湿了。 赵晓雅不急不慌地撑起了伞,语调平静了些:“你我在这里争论所谓的证据,简直是太无聊了,我们终究不是当事人,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她望了眼伞外的倾盆大雨,勾了勾嘴角:“咱们就事论事,退一万步讲,如果昨天真的出了意外,裴英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而你,还能泰然自若的面对裴英秀吗?” 靳璟愣了愣,什么也没说。 “这当然不是你希望的,那就回头劝劝他,运动员,毕竟想法简单些,容易出事。”晓雅低了低头,贴着靳璟的耳畔轻声说道。 靳璟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瞬时,身上的衣衫被浇得湿透了。 “还有,靳小姐。”赵晓雅侧了侧头,“裴英秀昨晚对秦阳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小璟有什么事,你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走运了。”说完,她撑着伞,信步离开。 靳璟的眼前,早已被雨水淋得模糊不清,几乎睁不开眼。她反而没有跑,而是不疾不徐地在这滂沱大雨中慢慢地往前走,如同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暴雨浪涛吞噬。 “如果小璟有什么事,你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走运了。”这句话如空旷的回响,一直在耳畔回荡。 她的脑海中闪过那夜在星河之隅,那只飞速踢过来的脚;在白惨惨的病房中,那张闪着欣喜和希望的面庞。 靳璟觉得腿有些僵硬,再也迈不开步子了。她蹲下身,任凭暴雨倾盆,狂风席卷,她只是抱着肩蹲在地上,埋着头,不愿再想,也不敢多想。 “小璟!” “小璟!” 她抬起头,眼看着那抹高挑纤瘦的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近——裴英秀似乎是顺着自己的回家的方向寻来,给她送伞。靳璟想起身,脚下却一滑,整个人都坐在了地上。 “小璟!”裴英秀的声音已经在身边了,他撑起伞,将狂风暴雨挡在了伞的外面。 “你在干什么?”他有些急,连忙拉起浑身湿透的靳璟,看着她发丝的雨水滴落在脸庞和身上,“走,回家。” “那你呢,你又干了些什么?”靳璟的眼睛红红的,眼睛一眨,又有两行泪悄然滴下,和雨水 混在了一起,消失不见。 裴英秀看着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裴英秀,你为什么这么傻!” 第三十九章 她扑上前去,抬手就砸向英秀的胸膛,“你为什么这么傻!啊?值得吗?我问你,裴英秀,你这样做又能得到什么?” “你在说什么,小璟?”裴英秀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的眼前闪过一抹红色,那辆车缓慢开过。裴英秀的目光追去,透过那半敞着的车窗,驾驶座上露出了一张年轻女子的脸。 那张脸朝裴英秀露出了点冷冷的笑意,随即车窗合上,那张脸不见了。红色汽车瞬间加速,消失在雨幕之中。 英秀见到赵晓雅的车子开走,一时间语滞,只是不停地抚着靳璟的后背:“你先起来,咱们回去再说。” 靳璟仰头盯着他,眼泪还是扑簌簌的往下落:“你昨天晚上究竟干什么去了?” 他呼了口气,轻不可闻:“没什么,只是了结一些事情。” “我都听赵晓雅说了。” 裴英秀笑了:“她的话你也信?” “如果小璟有什么事,你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走运了。这句话,是你对秦阳说的么?”她侧过头,没有看向英秀。 裴英秀闻言,有些发愣,又把雨伞往靳璟这边倾了倾,“雨太大了,赶紧回去换衣服。”说完,拉着靳璟就往回走。 “你放开!”她使劲甩开了裴英秀的手。 “小璟!” “你如果是为了我,更不值得那样做!” 裴英秀眼中水色潋滟,却隐约透着点点锋利:“如果不是他欺人太甚,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做吗?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星河之隅没落,看着你的生活被他再一次毁掉吗!” “可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已经救过我两次了,现在我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而你还要为了我去冲锋陷阵,如果真有什么意外,那么我要怎么面对你,你又该怎么办?你又怎么能轻易让自己的人生承担这样的危险?” “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裴英秀眼圈微微发红,看着她,“论财力人力,我比不上秦阳,比头脑中的谋略,那就差的更远了……小璟,我不是高材生,从少年开始,我最信任最仰仗的东西,就是我的拳头和我的腿,别无他法。可是,我也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也请你……相信我。” 靳璟从伞下走了出去,“如果没有我,可能你还不用这么辛苦,也不用有这么多的牵绊。” “这根本不是你的错,你怎么还不明白呢?”裴英秀快走几步,将伞重新打在靳璟的头上, “小璟,你要知道,我是救过你,可是你以后还有危险,我还是会冲过去保护你,这一次是这样,下一次还会是这样!这根本不是牵绊,这是我的选择。这一切,跟你都没有关系。” 靳璟转过头,红着眼睛看向他:“我知道我这样很偏执很执拗,可是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在一起,对你更好些……” “你凭什么替我做出决定?你真的理解我的感受吗?”裴英秀听到这话,一怒而起,顺手扔掉了雨伞,将自己暴露在瓢泼大雨中。 “英秀!”靳璟赶紧捡起伞,打在他的头顶,“你是不能随便吃药的人,还想受凉感冒吗?” 滴滴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丝落下来,他轻轻接过伞,目光直视靳璟:“我自己的事情,我说了算,不用你来替我做决定。” 他不由分说地揽住她的后背,把伞撑得高了些:“跟我回家。” 狂风暴雨中,那把雨伞也飘忽忽的,湮没在一片烟雨迷蒙之中。 公寓门前,季繁希惊异地看着眼前湿透了的两人。 “小璟,赶快,我给你倒热水!”繁希将两人让进屋,靳璟已经去换衣服了。 “裴大侠,”季繁希拉了一下裴英秀,“我觉得,这一段她被秦阳折腾的够呛,心里难过,慢慢才能转过弯来,你还是不要跟得太紧了。” “我知道。”英秀抬手,抿过散落在眉间的碎发。 “她就是这样,一直有点抑郁情绪,又开始钻牛角尖了,上次在卫生间……也是这样……” 裴英秀已然明白,“我知道怎么做。谢谢。” 猎狐部落中,秦阳坐在桌前,看着近期的报表和各种账目。过了一会儿,他合上文件夹,拿出药膏,对着镜子,一点点地擦在嘴角和额头的伤处。 “经理,”肖湛走了进来。 秦阳吸了口气,看向肖湛:“人请来了吗?” 肖湛点点头,拉开门,将一个年轻的男子让了进来。 “这是我们秦经理。” “你好。”秦阳伸出手,握住来人冰凉的手指。 “我和秦经理虽然做了一笔生意,但还是第一次见面呢。”来人的余光扫过这间安静的会客室,又看到了秦阳那张受了伤的脸,他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过问。“秦先生这次让我来,是有什么事商量吗?” “实不相瞒,承蒙您先前照顾生意,所以,这次唐突了,不知道是否能得到您的帮助,让猎狐部落在硬件上一个台阶,在E城更有竞争力。” “我只是个卖设备的。秦先生客气了。” “不知道能否和您一起合作呢?”秦阳试探着问了问。 “我刚进您的店面时,觉得设计得不错,很前卫时尚,也很有品味,迎合了年轻人的喜好,”来人岔开了话题,又看着秦阳那双柳叶一般的眼睛,“可我很疑惑,据我所知,以秦先生的家世和实力,为什么一定要固守着网咖不放呢?” 秦阳思忖了下:“您的意思是?” “网咖终究只是网咖,格局太小,发展有限。而现在E城经济向好,城市繁荣,娱乐产业大有发展潜力,秦先生为什么不把眼光放得开阔些呢?”来人有意无意地瞄了眼他脸上的伤,目光一转,又见到了秦阳颈上淤青的掐痕。 “我也想过,但还是不敢铺得太大,当初开网咖,还是好不容易说服了家父给了援助,现在,还是积累经验比较稳妥。” “我也跟您道个实情,我也早就厌倦了这些业务上的生意,也想做自己的事情,如果秦先生有意,我们何不在娱乐生意上合作,早日打开E城的市场呢?” 秦阳笑了笑,“我也很感兴趣,我会认真考虑的。” “那么,我就等您的好消息了。” “我会尽快答复您的,安先生。” 看着安然缓步走出会客室,秦阳的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了微笑。 “经理,这个安然,当初给裴英秀那边的虚拟现实设备价格可是很低的,看来交情不浅,您找他合作……” “商人逐利,我就不信他不心动,”秦阳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再说,打架我是拼不过裴英秀了。可是别的,交朋友,做生意,我还是有信心比那个只会舞刀弄枪的运动员做得好,不是么?” 大雨停歇的时候,已是隔日下午。 靳璟洗了个热水澡,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镜子,拿着梳子一下下的梳着发梢。 她回想着自己先前对裴英秀说的话,心里阵阵发凉——自己未免有些太决绝了些,而他,什么也没有做错。 错的是自己,或者说,是她自己害怕了而已。 怕他渐渐发现自己的怯懦和柔软,也怕自己慢慢成为他的羁绊,或者直接说,怕自己被再一次的抛弃。 那样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选择抛弃对方。 那失去所有的痛,真的不想体会第二次了。 “我也想要幸福,我也想努力,努力地抓住幸福,我也许是个自私的人,不想让幸福溜走,所以只能不顾一切的抓住。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可我也想努力,所以……原谅我的自私,可以吗?”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春天在医院门前的树下,她鼓足勇气对裴英秀说的话。 直到现在,靳璟知道自己依旧想抓住他,抓住幸福的希望。 她并不希望裴英秀真的离开她。那些违心的话,更多的说给自己听而已。 靳璟换了衣服,看了看外面的天,雨虽然停了,但天依然是阴沉沉的。乌云压的低低的,暴雨随时都有回归的可能。 她拿了把伞,带上门,走出了出去。 刚关上门,迎面碰上了也要出门的裴英晨。 “英晨,出去吗?” “哦,我哥,”裴英晨理了理披肩长发,“他晚训,说结束之后可能会晚,就不回来住了。他刚打电话说忘带了东西,让我给他送去。” “不回来了?” “嗯,他是这么说的。” 靳璟的印象中,除了集训,裴英秀绝少有睡在队里的时候,看来,可能是那些话,真的让他难过了。 “我去带给他吧。” 裴英晨瞧了瞧靳璟有些浮肿的眼睛,又想到堂哥在家时阴郁的神情。她猜到了什么,咧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那好啊!我刚好不出门了呢,小璟姐,那就麻烦你啦!”她把背包往靳璟怀里一塞,没等靳璟说话,就往门里一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靳璟呆愣愣地看着已经大门紧闭的防盗门,停顿了一会儿。 她看着怀里的背包,拉链半开着,她有些好奇了。 背包里,无非是裴英秀经常用的东西,胶带、纱布、运动袜、肌贴和几件贴身衣物。 靳璟笑了笑,重新拉好了包,手指却一松,没用好力,那背包整个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背包的侧兜里露出了个纸盒子的一角。 她没多想,伸手将纸盒子拉了出来——是一盒双氯芬酸缓释止痛片。 靳璟的心忽然被刺了一下,钝钝的疼。她打开药盒,里面的药片已经被吃了几颗。她慢慢把药盒重新装好,匆匆下了楼。 来到运动馆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白天下过雨,晚上阵阵凉爽,并不像平常那样闷热。 她打了电话,话筒里一片盲音,没有人接听。 靳璟看着灯火通明的运动馆,心下了然。她走进门岗,终于,她被带着进入到运动馆内。 这所运动馆在E城也算得上历史悠久了,内部并不像修缮过的主馆那样光鲜亮丽,而是有些昏暗,散发着沧桑和坚硬的气息。 训练馆的大门漏了一条缝,靳璟见四下无人,贴在门边上,只见里面灯火通明,不时有人的喊声,却看不出什么。 她又悄悄退了回来,抱着背包,看了看表,等待结束。 将近九点,训练馆的门才被打开,里面的人陆陆续续出来,不时有少年选手模样的年轻男孩看向靳璟,眼中流露出探究好奇的目光。 她又往边上走了几步,想要避开人群,却又怕看漏了,只得又折返回来,抱着背包,在一簇簇人流中暴露着自己的羞涩和僵硬。 人流渐渐散了,方才熙熙攘攘的人声也变得安静下来,靳璟往训练馆里看了看,好像已经没人了。 她有些着急,拿出了手机。 “小璟?” 靳璟连忙扭过头,只见裴英秀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鬓边还挂着汗珠,脸颊边的碎发已经轻轻粘在了颧骨边,看起来更加消瘦了。 “那个……我来替英晨给你送东西。”她有些局促,没看他的眼睛。 “谢谢。”他接过背包,想着季繁希对他说的话。英秀没再说什么,但那双清亮的眼中,却掩不住欣喜。 “英晨又偷懒了,”他笑笑,看向黑暗阴沉的夜空,“好像又要下雨了。” “我带了伞。”靳璟指了指手里。 “我今天不回去了,”他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已经给你叫了出租车,等你上了车,我再回宿舍。”他的声音,靳璟听得出来,有些疲惫喑哑。 “你……没事吧?”她还是有些尴尬别扭。 “嗯?” “先前淋了雨……” “哈哈,我又不是玻璃做的。”他笑得很明朗。 “英秀,”靳璟仰着头,看着他明亮清澈的眼睛,“你要保重。” 第四十章 “保重?”英秀疑惑着看着靳璟,她娇小的身影在昏暗的训练馆门口,显得格外模糊,像是伸手触摸,瞬时就会化为一团轻飘飘的烟雾。 裴英秀垂下眸,“你要做什么?” “啊?”靳璟抬起头,看着他写满担忧的眼睛,连忙摇头,“没有……你别误会……” “我知道,之前很多事情都出乎你的意料,所以,你需要些时间整理心情,”他对着靳璟绽出一个笑,“没关系。” “我其实很了解自己,我是个很矫情的人。”靳璟也笑了笑,和他并肩走出了运动馆。 “你只是把自己的能量估计的太大了。”裴英秀咧咧嘴,“你放心,我会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干净,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什么也不用担心。” 靳璟默默走着,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她才轻轻吐出一句看似无关话题的句子:“英秀,你真的不后悔复出么?” 他吸了口气,伸开了双臂舒展了下:“没有。感觉自己现在在做着一件特别纯粹的事情,成功了固然好,就算失败了,也再没有想入非非的遗憾了。” 运动馆大门边,出租车已经到了。 “上车吧。到家发微信。” 靳璟点点头,刚要上车,却见一个青年背着包往大门里走,随意拍了下裴英秀的肩,“今天不去治疗室吗?” 裴英秀捅了那人一下,嬉笑着拍他,随即又转过身看着靳璟:“什么也不要想,好好睡一觉。” 她点点头,坐在车上,看着运动馆的轮廓越来越远,团成一抹黑暗。 裴英秀看着出租车走远了,慢慢往回走。近日来,纷繁的事情弄得他有些心力交瘁,让他觉得有些精力不济,有时连训练课都不能完全集中精神了。 他知道这样下去的后果是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无法让他做到心无旁骛。 英秀边走边打开背包,探手摸着胶带,却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小瓶子。他觉得不对,连忙到了路灯下,借着灯光仔细看着背包。 他这才看清,刚才摸到的那个小瓶子,是一瓶没有开封的冷冻喷雾剂。 英秀有些诧异,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赶忙去掏侧兜的止痛片。止痛片的药盒,被深深地塞在侧兜里。 “你要保重。” 他的眼前浮现出靳璟仰着头看着他,轻轻地说出的那句话。 他拿起手机,翻到了靳璟的微信页面,又停下了脚步,略做沉思,他又收起了手机。 英秀不经意的低下头,只看得到自己的影子被路灯拉长,浮在略微潮湿的地面上。他把冷冻喷雾剂重新放在背包里,往运动馆走去。 经过两日雨水的洗礼,E城终于又恢复了炙热的模样,蝉鸣阵阵,热气升腾。 秦阳迎着烈日下了车,仰面看了下眼前这栋矗立在城东的写字楼。 他径直上到30层,按照约定的地点,推开了面前棕色的木门。 宽敞开阔的落地窗前,一个男子背对着门,坐在转椅上,悠闲地俯视着窗外穿流的人群和车辆。 听到声响,他慢慢转过身来,留着胡茬的嘴角勾出淡淡礼貌的笑:“你来了,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秦阳坐在桌前,看着眼前淡然安定的安然,“安经理说的话,我仔细考虑了,觉得值得投资,也有冒险的价值。” “你可比有些人爽快多了。”安然若有所思地吐出一句不明所以的话,似乎有点出神。 秦阳没有多问,直到安然让手下拿了合同草稿,心里才算安定下来。 “网吧格局小,虽然可以糊口,可是科技日新月异的进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你说的这些,我也想到了。” 安然笑了笑:“念过书的高材生,眼光果然更长远些。” 秦阳想了想,试着开口问:“是安先生之前找的合作伙伴不合适吗?” “算不上正式合作,只是……想要将野心变为现实,还要找同样有魄力敢于冒险,更要有精力的伙伴才对。” 秦阳低着头,喝了一小口咖啡,心里已经清楚了一些不可名状的事情——那个只会舞刀弄枪的人,终究会被更多人不齿,也会被更多熟识的人抛弃。 “如果有合作的意愿,我希望我们的合作,不会被旁的不相干的人打扰。”秦阳直视着一脸闲适的安然。 安然精光的眼神扫了一眼秦阳,侧了侧头,“我既然选择与秦阳先生合作,当然会料理好一些事情,不用担心。至于你说的不相干的人,”安然眯缝了下眼睛,“不相干的人,估计也没时间没精力,来顾忌这些事情吧。” “我还是希望合作能够以更稳健的方式进行。” “秦先生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我们若是合作,当然也要循序渐进。先从又娱乐性质的酒吧开始,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安然放下咖啡,站起身来。 秦阳在合同上签了字,握上安然伸出的手,“合作愉快。” 树影荫荫下,星河之隅如常依旧,并没有什么不同。 裴英晨这段时间都恹恹的,刚来E城的那股奔放豪情,已经被之前购置设备的波澜磨去了一半,她只转了一圈,就离开了。 陶冶正对着空调吹个痛快,手里还拿着一根雪糕,好不惬意。 “你赶紧吃,等一会儿全化了,好恶心!”穆佳靠在椅背上,笑嘻嘻地和陶冶开玩笑。 “你管得也太宽了吧,我就想化了再吃!” 陶冶余光一瞥,见着一位男士已经站在了吧台前。“佳佳,赶紧的,有人了。”穆佳还没转过椅背,那立在吧台的人就问到:“有人吗?” “有,有!”陶冶连忙跨了两步来到吧台前,“开机请出示身份证。” 那人的目光却越过陶冶往吧台的深处看去,轻声问:“你们老板,不在吗?” 陶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打量着这位客人。中等身材,长脸,长相泯然众人,那双眼睛却很有光彩。 穆佳朝吧台看了一眼,立时站了起来:“安然师兄!” 这一声让陶冶有些纳闷,也有些尴尬——自从来到星河之隅,老板是运动选手,就连几个店员同事,也都是早早退役的老板的师弟师妹。这回,连客人都是和他们有渊源的旧交。 “佳佳,最近还好吗?”安然送出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还行还行。你呢,发大财了吧?” “混着呗,随遇而安而已。” 安然悄然环顾了下星河之隅,满耳都充斥着键盘敲击的声音。“你们这地段选的不错啊。” “嗨,也是先下手为强,还是英哥有远见。现在的价格,可是盘不下这间铺子了。”穆佳给安然倒了一杯柠檬水。 “对啊,英秀呢?” “你不知道吗?”穆佳单手托着腮,无奈地皱皱眉,“不出所料,纠结了快一年,回队了,说是要争取参加洲际运动会。” “我知道。”安然也跟着笑了,“之前在队里碰过一面,我还被吓了一跳。” “一开始我们都觉得他疯了,后来一想,英哥已经二十七岁了,再蹦跶还能蹦跶几天呢,随他去吧。” “他这样做,让我这样平庸的运动员情何以堪呢,我们同龄,他已经无欲无求了,我的运动生涯可是一路坎坷啊……”安然摆出一副悲惨痛楚的夸张模样,引得穆佳哈哈笑了起来。 “得了吧你,你现在已经在致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我们追不上啊。” 安然的表情恢复如常,他岔开了话:“英秀不常来吗?” “这一段时间都这样。对这里,像是已经佛系了。” “那是因为英哥在追求自己的梦想,努力实现自己的目标!那可比天天窝在这里崇高多了好不。”陶冶突然插了一句,穆佳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摆出一脸凶相吓唬他。 安然也吓了一跳,望着陶冶,见他穿着一件淡色衬衫,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纤瘦,就是一副活脱脱的书生模样。 “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啊……”安然努力搜寻着记忆,却对这张脸毫无印象。 “安师兄,你不认得他。”穆佳给安然介绍,“陶冶,E大计科系毕业,高材生,多次拯救我们于危难中的技术大神。” 陶冶不好意思地朝安然点了下头,就赶紧坐了下来,缩在一角玩游戏。 安然瞄了一眼陶冶,又跟穆佳说了一会儿闲话,这才离去。 星河之隅谈笑叙旧时,裴英秀正坐在训练馆赛台下的垫子上,给自己的脚踝缠胶带。 方才试了三个旋风脚七百二,两个都落地不稳,出现了问题。英秀边缠着胶布,眼神不由得看向了赛台上正在练习的其他选手。 黄教练不知不觉地走到他的近前,坐了下来。 “黄指。”裴英秀没抬头,还是在忙手里的东西。 黄教练弯下腰,揉了揉他的左腿:“疼吗?” “不疼啊。” 听他这样说,教练的眼神渐渐严厉起来:“你最近的状态,可是有些问题啊。” 裴英秀闻言,没有吭声。 “先不说技术的问题,你好像最近的训练课总有些心不在焉,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他抬起头,“没发生什么。” “跟女朋友吵架了?” “不是,我们挺好的。” “你不是那些小孩了,自然有自己的生活。可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选拔赛就要开始了,再不提升状态,可就要出麻烦了。” “我明白。”他吸了口气。 “既然选择回来,那就必然会暂时放弃一些东西,也会远离一些东西,这条路并不好走,比那些名不见经传的选手更难,如果你还没有下定决心,现在一切还都来得及,”黄教练拍拍他的肩,“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 他的眼神如炬,炽热清透:“我回来,就必然走到最后。” 黄指嘴角弯弯,侧过脸去,目光转向赛台上的林楠,“看见那个小子了吗?旋风脚900都有了,虽然他不稳定,也会掉链子。可你如果720都不稳定,又拿什么去拼他?” “我知道了。”教练揉了揉他后脑的头发,转身走开了。 英秀有些心烦意乱,他以为,当初回来时已经考虑周全,却不曾想,真正走在复出的道路上,满是荆棘和苍凉。 如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他突然从未感到想如今这样孤独。这条路上,他形单影只,陪伴他的,只有自己那条支离破碎的影子,一如那晚,他站在路灯下,那条拉长的纤瘦剪影。 英秀看着训练馆满眼的青春朝气,心却一点点地沉了下来。 他将剩下的胶带缠好,放进了背包里。那瓶小小的冷冻喷雾剂,静静地躺在背包里,默默地看着他。 裴英秀低下头,轻轻地拿起它——虽然平时极少能用到它。 月朗风清,树影婆娑。离开运动馆时,裴英秀看了看表,已经快十点了。 他没有开车,也没有骑电动车,而是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小区。 公寓不远处的树荫下,黑漆漆的,却闪着一点突兀的光亮,在静谧的小区里多了一点诡异的气氛。 英秀望了望,在黑暗中,似乎隐隐的有个人影,看轮廓,像是坐在一角。他终于耐不住好奇,悄悄地走上前去。 树下没有路灯,只有天上皎皎的月,无声地洒下清辉,留下一抹淡淡的光。 树下,果然是个人形。英秀再走近看,见那人缩在地上,拿着手机,像是在看剧。 裴英秀借着月光,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刚要叫她,她手机中传来的声音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第四十一章 “I had a black dog, his name is depression,” “whenever the black dog made an appearance,I felt empty and life seemed to slow down.” “I‘d chase him off with whatever I thought might send him running,but more often than not he’d come out on top. ……the more tired and stressed you are the louder he barks,so it‘s importand to learn how to quitet your mind……” 视频中,柔和的男声缓缓道来,裴英秀虽然只听得一知半解,但也能大概听得出,眼前的女孩正在寻求走出阴霾的方法。 英秀隐隐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她并没有钢铁般的意志,坚硬强悍,而是更像一株绿草,顶开石块发芽后,不断地遭遇雨雪风霜,却还是执着的等待阳光,追寻温暖。 裴英秀没有再走上前去,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的树影下,默默地看着拿着纸巾拭泪的靳璟。 月沉日升,E城又迎来了一个灿烂的白天,到了中午,街上人流稀少,只有温度不断上升的地面依然淡定的拥抱着热气和烈日。 陶冶交了班,和李智杰聊了几句,看了看窗外蒸腾的热浪和艳阳,鼓足勇气走了出去。 瞬间,热浪袭来,胳膊也被晒得生疼,陶冶眯着眼睛拧开了手中的矿泉水,咕咚咚地灌了几口。 陶冶觉得清凉了些,站在树荫下,准备过马路。 “嘟嘟”几声汽车的鸣笛声响来,一辆轿车慢慢地跟着陶冶的脚步,又按了一声喇叭。 陶冶终于斜眼看了那辆车一眼,停下了脚步。 轿车的车窗玻璃被放了下来,露出了一张青年男人的脸:“兄弟,你去哪儿,我带你一段。” 陶冶恍然,车里正是前天来星河之隅的安然。“不用了,我家离这里不远。” “上车吧,这么热的天,再近的距离也够受的。” 陶冶终于在灼热的骄阳下屈服了,他道了谢,上车。 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一下子就将室外的滚烫气息隔绝开来。陶冶使劲吸了几口气,拿着矿泉水瓶喝了两口,这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安经理,把我放到下下个路口就好了。” 安然应了一声,随口问他:“今天这是已经交班了吗?” “对,杰子上晚班。” “李智杰?我记得他小子,原先也是运动队的希望之星,没想到越长大反而越困难,最后早早的退役了,穆佳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小小年纪离了队,也没有个像样的营生。” 陶冶勉强咧了咧嘴,之后目视前方,没有接话茬。 安然看了眼身边这个散发着书生气的年轻人:“我很好奇啊,穆佳说你是E大的,你既然毕业了,当然要去找更好的平台,怎么反倒去了网咖呢?” 陶冶有些发窘,只得说:“E大不是一流学校,我也不是一流学生,现在的大学生,稍不留意就会毕业即失业,我自然也是失业大军的一员,不过总得找个地方上班,不能脱离社会吧。” “是啊,”安然笑了笑,“在那儿呆了多久了?” 陶冶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快两年了。” “再这样下去,你学的东西都要荒废掉了。” “那还能怎么办,好多朋友还在家里蹲,都是没办法的事。” “那……”安然提了提声音,“考虑过跳槽吗?” 陶冶思忖了下:“没有。” “放心吧!”安然朗声笑了起来,“我不会跟你们老板说,更何况,你们老板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末了,他又接着说:“不过话说回来,趁着年轻,还是应该去有更大发展空间的地方。” “我都知道,可是我这样的……满大街都是……” 安然侧了下头,看了下身旁脸颊泛着红晕的陶冶,直截了当地问:“愿意来我这里,和我一起干吗?” “啊?”陶冶吓了一跳。 “我最近新开了个酒吧,缺少监控维护的人,我觉得你正合适,换换环境,多见见人,认识下社会,没有坏处。你觉得呢?” 陶冶的心都快蹦了出来,安然说的这一切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现在只想赶快下车。眼巴巴地看着车停在了路口。 “谢谢安经理。”陶冶拉开车门,就要下车。 “当然,我给的报酬,要比你想象的高。”安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陶冶怔了怔,想了一下:“我现在无法回答你,抱歉了。” “没关系。”安然带上了太阳镜,“有需要的话,随时来找我。”说着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陶冶。 陶冶迟疑地接过名片,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车飞速离去。 靳璟听着窗外悠长的蝉鸣,有些心烦意乱,连心跳也更着加快了,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膛。她坐在办公室的桌前,最后一次看了看教案本上的备忘录。马上要期末考试,学校不知怎的,在这个时间召开家长会,令许多老师颇感意外。 靳璟不是班主任,却也要在家长会上和学生家长们碰面,说几句考试的注意事项云云。 因为前些日子的那些照片,她执意选择继续教学,无疑加大了压力,也受了质疑。 她吸了吸气,深呼吸,合上教案,挺胸抬头地走进教室。 她登上讲台,微微俯视了下教室,满眼看去,都是神色各异的家长,有的泰然自若,有的显示出丝丝紧张,还有的,随意翘着腿,淡淡地看着她在讲台上站定。 靳璟一开口,反而不是那么紧张了,简单介绍了下自己,又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希望各位家长能督促学生主动梳理知识,注意横向对比,不要死记硬背。”她微笑了下,鞠了个躬,就要走下台去。 “诶,这不是前一段时间那个传出在网咖收银的那个老师吗?” “她还在上课啊?” “行不行啊,你是为了教书还是为了挣钱啊。” “两头通吃,本事也够大的。” 家长们开始议论纷纷,靳璟收回余光,抿着唇,努力让自己不慌不乱,一步步走出了教室。门口的班主任赶紧进去圆场,口干舌燥的安抚着家长们有些激动的心。 靳璟没有去办公室,而是在教室外的一角,扶着栏杆,安静地看着操场上被晒得恹恹的草皮和远处一排整整齐齐站立的白杨树。 末了,班主任老师出来,摸了下靳璟的后脑:“别放在心上,家长嘛,成绩好,他们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我知道,谢谢。”靳璟道了声谢,又看了眼远远的那排白杨。 下午时分,虽然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但穿着凉鞋踩在柏油路面上,还是能感受到灼热。 靳璟拎着包,慢悠悠的往前走。她突然想到了裴英秀,几乎以一己之力对抗所有人的质疑,咬着牙,坚持也好,挣扎也罢,也许只是想再证明一次——我可以。 她看着白晃晃的太阳,瞬间竟有些感同身受,只是其中的滋味,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云淡风轻。 蓝天上的闲云飘过,轻灵飘逸。 “小璟!” 耳边有人喊她,还未及靳璟扭头,就见裴英秀骑着辆自行车,追到靳璟身边。 靳璟瞅了他一眼:“你今天好早啊。” “毕竟人不是机器,也得休息啊。”他挑着眉绽出个笑,“明天周末,我想和你……一起去个地方。” “好不容易能休息,你还是好好歇歇吧。”靳璟有些没有力气。 “怎么了,现在连约会的机会都不给我了吗?”裴英秀眼睛一弯,露出点狡黠的笑意,“你的单方面分手意向,我可从没有接受哈。” “我只是……”她颓然地叹了口气,“我只是……”靳璟又摇了摇头,没有再往下说。 “好啦。”英秀拉过她的手腕,“就给我个让你开心的机会,行不?”那汪清澈的眼睛眨了两下,热切地望着她。 靳璟笑了笑,心也跟着微微颤了下。 英秀跳下自行车,拍了拍车后座,“上车。” “自行车?” “这叫环保低碳,赶紧的,上车。” 靳璟整理了下裙子,轻轻坐在后座上。 “你扶好我。”英秀扭头看她,“诶,你的手,别抓着车座,容易打滑。扶好我的腰啊。” “哦。”她应了一声,伸手扶住他紧致有力的腰。 裴英秀的车子骑得挺快,带出阵阵凉爽的风。靳璟飞扬的发丝贴在他的后背上,他淡蓝色的衬衫后摆被风吹得鼓起来,也散发着极淡的薄荷香气。 靳璟心头一软,他明亮美好,光华夺目,要说舍他而去,的确会心痛。 她把额头轻轻靠在他的后背上,闭上了眼睛,任凭微风拂过。 翌日一早,两人就已经出发,赶往郊县的芸香山。 “干嘛来山里呢,终于休息了,可是爬山倒觉得累了,明天肯定浑身酸痛。”靳璟下了车,远眺着山间薄雾缭绕的岚气。 “我们又不是为了登顶,就是看看山间景色,也挺好的。” 一同出发的还有几个人,裴英秀拉着她,跨过山脚下的石子路,向山间深处走去。 “我听说,运动能让心情变好。”走过了蜿蜒崎岖的石子路,靳璟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英秀拉了靳璟一下,让她坐到了一颗大石头上。 靳璟笑了笑:“好像我心情不好,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不是,我也是觉得,自从我集训回来,我们好久都没痛痛快快地出来玩了。” 靳璟坐在巨石上,石头下面,正好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过,洒下一串轻灵悦耳的叮咚声。偶尔,那溪水还带着些树叶枯枝,打着旋儿,流过去了。远处的山间深处,不时传来几声鸟鸣。 “我明白,英秀。”她看着裴英秀的侧颜,“我要是个豁达开朗天行乐观的人,像别人说得想得开,也就不会在浴室里……” 她手背一暖,他的手悄然间已经握住了她。 “这跟想得开没有必然的关系,”他看着靳璟水波荡漾的眼睛,“人在极度伤心的时候,孤独无助,总有自己摆脱悲伤的办法,只是你的办法,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靳璟也笑了。 “我一直认为,所谓想不开和钻牛角尖,只是局外人站在想当然的角度,用他们不能感同身受的经验,不加思索地评价当事者而已。” 靳璟听了这话,定定地看着裴英秀。 英秀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靳璟,“所以谁都没有资格对你说什么,他们不是经历者,更不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人。” “包括我,也不能完全感同身受,”英秀继续说,“我只是觉得,你处理悲伤的方式,对伤害你的人毫无作用,是用他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之前和秦阳的事,包括现在你要离开我,都是这样。” 靳璟低着头,往小溪里扔了几颗石子。 “我无话可说,那天下雨的时候,我那样对你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是觉得那样做,可能那个人,就不会太关注你了。” “我知道你夹在其中很难受,可你真的那样做,就不怕我真的会答应你分手吗?” 她愣了愣,没说话。 裴英秀勾了勾嘴角,揽过她的腰,“我们要过得幸福,比那个人还要幸福,这样才行,才算是对他的不屑,对他的小小报复。” 靳璟若有所思。她眯了眯眼睛,透过巨石边的树丛,瞄了眼镶了金边的绿叶,树叶随着山间的清风微微摇晃,将金色的阳光随意涂抹在清幽的空气中。 待到两人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穿过树丛茂密的地段,往山中进发,来到了一片略微开阔的平地。 靳璟坐下来拉开包,开始吃起了面包。倒是上午一直照耀的太阳,不知不觉中已经没了踪迹,天阴沉下来,山中,凉意更浓。 远处山涧中传来鸟鸣阵阵,更显得此处空幽寂静,更远处,陡峻的远山若隐若现。而层云已经压了过来,天际尽头已经暗了下来。 “好像要下雨。”裴英秀拿出雨伞和雨衣。 靳璟看了看天,“还不至于吧,我们接下来往哪儿走?” “看这样子,估计不能再继续了。我们得原路返回了。” “咕咕——”又传来几声鸟鸣,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中,久久不散。靳璟心里也有些打鼓,随即点点头:“那我们回去吧。” 两个人按照原来的路径往回走,不时拿出手机定位导航。 还没走到先前来是看到的那条小溪,山雨就已经下了起来。 裴英秀拉着靳璟躲在山间的树荫下,他看看天,“赶紧穿雨衣,树下不能逗留太久。” 话音未落,天空中,一声炸雷轰然响起,闪电也将阴霾的天剪出一道豁口。 第四十二章 “趁着还能走,我们还是赶紧下山吧。”靳璟有些着急。 “好,我们这就走。” 裴英秀拉着靳璟,走在崎岖的小道上。 不多时,山间的雨已经淅淅沥沥的飘了起来,脚下崎岖的小路,已经有些泥泞稀软。道边石头上的滑苔,绿得清晰可见。 二人披着雨衣,按照导航和来时的记忆,缓慢地在山路上移动,希望在雨没下大的时候,尽快走出这片人迹罕至的大山。 “小璟,你还可以吗?”裴英秀觉得拉着靳璟的手愈发沉重下来,不由得侧过头去问她。 靳璟喘了口气,抹了把眉间滴落的雨水,“没事,快走吧!” 又走了一会,雨水的沙沙声中,还夹杂着湍急的水声,定睛一看,来时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已经就在不远的前方。 “看来我们没走错!”靳璟瞅了眼手机,“我们回到来时的地方了!” 英秀点点头,看了眼脸色发红的靳璟,“坚持一下,最好在雨下大前回去。” 裴英秀二人来到那条小溪边时,惊愕的发现,阳光正好时的那条清冽灵动的溪流,此刻竟如同饿急的猛兽一般,仿佛急促的朝猎物飞奔而去,汹涌狂放。溪流中夹杂着黄色的泥沙和树枝枯草,浑浊不堪,漩涡暗流席卷而过。 靳璟有些心慌,还是努力稳住心神,轻声问:“我们只要沿着这条小溪往下走,就能下山了,对吧?” “对。”裴英秀看了眼阴惨惨的天,苍穹的尽头,还在闪烁着蓝紫的电光。 “要是山洪爆发,就不好说了”。英秀心中思量道,他走在靳璟右侧,让靳璟远离那条已经变得狰狞的溪流,“跟紧我。” 两个人一步一滑的走在泥泞的溪流边,虽然也知道要远离河床,但是记忆的力量在危险的时候会显得格外强大,人在此时,只能依靠自己,也格外信任自己。 英秀放眼望去,已经看不到同来时的游人了,此刻奔涌浑浊的河流前,只剩下他和靳璟两人。 靳璟觉得有些胸闷,虽然穿着雨衣,衣衫不至于淋湿。但长时间的行走和雨水的冲刷,已经让雨衣下的衣衫湿黏黏的粘在身上,格外难受憋闷。 她大口地喘着气,脚步也愈发的缓慢蹒跚。 “小璟,”裴英秀回过头,拉起她,“不要用嘴呼吸,那样呼吸道会不舒服的。” 靳璟点点头,“你……不用拉我,我,跟得上。” 裴英秀点了下头,回头继续往前走,心里却有些懊悔——在天气多变的夏季,上山游玩本来就是一件不可预测的事情。他渐渐加快脚步,携着靳璟通过了泥泞的河边,又踏上了石子遍布的坚硬小道。 这条小道崎岖蜿蜒,只容得下一人通过,不能并排行走,道路旁,到处是横逸斜出的枝杈和野草,再往树丛深处看去,便是幽深阴暗的林子了。 为什么非要来山上呢? 正在他想入非非之时,背后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呼。 裴英秀赶紧转过身去,只见靳璟跪摔在地上,右腿的运动裤上沾满了泥水。她低着头捂着右脚,似乎是受伤了。 “小璟!”裴英秀顾不得许多,往前快走两步,脚下却一滑,差点失去了平衡。 “小心!”靳璟被他吓到了,“你别过来!” 裴英秀并不理会她这句话,还是走了过来,蹲下身,“哪里疼?” “好像扭到脚了。”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靳璟的手紧紧捂着脚,不敢松手。 雨依然在下,淅沥沥的,在天地间织成一挂薄薄的纱帘。 英秀伸出一只手来遮雨,看着靳璟,“你先松开手,让我看看。” 靳璟抬头看了看他,抿紧了唇,试着松开手。英秀的手指随即按上了她的右脚踝,“这里吗?” 靳璟点了点头,裴英秀的指下稍一用力,靳璟就立时痛苦了起来。“啊!” 他的手赶紧松开,极力压抑住心里的焦虑和紧张,轻轻撩起靳璟的裤脚,脚踝处已经有些发红。看向靳璟那双水盈盈的眼睛:“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了。” 裴英秀重新在靳璟的身前蹲下身,“小璟,我们走。” “好。”靳璟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疼痛的脚踝上,她将重心压在左腿,试着要站起来。 “你要干什么?”裴英秀扭过头,赶紧拉住她。 “不是要赶紧走吗?” “我说……上来,我背你。” “可是……” “快点。” 靳璟终于轻轻伏上他的背。裴英秀将靳璟使劲地往上一托,问她:“可以了吗?” “好了。” 他的步伐并不轻盈,走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如履薄冰,只一会儿,英秀的鬓角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和迎面飘来的雨水混在一起,濡湿了脸颊,也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他并不敢乱动,不时的把靳璟往上托了托,微微侧头,轻声说:“再坚持下,就快了。” 靳璟伸出手去,擦拭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脸,给他戴好雨衣的风帽,可是也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声愈来愈沉重,他的后背,也清晰地看得见喘息的起伏。 她看了看依然阴暗的天,周围除了雨声风声,万籁俱寂。 “英秀,让我下来吧。我歇了好一会儿了,应该可以走了。” 裴英秀没有答话,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呆好了。别乱动。” “英秀……” 突然间,裴英秀觉得自己的左腿一软,赶紧托紧了靳璟,右腿下意识的往一旁的树上靠了靠。 “英秀!” “吓到了你吗?抱歉……”他使劲喘了口气,回头笑了笑。 “让我下来吧!”靳璟开始试着挣扎。 “别乱动!”裴英秀的声音提高了些,“你想让我们两个都摔在路上,然后一瘸一拐的等着人来救吗?” “不是……”靳璟还是有些不安,低着头,使劲看了看他的腿,“可是你……你还好吗,英秀?” 裴英秀停了一下,轻轻吸了口气:“裴英秀再不济,就算是个玻璃渣,也能把自己的女人背到安全的地方,放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 “放心吧。”他的余光瞥了一眼靳璟,随即提了口气,脚步也加快了些。 靳璟不再说什么了,生怕再说,就会戳到一个男人心中最介意最敏感的角落。 他的后背,暖暖的。 往前走了不知道多久,前方忽然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仔细听来,应该是山石滚落时的声响。 英秀竭力稳住自己的心神,抬头看天,已经有些小石头滚落在小道上。他想了下,环顾四周,眼睛一亮,背着靳璟往路边的山坡上走。 “英秀,这不是回去的路啊。” “可能会有滑坡,我们先避一避。”他没回头,只是把她的身体往上托了托,慢慢地上坡,每一步都力求踩得踏实,纵然脚下是滑溜溜的泥土和野草。 上了小山坡,他们来到了一处小小的山洞。 “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靳璟看着暮色沉沉的天,有些担心了。 “这里离山下应该不远了,再等一会儿,没什么动静了我们就继续走。”远处,仍然依稀有石头滑落的动静。他走到洞口张望,似乎,这条通往山下的路还没有被阻断。 “你的脚还好吗?” “额,还,还行吧。”靳璟说到此处,想动一动脚踝。 “先等一下,”英秀蹲下身,从包里翻着什么,最后,他拿出了一卷胶带,他走上前去,挽起靳璟的裤脚,上手轻按了一下,“疼吗?” “还好吧……”靳璟抿了下唇。她看着他的动作,突然间,心里那股不安和恐惧,已经被无声地压了下去。 裴英秀抬眸,微微看了她一眼,手上开始在她的伤处缠上胶带,做好了固定。“好像不再落石头了,我们这就继续。” 迎着风雨,走过电闪雷鸣,绕过路上的巨石和树枝,终于在下一波狂风暴雨前,眼前崎岖的山路和连绵的山峦,变成了山麓的平地,万幸,在天完全黑下之前,回到了有生气的尘间。 不远处,已经能看到搜救人员头顶上闪烁的灯光。 裴英秀终于松了口气。 山麓,已经聚集了一些搜救车辆和人员,和裴英秀二人一起上山的游客,还有人被困山中。 他一阵阵地感到后怕。 靳璟大口地吸着气,她还伏在他的背上,身上满是他的温度,她将脸颊贴在他的脖颈上,能感受到他不太均匀的气息,也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起伏。靳璟心下一动,探手帮他擦去了鬓边的细汗。 她一向犹疑,而现在,靳璟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一点力量舍下这个背着她出山的男人了。 暴雨已至,暮色渐浓,已经很难找到回E城市区的车辆了。裴英秀只能找了一间宾馆,带着靳璟先住进去再说。 房间里,靳璟脱下鞋袜,抬头就见裴英秀端着盆凉水过来,将毛巾浸在冷水里,准备冷敷。她的脚踝,已经肿胀了起来。 “先试试,小璟,看看能不能站起来。” 靳璟小心地把重心放在左腿,慢慢地站起来,勉强挪动右脚,走了一步,脚踝却传来剧烈的疼痛,她赶紧坐了下来。 “还勉强能走,应该不太严重。” 窗外的天空,是无边的黑暗。“今天真的回不去了吗?”靳璟有些黯然。 “对不起,如果我不拉着你来这儿,就不会这样了。” 靳璟笑笑:“谁又能预知未来呢?”她的眼神飘出窗去,游荡在雨丝间出神。 裴英秀随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即低下头来,在包里翻出一瓶冷冻喷雾剂,喷洒在靳璟肿胀的脚踝,又拿过湿毛巾帮她冷敷。 靳璟一低头,感觉果然好多了。 只是……她看着裴英秀手里的冷冻喷雾剂,觉得眼熟,猛然想到了那天,也是个雨夜,她悄悄地将那瓶喷雾塞进裴英秀的包里,又亲自给他送到了运动馆。 她觉得有些糗。 想了一想,靳璟还是试着问他:“这瓶药……” “你塞进我包里的。”裴英秀头也没抬的回答了她。 “是英晨放的吧。”她撇了下嘴。 “不可能,首先她不会看我的包,其次如果是她买了喷雾,肯定会让我知道。” 靳璟莞尔:“你还真了解你妹妹。” “还是谢谢你,虽然这瓶药,你先用到了。”他邪邪地一笑,站起来转过身,脱下了外套。 靳璟觉得他这话说得让人难为情,直接问他:“那你包里的双氯芬酸缓释片又是什么?” 裴英秀顿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坐在床边,抱着肩看靳璟:“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这只是常用药而已。” 他又站起来,弯下腰,眼睛直直地看着靳璟:“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运动生涯,但你也要相信,在你身边的这个人,很健康,不是玻璃碴。” “你希望我在你面前展现真我。”她勾了下嘴角。 “这就是真我。” “我不需要英雄传说里的男主角,我要的是一个能坦然面对自己的男朋友。”她靠住他的肩, “如果有迟疑有担忧,你就停下来不用继续,没关系的。” “你想多了。”他按住靳璟的肩,“我不会变成玻璃碴的,要不你捏捏看?” 靳璟浮满忧色的脸突然泛晴,被他逗笑了。 在乡间胡乱睡了一觉,清晨醒来,东方的云霞淡淡的,太阳早已越出云端,晴日终于又普照了大地。 裴英秀和靳璟坐上第一班大巴返回了E城,直接去了医院拍片子。待到裴英秀赶回队里,早训已经进行了一多半。 黄教练的办公室里,坐着像小学生一样准备挨训的裴英秀。 “你最近的精力。我不知道你都放在了什么地方。” 裴英秀偷偷抬起头,看了下黄教练严肃阴沉的脸。 “英秀,没有人逼着你回来,甚至是,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你退役是理所应当的事。可既然你回来了,就要拿出全力以赴的态度和应有的样子来。” “我会努力的。” “现在我不是要你表决心!你要知道,选拔赛就要开始了,现在要的是结果。还记得你当初找到我,是在怎么说的吗?” 裴英秀吸了吸气:“这是我努力的理想和目标,它就在眼前,我不可能就这么放弃它。” “那就让我看到!让所有的人看到以前的裴英秀!还有更重要的是,你要有尊严的比赛,你回来是要挑战自己,不是做后辈嘲笑的对象。” 裴英秀点点头,目光落在了墙上的一张照片上——那是曾经团体大赛的冠军留念合影,领奖台,奖牌,鲜花,笑脸,全都收在这张留念中。照片里的黄指导容光焕发,正值盛年。人群中,有阿西师兄,有安然,有年纪尚小的李智杰和穆佳,还有正值最好年华自己。 那是一段热血奔腾的峥嵘岁月。 “我知道该怎么做,”他的眼睛里闪耀着一抹光亮,“您不必为我担心。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只是怕你没有及时调整,功亏一篑。” “您放心,从现在开始,到洲际运动会结束,我不会再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别的事情上了。” 季繁希陪着靳璟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繁希看过片子,吁了口气:“幸好没伤到骨头啊。” “我也挺害怕的。” “裴大侠当时处理得好,你再养几天,应该就没啥事了。” “什么处理得好?” “典型的实践出真知啊。”季繁希摆出夸张的表情,“没有像一般人胡乱抹药胡乱热敷,这才没加重伤情。哎,幸好没有两人一起坠入山崖,要不就是一部凄美的爱情武侠片了,啧啧,万幸……”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靳璟拿过装X光片的纸袋,拍了季繁希脑袋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季繁希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听你刚说他背你时腿软了那么一下,你还是少给他打鸡血,这样对谁都好。” “我明白,只是他想不留遗憾而已吧。”靳璟叹了叹气,轻轻侧过头,走廊的尽头,透过一束清透的光。 星河之隅,陶冶交了班,像往常一样,沿着回家的路,悠悠逛逛。 眼前驶过一辆又一辆车,急匆匆的,陶冶心中突然翻过一阵涟漪。 他停下了脚步,在路口驻足,没有朝回家的方向继续走下去。 第四十三章 陶冶的手伸进了裤兜,那里还躺着安然那天塞给他的名片。 他看了一眼,又重新将名片放回裤兜里。抬起头,恰逢红灯熄灭,绿灯亮起,顿时,路口的车都迫不及待的发动,冲过斑马线,向着各自的目的地奔驰而去。 川流不息的马路,满目的焦躁和凌乱,还有蒸腾的热气,一切都乱糟糟的。再使劲眨眨眼睛看去,眼前的景象被地面的热气折射得变了形,像海市蜃楼一般,虚无缥缈。 陶冶晃了晃头,又想了想,拐回头,向着家的方向走去。手机在喧嚣的街头震了起来,陶冶掏出手机,看着来电号码,犹豫地按下了接听键。 E城运动馆,训练场内,“修身厚德,百折不挠”几个红字高高地挂在墙壁上,醒目鲜艳,缄默地俯视着挥汗如雨的人们。 裴英秀擦了把汗,跟着刚刚集合的队伍,站在了赛台一侧。 站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训练馆那方红色的背景墙。几十年来星火相传,曾经从E城套路队走出去的各位冠军相片,各个英姿勃发的挂在这面“冠军墙”上,带着辉煌的历史,凝视着如今这些拼搏奋发的年轻人们。 裴英秀的相片,排在“冠军墙”的最后几位之中,他无意间扫过那张略显青涩的照片,才发觉自己已经是“上墙”选手中,唯一一个还站在训练场上的人了。 总教练站在最前方,环顾了众人一眼:“还有一个月,洲际运动会选拔赛就要打响,作为选拔赛前最后一个重要赛事,D城冠军赛的参赛名单已经确定。” 话音刚落,选手们面面相觑,露出了或期待或疑惑的神色。 “没听说啊,怎么突然公布名单了?”“这次比赛估计会变成选拔赛的风向标,比得好的人,可能会在选拔赛备受青睐啊。” 裴英秀站在角落里,目光望向总教练手中的那张名单。 “这次我们派出男女选手各两名参赛。女选手,胡雅琳,杨玉。男选手——”总教练略停了一下,又看了眼聚集的人群,念道:“闫子安,林楠。” 集结起来的队员们开始发出一阵阵议论的声音,低沉而嘈杂。 裴英秀猛地抬头,盯着总教练手中的名单,凝神不语,他的手指,渐渐握成了拳。 总教练又宣读了注意事项和日常训练安排,裴英秀只觉得脑中乱乱的,全然没有听进去,只希望赶紧解散。 终于,在总教练一声“解散”的号令里,众人开始散去。英秀急急地往外走,却被身后的人不轻不重地碰了下肩膀,挤了过去。 他刚想看是谁,那人却转过头来,正是林楠,眼中露着一丝胜利者的骄傲神情,吹了声口哨,快步走开了。 黄教练办公室里,英秀坐在凳子上,耳畔是教练近乎安慰的话语:“队里考虑到你的身体恢复状况,这次比赛决定不派你参加。” “我的身体?”英秀冷哼一声,“如果我的身体有问题,我为什么还要回来?” “英秀,即使这次不参赛,也不会影响你参加选拔赛的资格。” “我回来后,只参加了我们E城举办的邀请赛,可不光是年轻选手,我也需要实战的机会。” 教练站起身:“总之现在说这些都已经为时已晚了,如今好好稳定动作,确定难度,才是关键。” “概括一下,”裴英秀站起身,清透的眼眸看着教练日渐苍老的脸,“在你们眼里,我可能已经是个不堪大用的老东西了吧?” “裴英秀!”黄指导已经有些生气了。 英秀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看窗外,灿烂的阳光将梧桐树叶镶上了金边,华美艳丽。树叶随着丝丝的风摇曳,像是温柔地轻抚着什么,看了让人心软。 “对不起,没控制好情绪。” “少干些游走在危险边缘的事情,不要以为没人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注意影响。还有,现在是关键时期,保护好自己,不要去不该去的地方。” 黄教练眼中露出些许意味深长的神色,留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去,带上了门。 裴英秀重新坐在了凳子上,脑海中努力搜寻着教练话语中的“危险边缘的事情”,他抓了抓额前的头发,想了想——除了前段时间郊外打架的那次事情,也没有旁的了。 他站起身,走了出去,心中却并没有一丝一毫后悔懊恼的情绪 英秀边走边随手扯下了手腕上的胶布,扔在垃圾箱里——用自己唯一可以信赖的方式,做了保护自己和身边之人的事情而已,又有什么值得懊悔的呢。 骄阳下,陶冶拿着电话,手心中已经渗出了汗。 他反复看着刚才打进来的那个号码,站在城东写字大厦的大厅里。大厅的冷气开得很足,陶冶却还是觉得浑身燥热。 几个穿着职业装的青年男女走进了电梯里,电梯叮咚一声合上了,留下了一脸迷茫的陶冶。 他重新看了看手机——又过去了十分钟。 在犹豫不决中,又一波职业男女说笑着走进大厅,各个衣着精致,精神十足,青春的脸庞上洋溢着活力的神采。 陶冶觉得,自己一身休闲装和一头凌乱的头发,活脱脱的是个宅男,与这些人有些格格不入。 可他脚下不知怎么的,仿佛是不受控制地随着那波人走了过去,一起进到电梯里。 明亮的落地窗下,日复一日的重复着穿流忙碌的人流和车辆,没有丝毫分别,每当这个角度往下去,就好像是在俯视众生。 安然挺直了腰背坐在椅子中,双手随意地搭在桌子上,抬眼笑了:“很高兴你能来。” “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既然能来,就不需要明知故问了吧,陶先生。” 陶冶显然不太适应这个称呼,他努力收起紧张的神情,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泰然自若:“我觉得,我不太能胜任安经理说的酒吧监控职务。” “哦?尝试一下也不行吗?” “人最可贵的,不就是有自知之明吗?”陶冶咬着唇,手心不知不觉间,又渗出了滑腻的汗水。 安然无奈地笑笑,翘起了腿,瞟了眼套间里间的门,“看来我之前许诺的职位,条件还不够优厚,至少不能让陶先生看到眼见为实的好处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陶冶忙不迭地说。 “你先不用解释。”安然示意了下一旁的秘书,那秘书点了下头,出去了。 “我也曾经有过一段迷茫的时候,”安然转过转椅,望着窗外烈日下还挣扎奔走的车辆和人群,“我不是个优秀的运动员,运动生涯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荣誉,所以当初退役的时候,我可比你们的英哥决绝得多。” “可是当我真正步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突然感觉,自己一无是处,缺社会经验,缺专业知识,当然,更缺钱。” 陶冶闻言,抬头看着那个转过去的背影,一瞬间,他竟觉得那个背影有些孤独。 “所以,”他转过转椅,对着陶冶,“我看到你,就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我当初能创业,也是靠着贵人相助,所以当我有一定能力时,也想帮一帮和我相似的年轻人。” 陶冶听了,正思考着如何答话,突然间,房门被打开了,秘书拿着一枚信封交到安然手里。 安然拿过信封,朝陶冶晃了晃,推向陶冶一侧的桌边,“你不用有什么压力,拿着它做些应该做的事情,不辜负人生就好。” 陶冶狐疑地看着安然那双闪着光的眼睛:“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免费的午餐。” “我也不相信。”安然笑了,叫过陶冶,在他的耳边耳语几句。 陶冶的眼中立时出现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猛地站起身,对着坐在椅上的安然,义正辞严: “这些乱七八糟的下三滥事情,我怎么可能去做?” “坐下来,别激动,别激动。”安然按着他坐下来,“我是让你去做坑蒙拐骗的事情了吗?你要考虑好,事情不难,而这笔创业资金,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给你的。” 陶冶看了眼那枚信封,又瞟了眼安然:“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你们毫不相干,为什么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人性都是复杂的,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安然微微叹了口气,“很难形容。” 陶冶体味着这句话,没有言语。 陶冶觉得心跳加快,又看了眼那枚信封。 “当然,我不是不会逼迫他人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不过,陶先生,你不愿意做,不代表所有的人,都不愿意去做。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可是……”他有些犹豫地看了安然一眼。 “我说了,好好考虑。”安然勾了勾嘴角,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陶冶匆忙站起来,逃似的出了安然的办公室。 看着陶冶出了办公室,脚步声也越来越远,安然才叫来了秘书,“约的人来了吗?” “还没有。” 陶冶低着头,快步往电梯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到电梯口,只听到电梯“叮咚”一声脆响,电梯门打开,旋出了个瘦高的年轻人。 陶冶微微抬眼一看,顿时有些失措惊慌,他赶紧低着头,往廊道边墙迈了两步,侧过脸,让过了那个年轻男子。 待到那个男子走了过去,陶冶才复又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他去的方向,正是安然的办公室。 陶冶的脸上,渐渐被失措的惊恐阴云占据,他的眼睛瞪大,呆愣愣地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一时间,他仿佛被冻住了,有些迈不开步子。 下一刻,那个男子有意无意地往陶冶的方向瞥了一眼,吓得陶冶赶紧回过头去,三步并做两步滑到电梯边,手指颤抖地胡乱按着电梯按钮,看着电梯缓慢上升的数字,他有些急,额头已经冒出了汗珠。 快点,快点……终于,电梯稳稳地停在了这一层,他忙不迭地钻进电梯,这才吁了口气。 电梯里,他回想着那个男子冷峻淡漠的脸——他来干什么?秦阳,他又和安然有什么关系? 他的心砰砰跳着,眼前闪过的是纷乱陆离的各种画面碎片,有些茫然,也有些,害怕。 秦阳款步进了门,坐在了一侧的沙发上。 “合作事宜已经修改,今天我来,是想最后商量一下细节。” 安然接过文书,笑了:“这也是我的荣幸,希望合作愉快。” 秦阳看着窗外灿烂明媚,突然想到了刚才和他擦身而过的男孩,现在想来,觉得有些面熟,他不经意地问了下:“安经理刚才有客人吗?刚才还见有人匆匆走开了。” “嗯?”安然微微怔了一下,很快稳住心神,“这是写字楼啊,人流进进出出,很正常的。” 秦阳思忖一下,愈发觉得刚才那个人影很是眼熟,却一闪而过,也就不想再多说:“我就是随口一问,当然,我也希望我们彼此开诚布公,合作共赢。” “那是自然。” 安然反复看了几遍,在文书上签了名,“那以后就要多多仰仗了。” 秦阳拿过文书,笑了笑:“彼此彼此。”他看了眼落地窗透过来的光,走上前去,在高楼上,俯瞰一切。他的手指,慢慢攥紧了文书的一角。 明知道是肮脏的人性之恶,却还是忍不住去做,人真是复杂的动物。 不过什么是人性之恶,这世界上,还没有谁做出什么定论吧? 秦阳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摔成碎片的往事,曾经和靳璟一起的欢乐时光,赵晓雅明媚如春的脸庞,她温柔的怀抱……猎狐部落纷乱的账目,还有,裴英秀拉着靳璟的手走过街口,以及裴英秀那有力的手和那张近乎狰狞变形的脸孔…… 他突然间感到莫名的愤恨。 夜晚的街头,躁动却充满活力,跳广场舞的大妈、骑着单车兜风的年轻人、已经在街边撸串纳凉的夜行动物,都能在这降了温的市井中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切身的感受到,自己是这座城市的主宰者,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靳璟任课的班级,在期末考试中的成绩不错,果然,家长们看到了成绩单,原先捕风捉影的各种言论也就烟消云散了。 在夏夜,来路边撸串,是再好不过的庆祝方式了。 靳璟看着身边的季繁希大口大口地啃着肉串,而对面的裴英晨却心不在焉地用筷子啜着烤鱼。她有些无奈,拿过肉串,狠狠地咬了一口。 “大小姐,你最近这是怎么啦?不会还再想先前买设备那个事吧?想多了哈,没人怪你。”季繁希边吃边劝她,偷偷瞄了眼一旁正看着手机的裴英秀。 “没人怪你,你也不要瞎想了。”裴英秀说了一句。 “我没事,诸位过虑了,我不会跳楼,更不会投湖。”她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几个人正吃着,英秀接了个电话,语调中透出的惊奇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阑尾炎?没有搞错吗?” “确定吗?”他微微压低了点声音,“好,我知道了。” 英秀挂了电话,抬起头,迎面就是三个女生探究的目光。 “那个,刚公布的D城邀请赛的名单,原来名单上的小闫,急性阑尾炎。所以,让我补上……” “好事啊!”裴英晨的嗓子一下亮了起来,一扫之前的颓萎气息,搂着堂哥的肩膀,“你不是正因为这事闷闷不乐吗?去吧,好好比赛!” 裴英秀咧了咧嘴,看向靳璟,她的眼中,宛如灿烂繁星,明朗温柔,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他心中一动,走到靳璟身后,一下子揽过靳璟,弯着腰,鼻尖蹭过她柔顺的秀发。 “诶诶,虐狗可耻啊。” “干嘛呢干嘛呢,想让我们开打了吧?” 不出意外,两人引来单身女生们的集体愤怒。 裴英晨看着堂哥和靳璟,在霓虹闪烁的灯光下,迎着夏日难得的清风,是如此的明净美好,光艳照人,甚至有些让人羡慕和嫉妒。 英晨吸了口果汁,略略有些觉得心酸——这样美好纯净的爱情,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或者,已经和自己擦肩而过,却浑然不知? 她有些乱乱的,拿掉吸管,对着果汁的瓶口,咕咚咚的喝下大半瓶果汁,沁得心中都是透骨的冰凉。 低下头,英晨喘了口气,这才发现手机一震一震的,看着号码,她思忖着,不知道是接听,还是挂断。 第四十四章 英晨把手机放在了包包里,无视它努力地歌唱。 季繁希边吃串边张牙舞爪地朝裴英秀比划:“大侠,你再忍忍,等你成了我等凡人,就能随心所欲的享受人间美味了。” “哈哈哈……”几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来来来,让我们一起庆祝靳老师期末考试成功!”几个人一起举杯。 英晨也跟着笑,谁料下一刻,包包里的手机又开始不安分的振动起来。她有些忐忑地拿出手机,盯着屏幕,有些发呆。 “谁啊,怎么不接?”英秀探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哦……”她下意识地将手机屏幕一侧对着自己,说了句,“我去接个电话。”便急匆匆地跑到远处的槐树下。 “有事吗?”裴英晨低沉沉地问。 “也没什么事,只是觉得无聊,更确切的说,是孤独。” “这跟我没关系吧。” “是,没关系。但我这个恶人突然间在今晚良心闪现,对你,真的很抱歉。” “都过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英晨默默地叹口气,小手指不自觉地勾了勾烫成大卷的长发。 仲夏夜的小聚结束,回到家,又是沉闷的空气和燥热的风。裴英秀打开了空调,随手将遥控器扔在了沙发上。 靳璟站在玄关处,看着他弯着腰,熟练地从墙角拉过一只小行李箱,打开来,开始收拾东西。 这情景,她已经见过几次。为他高兴,也有些不易察觉的失落。 英秀见她一直没说话,抬眼看见了仍然立在门口的靳璟,他站起身,走上前去,向着面前的娇小女孩,送上了一个温柔的拥抱。 “谢谢你,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反对我想做的事情。” 他的身上,依旧有淡淡的薄荷香气。 “为什么要反对呢?”靳璟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英秀松开了双臂,低着头看向她,心头一紧,缓缓说道:“小璟,好像直到现在,我还没有为我们以后的生活,做出实质的努力……” 一直以来,他的心中,都有些隐隐的不安。 “你很努力了啊。”靳璟眨了眨眼睛,柔柔的看着他。 “只是为了自己的目标努力而已,以后该怎么做,我也没有……” 靳璟拥着他的后背,从后面拉住他修长的手指,打断他:“你有星河之隅啊,或者,你还可以带弟子,把自己的经验和技巧都交给他们,真的,是一件特有成就感的事呢。” 他眯眼笑了:“就像你做老师一样吗?” 她歪着头,在他的肩上蹭了蹭:“有什么不好吗?那你又有什么拿不准呢?难道你还想做个什么CEO 之类的,赚大钱啊?” “好像没有人不喜欢钱。” “那赚多少是个头呢?钱永远都赚不完,”她的头往前探了探,扎起来的马尾发梢扫到了裴英秀的下巴和脖颈,痒痒的。 他的心有些悸动。 “还是干自己喜欢的事比较好。而有些人,走着走着就迷了心智,太可怕了。”靳璟的眼中闪过了黯然。 英秀回过身,轻轻吻了下她的鼻尖:“我明白,我会规划好的,不会让你跟着担心了。” 靳璟嘿嘿笑了,岔开了话:“这次比赛,要我跟着去加油助威吗?” “天太热,我们队集体出发,你可能会觉得无聊。” “好吧,不过如果有亲朋好友现场看你的比赛,你会紧张吗?” “都要上场了,哪有时间顾得上紧张?”英秀搂着她,脑海里却回想到了一年多前的那一幕——断骨之痛,狼狈下场。幸好,那场比赛没有亲朋好友在看台上亲眼看到。 小璟,我希望你,看不到那种场面,哪怕你永远不会在现场看到我的比赛。他心中轻轻念了念,望着她樱桃般的香唇,心中有些燥热,拥着她,躺在了柔软如沙的牛皮沙发上。 “迷失达达尼尔”酒吧中,琉璃剔透,杯盏清澈。整个酒吧装饰得颇有地中海的异域风情,蓝色的光,精致的拱窗,还有神似海峡旁伫立百年的古堡一般的粗粝墙壁。 一众夜行男女或在吧台闲聊,或在舞池中乱舞,有的则在桌边买醉。 裴英晨抿了一口面前的“天使之吻”,环顾了下周围,挑了挑眉:“这里看起来还不错。” “迷失达达尼尔”正是秦阳和安然合伙的酒吧,虽然开张不久,但仍然呈现出酒吧的狂放和迷离。 秦阳没有多说什么,在桌子另一头坐下:“谢谢。裴小姐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英晨的脸色又阴郁下来:“你高兴,恐怕你的夫人不高兴吧?” 秦阳喝了口伏特加,凛冽辛辣的气息一下子涌进了胸口,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杯壁,无奈的自嘲:“她很怕失去我,所以……” “所以没事儿就看看你干了什么,这叫监视,还是跟踪?”英晨努努嘴,“你活得还真累啊。” “都是自己的选择,有什么办法。” “后悔过吗?” “每一种选择都是双刃剑,无所谓好坏,也无所谓后悔。” “你始终在权衡利弊,那爱情在你心里,究竟有没有一席之地?” “有,当然有。”秦阳柳叶般的眼睛,在蓝色幽暗的光线中,显得深邃迷离,“只是,它什么时候走,又什么时候来,我也糊里糊涂的,真是可悲。”他仰头又闷了一口。 英晨看着面前的男人,感到有些心酸,又有些怜悯:“你就是嘴硬,要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 “也没什么,当初是我自己厌倦了,怪不了别人。” “也许爱情对你来说不是必需品,这样的结果,也挺好的。”裴英晨又喝了一口酒,“需要爱情的人重新找到爱情,不需要爱情的人追求自己的目标,分道扬镳,互不打扰,没有什么比这更干净的了。” 秦阳使劲点头:“精辟!可你说得不全对,我现在,也有爱情啊。” “那还在这里喝闷酒?”英晨瞟了他一眼,站起身,“我就不陪秦经理了。” “别走!”他在她走开的一瞬间,拉住了英晨的手腕,“先别走,再陪陪我,可以吗?” 英晨的手腕传来触电般的震颤,她停下脚步,低头看着秦阳。他的眼中透着一丝迷惘和无奈,嘴角勾出了自嘲的笑,胸口的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倒显得颓萎又性感。 那个在咖啡厅俊朗利落的秦阳,这个在酒吧抑郁买醉的秦阳,就这样重合到了一起。 裴英晨重新坐了下来。 “我这样的人,也许在别人看来,是没资格在这里抱怨的。是我抛弃了从大学一起走来的女友,即使我不喜欢她了,不想和她继续了,可总之都要受到谴责,这点,我没什么可说的。” “可是你,重新作出选择,以为重新找到了真爱,可是……” “知音啊,”他握住了英晨的手,“那种爱,我能感受得到,可是却让人透不过气来。” 英晨想抽出手,但他的力道有些大,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指,不肯放开。 E城在灯红酒绿中渐渐睡去,裴英晨才蹑手蹑脚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整个公寓黑漆漆的,看来早就熄了灯,只有行到中天的月色透过纱帘,投射到光滑的地板上,宛如一片薄冰。 英晨轻手轻脚地走在地板上,穿过客厅,停下脚步,听了听动静。她暗自觉得有些好笑,这个时间,按照裴英秀的一贯规律,应该早就睡下了。 这样想来,她不由得直起了腰,悠然地从走廊处走过。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叫人出去找你了。”裴英秀的房门猛地打开,房中透出橘色的光,他颀长的影子明晃晃地映在走廊上。把裴英晨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你吓死我了!” 英秀看了看表,扫了她一眼:“算了,这么晚了,快睡吧。”说完,转身关了房门。 英晨的心还在突突跳着,暗自惊呼吓死了,但堂哥平静的表情与行为和平常又有些不一样。 “也许是要参加比赛,不想大动肝火吧。” 她吐了吐舌头,赶紧钻进了房间。 烈日当头,透蓝的天空,云彩似乎已被烤化了,难觅踪迹。太阳白花花的,悬在天空当中,炙烤着世间一切。 转眼到了出发的日期,套路队的一行人已经踏上了去D城的高铁。 裴英秀看着飞快向后方倒过去的轨道和树木,心中莫名有些忐忑不安——打分项目中,裁判的眼缘还是很重要的,自己阔别赛场已经有一段时间,D城的比赛之后,就会进行选拔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重新得到裁判的青睐。 想到此处,他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水,勉强要把那股不安压下去。 D城距离E城并不遥远,上午出发,下午就到达了目的地。 商务舱里并不拥挤,下车很顺利,一行人拖着行李,快步往出站口走去。 正值暑期,来往的人群中,多了许多青春的面孔,只是在人流涌动的车站中,有人回到故乡,也有人背井离乡,还有的人不会驻足很久,只是稍作停留。 车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乡愁和梦想,喜悦和遗憾,告别和重逢,无暇顾及其他,也不能顾及太多。 谁能想到,这么一小波人,和其他旅客看似无异,竟是和广为人知的冠军选手,一同并肩参加洲际运动会的备选运动员,只是,他们并不被人熟知。 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人流中,靳璟望着他们渐行渐远,这才加快了脚步,往出站口走去。 过了傍晚,靳璟才躺在小小的宾馆房间里,抬眼就是四方的天花板,她望了眼窗子,侧脸照着夕阳的玫瑰色余晖。 从队内测试,到E城的邀请赛,靳璟想到,自己都在看台的一角注视着他,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可是如今,她却多了一份委屈——每次看他的比赛,都是偷偷摸摸的,也不知是不想被他知道,还是害怕被他知道。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准备公开课时候的忐忑——几十双眼睛注视着自己,显然是一件别扭又紧张的事情。 那还是不要让他体会这种感觉了——这样想来,靳璟又释然了些,虽然她也明白,裴英秀这样的选手,可能根本不会被这些因素所干扰。 在寻觅D城美食和用电话诉说思念中,两天过去了。 D城体育馆,LED屏幕打出醒目的标语“D城武术套路邀请赛”。体育馆上空,各种灯光齐开,明亮的照射在赛台和周遭。加上D城体育馆是大馆,比起E城的场馆,显得更加恢弘大气。 靳璟坐在裁判席同侧的第十排,俯视下去,照旧还是有老年摄影团备好**短炮准备拍摄,远处的看台,还有不少穿着统一的各行业观众方阵,像是被赠票拉来的。不过好在,这个大馆的看台总算坐得七七八八,不至于太难看。 现场DJ不厌其烦地提醒“不要用闪光灯拍摄”后,比赛总算开始了。 这次裴英秀参加的是自己的副项枪剑全能,全能比赛,时间自然拉得长了些。 看台上,靳璟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往场地内张望。 偶然间,她想起了以前裴英晨说起的那个“应援会”。她觉得好奇,刷起了微博,点了进去。 应援会的微博,已经更新。最近更新的一条,正是今天。靳璟一惊,赶紧仔细看去,见那条微博上写着“芳华流水,初心不改”,配图正是今天D城体育馆的赛台。 靳璟直起腰,环顾四周,循着那张照片的角度找过去。 果然,在对面看台的一角,看台的护栏处,挂着一幅小小的应援横幅,红色的横幅上印着他的卡通头像,上书“裴英秀,披靡依旧”。只是这横幅在角落中,被湮没在一片赞助商的广告之中了。 裴英秀在检录室看了看表,已经比完了枪术,剑术的比赛已经开始了。他坐在椅子上,坐着最后的准备,时不时抬头,看着墙上的监视器。 林楠已经上场。 几个检录室的选手站起了身,目不转睛的看着监视器中那个身形瘦长的年轻人。 裴英秀又低下头去,系紧了鞋带,背着包,正准备往外走。 “唔……” “天哪!” 检录室中发出一阵惊呼。 第四十五章 纵然裴英秀再保持专注,也被这不寻常的声音吸引了。他重新回到检录室,顺着那几位选手的目光,看向了监视器。 人群都聚集到小小的监视器前,待到裴英秀挤过去,他只看到了林楠倒在地上,瑟缩成一团,脸庞都扭曲了,痛苦地按着自己的膝盖。 裴英秀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惊异地有些不知所措。 前几天,林楠还是那个血气方刚,朝着自己吹口哨的少年。 “英秀,该准备了!”黄指导已经在门外叫他。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转身出了乱糟糟的检录室,背着包,进了场。 走在长长的通道中,裴英秀的脑海中不时闪过一幕幕记忆的碎片,绛红的赛台,刺眼的镁光灯,掉落的长剑,还有,深入骨髓的疼痛…… “担架,快!”这声音从脑中传来,遥远又缥缈,却又那么清晰可辩。 他倏然停下脚步,眼前是几个赛场医务工作者飞快地抬着担架向赛台奔去。 那声“担架”,在现实里和自己脑海中那模糊痛苦的记忆,竟然严丝合缝的重叠在一起,影影绰绰,又化为乱糟糟的一团。 他不由得往场上看去,只见林楠并没有接受担架,而是在医务员和教练的搀扶下,慢慢挪着步子,走下赛台。 “还能走,应该还不是特别严重吧。”裴英秀思忖着,回过头,努力让自己不再分神,开始了最后的热身。 靳璟在看台上,随着各位观众发出惊呼声。 她眼见着那个曾经在E城测试赛中懊恼下场的少年,此刻倒在了赛台一侧,掩着面,极力隐忍着痛苦和失望。 她有些心惊,又开始隐隐地担心。 “哎,林楠是枪剑全能最有希望入选的选手了,这下伤得不轻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参加测试赛。”“悬啊。”“他要是上不了,团体赛的枪剑项目就要考虑其他的人选了。” 周围的观众议论纷纷,说得靳璟更紧张了,她不知不觉中攥紧了手指,手中的那张门票,早就被捏得变了形。 仿佛在无尽的忐忑和焦虑中漂流,她的后背也渗出了汗。DJ一声话语,让靳璟的眼睛亮了起来——裴英秀上场了。 他的动作依然流畅如水,身轻如燕,剑影闪过,转马步为弓步,顺势一窜,腾空跃起,旋子又轻又飘,身形飞转,一个漂亮的旋子720,引得周围观众掌声阵阵。 接下来他的动作如清泉流过,空灵通透,却又如瀑布一般,蕴藏着力量。末了,裴英秀深吸一口气,准备着结束动作。 助跑,起跳,空中翻腰,如叶片般轻盈飘逸,旋风脚720接竖叉,稳稳的落在赛台一角。 靳璟紧攥着的手指终于松开,她长舒一口气,再看周围,许多观众已经起立鼓掌,她也跟着起身,眼神掠过对面那方横幅,模模糊糊的见到几个女孩挥舞着横幅,大声喊着什么。 “看了这么久,还是裴英秀稳啊。”“只要不出大问题,选拔赛估计也是他了。”观众议论纷纷,靳璟的眼光追寻着那个身着蓝色比赛服的身影,看着他快步走下赛台,看着他和教练拥抱,最后披上外套,消失在运动员通道。 他还是依然没有看到她。 靳璟抿嘴笑了笑,目光依然向着空荡荡的运动员通道。 待到靳璟走出体育馆,已经是D城的夜晚,地处郊区,已经繁星满天,隐约还能看到星河缭绕,华丽璀璨。 坐上公交车,透过玻璃窗,郊区的静谧景致逐渐变成了灯光闪烁的繁华街景,灿若白昼。 靳璟在裴英秀一行人所住的宾馆附近下了车,在街上随意逛着,果然,一家花店立在宾馆附近,花香飘悠,沁人心脾。 她走进宾馆大厅时,大落地窗一角的长沙发上,已经坐了十来个女生,人虽然不多,但在夜 晚空荡荡的大厅中甚是显眼。她们各个心怀期待,准备着马克笔和笔记本,还有的已经开始调着手机。 靳璟坐在了沙发一边的高脚凳上,看着那些女生的样子,E城的队伍应该还没回来。 又等了一会儿,随着女生们的尖叫和欢呼,宾馆的转门一闪,E城套路队一行人已经进了来。 果然还是成绩好又俊朗的人受欢迎,很快,裴英秀就被女孩子们围在中间,手中被塞上一支马克笔,开始签名合影。 靳璟远远站在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她有些心惊肉跳。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爱侣,还有如此光鲜的一面,他长身玉立,像是站在聚光灯下,惊艳了所有投来的目光,迷醉了一切聚焦而来的镜头,温柔,却夺目。 这样的他,靳璟有些陌生。 他眼含笑意,签了最后一个名,把笔还给之前的女生,微微颔首,正欲走开。又有人上前和他说了什么,只见几个女生展开了一面横幅——正是靳璟在体育馆中看到的那幅,一众女孩拉着横幅,将裴英秀围在中间,各个绽放笑容,大声喊着茄子,留下了最后的大合影。 末了,女孩们道谢散去,裴英秀终于转过身,向着电梯走去。 靳璟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怀中一大束白色的“心之水滴”,花瓣上还缀着水珠。 她飞快地往电梯的方向跑去,留给那些女生一脸错愕和鄙夷。 “谁啊这是?”“野生的吧。”“这不是打扰人家休息嘛?” 她哪里能顾得上这些,在电梯最后要合上的一刻,大喊一声,“等一等!” 电梯重新打开了,靳璟微微气喘着走了进去,仰着头,看着满脸惊讶的裴英秀。 “小璟!” “祝贺你!”她展颜一笑,甩了下垂在眼前的碎发,将怀中那一大束花塞进英秀手里,“我也和那些女孩一样,今天是来追星的。” 英秀咧着嘴笑了,“你来怎么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也没什么用啊,难道你能陪着我到处逛?”她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歪着头看他。 “谢谢你,小璟。”裴英秀低头看着那束奶白色的玫瑰,脸颊竟然浮出两团淡淡的红晕,过了片刻,才轻声挤出一句话:“我还是第一次收到女孩子的花。” “怎么会?刚才那些女孩那么热情,以前没有送过花给你吗?” “不一样。” 靳璟垂眸:“我还以为,你真是默默无人知,谁成想,你真的是个明星啊。” “这样就是明星了?你也太小看明星的号召力了。”他眉眼一弯,俯身将手指搭在她的肩上, “我就是个陨石而已。” 靳璟笑笑,没再和他争辩。 裴英秀看着她,靳璟穿着一件烟色连衣裙,头发随意的向后梳,札成一束马尾,小小的,清纯可人。 英秀禁不住一阵悸动,上前一步,勾住她的下颌,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靳璟睁大眼睛,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很快,她放松下来,双手勾住他的腰,享受着片刻的温存。 叮咚一声,电梯的门打开了。 裴英秀怀里抱着花儿,另一只手拉了拉靳璟的手指,眼中闪过一丝波澜:“等我结束了这一切,我会好好陪着你。 “你现在就已经陪着我了啊。”她仰着头,对着那张俊朗的脸,笑了。 等到英秀结束全部比赛,回到E城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夜晚,一场骤雨不期而至,滴滴答答地敲在窗子上,有些让人心焦气躁。 穆佳坐在吧台的电脑前,一手拿着计算器,噼里啪啦按着各种数字,计算器发出的僵硬人声都有些跟不上了。 “你在干嘛,烦死啦!”陶冶堵着耳朵喊了一句。 “算账,算账懂不懂?”穆佳没空理他,继续飞快地在计算器上按着数字。 裴英秀撑着伞,从外面进了来。 “英哥?”陶冶站了起来,“这个点儿你怎么来了?” “这一段时间都在训练比赛,好久都没来看看了。”他看向眉头紧锁的穆佳,问道,“怎么了,都还好吗?” 下一刻,穆佳一下拉住了他的手臂,“还好没有对不上,可我感觉总是乱糟糟的。” 裴英秀低头去看。 “记账的时候都乱,又没有即使整理,怎么能不乱?”李智杰哼了一句,啃完最后一口披萨,看了看时间,“我下班了,你们继续。” 穆佳的脸开始红了。“以后仔细些。”裴英秀对了对账目,叹了口气,“多留点心。” 陶冶吃着雪糕,在角落中默默地看着两人,没说话。 “我知道了。”穆佳只能点点头,之后,她一头趴在桌子上,使劲地揉着脸,“我都要被这些数字烦死了……” “那能怎么办?谁让你是财务呢。”陶冶舔了舔雪糕棍,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那你来,你智商高,趁早接盘。”穆佳闭着眼,显然不想搭理他。 陶冶斜睨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站起来,将雪糕棍扔进了垃圾桶。 夜雨,还在继续。 回到公寓里,刚才的狂风骤雨已经停了下来,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狰狞面目瞬间变得温婉和煦。 裴英秀一头倒在沙发上,舒展着有些酸痛的双腿,合上眼睛,不愿去想这些天的纷纷扰扰。 从无缘D城比赛的参赛名单,到意外得到参赛机会,在D城看到林楠受伤下场,连带着选拔赛的走势都变得扑朔迷离,在一片迷惘中站上了曾经熟悉的冠军领奖台,直到今晚,看到了星河之隅各种纷乱的账目……裴英秀使劲抓了抓头发。 他实在不知道,要先考虑哪件事,处理哪件事…… 真想好好睡上一觉,什么都不愿去想了。 “英秀……”靳璟正巧来和裴英晨玩儿,刚出了卧室,就看到了倒在沙发上的英秀。 她走上前,倒了一杯水,拍了拍他,“起来喝点水,困了就回房睡。” 他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揉了揉眼睛,总觉得恍惚。“你也早点睡吧。”裴英秀用靠枕蒙住了脸。 靳璟拿下靠枕,拍了拍他的脸:“上床睡去吧。” 仔细看他,回想冬天的时候,他的脸颊还有柔和的线条,而现在,颧骨显现,瘦了不少。他的双眉紧蹙,犹有心事。 在白晃晃的荧光灯下,他的脸显得有些苍白,更添了些许疲惫憔悴。 “英秀,”靳璟有些心疼,她轻轻地依偎在他身边,下巴靠在了他的肩上,“你别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了,有些顾不过来。”他揉了揉脸,睁开了眼睛。 “就像你当初要复出一样,看似一点头绪都没有,可是现在,不也都正常了吗?” 正常吗?裴英秀没答话,这也正是他一直以来探索的问题——自己也不能确定,是否还能站在顶级赛场上,如今的状态,距离巅峰时又有多远。 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当然也无从知晓,现在的样子,是否正常。 裴英秀勾了勾嘴角,无奈地笑了笑:“都说人开始衰老的标志,不是马上就面临身体机能的退化,而是精力在不知不觉中逐渐下降。” “可是你,一边经营生意,一边训练备战,精力充沛,哪有下降的样子?”靳璟揉着他额前的头发,又勾了勾他的鼻子,“裴大侠,您年轻着呢。” 他摇摇头:“我自己能感觉到,现在想要长时间保持专注,就觉得有些困难,总能被一些别的事打扰到,或者直接去想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窗外的夜色朦胧,雨,又开始下得大了。 “小璟,”他坐起身,“我越来越觉得,以我的状态和年龄,执意复出,本来就是一件逆天而为的事情。” 靳璟有些意外,沉默片刻,她清透的眸子对上了他的眼睛,轻轻摇摇头:“如果你真觉得这是逆天而为,当时就不会复出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只能继续走下去。 你要证明给你的教练、队友,证明给裁判看,你还能做得到,更要告诉你自己,裴英秀,你可以,你依然能行,你尽力了,没有给运动生涯留下遗憾,不是吗?” “没错。”英秀莞尔。 她重新靠在了他的肩上:“我知道你很累,那么,就再坚持一下,如果实在还是觉得累,我们就停下,好吗?” “好。”英秀用下巴轻轻蹭蹭她的额头,“我知道,毕竟,我的血管里流的是血,不是机油。” 正说着,卧室的门一响,裴英晨披头撒发的走出来,手里还搭着一床夏凉被。 她径自走回来,并不温柔地给裴英秀盖上被子,又一下子坐在了一侧的沙发上。 “哥,我有事和你商量。” 第四十六章 “什么事?”裴英秀揉了揉太阳穴,喝了口水,已经掩不住疲态。 “那个……”英晨坐在一边,语调也柔和了些,“哥,这段时间你也忙,不如……不如就让我来协助星河之隅的账目和杂事,可以吗?” 裴英秀和靳璟不约而同地看了英晨一眼。 英晨见堂哥的眼中一片犹疑,赶忙又说:“我不会像先前那样了,都说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我肯定不胡乱蛮干,只好好守着星河之隅,等到哥哥回来。” “穆佳的账目料理得很顺手,你突然跳出来……”英秀放下水杯,托着腮,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波澜。 “我是学财务的,只把账目好好整理下,别的那些,当然还是要由她经手。”英晨思量着说了一句,见裴英秀没说什么,接着又说:“听说穆佳早早退役,也没什么营生,后来才是哥哥把她招了过来?” 靳璟抬头,看了看英秀的侧脸,他看了裴英晨一眼,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可是她也闯过祸啊,不是帐对不上,就是,就是……”她的余光掠过靳璟,继续小声说, “之前还对小璟姐出言不逊来着,还真把自己当成女王了。” “她是有些急脾气,”英秀笑了,想了想,“英晨,那我训练比赛期间,星河之隅还要靠你,靠大家守护了。” 英晨的大眼睛闪过一丝光亮,嘴角也绽出了笑。她一下子上前扑在堂哥身上,“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谢谢你,还继续信任我……” “好啦,好啦,”英秀眼中满是宠溺,他将英晨鬓边的乱发拂过耳后,扳正了她的肩膀,“搞好团结,刚才那些话,不许再说了。” “知道啦!“她的回答中显然带着欢快,随后就一溜烟地钻进卧室去了。 “你也回去睡吧。”英秀看着靳璟,在她的额头落下了吻。 夏日的白天,仍然拼尽全力,彰显着它的炙热和躁动,虽然继续将城市笼罩在焦热火炉中的时日有限,但在这悠长的时光中,白花花的太阳,依旧是这里的主宰。 裴英晨坐在凉气充足的吧台前,对着电脑和账本,一项一项看着各种账目。这一点,她倒是雷厉风行,一扫前些时日的颓靡和慵懒。 穆佳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仔细对账的裴英晨。 裴英晨关上电脑,只是觉得账目有些混乱,但还好,没有对不上的情况。她看了眼穆佳,还是说:“把帐好好整理下吧,看着太乱。” “你不是专业的吗?”穆佳小声嘟囔了一句。 “正因为是专业的,所以才觉得帐太乱。”英晨站起身走开,没打算和她继续说下去。 陶冶看气氛有些不对,伸手拉了下穆佳:“好啦,你这是干什么啊?” “你懂什么?”穆佳一瞪眼,一下打开了陶冶的手。 “要不,我帮你整理整理?”陶冶一脸谄媚的坏笑,得到的只是穆佳愤怒的白眼。 “自己干了损失惨重的事情,现在还来查账,也不知道英哥是怎么想的……” “少说两句吧!”陶冶的神情有些紧张,赶紧按着穆佳坐下。 裴英晨远远地看着这一切,也听到了穆佳的话。 她猛地站起来,刚想冲过去,又想了一想,竭力让自己重新坐了下去。英晨拿过马克杯,咕咚咚地喝下一杯凉水,旋即起身,出了星河之隅。 白天的“迷失达达尼尔”,安静慵懒,酒吧中播放着一首历经沧桑岁月的蓝调,伴着冷气弥漫的氛围,倒显得格外优雅宁静。 裴英晨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豪放地喝着一杯黑方,纵然胸口处不断地窜出热气,她还是有些憋闷,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环顾了下粗粝的墙壁,有些黯然,也有些无奈。 “我这样的人,也许在别人看来,是没资格在这里抱怨的。是我抛弃了从大学一起走来的女友,即使我不喜欢她了,不想和她继续了,可总之都要受到谴责,这点,我没什么可说的。” 那天,一样在这间酒吧,秦阳的那番看似强词夺理的话又浮现在脑海中。 裴英晨有些感怀,是啊,做错了事,总要受到谴责,谁都能理直气壮的谴责她,被各种人指责和非议。 这世间还真是凉薄。 面前的这瓶威士忌很快就见了底,裴英晨已经有些醉了,她仰起头,正要喝下最后一杯酒。 忽然,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扯住了自己的手,那只酒杯再也到不了自己的唇边。 一扭头,模模糊糊中,那双柳叶般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别喝了。你已经醉了。”秦阳不知何时坐到了旁边,一把拿走了英晨手里的酒杯。 “是,是你啊?”英晨咧开了嘴,“你来干什么?”她重新低下头,拿不到酒杯,索性拿过了那个几乎已经空了的酒瓶,晃了晃,酒瓶底部只残留着一点点酒液。 “一起喝一杯?”英晨歪着头看看秦阳,随即叫道:“服务生,这里再上一瓶黑方。” 服务生的眼光看向秦阳。 秦阳挥了下手:“你先去忙吧。”服务生应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诶,嘿!回来啊!”英晨有些惊讶,敲了敲桌子,“要一瓶黑方,没有听见吗?难道是怕我不给钱吗?” 她的声音有些飘忽的高,在白天的酒吧中,格外突兀。 裴英晨很快回过神来,看着秦阳:“干嘛不让他给我酒?” “大白天的,喝什么酒?” “谁说白天就不能喝酒了?服务生!服务生!” 服务生只好一脸苦相的回来,有些尴尬地看着已经有些醉意的裴英晨。 秦阳看了眼服务生,只能说:“给这位小姐来一杯血腥玛丽。” “好的,经理。”服务生转身离开了。 “经理?”裴英晨有些纳闷了,“他怎么叫你经理?难道你是……” “对,我的另一处投资,是这里的老板之一。” 裴英晨愣了片刻,随即笑了起来:“你倒是过得风生水起啊,可是你却把我害惨了,到现在,嗯,我哥店里的那些不入流的渣渣,还揪着我不放呢。” 秦阳听得云里雾里,看她的样子,又不好多问,只能坐在一旁,喝着白水。 “这样看来,你我还真有点像,都这样受人憎恶,哈哈哈……”她的黑色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苍白瘦削的脸,显得单薄可怜。 秦阳心里有些不忍:“是我做事不对,在这里给你再次道歉了。” 她看着他如水一样的那双柳叶,有些如坠梦中,还是喃喃地说:“你我这种被人憎恨的家伙,倒真是天造地设啊,哈哈哈哈哈……” 秦阳扶过英晨:“你喝醉了,还是赶紧回家吧。” 他的臂膀坚实而有力,胸膛温暖而诱人,他的周身,还散发着淡淡的雪松味道,凛冽冷清。 裴英晨倒在他的身上,说出的话也不受控制了:“你知道吗。当初我来E城,你送我回去的时候,那样子特干净,特迷人呢。” 秦阳怔了怔,没说话。 “可惜啊。”裴英晨还在自顾自的说,“你我之间,却连孽缘都算不上。” 秦阳扶着她靠在吧台上,低头看着这个青春洋溢的女孩,这张青春的面孔,俏皮的眼睛,曾经也勾起了他最美好的回忆。 只是如今她的颓萎和心痛,都是自己带来的。 自己,终是不止被一个女孩憎恨。 还有另一个。 他的心头弥漫着一股懊恼,看着裴英晨散着红晕的脸和扇子一样的睫毛,一丝他心中罕见的悲悯涌了上来。 秦阳就这样让她靠在怀中,自己连着她,坐在了一旁的卡座里。 他不知道,自己的后方,只留下一双清瘦的逆光剪影。 傍晚,靳璟骑着单车,独自来到E城运动馆门前。 前一日,她亲眼看到了裴英秀的疲惫——他一向都将这些隐藏起来,即使是昨天,自己也只是见到了冰山一角,就如那日他包中的止疼片一样。 太阳今日的气数将尽,连带着温度也降了下来,只是那执拗的余晖还笼罩在运动馆旁边的白杨树上,将翠绿的叶子也染得金黄了。 不多时,靳璟眼中一亮,那抹期盼已久的影子已经走了过来。 “英秀!”她大声招呼他。 裴英秀见到了她,一袭蓝色连衣裙,站在单车旁边,伸着手,露着明媚的笑意,正大声地招呼着自己。 他有些恍然——靳璟一向都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等着他走上来。 “小璟!”他回应着她,飞快地跑了过来。 靳璟娇俏的鼻子上,还渗着细密的汗珠,她伸手一抹,咧嘴笑了笑,指了指车座,对着裴英秀说:“上车吧。” 英秀习惯性的握住了车把。 “谁让你握车把了,我说上车,后座。” 他有些发愣,又问了句:“难道你要带我吗?” “不行吗?” “哪有女生带男生的,多不好意思,再说,你带不动我的。” “怎么带不动?”靳璟伸出手指,捅了下裴英秀的胸膛,“吃得比我少,动得比我多,我怎么就带不动了。赶紧上车。” 英秀拗不过他,只能坐上后座,还有些不放心:“你要是骑不动了就告诉我啊。” “知道了!走了啊!扶好。” 他扶着她纤细的腰,从背面看去,靳璟显得更加娇弱单薄,她长长的马尾顺着夏日的热风飘扬起来,正好撩过裴英秀的鼻尖和脸颊。 香香的,还有些痒。 “今天怎么一反常态,骑车来接我了?”他克制住内心的悸动,问了她一句。 “你总是载着我到处跑,我这是给你发个回馈礼包。” “骑着吃力吗?还是我下来带你吧。” “不费力,你太瘦了。”靳璟侧了侧头,又看向前方,“比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还要瘦。” 裴英秀笑了笑,一手扶着车座,一手扶着她的后背。他伸展的双腿有些无处安放,只能微微交叉。他闭上眼睛,享受着不可期的宁静。 他不知道,他们的单车,已经招来许多艳羡的目光了。 靳璟车把一拐,上了银树路。 裴英秀看着宽阔的道路,思量片刻,还是对靳璟说:“小璟,我先不回家,我想去趟第一医院。” “什么?”靳璟吓了一跳,连带着单车也晃了晃。 “小璟!先停车!”他下意识地揽住她的腰。 “刺啦——”靳璟靠边停了下来,扭头问他:“你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裴英秀看着她紧张的脸,“是,是林楠。” 靳璟猛然想起,那个在赛台一侧,痛苦倒下的年轻选手。 临近晚间,连医院也难得的静了下来,但来往穿梭的医生护士和神色凝重的病患家属,还是有些让人感到寒津津,周身发凉。 走过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的病房静悄悄的。病房的门虚掩着,透着孱弱和萧条的气息。 “我去找找繁希。”靳璟并不愿在他的世界中,无孔不入。 裴英秀点了下头,伸手推开了房门。 林楠已经做了手术,腿上打着包扎,半靠在床上,随意玩着手机。 “林楠。” 少年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吃惊:“你来干什么?” 英秀见他有些苍白无力,只能缓缓说:“没别的意思,只是来看看你。” “我不需要你来看!”霎时间,林楠的脸涨得通红,他的指尖紧紧抓着被单,竭力保持着最后的镇静。 靳璟被病房里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有些害怕,心一横,干脆坐在了走廊上的长椅上。 裴英秀并不理会林楠的愤怒,只是将手中的水果放在桌上,淡淡的回他:“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并肩而战的队友,于情于理,我应该来的。” 林楠抿着唇,垂眸看着自己的右腿:“十字韧带撕裂,满意了吗?前辈,我的笑话你看到了,现在可以走了。” “我并不是来看所谓的笑话。” “是么?难道是来告诉我,一定要坚强起来,好好恢复,以后再战?你们的大韧带断过吗?你 们早早结束运动生涯了吗?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句子,我这几天已经听腻了。” 裴英秀笑了笑,坐在了床边。 林楠有些讶异:“你还不走么?” “我只是想说,以后的E城队,甚至是最高级别的队伍,还要靠你,靠你一样出众的年轻选手,可是如果你过不了这个坎,就会像很多新星一样,早早陨落。”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样的伤,你是要好好规划运动生涯的未来了。继续走,的确很难;放弃它,无可厚非。可是你如果真的热爱这项运动,你就依然可以继续走下去。” 林楠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看向夜幕降临的窗外。 “你说得对,我的韧带没有大伤过,我的运动生涯还在延续。但是我的腿断过,像你一样,就在赛场上,甚至比你还要危险,不仅被担架抬了下去,当时连氧气面罩都用上了。” 林楠回过头,看了看裴英秀。 “我听说过。” “可我现在就站在这里,还和你一起训练比赛,我已经二十七岁了,你才十八岁,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我的退役报告,写了扔,扔了写,拖了将近一年,可是我不甘心,我知道我可以,我要重新回来,我会重新回来,不仅为了我,也是为了我爱的人,为了爱我的人,为什么不能再尝试一次呢?” 他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腿,继续说:“我这条左腿,现在还有钢钉,腿上也留下了难看的疤,甚至到现在,我都没有让女朋友看到过。我拖着这条腿,为了洲际运动会打拼,很多人都说我什么荣誉都拿到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我也想过,可是,我真的放不下,我真的还想,再战一次。” 林楠沉思片刻,终是说:“可是谁能预料到以后的事呢,我不能,你,好像也不能。” 英秀的眉眼一弯:“对,可是想这些也没有用,先把伤养好,才能想更远的事情。” 林楠挤出个笑,点了点头,权当回应。 裴英秀站起身,看着眼前苍白的少年:“当年,我也是踩着阿西师兄的失败,走上了巅峰,我也希望你,日后能踩着我,走向你自己的胜利。” “可是……” “你可以的。”他笑了下,看着眼前沉静的少年,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靳璟在门外,飞速敛去了眼中的水色,绽出个笑,伸手挽上了出了病房的裴英秀。 回到公寓,天早已全黑了。 小区的一侧,靳璟见着一辆黑色越野,甚至眼熟。 她的心有些发沉,不去看那辆车,挽着裴英秀,推着单车,往小区里走。 英秀的脚步倏然停了下来。 靳璟一愣,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那辆熟悉的车。靳璟的眼睛瞬时睁大,惊讶地捂着了就要惊呼出声的嘴。 第四十七章 那辆车的车灯在黑暗中闪亮,车门被打开来,秦阳下车,扶出了副驾驶座上还有些步履踉跄的裴英晨。 英秀见到身边的靳璟神色有异,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那辆黑色的车,看到了昏暗光线下两人连在一起的剪影。 “你干嘛,我没醉!”裴英晨甩了一下手臂,却又被秦阳拉了一把。 秦阳正欲扶着英晨继续往前走,脚步瞬间停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神色平淡地看着前方的些微光亮。 裴英秀疾步而来,昏黄的路灯下,他和秦阳的影子被逐渐拉长,慢慢接近,却永不相交,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绘出了一幅诡异的图案。 映着晦暗的光亮,秦阳见到面前越来越清晰裴英秀,他削瘦的脸上映着斑驳的暗影,有些阴沉。 裴英秀寒光凛冽的双眸盯紧了秦阳略显醉意的脸。 他怒不可遏,却极力在心中说服自己要忍耐,手指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离我身边的人远一点?” 秦阳扬了扬头,抬手解开了T恤的衣领,“所以呢?” “所以?上次在东郊的事还记得么?看来你的伤疤已经好了,秦经理。”英秀走近他,隐约看见秦阳脸上还有淤青的淡淡痕迹。 “我倒要看看裴老板还能把我怎么样,”秦阳上前两步,深潭一般的黑眸凝视着裴英秀的脸, “你要是有勇气,就用你那双只会舞刀弄棍的手掐死我。” “秦阳!”靳璟走上前,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秦阳侧了侧头,余光看见了愠怒的靳璟,没说话,复又转过头来,继续对着裴英秀说道: “今天正好,你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可以好好表现下男子气概,嗯?” 裴英晨揉了揉眼睛,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堂哥,懵懂中的她还没意识到什么,只管挥了下手: “哥,好巧啊!你也出去嗨了吗?” 裴英秀皱了皱眉,没有理会英晨,他往前迈了一步,几乎贴紧了秦阳,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略带酒味的气息。 “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抓着英晨不放?你如果还有点廉耻,就不要再打扰她,也不要再把你那些龌龊的想法到处加害于人!” “你太激动了,”秦阳勾起了嘴角,瞥了眼摇摇晃晃的裴英晨,“不过你也看到了,是英晨自己坐在我的车上,自己和我一起喝酒聊天,没人逼迫她,更没人挟持她。” “你无耻!”靳璟瞪着眼睛,立时就要冲上前去,却被裴英秀一下挡了回去。 英秀对着秦阳,声音却平静下来:“你既然这样说,那我也不需要讲道理了,今晚我看见你和醉了的英晨在一起,就可以认定是你挖了陷阱,是你有意要接近她,是你想要继续做那些幼稚又卑鄙的勾当。” 秦阳看了眼暗沉的天空,又笑了起来:“裴老板这样歪曲我,不会是还想把我置于死地吧?” 话音未落,电光火石间,只见裴英秀手臂一挥,秦阳顿时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耳畔也嗡嗡乱响,他神情恍惚间,支持不住,脚下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恬不知耻!”裴英秀又冲上前,对着秦阳那张俊秀的脸又是两拳,饶是在昏暗的路灯下,仍能见到秦阳白皙的脸庞上,鼻孔已然冒出了鲜血,就连嘴角也破了,挂着点点血丝。 秦阳觉得口中一股腥甜涌上来,他挪了一步,扶住了一棵梧桐树,颤颤地抬起手,抹了下嘴角,映着光,看见了手背上的血迹。 秦阳抬起头,看着早已怒气冲冲的裴英秀:“你果真,果真只会打架啊……” “打你这种小人,我从不手软。” 靳璟见秦阳流了血,还是觉得有些忐忑,她上来拉了拉裴英秀的胳膊:“行了,也算教训他了,咱们还是赶紧上楼吧……” 谁料裴英秀一下子扯开了靳璟的手,将她差点甩了出去。裴英秀一把拉起了正扶着树喘息的秦阳,扯着他的衣领,亮出拳来。 “教训吗?打的就是你!为什么要伤害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在她低落的时候还要接近她?曾经害人还不够,现在还想继续祸害旁人,今天你给我通通说明白!”说罢,狠辣的拳头就朝着秦阳的面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秦阳被这暴雨般的拳头砸得不知天地为何物,趁着裴英秀打击的间隙,他稍稍缓了缓,不甘心坐以待毙,直起身,朝着英秀挥了一拳。 这一拳在裴英秀眼中显然绵软无力,他一侧身,秦阳扑了个空。英秀被这得不偿失的动作激怒了,他又抬起腿,朝着秦阳的腹部又是狠狠的两脚。 秦阳经过这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打击之后,只能躺在地上喘气**。 “哥……”裴英晨仿佛是有些缓过神来,上来拉了拉自己的堂哥,却又被裴英秀推开:“你给我走开!” 英晨吓得噤了声,靳璟见秦阳已经躺倒在地,捂着肚子站不起来,怕坏了事情,赶紧将裴英秀连拉带拽地往公寓楼的方向拖。 “英秀!已经够了!” “像这样不知廉耻的人,打死才算干净!” “你真的打死他,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走了!” 秦阳倒在地上,看着靳璟的背影,一手拉着裴英秀,一手拽着英晨,步履匆匆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英晨在这空隙回过头来,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秦阳,又被靳璟扭了下肩,只能转回头去。 “你我这种被人憎恨的家伙,倒真是天造地设啊,哈哈哈哈哈……”她爽朗却夹杂着无奈的笑声,依然回荡在耳边。 “呵呵呵呵……”他望着漆黑的苍穹,没有月光,也没有繁星,死寂又冷清。 远处,一辆红色的车映在树影之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车的主人刚握住把手,想打开车门下车,却又思量片刻,收回了柔夷。 黑夜掩住了那鲜亮醒目的颜色,那红色的车轻轻发动,消失在已经安静下来的夜幕之中。 公寓中,一杯蜂蜜水摆在了茶几上,茶几对面的沙发上,坐着还有些恍惚的裴英晨。 “说说吧,怎么又和他扯在了一起?”裴英秀坐在一旁,没有看堂妹苍白的脸。 “不是刻意的碰面,就是偶然遇见而已。” “偶然遇见?我倒要问问,你们就总是偶然遇见吗?你当所有的人都是单细胞生物吗?” 英晨猛地抬头,睁大眼睛怒视着看着裴英秀:“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没说谎!” 裴英秀点点头:“行,长本事了啊,前些天你又是半夜回来,满身酒气,也是去偶遇他了吧?” “你胡说!” “行,都是我胡说,”裴英秀抱着肩,脑中又出现了刚才秦阳扶着英晨下车的那一幕,“英晨,我不想跟你吵架,你对我说句实话,你不会对秦阳……有什么心思吧?” 裴英晨没料到他突然会这样问,她张了张嘴,却有些磕磕绊绊地说不出话,脸上一热,她心砰砰地跳,只能瞪大眼睛望着脸色沉郁的裴英秀。 见到她如此反应,裴英秀也愣了愣,旋即起身,走上前去,俯视着有些无措的堂妹,他那双如水般通透的杏核,此刻却溢满了惊愕。 “裴英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没有!”她赶紧拉住裴英秀的手,“哥,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绝对没有!我已经被他骗了一次,损失惨重,我就是再笨,怎么可能再着他的道呢,你相信我,哥哥,我真的没有!” 英晨一急,那双大眼睛竟掉下泪来,扑簌簌的,没来由的让人心软。 英秀闭了闭眼睛,终是伸出手去,替她擦了擦眼泪:“但愿如此,也希望你能做到。英晨,听哥哥的话,不要再和他来往了。” 英晨紧抿着唇,定定地看着裴英秀,在他澄澈的眸子中,依稀可以看见自己悲戚哀伤的脸。 她终于点了点头,再不说话。 赵晓雅站在宽大敞亮的落地窗前,望着夜色中往来的车辆。 穿流的车灯编成的金缕丝,延绵不绝,蜿蜒纵横,和闪烁的霓虹一起,交织成这个城市夜晚最绚烂的街景。 她信手端起一杯葡萄酒,望着绚丽夜色,拨通了秦阳的电话。 “你在哪儿?” “我在公司,今晚盘点,不回来了。” “今天没听说你要加班啊。”赵晓雅面色平静,音色却随着这句话的出口而急切起来。 “临时有任务,你不用等我了,乖。” “好。”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赵晓雅坐在落地窗前的贵妃榻上,望着满目繁华,心中却陡然生出一股悲凉。 她甚至觉得,自己幼稚又可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连什么能相信,什么能坚持,都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了。 她目光一转,看向了墙上的结婚照。 以她的经历和智慧,赵晓雅几乎不相信,这竟然是她做出的选择和决断。 可是…… 可是! 赵晓雅只觉得心中一阵发慌,眼前也渐渐发热模糊,终于,她卧在榻上,捂着嘴,轻声啜泣起来。 如此,那么自己也许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反击这可悲又可笑的问题吧?只是究竟能得到什么结果,虽然未可知,但至少要宣示,自己不能被他玩弄和欺骗。 她伸直了手,够到了电话。翻看着电话簿,直勾勾地看着那串数字,直到眼睛有些酸痛。 赵晓雅笑了——自己竟然也有犹豫的时候。 裴英秀早已经躺在了床上,拉上了遮光窗帘,整个卧室都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样容易入睡的环境,他却辗转反侧,不得入眠。虽然意念告诉自己必须尽快入睡,可大脑却仍然没有丝毫睡意,还在信马由缰地播放各种画面,让人心烦意乱。 他换了个姿势,向右侧了身,却发现枕边的手机一闪,随即消息铃声也响了起来。 翻开微信,却是靳璟。 “睡了吗?” 靳璟极少在这个时间联系他,在别的情侣纵情享受夜生活时,她只能一个人,随意做着自己的事情。 他一直有些介怀。 他飞速地打字:“还没有。” “我也没有,能出来坐坐吗?” 十分钟后,二人已经站在了公寓楼下,往繁华的街道上慢慢走去。 靳璟微微侧过头,看着身边的他,依然身材颀长,面庞俊朗,额前依旧留着刘海儿,他的身上,还是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气。 只是自己今天第一次看见他发怒的样子,敛起了暖暖的笑,代之以喋血的铁拳。 他的眼眸中映着满夜灯色,就在刚才,这双眸子还点着怒火,射出的火箭能生生的将人吞噬。 靳璟笑了笑:“你别担心了,英晨又不是小孩子,她能把握好的。 “该说的我也都说了,其他的,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他默默地叹了口气。 靳璟垂下眸:“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做,或者说,我也许根本就不了解他,甚至都算不得认识他吧。”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裴英秀觉得自己刚才在公寓楼下说的话有些欠妥,他拥住靳璟的肩:“对不起,刚才我说秦阳的话,有些欠考虑。 “你是考虑我,才这样说吗?”靳璟看着灯火通明的街灯,笑了,“和他的那些事,我都在渐渐忘记,所以,也许渐渐就不介怀了,当然也会慢慢淡漠,所以,你不用特别在意。” “小璟……”他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对不起,今天吓到你了。” “没有啊。” “好像我还真是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他心中突然多了些自嘲,“还是多念书好啊。” “行了吧……像是你没读过体育大学似的。”靳璟捶了他一下,又靠上了他的肩头。 已入深夜。 赵晓雅独卧榻上,呆呆的看着越来越稀疏的车流和灯色,这个时间,连这座喧嚣的城市也要入眠了。 她又瞥了眼桌边的酒瓶,一瓶葡萄酒,已被她喝下大半。 她使劲揉了揉脸,驱走了些惺忪的睡意,看着静静安放的手机,终于不再迟疑。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思索良久的号码。 “你好,打扰了,我是赵晓雅。” 第四十八章 电话那头显然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听筒这边传来了带着笑意的男声:“你好,赵小姐。”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但是我有些事情,想找先生商量。” “什么事?” 赵晓雅的目光落在床边暖意融融的台灯上,思忖了下,还是说:“我觉得还是当面谈比较好。” “说实话,接到赵小姐的电话让我很惊讶。”电话那头微微岔开了话题。 “您这样说,显得我确实是唐突了。”赵晓雅眯眼笑着说,低下头,看了下葡萄酒杯中自己黯然的脸。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两天很忙,小姐突然来电,倒叫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先生太谨慎了些,”赵晓雅又抿了一口红酒,“和我见面,对于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听筒那边沉吟许久,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赵晓雅等待了一会儿,继续说:“做生意,当然要以利为先。我有信心让先生无法拒绝我的条件。” “生意?赵小姐,我冒昧地问一句,小姐最近的生活,有什么不顺利吗?” 赵晓雅扬起头,看着已经渐渐安静的窗外,平静地说道:“没有,都很好。那么,如果先生想好了,就联系我。” 她挂断电话,周围的一切都瞬间安静下来,没有人声,没有水声,什么都没有。 她的心头弥漫过一种从未有过的落寞和失落。 又一轮红日初升。 E城的清晨,已经开始有了丝丝的凉风拂过。 燥热的季节,虽然仍然持续,却终有离开的那一天。 裴英秀和众队友站在那面鲜红的冠军墙前,站成队,最前方的是一脸严肃的总教练。 “这次选拔赛的形势,对我们全队来说,非常严峻,”他扫了一眼众人,“前不久的D城邀请赛上,林楠重伤,我们失去了队伍中有力的竞争人选。” 一众队员听着教练如是说,有几个年纪小的,还不时抬头偷偷看一眼,更多的“见过世面”的队员则是一脸淡然。 “除了D城邀请赛,近来我们年轻选手参加的其他比赛,发挥也不尽如人意。” 总教练拿出成绩单,开始宣读:“Z市邀请赛,闫子安第四名,王东第六名,李南第九名。R市青年赛,张北第五名,莫西第八名,邱晓明第十一名。” 现场已是鸦雀无声。 “都看过比赛录像吧?我就想问一句,你们睡醒了吗?” “闫子安,王东,张北,还有小明你们这些年轻选手,比赛并没有展现出你们的真实水平,在家练得都行云流水,为什么一到比赛就掉链子呢?是运气不好吗?是真的没有夺冠实力吗?未必,你们有拿好成绩的可能,可前提是必须要付出,必须要有超常的投入和专注。看看自己的录像,你们做到了吗?想打动别人,就要先打动自己。 对,这些都是邀请赛,不是锦标赛更不是选拔赛,看看你们的动作,态度不到位,动作怎么能到位,今天你们在敷衍自己敷衍比赛,明天裁判就会敷衍你们放弃你们,我在你们的比赛中,看不到对这项运动最原始的热爱和纯粹。” 被点名的几个年轻人微微低头,噤若寒蝉。 场馆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可是我们有的选手,”总教练继续说,“经过了这么多年,也遇到很多事情,有过许多种选择,可还保持着对这项运动的尊重和热爱。你们也许会说,这是赤裸裸的挡后辈的路。可那种发自内心的热忱,在场上的举手投足,都是不一样的。再拿遍几乎所有荣誉之后,还能为了心中的热爱继续出发,单凭这一点,就值得作为年轻选手的榜样。” 总教练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了裴英秀所站的后排角落。 几名队员扭过头来,看了裴英秀一眼。 他的嘴角绽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挺起腰,眼前是那面鲜红的墙,“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几个大字,镌刻在冠军们的相片之上,静静地,凝望众生。 解散后,队员们各自训练,时间过得很快,最后做了两组跳跃和一个成套之后,裴英秀也准备下课了。 走下场地,弯腰收拾好包,正要离开,裴英秀突然停下了脚步。 左腿从大腿到膝盖,突然窜出一股僵硬的疼痛,像是去而复返的嗜血魔鬼。他不敢再试着动弹,生怕那股疼痛会蔓延开来。 电话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裴英秀接了电话:“小璟?” “结束了吗?”他听得出来,电话那头的她带着期待。 裴英秀环顾了下训练场,小声对着话筒说:“还没,今天会有些晚,你不用等我了。” 黄教练从后面走来,招呼了下英秀:“不舒服么?赶紧去医院看看。” 裴英秀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的捂住了听筒:“等我回去了来找你哈。” “英秀?” “嗯?”他有些紧张。 “没什么,你先忙吧。” 他终于松了口气,挂了电话。 长久以来,那份不自信和不淡然,让裴英秀也有些苦恼。“等完全结束了,等到不再面对这些时,一切都会好的。”他这样想着,背着包,慢慢离开了场地。 第一医院的运动医学科,护士送来了加急出来的片子。崔教授看了看,微微皱起了眉。 裴英秀心下一抖,试探着问:“怎么样了?” “原先骨折的地方本来就脆弱,再加上大运动量训练,可能有重复性损伤的风险。” “不过最近都很好啊,很久都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了。” “等到你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可能损伤已经进入另一个阶段了。” 英秀抿着唇,看着那张片子,呆呆地没说话。 “另外,膝盖和胫骨也有损伤的迹象,情况比较复杂,有以前遗留下来的,也有新近的伤,像你这样的情况,要注意疲劳性骨折和隐形骨折的可能性。” 英秀有些心惊肉跳,急忙问:“那现在应该怎么办?我马上就要有很重要的比赛,我要保住参赛的机会,所以……” “所以没时间系统治疗。”崔教授眯眯眼,无奈地一笑,“你们这些小毛孩,我见得多了。先保守治疗吧。” “麻烦您了。” “我还是要提醒你,治疗要抓紧,你可以等,可你的身体等不了,要是严重了,谁也不能预测以后会发生什么,也不能保证你的运动生涯是否还能继续。” “我知道,”他微微垂眸,低低的叹了口气,声音轻不可闻,更像是说给自己,“不会一直拖下去的……” 再坚持一下。 他默默地收拾好东西,拿过片子装好,一步一步地挪出了诊室。 空荡荡的走廊,房顶上嵌着刺眼的灯,白花花的,更是将周遭的一切都照得一览无余,似乎是要将每个房间,每个人的凄惨和无助都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曝光在所有的目光前。 一排蓝色的走廊座椅上,蜷缩着一个瘦削的身影,黑色裙子,黑色头发,在这明灿的光芒下格外突兀。 他轻轻走上前去,探究地看着那个身影。 裴英秀在她面前几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她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惊诧一闪而过,眸子笑得弯弯的,“可等到你了。” 靳璟站起身,看着他。 裴英秀心头一动,那湾明眸透着暖暖的涟漪,没来由的,即便这是件不太好的事,他还是对着靳璟,露出了一个暖暖的笑。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靳璟。 英秀就这样,定定地站着,没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靳璟扫了下他手里的巨型塑料袋,复又看着他,走上前去,贴在他的胸膛上,双手伸展,紧紧地搂住他。 拥着她柔顺的黑发,裴英秀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 “小璟……” “裴英秀,你真是个傻瓜。” 他莞尔,“我……也觉得好傻。” 显然,在电话里,靳璟听到了那声看似不经意的招呼。 她知道,裴英秀为什么在电话里那样说,只是……一个人去医院,一个人做检查,一个人等待结果,一个人离开这空荡荡的医院,太凄凉了。 而他,是那个笼罩着璀璨华光的温暖的人。 裴英秀牵着她的手,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一切都会好的。对吗?” “是,这一点你不用怀疑。”靳璟仰头对着他笑。 “我会小心的。” “你当然要小心,”靳璟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等以后,你有了孩子,还要展示给你的孩子看,让孩子看到,他的爸爸是多么帅,和别人的爸爸都不一样。” 这些,他倒没有细想过。 “回去吧,我给你做好吃的。”靳璟拉住了他的手。 “好。” “其实……英秀,我就是想,我能陪着你的时候就陪着你,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不要让我担心,就好了。” 英秀侧过头看着她。 “不让我担心,不是什么事都不告诉我。”靳璟立时摆出一副嗔怒的表情,狠狠地锤了一下他。 医院门口,停满了电动车和各色汽车。 靳璟拉着他走到一辆自行车前,开了锁。 “小璟,”裴英秀拉了拉他的手,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怎么了?”靳璟眼睛里全是茫然。 “那个……你今天能带我么?”他眯着眼睛,摸了下鼻子。 “什么?” “我腿疼。”他柔柔地笑了,还有些腼腆。 “上车!”她豪气地拍了拍后座,“今天就来一出美救英雄!” 单车飞起,靳璟使劲一蹬,自行车悠然地驶过已是华灯初上的街区。 裴英秀的面颊吹过一阵凉爽的微风,他猛地感觉到一阵释然,不再纠结,也不想再被一些东西缠绕牵绊。 他伸开双臂,像一只鸟儿一样拥抱这个夜幕降临的城市。闭上眼睛,任凭风声人声车声从耳畔掠过。 “诶,诶,坐好!”靳璟的车子晃了晃,“我说裴大侠!现在不是你表演轻功的时候,坐好啊!” 夜已经完全黑了,“迷失达达尼尔”那亮蓝色的霓虹招牌闪烁起来,仿佛波浪一般,伴着潮水将白天一切的岁岁和烦恼统统冲掉。 隔着玻璃窗,都能看得到,酒吧已经热闹起来。 门外不远处的梧桐树下,一辆红色轿车一闪而过。 赵晓雅避开人流,在一个小路口停了车,拨通了手机。 “你好,是我。不在达达尼尔见了,太显眼。” “赵小姐是在担心什么吗?” “还是换个地方吧。”她的语气,透着不容商量的气场。 “可以,赵小姐方便就好。”电话那边的人,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 灯光昏黄的咖啡厅中。赵晓雅随意坐在卡座里,信手用咖啡勺搅着咖啡,将卡布奇诺上画着的那片树叶搅得粉碎。 “赵小姐确定要这样做吗?” 她有些犹疑,没抬头,烫成大波浪的长发柔柔地洒过肩头,她随意拨了拨头发,露出了凝脂手腕的那串珍珠手链。 她不经意地看了那腕上风情一眼,珍珠仍然闪耀,色彩依旧温柔。 “赵小姐还是再想想吧,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年头,做事业不容易,我想,小姐的本意,并不是要毁了一切,对吗?” 赵晓雅勉强笑了笑:“看先生的样子,倒是比我自己更了解我?” 那人正襟危坐:“是我唐突了。” 赵晓雅回身,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打开来,摊到对面来人的面前,“我明人不说暗话,也不喜欢婆婆妈妈的做事风格,今天就把我的价码告诉你,你要是觉得能接受,就可以等我的通知。” 那人低头看了看纸上的文字。 “小姐倒是爽快,可是作为,作为朋友,我还是想问一句,您花的代价不少,就只是为了那样做吗?那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赵晓雅微微低下头,有意不让面前的人看到自己的表情。 是啊,可是,当自己身处繁华喧嚣的街头,没有花香,没有大海,没有繁星,只有自己形单影只。纵然曾经不理会世俗,不想与人间烟火缠绕,却最终被卷进这一片汹涌的尘世之海,不能自拔。 可是此刻,她还是想被自己拥抱,想被自己治愈。仅此而已。 赵晓雅抬起头,“以我们赵氏企业的实力,我虽然没有进入家族企业,可这点毛毛雨还是出得起的,”她喝了口咖啡,“至于旁的,先生,你明白的,不深究,就是最聪明的做法。” 面前的男人点点头,笑了笑,掏出振动的手机,“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第四十九章 听筒里传来一个年轻男子急切的声音。 赵晓雅面前的的男子微微侧了侧头,小声笑了笑,那语调倒是和蔼:“你不用什么事都请示我。自己处理就好。” 很快,他挂断了电话,啜了口咖啡,“赵小姐,那么,这就是你最后的决定吗?” 赵晓雅扬起了头:“有什么问题吗?” 面前的男子眯了眯眼,咖啡厅的幽暗灯光映在他的瞳仁里,反而看不清他眼睛里的情绪了, “如果赵小姐有犹豫,或者后悔,告诉我就好。” 赵晓雅点点头,站起身:“那就谢谢先生的提醒了。” 她拂袖而去,只留下男子一人坐在桌前,他回头看了看赵晓雅,她已经匆匆走出了咖啡厅,只有玻璃门上的风铃留下一串悠扬清脆的声音。 星河之隅中,陶冶玩了两局游戏,再次抬起头来时,觉得周围一切都似乎被光线折射了一般,扭曲,缥缈,不真实。 他颓然地仰倒在转椅上,闭上了眼睛。忽然,他的头被狠狠地拍了一下,头顶上传来清脆的女声:“起来!玩了半天了,再玩下去就要自闭了!” 陶冶睁开眼睛,一眼就瞅见穆佳正张牙舞爪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本厚书作为武器,“起来啦!” “好啦,我起来……”陶冶揉着眼睛站起来,漫步无敌的在穆佳的目光中转了一圈,走到墙角的便携式小冰箱前,拿出了一支红葡萄酒。 “佳佳,咱们喝一杯吧。” “喝什么酒,正看店呢。” “英哥在忙他的事,大小姐又不在,就我们俩,一切如常,有什么不能喝的。” “呃……”穆佳环顾了下大厅上网的人群,“这不太好吧。” “佳佳,就算是陪我喝一杯,可以不?”陶冶仔细地端详着那支酒,眼神中除了有些迷蒙,竟然还多出了点忧伤和惆怅,“能陪陪我吗?” 他的嗓音低沉,夹杂着隐约的沙哑,带着磁性。陶冶歪坐在吧台一旁,半边脸迎着吧台投射下来的灯光,反而显得棱角分明,瘦削又柔软。 穆佳有些心软,脑海中蹦出了几个在她看来很应景的字“怀才不遇”。她拿出了海马刀,声音也变得愈发轻柔,“行吧,今天就陪陪你好了。” 宝石色的酒液流淌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玻璃杯中,两个人碰了杯,在吧台里闷闷地喝着,穆佳觉得,在这个环境里,喝啤酒反而更协调些。 “这也太涩了点,哪里的酒?”她皱了皱眉。 “什么涩,明明是靳姐喜欢的阿玛罗尼。”陶冶喝了一大口。 穆佳撇撇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陶冶说:“我觉得,我特没用。” 这话倒把穆佳说得楞了一下,她碰了碰他的胳膊:“不会是玩游戏入了迷,觉得人生都虚无了吧?这话怎么说? “毕业两年,一事无成,混迹市井,蹉跎青春啊。”他又倒了一杯酒,一仰头,就一口气灌了进去。“我从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也不知道以后该去哪儿,该怎么办……”他说得伤感,眼中似有涟漪,全然不像平时那个技术大神了。 穆佳的脸色也变得黯然,望着熙熙攘攘的大厅,也有些迷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凄惨惨地挣扎了那么久,节食得都快成了厌食症,还是没过了发育关,早早退役,一无所有。还不如你呢。”穆佳也给自己重新满上酒,一口就灌了进去。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哈哈哈……” “干杯!” “干杯干杯!” 映着朦胧的灯色,伴着城市灿烂的霓虹,两个人不知不觉间已经醉了。 穆佳给自己倒上最后一杯酒,拿过酒瓶晃了晃,对着陶冶含混不清地说:“诶,没有了。” “是吗?”陶冶歪歪斜斜地走到冰箱前,又拿了两罐啤酒,嘿嘿一笑:“这不还有吗?红的没了,咱们接着喝啤的……” “哈哈哈……” 穆佳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映着星河之隅里明亮的灯光,她恍惚间,又见到了那个一袭红衣的灵动少女,站在镁光灯下,身上聚集着所有的目光,英姿飒爽,**执手,人随影动。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扑簌簌地掉下泪来,终于,无声地抽泣渐渐变成了掩面痛哭。 “诶,诶,你怎么了这是?”陶冶推了推她,“佳佳,你还好吗?” 穆佳就着陶冶的胳膊,使劲抹了抹眼泪,嘟哝了几句听不清的话,一头栽倒在吧台上,再不听任何声音。 “佳佳?佳佳?佳佳!”陶冶在她耳边大声喊,穆佳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如此,陶冶就不再喊了。 陶冶强自扶着桌椅板凳,慢慢挪到卫生间,将腹中火烧火燎的酒,抠着嗓子,一口气吐出了大半。他本不胜酒力,今天这样喝,也的确太过勉强。 腹中的翻江倒海稍稍平复了一些,他也觉得舒服了一点,连带着头脑也清醒了些。陶冶一步一摇地挪出了卫生间,对着水龙头,将清水不住地往脸上扑。 透过微微污浊的镜子看自己,那双像橄榄叶一样的眼睛里,此刻里面到底透着什么,陶冶自己也有些分不清了。 脚下如踩着浮云,步履虚浮蹒跚,他跌跌撞撞地扶回吧台,又叫了穆佳几声,依旧没有反应。 陶冶深吸了一口气,背过身,轻轻拿过穆佳的手包,一下就够到了那串系着哆啦A梦钥匙扣的钥匙。 他插上U盘,打开了电脑。 各种数字和账目扑面而来,看得眼睛疼。只一会儿,陶冶便觉得脑中混沌了。 他关上了电脑,握着哆啦A梦钥匙扣的手,早已渗出了汗。 玻璃窗外,车辆穿流往来,隔着槐树茂密的枝叶,有些影影绰绰,只能看得到点点车灯。 陶冶摒着气,顾不得额头上出得汗,他看了眼穆佳。穆佳突然哼了一声,吓得陶冶赶紧弯下腰,缩在吧台一角,不敢动弹。 又过了一会儿,穆佳完全没了动静,陶冶才抬起头,战战兢兢地握着钥匙,打开了吧台一角的抽屉。 各种票据单据和账本,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玻璃窗外,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账本的数字,陶冶并不看得太懂,只是下意识地翻看着最下方的数字而已。 “穆佳?”一声突如其来的女声,顿时让陶冶六神无主。 他睁大眼睛,缩着头,用吧台一角作掩护,敏捷地蹲下身,将自己整个身体都隐匿在吧台下面,微微伸出手,轻轻合上了抽屉。 “人呢?都哪儿去了?”靳璟又问了一声,探过头来,见还是没人,抬步就往吧台里面转。 陶冶赶紧喊:“靳姐吗?” “陶冶?”靳璟眼见着陶冶从吧台桌下钻了出来,脸上挂着汗珠,连胸前都沾上了汗,全然不像平时那个满满书卷气的男孩。 “怎么了这是?你在干什么?”她有些纳闷。 “额……”陶冶站直了身,“那个,佳佳前两天就说,桌子有点不稳当,今天有空,我就随便看了看。” “哦……”靳璟看着他涣散的眼神,还是有些诧异。 陶冶背着的左手中,紧紧握着那串钥匙,不敢松手。 “靳姐,这个点儿了,怎么还来店里,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靳璟不好意思地笑笑,“先前我冰了一瓶酒在小冰箱里,今晚想开了它,所以就来了。” 陶冶愣愣的没说话。 靳璟走上前开了冰箱,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酒呢?” “那个,那个,靳姐……”陶冶使劲咽下一口唾沫,指向吧台的手指有些发抖,“我,我们不知道……” 靳璟顺着他的手,看到了那瓶已经阵亡的阿玛罗尼和已经不省人事的穆佳。她恍然大悟,咧嘴笑了起来:“喝了就喝了,你紧张什么啊?” 陶冶的心跳渐渐缓了下来,他扯了扯还有些僵硬的嘴角:“毕竟是老板娘的东西嘛。” 靳璟的脸有些发红,还是说:“穆佳醉了,我在这儿盯一会儿,你还是把她先送回家吧。” “不用不用!”陶冶赶紧说,又觉得自己声音大了些,压着声音说,“她说今天不想回家,就在休息室里睡,可能是和家人吵架了吧,所以喝了点酒……” 靳璟点了点头,又随意说了几句,这才骑着单车离开了。 陶冶又等了一会,见确实没了异动,才慢慢松了手,拿了纸巾擦了擦已经被汗浸得滑腻的哆啦A梦钥匙扣,照原样,小心翼翼地放进穆佳的包里。 夜晚闷热无风,窗外的槐树枝条一动不动,俯瞰着周围灯火辉煌的一切。 夏日的太阳依然高悬空中,投下热浪翻滚,洒下刺眼光芒。虽然立了秋,骄阳已经是强弩之末,还是拼劲最后的全力,散发着自己炽热的能量,仿佛不这样做,就会留下永恒的遗憾。 经过了两天的调治,裴英秀拉着收拾好的行李箱,在运动馆前,等待队里的大巴车。 选拔赛就要开始了。 他背着双肩包,身边是长发随意扎起的靳璟。 她面对着裴英秀,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嗅着那淡淡的薄荷香气,笑了:“你不会已经紧张了吧?” “有必要紧张吗?” 靳璟眨了眨眼:“好吧,是我紧张。” 英秀挤了挤眉毛,一伸手,把小小的靳璟整个轻轻搂在怀里,他的声音柔柔地响起:“没事儿的,事实会告诉你,你的紧张是无用功。等我回来。” 靳璟点点头,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担忧,她犹豫了一刻,还是说:“你……没事吧,都还好么?” 裴英秀吸了口气,眼眸对上她的脸,轻声说:“我会注意的。” 他没再说“我没事”,裴英秀自己也不知道,是潜意识里自己也有些担心,还是“我没事”这句话已经对靳璟不再起任何作用。 那就不要让她在未知中猜测担心了。 很快,大巴车开了过来,领队开始招呼大家上车。 “我得走了。”他拉过了行李箱的拉杆。 “英秀,”靳璟的心突然跳得更快了,她一把拉住了他拉着行李箱的手,踮起脚尖,用自己的额头贴了下英秀硬朗的下颌。 “我知道我的愿望对你们来说很幼稚,但是,我希望你好好的回来。” 他笑了,还是暖暖的:“我会的。” 裴英秀拉着行李箱上了车,在窗边的位置坐下,顺着窗子看去,靳璟仍然站在运动馆门口的杨树下,茫然的眼神顺着车内短暂的混乱看去,终于眼中一亮,笑着朝他的方向挥了挥手。 车子就要启动了,裴英秀赶紧侧过头,使劲朝着她的方向挥了挥手。 他也不知道,这次选拔赛,她还会不会悄悄的坐在看台一角,默默地注视着他。还会不会像那为数不多的粉丝一样,在宾馆大厅静静等待,羞涩地往自己的怀里,塞上一束清香的玫瑰花。 车子终于启动了,窗外的靳璟,朝着大巴车的方向跑了几步,终于停了下来,朝着他的方向挥了下手。 英秀贴着玻璃,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玻璃上,比了一颗心。 他笑了,也不知道靳璟能不能看得到。再回头的时候,运动馆已经愈来愈远,早已看不到靳璟的身影了。 裴英秀坐在座位上,抱着背包,心中一动——从决定复出以来,自己都是为了曾经的不甘心,为了那份热爱,义无反顾,咬着牙坚持到了现在,从来都心无旁骛。 可是这一刻,他想到了方才窗外那个挥手的女孩,想到了抱着双肩包,等在训练馆外的女孩,还有,前些时候,在医院走廊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的女孩。 裴英秀觉得心头热热的,还有些发酸。 小璟,为了你,我也要赢下来,赢下去,直到洲际运动会。 陶冶头夜上了夜班,直到中午才悠悠醒来,挣扎着坐起来,在床边不住地揉着眼睛。 手机来了一条信息, “你到底有什么事?” “见面说吧。” 第五十章 小街上的咖啡店,临街的玻璃窗被半边逸出的凉棚掩住,除了那方还略有文艺情调的招牌,整个店铺都浸染在喧嚣的市井之中,早已没了优雅和安静。 安然拿着湿巾,微微蹙着眉,擦拭着桌子上的灰尘。 陶冶淡淡看着他,把刚上来的冷饮往安然的方向推了推。“不好意思了,但是这里很少有人能注意到。” “我知道,没关系。”安然连头都没有抬。 陶冶翻了翻手机,打开手机相册,伸出手,轻轻将手机推到安然面前。那双眼睛依然淡淡的,像是看遍了尘间烟火。 安然抬眸,恍惚间,竟觉得面前的年轻人有着和秦阳相似的气质——表情永远都是淡然自若,那双眼睛,似乎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知道恐惧是何物。 他不仅心中有些发冷。 陶冶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店里的主要收支,大概都在这里了。” 安然猛地看向他,愣了一愣,掩住了心中的惊讶,又低下头,看了看陶冶的手机相册。 “为什么要这样做?” “前不久在安总的公司,安总还说过,人性总是复杂的。不知这句话,您还记得吗?” “当然。” “所以我这样做了。” “非常感谢。”安然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枚信封,“这是陶先生先前寄存在我那里的,现在,应该物归原主了。” “寄存?”陶冶犹疑地问他,眼神轻轻瞟了一眼那枚信封。 “这是你应得的。我就知道,陶先生会助我一臂之力的。” 陶冶吸了口气,挺直了身体:“为什么?” “因为你不甘心,因为你有欲望。” 陶冶看着对面的人,盯着他黑色的眸心,却看不透那其中的深邃,那双眸心,清明润泽,却深不见底。 安然翻了翻那手机相册,眼中的光逐渐亮了起来,叹了口气:“看不出来,小小的星河之隅,还真是个宝地啊。不知道是地段得天独厚,还是英秀经营有方呢?” 陶冶听他这话,突然有种莫名的担心。看他略微扬起的嘴角,又看了看自己手边的信封,光影一晃,陶冶顿时连问一句安然为什么这样做的勇气都没有了。 果然,人性都是复杂的。 临街的店铺外,放着狂荡不羁的口水歌,癫狂又颓废,嘈杂的旋律不停地往咖啡店灌进来。窗外往来的夏日女郎,衣着依旧清凉,只是各个步履匆匆,留下的,只有那嘶哑力竭的俗腻歌声而已。 S市,偌大的体育馆,空旷明亮,洲际运动会选拔赛迫在眉睫,各支队伍都在抓紧最后的时间,适应场地,磨合动作,做好最后的准备。 裴英秀所在的E城队,适应场地训练被排在了下午。 人群熙熙攘攘,有刚刚结束训练收拾东西的,还有刚刚进馆排队等候的。 裴英秀已经做完了热身,站在赛台下面,等待着前面的队友结束训练后,进行最后的场地适应。 长拳项目的队友快步走下赛台,拍了下他的肩:“我结束了,你上吧!” 英秀拿着剑,在赛台一角站定,微微屏息,做了两遍旋风脚720。可能是觉得不放心,他在做了一个旋子720后,开始了成套练习。 成套很顺利,一气呵成,连台下等待的其他队伍的选手都看得移不开眼睛。几个头一次参加大赛的少年选手,还崇拜地鼓了鼓掌。 最后一个旋风脚720,裴英秀收势。 腿上那缠绵已久的疼痛,瞬间变了颜色,已然成了一下下锥心的刺痛。 他使劲吸了吸气,余光看了眼周围——到处都是各支队伍的人群,有些乱哄哄的,当然,不少人已经在赛台下看了自己许久了。其中,还有些老对手的熟悉面孔。 英秀觉得那沉淀许久的紧张和危险感又回来了。 “控制好表情,慢慢走,不要着急,不着急……”他自己心中默默念着,一步一步地走下了赛台。 “黄指!”裴英秀压低了声音,忙不迭地叫着自己的教练。“我觉得,我觉得腿不舒服。” “哪里?还是老地方吗?”教练也开始有些着急了。 英秀摒着气,轻轻点了下头。 黄教练伸出拿着外套的手臂,不动声色的扶住他,轻声问:“还能走吗?” “可以。” 教练环顾了下四周,有些刚才看了裴英秀赛台训练的教练和选手,对于结束训练的英秀,继续投来感兴趣的目光。 “坚持下,不要让人看出来受伤了。” “我知道。” 一众队友走在前面,裴英秀和教练紧跟在后面,一群人乱哄哄的很是显眼,不过也很显然,当一群乱糟糟的年轻人凑在一起的时候,就很难再关注到他们其中的某一个人了。 在 E城队临时租住的酒店里,队医对裴英秀简单进行了诊断。“英秀,我现在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原因……”队医叹了口气。 英秀的神经陡然紧张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队医皱了皱眉:“应该是有炎症,之前的拉伤已经没什么影响,疼痛更主要是来自半月板的伤势,可我不确定肌腱是否也出了问题。不过,最应该注意的是,照目前的情况看,左腿有疲劳性骨折的风险。” 裴英秀觉得脊背开始发凉,怔了怔,还是问:“之后的事情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是想知道,眼下该怎么办?” 队医摇了摇头,抱着肩:“你也知道,除了吃药和封闭,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英秀有些颓然的伸直了腿,信手拿过一个枕头,塞在了自己的脑后。 “英秀,”队医继续提醒他,“我怎么会不理解你的心情呢,可是,咱们如果这么冒险,我也不能保证,你以后的正常生活会不会受影响……” 黄教练坐在一旁,思索良久,抬眼看了看这位昔日的得意弟子,他的脸有些苍白,甚至还夹杂着罕见的慌乱,虽然他在这一行里面已经是经验丰富的老选手了,可在常人眼里看来,裴英秀只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已。 他的路还很长。 他的生活,还会经历很多不一样的精彩故事。 黄教练看着他,站起身,轻声说:“英秀,我想问问你,你一定要继续吗?” 裴英秀坐起身,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已显沧桑的恩师。 从年少青涩,到巅峰鼎盛,黄教练总是一如既往地严格,甚至有些不苟言笑,他说出这句话后,裴英秀觉得在酒店房间暖黄的灯光下,教练变得有些遥远又陌生。 “黄指?”他想掩住心中的惊讶,不可思议地笑了笑,“为什么?” 黄教练看着他,眼皮一垂,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这是我为之奋斗的目标,他就在眼前,近得几乎伸出手就能抓到。我没办法放弃它,”他强掩着悲伤和激动,出口的话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是,我曾经是拿了几乎所有能拿的奖项。所有的人都说,裴英秀的职业生涯没有遗憾了。可是……我觉得我还有力气,还有能力,还没有用尽最后的精力,我想挑战,我想证明,证明给自己看,我依然可以。还有……我想在一个盛大的平台,继续我的道路,肯定我的选择……我,不觉得我在做不可能的事情,教练……” 黄教练的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他默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裴英秀的手机突然唱起了歌,劲爆的欧美金曲,立时溶解了这里弥漫着淡淡的忧伤又悲壮的气氛。 靳璟温柔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在干什么呢?” “放松按摩呢。”裴英秀压低了声音,偷偷瞄了眼教练。 黄教练见状,笑了下,转身出了门。 “那个……我就想问问你,你紧张吗?你不要有压力,如果成了呢,那就等于创造奇迹了,如果不成呢……你可以回去E城,吃遍美食,也没什么损失啊。当然了,如果你还是那么淡定,那我也许会来欣赏哦。”她的语速很快,声音却依旧温柔,像一只渴望小鱼干又不敢掀翻瓶子的小猫。 裴英秀觉得心中一暖,眼睛也笑得弯弯的:“选拔赛而已,我还没那么紧张,想来就来吧。要注意安全。” 靳璟此刻,正站在酒店的楼下。 “那么……你住几楼几号房?”她笑着歪着头逗他。 裴英秀猛地一机灵,连忙问:“你在哪儿?” “你楼下啊。” 裴英秀望了望窗外,已经傍晚了,天边的落霞绚丽如血。 “你怎么又玩这种惊喜游戏?一个人到处跑,不怕危险吗?”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长得也很安全,再说,默默坐在看台的角落看你比赛,这种体验不是很好啊。” “行啊,我欢迎你霸气的坐在看台中央。” 半个小时后,裴英秀在灯火辉煌的酒店大厅看到了靳璟。 在裴英秀拥着靳璟的时候,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儿。 “你还好吗?” “你总是这么问,像是我每次都是从外星回来的一样。” 靳璟也笑了:“那我以后就问,你是不是有事了?” “那还是不要问了吧。”裴英秀笑了起来,把靳璟搂得更紧了。 “我总是这样突然出现,好像不太好啊。”靳璟还是有些担心,“会影响你吧?” “要是这么容易被影响,那我早就被吓死了。” 靳璟抿了下头发,“我承认,我到现在还很紧张,”她使劲咽了下唾沫,“我已经看到你了,放心了。所以……我决定,明天就回去了。” 英秀瞪大了眼睛,有些意外:“好不容易来一趟,不看看男朋友的风采就要走?我不批准。” 她有些窘,拿出手机给他看了下一条紧急通知,“学校紧急组织培训,要求必须要去,我也很意外。所以,这次只能先回去了,”靳璟看着他,觉得心也跟着跳得更快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回就特紧张。” 靳璟一连说了好几句紧张,英秀感受着腿上的异样,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了,他俯首,贴了贴靳璟的额头,“那你之前看比赛怎么不紧张?” “可能这次是选拔赛的原因吧。” “那就是你太不了解自己的男人了,”裴英秀勾了下靳璟的鼻尖,笑得玩味又邪魅,“比赛的情况我心里有数,我不会以被虐的状态来参赛,当然,就算长江后浪推前浪,可我尽力了,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 “你还真是淡定。” “淡定是要建立在自信强大的基础上的。”他坏坏地一笑。 一夜过后,趁着太阳初醒,靳璟就匆匆告别了S市,踏上了回E城的列车。 距离比赛,还有不到二十四小时。 最后一次适应场地的训练已经结束,裴英秀并没有参加,而是在队医的房间里,做着最后的治疗和按摩。 他趴在床上,心里有些乱乱的,拼命抑制住不再想,可脑海中却总是闪现出那次灿烈的比赛,疼痛,倒地,刺眼的镁光灯,还有冰凉的担架。 裴英秀用枕头盖住脸。他知道,这不是个好现象。一瞬间,他又忽然想到,靳璟离开了S市,也好。万一出现了什么不可预知的情况,她也不会亲眼看得到。 如此,英秀慢慢平静了下来。 靳璟已经回到公寓,躺在床上,拿过手机,不知不觉得翻看起了那个“应援会”的微博。 果然,裴英秀参加选拔赛的消息被置顶。而最新的几条消息,都是关于洲际运动会选拔赛的。 那群坚韧执着的粉丝,又出征了,微博中,还晒出了粉丝们在S市聚会时搜寻的美食、逛街的欢乐,还有S市几处著名的景点。 每逢这样的比赛,总是粉丝们相聚的好时光,只是,靳璟看了看窗外依旧茂盛的梧桐——选手背后的故事和心情,他们也许永远也不能完全知晓。 再往下翻微博,除了聚会和逛街,终于有了比赛的相关消息,“今天最后一次踩场训练,E城的选手悉数到场,但是没有见到裴英秀。”时间正是今天上午。 靳璟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她有些后悔离开S市了,在他可能是最需要支持的时候。靳璟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逃兵。 她顾不了那么多,急忙打开抢票软件,却已经晚了,连飞往S市的机票,都已经早早售罄了。 靳璟呆愣愣地站在窗前,拿起手机拨了号,想了想,又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既然已经不能陪伴,那就不要给他再添纷扰和牵绊了。 二十四个小时很快过去。 裴英秀已经来到了运动馆,在后台热身场地开始准备,他看了看表,离自己上场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队医低着头走了过来,悄声问他:“听我的,还是打一针封闭吧。” “还是不要了。” “那你想怎么办?就这样等着真出状况吗?”队医有些着急,声音也提高了些,他突然觉得不妥,又望了望四周,提高了警惕。 “我还是吃止痛药吧。不是还有一个小时么?” “止疼药毕竟见效慢,万一……” “打针的话,”裴英秀压着声音,“我总是觉得眼前都是模糊的,以前打针上场,没有一场是发挥满意的,我不冒这个险。” “你这个傻瓜!”队医有些急了,“你这样才是冒险!” “吃药吧,就这样。”英秀没再多说,走远了些,开始热身。 选手们一个个上场,裴英秀也离开了热身场地,进了场,做了最后的准备,脱下外套,系紧鞋带,拿起剑。 现场DJ报了名字,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明亮的灯光下,灰蓝的赛台上,欢呼声过后,全场又安静了下来。 肾上腺素急剧上升。 裴英秀抱拳行礼,一个弓步开始了全套动作。 一切都似乎很顺利,弓步、虚步、平衡……接下来,是一个燕式平衡。裴英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第五十一章 裴英秀腿上传来的不是令他担心的剧痛,按照经验来看,应该是抽筋了。 该死!他的心里猛然紧了一下,余光瞄了一眼场边的计时牌,果然,自己的动作才开始不到了30秒。 还有一分钟。 红色的计时牌鲜艳醒目,更像是悬在头上的一方滴血的宝剑。 裴英秀手中的长剑,在头顶的镁光灯下,泛着金属坚韧闪耀的光泽。 已经没有时间想太多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裴英秀,要顶住!坚持下来,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不能顶住,就此放弃,那么,这次选拔赛,也许是你自己最后一次在裁判面前展示自己的成套动作了。 最后一次。 主要组别的剑法,还没有展开。 裴英秀已经感受到了鬓边碎发上渗出的细汗,连带着后背,都开始微微发热起来,左腿像盘踞着一条巨蟒,慢慢地将身体缠紧,一下一下吮吸着自己的血液,抽痛,愈发的清晰明显。 如今要做的,是咬紧牙关,坚持到底。忍耐克己,百折不挠。 他努力不去想这些,而是竭尽所能,将注意力集中到动作上去。裴英秀不动声色的尽量伸展着已经不太听使唤的左腿,尽量放松。 翻腾,跃身,旋子……裴英秀有意无意地用面部表情和手臂的动作分散着裁判的注意力。 到了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旋风脚720接竖叉,流畅灵动。 全场掌声响起,一如往昔。 行礼之后,裴英秀缓步走到台下,黄教练连忙上前给他披上衣服,轻轻拍了拍他“挺好。” 他还能感受到腿上传来的抽痛,慢慢坐在等分席上,喘了好几口气,心中渐渐从刚才的惊涛骇浪平静下来,他看着下一个上场的年轻选手,再看到看台一侧为自己应援的条幅,竟然觉得有些云淡风轻了。 裴英秀,你已经尽全力了。 分数并没有吝惜它的偏爱,裴英秀看着运动馆一侧屏幕上的分数,他略显苍白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轻松释然的笑。 他知道,自己已经离久违了的大赛,越来越近了。 正值夜晚的黄金时间,赵晓雅歪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慵懒地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的按着,眼神中满是困倦。 秦阳正从浴室出来,拿着浴巾擦着头发,慢慢的,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浴液的味道。 “你这个味道,不好闻。”赵晓雅看了他一眼,又扭回头去,继续按着遥控器。 “是么?你不喜欢?” 赵晓雅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眼光重新投到面前的电视屏幕上。 她突然停下了换台的动作,放下了遥控器,盯着电视屏幕,慢慢的,坐直了身体。 “怎么了?”秦阳看赵晓雅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也有些好奇。他走上前去,看到了电视屏幕上那个熟悉却不想提及的身影。 当地卫视,正在直播洲际运动会的选拔赛。 赵晓雅被裴英秀那套如水的动作吸引了,待到分数出来,她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歪在沙发靠背上,喝了口葡萄酒:“看不出,他这样纤瘦的身形,还真是个高手啊。” 秦阳看着屏幕上的裴英秀,果然,一套动作流畅奔放,如水银泻地,看似狠绝,却极有分寸,力量节奏拿捏得恰到好处。 “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他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是吗?那你上次被这样的花拳绣腿打得鼻青脸肿,是不是太亏了点?”赵晓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光还没有离开电视屏幕。 的确,电视屏幕上,裴英秀是那个王者归来的励志主角,光芒四射。可秦阳,对他那晚在黑暗之中朝自己拳脚相加的印象,依旧记忆犹新。 永生不忘。 秦阳的手指不由得攥紧了,指甲嵌入手掌的皮肉里,有些丝丝疼痛。 茶几上,手机一亮,铃声大作,连带着振动起来。 “你的电话。”赵晓雅努努嘴,还是抬起手,将手机递给他。 “喂?” “安经理。有事吗?”秦阳略微压低了声音,转过身,往客厅的另一侧走去。赵晓雅侧过头,冷冷地瞧他一眼,她精致的鹅蛋脸上,透出了冷淡的情绪。 “什么?安经理?你说什么?”秦阳的声音有些变形了,提得很高,甚至有些刺耳。 赵晓雅的手又重新拿过遥控器,可那冷冷的目光,却再也无法聚焦在电视屏幕上了。 “安经理,听我说,我们现在见一面好吗?” “对,当面谈,这样事关重大的事情,你怎么可以……我是说,我们还是见面吧,可以吗?” “你在哪里,我现在就要见到你。” 赵晓雅依然慵懒地躺在沙发上,不时听到秦阳愈来愈焦急的声音,和不停踱步的烦躁脚步声。 她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电视屏幕上。 片刻后,秦阳穿戴整齐出现在玄关处:“小雅,我有很急的事情,要出去一趟。” 赵晓雅盯着电视,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权当回应。待到防盗门关上的那一刻,赵晓雅才慢慢坐直了身体,拿过手机,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 秦阳开着车,一路风驰电掣,终于在安然住所附近的街口看到了那个瘦长的黑影。 他熄了火,大步走上前去,也顾不上打招呼,直接长驱直入地问安然:“为什么要这样做?当初是谁激昂慷慨,说好了一起开酒吧,慢慢开拓E城的娱乐业?可你现在突然撤资,于情于理,都是不应该啊!” 安然转过身,脸色黯然,连下巴都冒出了青青的胡茬,显得格外颓靡:“我当然知道,可我有什么办法?股市行情不好,我要是再不撤资,放贷的都会把我大卸八块,挫骨扬灰,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说着,却不知不觉变成了絮絮的叹息,安然骨节分明的手指胡乱的揉着头发,弯了下腰,靠在一棵杨树上,低着头,在路灯下投射出一条落寞的影子。 他的周身都散发着失意者的无奈和落魄。 秦阳张了张嘴,有些不可以思议,良久,他才缓缓说:“安经理……我们可以再坚持一下,马上酒吧就可以盈利了,钱的问题,我也可以帮你想办法……” “你要是真的有办法,就不会苦苦哀求我不要撤资了。”安然侧了侧头,声音幽暗,“当然,我要是但凡还有一点办法,就不会放弃这块肥肉,撤出我的心血和希望。” “我还认识些人,”秦阳忙不迭掏出手机,“我认识的这些人,借贷的利息都很优惠,不会出现什么危险的……” “谢谢,”安然直起身,按住了他的手腕,“可我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能再多借一分钱了。” “安经理……” “谢谢你信任我,可我,终究辜负了你,就算我现在跪在你面前,对你说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都无法弥补我的行为给你带来的损失和打击,可我……秦阳,在生命面前,不得不低头,我不奢望得到你的理解,可我,我终究还是要活下去。” 安然的眼睛红红的,活脱脱的像一匹离群索居危机四伏的病兽。 话说到这个程度,秦阳愣了半天,终于从错愕震惊中慢慢缓过神来,极力让自己认清着黑夜中的现实,他默叹着气,语调哀伤,几乎是乞求:“这么突然,总得给我点时间准备,这总不是过分的要求吧?” “我尽量,不过也等不了太久,那边催得太紧了。” 秦阳木然地点点头,转过身去,不想再看安然那张颓丧又瘦削的脸。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像是在寻求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希冀,“我们的迷失达达尼尔,就要这样迷失了吗?” “秦阳,你要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秦阳听了这话,突然有些控制不住愤怒无措的情绪,他瞪大眼睛,朝着安然的方向快步走过来:“你当初的提议像是画了一个美味可口的饼,所以我投了资,可现在本钱还没收回来,你特么的就拍拍屁股撤资,把这样一个摊子扔给了我!现在,现在你还站着说话不腰疼,说什么相信自己,可我自己的资金链,根本不足以维持酒吧,你却跟我说什么相信自己,啊?”他贴近安然的胸口,愤怒颤抖的手指几乎就要抓住安然的衣领。 “我拿什么相信自己,啊!你倒是告诉我,啊?无所不能的安经理,我万万没想到,釜底抽薪这一招竟用在了我的身上,你说我拿什么相信自己,拿什么!拿什么!” 秦阳那双如柳叶般的眼睛,已改往日的沉静淡然,那双柳叶,如今已是惊涛骇浪,波澜骤起,汹涌的潭水已经要冲破最后的堤坝蔓延而出。 他的眼中,少有的泛起了泪光,而他眼中透出的,已经不是愤怒和惊讶、哀伤,而是绝望。 秦阳大吸了几口气,稍稍平静下来:“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让安经理介怀了吗?如果有,我也希望你能当面说清楚,不用拐弯抹角地这样做。” “这和你根本没关系。” 秦阳的眼神黯淡下来:“既然这样,看来我不得不相信,安经理确实要被迫撤资了吗?” 安然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等待着拳头砸在自己脸上,“现在如果有什么让你好受点的办法,我都愿意承受,动手吧。” 秦阳大口地喘着气,他感到浑身燥热,然而,看着安然如死灰一般的脸,过了一会儿,他也慢慢平静下来,“算了,我不打你。” 安然睁开眼睛,理了理衣领,“怎么?” “你和裴英秀一样,我的身手哪里是你们的对手。”他无力地一笑,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了。 安然看着他的影子慢慢移动,直到拐过了街口,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又过了一会儿,街口处除了昏黄无力的路灯,再无一人。 安然这才挺直了身体,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用手指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擦了擦脸,这才拿出了手机,拨通号码。 听筒中只嘟了两声,电话那头就迅速地接起了电话。 “事情办好了。” “是吗?确定?” “他的眼睛里全是绝望,任谁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我劝你还是再想一想,这样做,对你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 “这是我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 “好,”安然略微沉吟了下,“我今天的演技,足够拿奥斯卡了,希望小姐能够兑现诺言,也不枉我如此劳心费力一回。” “过几天看到结果,我自然会兑现诺言,你放心。” “不过,”安然还是说,“我比小姐略大两岁,也勉强算是见过些世面,我还是提醒你,不要把事情做绝,也算是给你留条后路。” “好,”电话那头传来轻柔的笑,“谢谢提醒,我心里有数。” 挂了电话,安然伸了伸腰,转身往住所的方向悠然走去。 秦阳失落落魄地在E城的大街上游荡,满目都是繁华夜色,尘寰尽是霓虹璀璨,却没有一丝光芒能驱散自己心中彻底的绝望,没有一点灯色能照亮自己眼中黯淡的悲凉。 一夜之间,从踌躇满志到手足无措,从云端到深渊,从希望到绝望。星空未曾斗转,人间已然不同。 秦阳看着神态各异的年轻男女欢笑着与自己擦肩而过,心中赫然发现,自己已经离曾经的青春激昂,越来越远了。 他停下脚步,停在一棵槐树下,槐树枝繁叶茂,遮住了他颓唐的影子。 秦阳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满是危机四伏,处处四面楚歌。 他犹豫许久,拨通了那个已经渐渐熟悉的号码。 坐在迷失达达尼尔当中,秦阳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只是在吧台坐定,一杯接着一杯喝酒。 半个小时后,一阵茉莉香气幽幽飘来,他不由得扭头,向着门口的方向看去。 果然,那个期待已久的倩影,快步向自己走来。 “找我什么事?”裴英晨打量了他一眼,径自坐在了他身边的吧凳上,“我还要赶紧回家。”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秦阳答非所问,只是自顾自地喝酒。 他的脸色苍白黯淡,连说话都有气无力,弯着腰缩在吧凳上,像一只已经出了锅的对虾,没了生气。 “你……怎么了?”英晨察觉出他的不同寻常。 “没什么,生意场上的事。”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又喝了两口酒。 裴英晨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干笑了两声:“生意上的事,我可帮不了你。” “今天找你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帮忙。” “那是?” “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裴英晨微微低下头,看着杯中的青橄榄,也看到了自己模糊不清的脸,她轻轻地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秦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拿起酒杯,透过晶莹的杯壁,看着脸上不施粉黛的裴英晨,“为什么?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自然而然而已。” 裴英晨觉得脸上一阵发热,诸不知,她的脸颊已经泛起了两朵红昬。 她拿着那杯血腥玛丽,没说话。 两人相对沉默时,手机铃声总能不合时宜的唱起刺耳的歌。 “喂?哥?” 第五十二章 秦阳猛地抬眼,看着身旁嘴角勾起笑的裴英晨。 “你什么时候回来?“英晨的语调不自觉的高了些,她也不知怎的,还挺直了身子,余光瞟了瞟周围,这才接着说,“恭喜你啊,终于达成夙愿了……好,我等你。” 酒吧舞台上正唱着一首曲调舒缓的情歌,悠扬空旷,在这样的氛围中,英晨对着话筒说的每一个字,秦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今天是裴英秀值得高兴的日子。而自己,在同一天,却几乎遭受了灭顶之灾,却没有回天之力。 秦阳没说话,只是侧了侧脸,看着洋溢着笑容的裴英晨。虽然没有化妆,可还能看的出她白皙的脸庞透着青春特有的容光和气息,那双眼睛,盈盈如水。就连她的一头秀发,都如瀑布般,充满了阳光一样的生机。 而人,总是向往阳光的。 秦阳觉得神志有些模糊了,连带着眼前的裴英晨都跟着模糊起来,仿佛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金色阳光下,通透明净。 “英晨……”他唤了一声,神志却在这一声呼唤中猛地恢复过来,他甩了甩头,将手中的酒杯放在了吧台上。 “怎么了?” “没什么。” “今天你怎么吞吞吐吐的,看起来还真是遇到什么事了。”裴英晨的手指敲了敲吧台,脸上先前那股急躁难耐的情绪褪去了些,看着瑟缩在吧凳上买醉的秦阳,她还是有些不太忍心:“回去吧,别再喝了。” “是吗?”秦阳又倒了一点酒,晃了晃已经空了的酒瓶,“我现在连一个喝酒的朋友都找不到了呢。” “不是的,只是喝酒也解决不了问题啊。”裴英晨开始劝他。 “不喝酒,照样解决不了问题,我解决不了。”他淡淡一笑,那笑容却满是凄徨。 裴英晨刚想问,张张嘴,却把就要冲出口中的话咽了回去,看着他如此失意,心中升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苍天饶过谁? 英晨低下头,又觉得自己太过阴暗,盯着杯中的那枚青橄榄出神。 “你觉得,迷失达达尼尔这家店怎么样?评价一下吧。”秦阳突然换了个话题。 “额。”英晨顿了下才回过神来,“我觉得还不错,很有感觉,不像有的店,就是吵就是跳,没有层次,这里不管怎样,还能让人好好地喝杯酒。” 秦阳笑着点点头,“你这样说,看来我的钱没白扔,也没白费心血,可是,这家店,可能很快就不是我的了。” “为什么?”英晨有些吃惊。 “合伙人突然撤资了。我一时间也没什么办法。”他伸手挠了挠鬓边的头发,望着舞台,定定的出神。 逆着光看去,英晨觉得他的背影格外单薄落寞,尽管近在咫尺,可他的痛苦,终究只能由自己承担。 “难道,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还没想好。”秦阳没回头,还是望着台上的歌手,听着那首悠扬的情歌。 裴英晨一时语塞,正想着如何回应他,秦阳却回过头来,凝视着她的眼睛:“我从小的愿望,就是自己有朝一日能成功。” 裴英晨抬起头,看着他柳叶一般的眼睛。 “我一直在努力,这其中,当然也做过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不管是对对手,还是对其他人,我总是对自己说,我不得以这样做,是他们逼我的。可不知不觉间,各种黑暗的事做多了,连自己整个人都跟着黑暗了。” 英晨瞥了他一眼:“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你以后,还是多做些阳光的事,也许还能把之前做的错事洗一洗。” 秦阳摇摇头:“很多时候,想回去已经不是那么容易了,真的。不过人么,总是对美好的事,美好的人心存幻想,”他挺直腰,转过吧凳,正对着裴英晨,轻声说,“英晨,你让我看到了我青春年少的样子,那么纯粹,那么有生机,干干净净。” 裴英晨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秦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如果我们能早些遇见,如果我没有做伤害你的事,我们,可能吗?” 裴英晨已经惊愕地说不出话,连忙拿起那杯鸡尾酒,头一仰,将一整杯酒都灌了下去,却压不住心头的紧张和错愕,而脸却似乎因为酒精的作用,开始发热。 她心突突跳着,关于面前这个男人的各种回忆涌现出来,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果然是不行啊。”秦阳哈哈一笑,有些自嘲,“你别紧张,咱们今天就是喝酒,不谈其他。放心,以后,我也不会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英晨叫了服务员,要了两杯干马天尼,她端起酒杯,抿唇笑了:“我们来碰一下吧。” 两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喝完这杯酒,我就要回家了。”裴英晨低头,背过身去,将那杯就一饮而尽。她从吧凳上站起来,“再见。” 秦阳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只剩下刺眼明亮的顶灯,照耀着迷醉癫狂的人们。 他使劲挠了挠头发,心头那股怨气和委屈、愤恨一并涌了出来。秦阳的双手攥紧,用力地拍打着吧台。 可很快,声音便被舞台上新的一曲癫狂音乐,湮没在一片喧嚣之中了。 裴英晨走出酒吧,眼前模糊的视线在夜风的吹拂下,也瞬间变得清明。“所以,如果我们能早些遇见,如果我没有做伤害你的事,我们,可能吗?” 这句话,却还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也许,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吧。裴英晨慢慢地踱着步子,往家的方向走去,眼中,散落着这个城市的光华盛景。 靳璟一大早就起了床,急匆匆地洗漱完毕,坐上了去机场的出租车。 她坐在后座上,心里有些乱,索性掏出包里的小镜子,补了补妆。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点苍白,眼瞳中闪现的不仅有即将见到恋人的喜悦,更多的是歉疚和紧张。 靳璟吸了口气——如果当初没有陪在他的身边,那现在就好好弥补,不要怕,不要紧张,他是不会怪你的。 不知过了多久,靳璟被出租车的颠簸弄得睡意阵阵,司机突然鸣笛,惊得她一个机灵,睁大了眼睛。靳璟向窗外望去,还没有上立交桥,而前后左右的车辆,早就把本来宽阔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她有些着急,再仔细看去,前面的车辆已然排成一条看不到头的长龙,而周围,除了各个车辆中传来的低声咒骂,再无其他。 “师傅,去机场还要多久?” “嗨,你看堵成这样了,我也不好说啊。” 靳璟有些会后悔没有坐地铁。 裴英秀躺在医院的诊室中,耳边满是老教授的唠叨。“既然选择复出,那这些结果就是可以预见的……” 英秀只能无奈地笑笑:“我都知道了,崔教授。” 教授皱着眉看着核磁共振的结果,叹了口气:“半月板情况不是很好,要根据情况制定训练计划了,我的建议是,不要再上量了。” 裴英秀点点头,旁边的黄教练和崔教授握了下手:“我知道了,太感谢您了。” 检查完毕,一边等候许久的裴英晨赶紧给他披上外套,大眼睛一闪,眼中泪光点点,“哥,咱们干吗要这样……不干了,咱们没必要受这个罪……” “行啦!”英秀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辫子,递给她一包面巾纸,“你不是最大条的么,怎么还哭哭啼啼的。” 英晨擤了下鼻子,“你来医院,也不给小璟姐说么?” “没什么说的,只能让人白白担心而已。” 正说着,诊室的房门被推开了。 “英秀!” “小璟?”他难以置信地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臂,把靳璟搂在了怀里。纵然如此,裴英秀的凌厉眼神还是落在了英晨脸上,英晨觉得心里发虚,吐了吐舌头,赶紧出去了。 “我后悔了,”靳璟踮起脚,抬起手指,将英秀额前有些纷乱的头发抿了抿,露出他光洁的额头。“我应该留在S市,陪着你,陪着你一直到最后。” “你已经在陪我了,”英秀笑着把她揽得更紧了,“决定复出的时候也跟家人说过,没有一个不反对的,当然,除了你,复出之后的这几场比赛,我有时真的感觉很孤独。谢谢你,小璟。” 靳璟摇摇头,靠在他的肩上,“我什么也没做,除了一直鼓动你往前冲,我现在觉得,甚至觉得,我当初的随便的一句话,一个想当然的想法,会让你走得这么艰难这么痛苦……对不起,英秀,对不起……” “即使没有你,我也知道这会很难,我现在很好,真的,”他看了下自己的腿,继续劝她, “这都是长期劳损,每个人都有的,你也有,只是不敏感不明显而已。” 靳璟紧抿着唇,使劲忍着就要冲出眼眶的泪,她把脸埋在英秀的肩头,轻声说:“那我们说好,就到洲际运动会,好不好?” “你放心,我不会做我力所不及的事。”他微微低头,在她的耳边落下了一个轻吻,“说到做到。” 靳璟听了他柔柔的话语,再也忍不住,终于在他的肩头抽抽搭搭地哭起来,“那你也答应我,尽力就好,不管成绩怎么样,你到时候都要完好无损的回来,好吗?” 裴英秀有些无奈,只能说:“好,我答应,完好无损的回来。” 空气中已经有了干燥的气息,不再那么闷热,反倒是阳光更加刺眼灿烂,将整个城市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箔。 从医院出来,在一排排自行车和电动车里,靳璟找到了自己那辆蓝色的自行车,“去机场堵了半天,英晨给我打了电话,我好容易走了半天,正好到家附近,骑上车就来了。” “对不起,本来想着回家后再跟你说的。” “好啦。” 裴英晨看了看他们两人,从他们身边跑过:“你们慢慢聊,我先走啦!”踏着点上了一辆公交车,不见了踪影。 “行了,咱们也走,”靳璟推着自行车,放下车架,拍了拍后座,“来,上车!” 裴英秀的眼睛弯弯的,满是笑意,却没有上车的意思,就那样站在阳光里,暖暖的笑和灿烂的阳光,融成一片。 “笑什么?我很好笑吗?”靳璟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又说了句,“上车!” “行啦小璟,”裴英秀上前,扶住车把,“我带你。” “算了吧,你好好歇歇,再说我又不是没带过你。” “上次就是你在医院门口,一路把我带回家。”他弯下腰,环住靳璟,“我没事的,相信我,我可以的。” “不行……” “是你太紧张了,”英秀搂住她,“就像上次,不舒服我会告诉你的。对吧?” 靳璟想了想,可能确实是自己太过紧张,风声鹤唳了,她放下车把,笑了:“那我就坐了哈,我最近可是没减肥哦。” “放心吧,就是你再胖五十斤,我也带得动!” “你可真讨厌,会不会说话!” “我是说,跟着我这样的顶级选手,还怕减不了肥吗,哈哈哈……” 星河之隅中,裴英秀重新站在了吧台边,看着阳光从玻璃中穿过,洒在大厅里,落在窗边的绿萝上,恍如隔世。 好久,都没有这么好好看看自己的这方天地了。 李智杰看着穆佳调出账目,“最近还不错,你就别操心了。” 裴英秀点点头,“看来英晨也上心了。” 李智杰已经哈欠连连,不住地看表,“该交班了,那小子怎么还不来?” 陶冶在远处一棵槐树边,安静地看着玻璃窗中的几个人。 第五十三章 “应该快来了,这段时间正好是暑期,你偷懒,都是陶冶顶上的。”穆佳瞪了李智杰一眼,努了努嘴,“所以你再坚持一会儿能怎样?顺便还能把这一身肥肉减一减。” “你可是越来越毒舌了,每次都护着那小子,难道是……”李智杰的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一边去!别胡说!”穆佳登时就红了脸。 正在说着,陶冶推门进了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星河之隅刚才热络的气氛,随着陶冶有些低沉冷淡的声音,诡异尴尬,瞬时如蒙上了一层冰霜一般,所有人几乎都不做声了。 “有什么事吗?”裴英秀见他脸色发白,拉了下他的胳膊,却发现陶冶的手臂冷得出奇。“不舒服么?” “没有,”陶冶露出点笑,环顾了下盯着他看的众人,心里有些紧张的打鼓,他还是打起了精神,“怎么啦?我身上有什么吗?” “没啥,就是觉得……你好像有点说不出的奇怪……”穆佳歪着头,上下打量着他。 陶冶听了这话,更是觉得像有一桶凉水从头浇倒尾,周身一片冰凉,他定了定神,看着裴英秀,“英哥,恭喜你,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裴英秀笑了:“谢谢。不过店里,这段时间可要倚仗你们大家了。” 陶冶的脸又严肃起来,表情有点僵硬:“英哥,你其实,其实能赚更多钱的。” “啊?”靳璟跟着乐了,“难道之前都只是小赚吗,不过陶冶,你的表情好严肃,和赚钱这么欢乐的事情有些不搭啊。” “呃……”陶冶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下略微不自然的嘴角,“我是说,之前英晨姐的提议很好,而且,”他的目光扫了下大厅一角的那台二手的虚拟现实设备,“那个高科技,真的很提升业绩的。我的建议是,可以再扩充一些。” “是吗?”裴英秀托着腮,思量了下,“我先前还觉得有些冒进,毕竟E城不是一线城市,这里的消费者也不是顶级的消费者。” “这是账目。”穆佳的眼睛亮了,恰到好处的调出账目来,“真的,师兄,真的像陶冶说的那样,你看看就知道啦。” 靳璟跟着看了看,“果然啊,”她戳了下英秀,“你这个老人家,得努力赶上时代啊。” 裴英秀有些不好意思:“我最近确实管不了很多,”他的卧蚕温柔地弯起来,看向陶冶,“可以给英晨打个电话,让她来准备就好。” 陶冶还没拿出电话,一旁的穆佳已经开始拨号了。 陶冶的嘴角,隐隐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而他揣在裤兜里的手指,已经紧紧攥了起来,在滑腻的手心上扎下了点点掐痕。 看着满眼荡漾着笑意的众人,陶冶此时此刻除了胸中的惊涛骇浪,更觉得自己已经滑下了万丈深渊,离崖边,越来越远。 公寓楼上,在楼梯间里,传来了英秀和靳璟的声音。 “你还要去集训吗?” “当然,时间还要等通知。” “太煎熬了,心一直在悬着,总是不能落地。”靳璟又往上走了两阶台阶,停下来,等着裴英秀开门,“你想吃什么,趁着还在家,我给你做一点。” 英秀笑了笑:“等我大赛回来,可以毫无顾忌大吃的时候,你再给我做吧。”正说着,手指 握着钥匙一转,门啪的一声打开了。 公寓里,一股莫名的气息扑面而来,和往常大不一样。 往里走了几步,过了玄关,裴英秀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清亮眼睛中的瞳仁霎时放大。 他看着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不期而至的人,支支吾吾地唤了声:“爸,妈……” 靳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只呆愣愣地杵在原地,偷偷抬眼看了看沙发上裴英秀的父母,却觉得两位的脸色凝重严肃,气氛甚至有些让人窒息。 裴英秀的余光扫了一眼愣愣的靳璟,手腕一扣,就将靳璟有些冰凉的手指握紧了。 靳璟闪电似的扭过头,脸上一阵发热,看着沙发上的英秀父母,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两位家长见着儿子的动作,面面相觑,但很快又掩饰住了惊讶。英秀母亲缓了缓脸色,开了口:“英秀,你也知道我们一直在G国忙生意,很久都没回来了。我们今天来,一是看看你,二是……想问问你,洲际运动会的选拔赛是怎么回事?” “那个……”裴英秀脸上露出点讨好的笑,嘴角用力勾了勾,“那个,就是比赛嘛,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可我们,就在电视转播上清清楚楚看见了你。你原先告诉过我们,就此停止,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英秀父亲也开始发问了。 “你当时伤刚好,你自己也确定不能再继续了,说要盘个店铺,开始不一样的生活。我们也尽力帮助你,你想做什么,我们都力所能及的尽量帮你、满足你,可是你看看自己现在做的事,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你这些年,什么冠军还没有拿过?” “直到我们在电视转播上看见你,才知道这段时间你究竟在干什么,你这样瞒着我们,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听着两位连珠炮似的发问,靳璟听得有些发憷,连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的手指碰了碰英秀的手,看了眼他,却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敛去了先前调皮讨好的神色。 “看爸妈以前的态度,我想不出除了瞒着你们,我还能怎么跟你们说这件事。对,我是什么都有了,所有人都觉得我没有遗憾了,可以安心退役了。可是我,我不能接受我的最后一场比赛是被担架抬下去的,就是这么简单!” “裴英秀!你也太任性了!” “我觉得自己还有能力做到更好,还有力量做自己喜欢的事,光明正大,有什么不对?” “那你为父母想过吗,好,就算你不为我们想,你为自己想过吗?万一有什么事,你自己能承担后果吗?” “我所有的情况,我自己心里有数,不用别人来指手画脚。” “别人?我们是别人吗?别人,别人能像我们一样关心你吗?” “那就请你们理解我作为一个运动员的心情,可以吗!就这么难吗?” 靳璟看着三个人的争吵愈发激烈,她有些担心,手上一使劲,挣扎着挣脱了裴英秀握着她手指的手。 英秀刚看了她一眼,靳璟就上前一步,咽了口气,沉声对着已经满是愠色的父母说:“叔叔阿姨,你们别再怪他了,英秀复出,最开始,是我鼓励的。” 争执的声音瞬间偃旗息鼓,英秀妈妈的眼光扫过靳璟娇小的身影和那清秀的瓜子脸,有些不可思议。 “我刚才忘了问,姑娘,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我们在交往。” 英秀母亲的眼神凌厉起来:“既然在交往,他的情况,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 沙发上的妇人摇摇头:“我不理解,也不赞同这种鼓动他继续的行动。也许你觉得好奇,觉得有趣,感觉自己的男朋友上场比赛是一件很有成就感、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可我还是要提醒你,你这种做法,未免浅薄了些。” “我不知道这种做法是否浅薄,也并不想为此来炫耀或者攀比。我只是觉得,人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幸福的,至少,不会在以后后悔。 如果,如果五年后,或者十年后,英秀再想起现在的选择,他会不会想,如果当时选择复出,会不会改变最后一场比赛那么遗憾的结局。是,我是旁观者,可我也知道,曾经那么凄凉的结局,不应该属于英秀这样的选手,不该属于他。他配得上更好的结局,配得上一切荣耀的告别。仅此而已。” 英秀母亲还要说什么,英秀抢先一句:“凭什么说她浅薄?你以为,你们的儿子是容易受人蛊惑的人吗?一切都是我的想法,即使是小璟鼓励我,那也要建立在我愿意复出的基础上。” 英秀母亲看了二人一眼,默叹着气,冷冷地点点头:“你长大了,我们离得远,不能更多的管你,也没办法替你选择什么,我们已经为了你以后的生活,尽力地帮助了你,所以,我也希望你能真正地像一个男子汉那样,承担责任,正视选择。” 裴英秀抬头,看着母亲凌厉的眼神中,若隐若现地闪过一丝柔和的温度,他心中有些酸酸的,点了下头:“当然,我会的。” 又过了一会儿,父母起身离去,玄关处,英秀母亲回头看了靳璟一眼,眼神中,看不出她的喜怒。 靳璟突然觉得有些忐忑。可能是因为刚才自己说得那段大道理,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纯粹是天然的不讨人喜欢罢了。 望着窗外轻轻摇摆的梧桐枝条,又一片叶子飘悠悠的落了下去,再也看不到踪迹。 那片叶子,会是自己吗? “小璟?小璟?”裴英秀连续换了她几声,才让靳璟把目光从窗外的树拉了回来。 “英秀。” “你刚才,其实不必那么说的。” 靳璟眼睛一弯,笑了:“可是,当初的确是我,说了些看似轻松的话,你是没看到你当时的样子,你的眼睛都瞬间明亮了,真的,像是眼睛里有星星,一下子就满是神采了呢。” “是吗?”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目光自然地落在了一旁的那张照片上,舞者飞身一跃,剑光轻灵闪过。 “你不是说,那时除了我,家人朋友都不赞成你的做法吗?那我,又怎么能看着你们吵架,冷眼旁观呢?” “你觉得,支持我,是对的吗?小璟?”英秀没看她,而是抽出一张纸巾,拿过那方相框,仔细地擦拭着相框上的浮尘。 靳璟在茶几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看着他低头擦着相框,她的声音也轻柔起来:“你啊,像你这样的人,其实不需要我们的支持,也不会被反对和风凉话打乱计划,你的心里,早就给自己做出答案了。” 英秀扬了扬侧脸,不置可否。 “倒是我,一上来,就把你妈妈得罪了。” “不是的。”他走了过来,俯下身,轻轻环住她的手臂,“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让她看到,让所有人看到,我的女孩,给我的支持,是任何力量都压不垮,抽不走的。” “神经……好好的煽什么情啊。”靳璟笑了,瞪了他一眼,眼神又飘向了窗外的梧桐。 猎狐部落里人声鼎沸,键盘声,呼唤声不绝于耳,纵然过了暑期,可这片黑色和灰色装饰交织的网络区域里,还是充满了热络的气息。 廊道尽头的经理室中,空气却一片冰凉,和外面相比,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秦阳靠在椅背上,手一扬,手机就被扔在了桌上,瞬时没了动静。 他使劲搓了搓脸,烦躁地站起身,连踱步都透着焦虑和无奈。 刚安静了片刻,手机又响了起来。 “喂,是,我知道,我都知道,现在的问题,我也跟您说清楚了,我们的情况,麻烦再宽限几天,我一运转过来,马上给您打款。” 放下电话,秦阳低下头,看着办公桌上乱糟糟的各式文件,心中的烦躁像是烈火般,被这些文件纸燃得更旺了,他伸手一推,顿时,满桌的文书都凌乱地飞了出去,洒得地上白晃晃一片。 “经理!”肖湛推门进来,见状一怔,赶紧蹲下身,将一片片的文件捡起来,问道:“周转资金的事情,还是没有眉目吗?” “达达尼尔是新店,没见到实打实的资金回流和盈利,又有谁能轻易把钱投到这里呢?”秦阳苦笑一声。 “那个耍滑头的安然,他最近究竟在干什么,真的出去躲债了么?” “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谁还有心思去想他在干什么?” “可是,”肖湛眼光一转,“我总觉得,他那样缜密精明的人,不至于因为股市倾家荡产……” 第五十四章 秦阳直起腰,觉得眼前的助手有些好笑,他轻声回了一句:“你小子不炒股,哪里知道股市的厉害,多少人都栽在这里面,万劫不复。” 肖湛说话间已经捡起了大部分散落的文件,他直起身,思索了下:“经理,我这些天也打探了下,那个安然,最近好像还在城东写字楼出现过,看情形,一点儿也不像被追债的人。” 秦阳听完这话,脸色也肃然了些,他脑海中,闪现过安然曾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身影、和他面对面达成协议的精明,以及,前不久在夜色深沉中,颓丧落魄的眼泪。 安然和裴英秀同是运动员出身,秦阳的脊背却掠过一股寒凉——精明,现实,凄惶,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可是……如果他当初和我联手坑了裴英晨,那至少说明他是个爱财的人,可是爱财的人,怎么会放掉达达尼尔这块就要吃到的肥肉呢?”秦阳摇摇头,“不会吧?” “但是经理,安然既然可以坑了昔日队友的妹妹,怎么就不能骗咱们呢?论起来,裴英秀和他的交情,应该比我们深啊。” “裴英秀?”秦阳冷笑一声,重新坐了下来,“看他现在打鸡血的样子,哪还有心思打理店铺呢?我对于安然来说,当然比裴英秀更加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可是经理……” 秦阳那双柳叶般的眼睛眯了眯,划过一抹锋芒,“别担心,防人之心不可无,从今天开始,你带着下头的兄弟,仔细地盯着他,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门外,依旧是一片嘈杂喧嚣。 裴英晨坐在一间酒店的卡座,自觉屏蔽掉隔壁房中传来的噪声。她看了看表,起了身,往窗外看去。 如今她独自运营着星河之隅,玩心也有所收敛,自从两日前接到这通合作电话之后,她的心,总有些隐隐的不安定。 她对对方把见面地点选在这么偏远的地方,还是有些不太理解。 酒店坐落在E城新区的摩天高楼之上,俯瞰下去,除了周遭还略显冷清黯淡的新区,极目远眺,还是可以依稀看得见主城区繁华的街景和闪烁的霓虹。 只是隔着距离,在这座高楼望去,主城的绚烂华美,更像是银河深处的璀璨繁星,模糊缥缈,有些可望而不可即。 一如裴英晨现在七上八下的情绪。 她又看了看表,穿着平底鞋的脚原地跳了两下,转身叹了口气,眼光落在那道棕色的木门上。 就在裴英晨的耐心忍到极点的时候,那扇门终于被推开了。 “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这效率也太差了点。”英晨终于坐下,舒展着双腿,给自己和对面的人倒了一杯碧螺春。 “不好意思,最近有些麻烦事,总要谨慎点,路上就多绕了个圈。” “像安然哥这样的社会精英,也能遇到麻烦事,可见经济真的是不太景气了。”英晨笑笑,喝了口茶。 “上次的事情,就是那台虚拟现实设备的事情,可能我没做好协调,才出了高价的事情,我可以麻烦你,代我向你堂哥说声抱歉吗?” “客气了,如果我哥哥不信任你,也不会把采购设备的事情交给我,更不会还联系你来做这单生意了。” “你哥哥做事一向爽快利落,果然,对于这个商机,纵然他还征战赛场,可也还算把握得不错。” “别提了,”英晨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轻轻靠在椅背上,“马上,他又要去集训了,然后应该直接就去洲际运动会了。” “是吗?”安然搓了搓手指,眼中露出一丝一闪而过的落寞,“这样的综合性运动会和单项锦标赛还是很不一样的,那种自豪感和使命感,我是永远也体会不到了。” “那个……”英晨知道自己的话不大得体,赶紧将话题拉了回来,“安然哥,咱们还是谈谈采购的事情吧。” “好。”安然抬起头,爽朗一笑,拿出包里的文件,往裴英晨的方向一推,“我都拟好了,你看下,各式设备总计十台,先付货款的百分之二十作为定金,尾款,交货两个月之后支付,怎么样?” 英晨拿过合约,仔细看了看:“两个月,我们还没回血啊,能不能再商量下?” “两个半月,不能再多了。” “那个……”英晨摸了摸包里的手机,想到了这个时间,裴英秀可能在晚训,她略作思索,抬起头,“可以。” 安然笑了:“你能做主吗?” “我,我当然还要请示他,不过我觉得,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好,那就这样了。回头,我们另外约个时间。” 英晨点点头,又仔细了看了看合约。 “放心,没有霸王条款,也没有合同陷阱。” “前一段被坑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她挑挑眉,又低下了头。 “其实,英晨,你们要是真的对短时间内收回资金没把握,也可以申请贷款啊。” “贷款?”英晨抬头看看安然,“没必要吧?” “没必要?” “呃……我是说,”英晨看安然的神情,唯恐自己又在不经意间说错了话,她顿了顿,赶忙说,“我是说,这样的事情,还是找我哥商量商量比较好。” “那是自然。” “好了,希望我们这次能共赢哦,安然哥。” “乐意之至。” 两个人又讨论些具体事宜,顺便聊了几句闲话,看着窗外的灯光越来越黯淡,车辆越来越少,裴英晨看了看表,起身告辞。 安然并没有离去,送走了英晨,他还是端坐在桌案边,继续喝着碧螺春。 “晚上不能一直喝茶,小心会失眠的。” 低谙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安然面上一笑,转过身来:“你还真的有耐心。” “可我还不明白,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让你鼓动他们买设备,你做得很好,其他的,我觉得你并不需要知道得太多。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们就是在谈生意,光明正大的,谈正经的生意,你情我愿,童叟无欺。” 陶冶狐疑的目光扫过安然:“是吗?但不会这么简单吧?我总不能糊里糊涂地做事。” 陶冶快步上前,坐在了安然对面。 橘色的暖光柔柔地投射下来,把他略微苍白黯淡的脸庞也照上了薄薄一层茸茸的灯色,将他周身散发的那股黯然之色也微微压了下去。 安然垂眸,给陶冶倒了杯茶:“如果因为这样的事就睡不着觉,我觉得大可不必,你要放轻松。” “可我总不能做些伤害他们的事情,拿这样的钱,我不想越陷越深。”陶冶看了一眼茶盅,便将目光重新投在安然的眼睛里。 “如果你真的想抽身,就不会按照我说的去做,当然,今天你就不会执意来到这里。我倒是觉得,那个裴英晨,并不像你先前说的那样好对付,一点也不无脑啊。” “谁不是吃一堑长一智呢?” “那好,”安然啜了口茶,“那就拭目以待好了。” 陶冶深吸了一口气:“安经理,我想……我想我们之间的,的合作,就到此为止好了,两不相欠,对谁都好。” 安然眯眼笑了:“随你,但是我之后要做什么,要怎么处理我们这段时间的合作,告诉谁,瞒着谁,那就不需要你来干涉了。” 陶冶的心里揪了一下,紧张地看着安然。安然倒还是一副自得的样子,放下茶盅,又喝着一杯白开水。 一时冲动,到时候弄得两边不是人,就更不好了。他这样想着,思量着说:“那我们今天的见面,还是保密好了,对谁都不要说起得好。” “当然可以。” 陶冶勉强挤出个微笑,慢慢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走在新区宽阔安静的道路边,因为是黑夜,路边原本苍翠的柏树,此刻都蒙着一层黑漆漆的绸布,初秋的风刮过,树木随风而动,在这寂静荒芜的道路上,仿佛是幽魂在无力的起舞摇摆。 陶冶停下脚步,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胸中压抑憋闷,终于,他扶住一颗树干,将自己冰凉的脊背靠在上面,大口地吸着气。 他的眼中,逐渐模糊,被水色笼罩冲刷,迷蒙一片。 一些事情,一些选择,不走出去,永远不知是柳暗花明,还是万劫不复。 秋意渐渐浓了,帝城小道边的枫树,时不时地抖下几片早早变黄的叶子,向太阳展示着自己依然枝繁叶茂的光鲜。有时,维持茂盛和繁华的样子,的确需要毅力和坚持,尽管谁都知道,枫树的落叶会越来越多,直到光秃秃地立在凛冽的北风之中。 阳光渐渐偏西,黄昏的余晖透过开着的窗子倾泻下来,将手机屏幕都照得有些看不清楚。 裴英秀在一天前已经来到帝城,开始最后的集训备战,然后,直接会赶赴N国音城,参加洲际运动会。 此时,他削瘦白皙的脸庞上,正被阳光洒着一片金色,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靳璟刚发来的信息:“开始晚训了吗?” “还没。”英秀简单地回复一句,就开始继续收拾着行李箱。这次出门的时间长,行李箱也比往常大了一号,他把箱子提到床上打开,一样一样地将东西拿出来。 衣服,生活用品,胶布,肌贴……满满一箱,靳璟不知什么时候,还在箱子的空隙上塞了几包坚果,甚至还有藏在衣服下面的一小包运动袜。 最后,裴英秀从一件叠好的衣服里,发现了一盒双氯芬酸。 他的喉结动了动,心里有些五味杂陈,拿过手机,给她继续发信息:“记得按时吃饭,讲课要注意嗓子。我给你买了喉片,晚上英晨会拿给你。” 消息刚刚发出,队友就敲开了宿舍门:“英秀,队内有个紧急会议要开,一起去啊。” 会议室内,总教练,各个教练组,以及一众队员,都已经就坐。裴英秀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抬眼悄悄看了总教练一眼,总教练正拿着不知写着什么的A4纸,微微皱眉,和其他教练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队员们亦是低声细语,顿时,整个会议室都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压抑而小心。 总教练看了一眼会议室:“都到齐了吧?今天找大家来,是要说下洲际运动会具体的人员安排问题。” “不是选拔赛都已经出了结果吗?”“难道还有什么变动?”“怎么回事,之前没听说啊。”一时间,队员集聚的座位议论纷纷,不少人原本平静的脸上,又显现出了紧张之色。 裴英秀抬头看了看,心中不免一惊,手指不自觉的开始搓着左腿的运动裤。 “大家先安静,听我说。”总教练提高了声音,继续说,“这次比赛,新添了套路的男女团体赛。团体比赛,一向是我们代表团和运动队非常重视的项目,也是我们整体实力的最好体现。上面也希望我们能够重视起来,争取拿个漂亮的成绩。” 这话一出,裴英秀的左手手指放松了下来,捏了下手心,手心已经悄然间沁出了汗。 他觉得自己刚才莫名的紧张有些可笑。 “男子长拳,南拳,太极拳太极剑,我们都只派出一名选手,没什么异议,”总教练抬头环视了下众人,“倒是器械类,按照之前的几次比赛看,发挥不是很稳定。” 教练将目光转向裴英秀身旁的一位少年,“李梦,你有什么想法吗?” 英秀闻言,也往身侧看了一眼,是一位额前还留着厚厚刘海的青涩少年,这位是枪术项目的小选手,才刚刚十七岁。英秀知道,枪术选手一般会兼项剑术,而这位小少年,显得格外青涩羞赧。 “我服从团队安排,一定会好好比赛,尽力发挥。”少年的声音,有些软软的羞涩。 教练微微皱眉,思考片刻,“之前我们比较看好的,来自E城的林楠,非常可惜,膝盖重伤,所以……”教练蹙了蹙眉,看向裴英秀:“英秀?”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教练的话语,齐刷刷地投向了裴英秀。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整齐目光刺得有些别扭,英秀揉了下眼睛,吸了口气,“教练。” “团体赛,你能顶上吗?” “我……”英秀心中一震,竟有些语结。 第五十五章 他的余光中,众人的脸上,更多的是期待,也有些人的脸上,升起了犹疑和微妙的表情。 他知道那些期待源自何处,也知道那些质疑来自哪里。 英秀的胸膛中,他感受得到心脏在砰砰跳动,血流淌过周身的每一处角落,连带着额头也仿佛被血流的波涛涌过。 他往桌前凑了下身子,环视了下众人,竭力压住心头的那股波浪,缓缓开口:“既然我选择复出,就说明我对自己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我现在坐在这里,”他的眼中蕴着澄净的光华,微微一笑,“那么我,就随时听从团队调遣,尽我所能,做到最好。” 总教练的脸上一缓:“那就先这样定下来,我们最后还有演练,没什么问题的话,到了音城后,名单就这样递上去了。” 裴英秀坐在一角,心绪有些不平静,接下来几个问题,他甚至都没有仔细听进去,直到会议结束。 “英秀?”散会后,黄指导一把拉住了他,“这个事情,事先也没有商量,直接这样确定人选,我觉得有些仓促了。”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英秀边往前走,边拉开了外套的拉链,“现在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既然把团体赛交给我,难道我能说,我不行,让十几岁的孩子承担那样的压力吗?那我这次回来,不就变成投机了么?” “团体赛和单项赛的间隔时间不长,恢复起来可能有些难度。” “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既然这样,那这段时间,保护自己和完成训练都要兼顾,我们得仔细制定计划了。” “我明白,”他停下脚步,看着这位陪自己一路风霜走来的教练,“没问题当然好,即便有困难,也只能克服一下了。” 留下一个淡淡的笑后,他转身离开,消失在一片夜色笼罩的树影当中。 回到宿舍后,在安静的房间中,裴英秀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才一点点地缓过神来。 他这样的选手,对观众来说,知之甚少;参加大型综合性运动会的机会,也弥足珍贵。而参加肩负责任和使命的团体赛,更是前所未有的。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决定是否正确,或者说,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但是他知道,他已经别无选择。 某种程度上,这几乎是上天的恩赐。 裴英秀拿起手机,靳璟的信息已经在四十分钟前回了过来:“英晨已经把喉片给我了。”“英秀,你在吗?” 他赶紧回复,“在,刚才去开会了。”他还是把团体赛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靳璟已经早早梳洗完毕,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波兰史。 听到微信消息的声音,她赶紧够过手机查看,顿时,裴英秀洋洋洒洒一大篇的文字映入眼帘,甚至晃得她眼睛有些疼。 末了,靳璟握着手机,却没有及时回复他。 联想到自己多年观看各类比赛的经验,靳璟想了片刻,回复他:“恭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我现在有点百感交集呢。你这就恭喜上了。” 靳璟发了个滑稽表情,“当然你也可以说,你不能上啊。” “额,那还是算了吧。” “别有压力,这种团体赛,靠的不是一个人的力量,你也别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 “我知道啦。” 靳璟拿过桌上的日历,离裴英秀去N国音城的日子,已经不到一个月了。日子也未免过得太快了些。 他是如此明艳夺目,而自己,如今能做的,也就剩下并肩站在他的身侧,不再离开。 秋夜,风已经有些凉了,赵晓雅披着真丝睡衣,将客厅的落地窗轻轻关上。 秦阳正伏在窗台,手中握着水晶高脚杯,杯中,还残存着些许血色的酒液。对于走上前来的赵晓雅,他并没有在意,而是远眺着没有星辰月色的黑色夜空,默默地长叹一口气,尔后,将杯中的红葡萄酒一饮而尽。 赵晓雅侧颜看他,昔日那个冷傲淡定的男子,此刻的鬓边已经有些凌乱,连一向一丝不苟的侧颜和下巴,也冒出了青青的胡茬,平添了颓萎和沧桑。 她觉得心中有些痛。 果然,有些感情,有些情愫,并不能像想象中那样,决绝而冷血。 “你……好像遇到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秦阳看了看身旁依旧明媚的妻子,扯出个笑:“无非就是还在为安然撤资的事情烦恼,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他斟酌了下,没有将“崩溃”那两个字说出来。 “那么,”秋风萧瑟,穿着单薄衬衫的秦阳立在风口,显得格外孤独寂寥。赵晓雅心中一酸,话也软了下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后悔了。 “难道我能低声下气地请岳父慷慨相助吗?那样他们更会不放心,也更加会……”他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那么,如今这样子,你……能应付吗?” “要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吧,如果连自己都投降了,又怎么还会有办法呢?”他转过身,离开了阳台。 赵晓雅回过头,看着他的影子消失在客厅的尽头。现在,她有些承认安然说得对了,果然,有些事情,并不像自己的大脑一样,理智而冷静。 秦阳斜靠在卧室的床上,胡乱翻看着手机,打开通讯录,看着林林总总的各色人物和联系方式,他竟然觉得,自己在E城中,宛如一个孤岛,无人问津,也无处可去。 他闭了闭眼,使劲咽下一口气,连喉头都跟着动了动。他抿着唇,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英晨,睡了吗?” 裴英晨接听电话的时候,已经瘫倒在床上看剧,不知天地为何物了。被突然接进来的电话打断了兴致,她有些气恼:“这么晚了,难道又来找我喝酒?” “不是,是有事想和你商量。” “和我商量,”她垂眸,手指绞着发梢,“找错人了吧?你能和我商量什么?” “英晨,听我说……” “好吧……”英晨看了眼天花板,语气终究和缓下来,“我在听。” 秦阳的公寓中,赵晓雅觉得有些无聊,思绪纷繁,不如回到卧室,好好地睡一觉。 卧室房门紧闭,她的手指刚握上房门把手,卧室里传来了有些微弱的声音,正是秦阳的话语声。 赵晓雅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房门前,听着房中隐约传来的声音。 “英晨,你先听我说,好吗?” “嗯嗯嗯,”裴英晨有些无奈,努力用耐心的语调说,“那就快说吧。” “我想找你借点款。” 赵晓雅在门外,听到了秦阳这句淡定平静的话。 她有些不可思议,她对着白色的房门,露出了一抹凄凉无奈的笑。果然,果然,经过了自己的努力和争取,甚至放弃了所谓自尊和高傲而得来的男子,将心中本来存在的美好,击得粉碎。 赵晓雅转过身,离开了卧室门边——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继续吧,拭目以待。 “什么?”裴英晨被话筒那边的秦阳吓了一跳,一个激灵坐起了身,“你说什么?借款,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我现在的确要找你借钱。” “可是,我……”英晨想了下,“我当不了家啊。这种事,还是找我哥说比较好。” “你觉得可能吗?” “呃,”英晨这才反应过来,她定了定神,“既然你知道找我哥不可能,那为什么就认为,找我就可以呢?” “因为……”秦阳的声音柔和下来,“你和你哥哥,不一样。” “你是要说,我更傻对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反正这种事情我做不了主。”英晨又躺倒在了床上。 “连个见面的机会都不给,就直接拒绝了?” “你这个原因,太让我为难了,我真的很难做,”她收去了戏谑的口吻,严肃了起来,“再说我们这个小店,一时也拿不出更多的钱来。” “你们在银树路也算不错,再说,你并没有问我,要借多少啊。”秦阳眯了眯眼。 “我们最近买了设备,实在拿不出什么钱,真的没钱了……”这话一出,裴英晨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脑子也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听筒那边并没有马上传来秦阳的声音,英晨更是觉得大事不妙,摒着气,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 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终于在纷乱的思维中捡了一句话:“那个……你也知道,我哥这段时间,没让我过问太多事情,所以究竟有多少钱,他又拿钱去干什么,我也不太知道啊。” “好吧。”秦阳笑了笑,“那就打扰了,英晨。” 秦阳挂了电话,闭上眼睛,重新梳理着裴英晨刚才的话。 英晨放下手机,心中总觉得惴惴不安,她跳下床,像动物园动物的刻板行为一样,一圈一圈的踱着步子。 重新拿起手机,却想了又想,半晌后,那被握出了温度的手机,又被重新扔在了床上——还是不要打电话给哥哥了。 “之前已经被狠狠训了一通,裴英晨,难道你还要重蹈覆辙,再被他狠狠的教育吗?再说,电话里,也没跟他说什么实质内容,应该没什么问题……”英晨不断地安慰自己,最后,她躺倒在床上,闭上了疲惫不堪的眼睛。 靳璟呆呆坐在床上,指尖拂过刚刚洗过的头发,她用手指搓了下脸,鼻尖流过一抹淡淡的薄荷香气。 夏天里,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他的身上,也是这样的清新薄荷的气味。 靳璟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莫名其妙,却又有迹可循。她拉开了窗前薄薄的纱帘,今晚的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漆黑一片,像一团不知什么时候能拨开光明的迷雾。 她低着头,暖色的台灯,在洁净的玻璃上,映出了自己肃穆的影子。 靳璟知道,不管在裴英秀面前如何保持乐观,不管如何和他嬉笑打趣,但是她的心里,始终有一种莫名的担忧——担忧他,也似乎担忧着不可名状的未来。 她晃了晃头,觉得那股抑郁的情绪又弥散开来,她坐了下来,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盒巧克力,拨开糖纸,吃了一颗。 拿着手机,不知不觉得,靳璟拨通了英秀的电话。“英秀,睡了吗?” “还没有,”裴英秀刚换了衣服,“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听你的声音了。” 他像杏核一样的眼睛微微弯了弯,满是温柔:“其实时间过得很快啊,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回来了。” “不是的……我……”她有些语结,“洲际运动会,比两场,会累吗?” “不要紧的,就是一套动作做两遍,你不用担心。” 明知他远在千里,靳璟还是使劲点了点头,“我知道,就是,好想你啊。” “这么久了,我都没有好好陪过你,也没有为我们之后,好好地计划什么,等我回来,回归生活。我会好好做自己的事了。” “不是的,英秀,”靳璟抬起头,嘴角也露出一点笑,“我并不是着急让你回来,而且还要告诉你,即使你要一直继续,我也会依然支持你啊,直到你练不动的时候。” 英秀莞尔:“这么晚打电话,就是为了表决心啊,靳小姐?” 靳璟也笑了:“不是啊,就是想听你的声音了,一开始我就说了啊。” “好吧,那我给你唱首歌?” “好啊,洗耳恭听。” 靳璟听出,听筒那头,他吸了口气,清了下嗓子。随即,听筒里传来了轻柔的one more light。 “Should\'ve stayed, were there signs, I ignored Can I help you, not to hurt, anymore We saw brilliance when the world was asleep There are things that we can have,but can\'t keep……” 该留下的,我是否已错过指引? 我能否帮你逃离痛处呢? 当世界沉睡时,就能看到光明 有些东西只可暂留,不可长据 如果有人说 谁会在意有一束光消失天际? 在浩瀚的星空里 闪耀,再闪耀著 谁会在意有人走到生命尽头? 或会痛心一阵子 或会更短暂一些 谁会在意多一束光消失天际? 咳咳,我会的 第五十六章 在裴英秀略微有些低沉的歌声中,靳璟不知不觉地眯起了眼睛,远眺没有星月的黑夜,手机听筒中传来的声音,仿佛能驱走黑暗,播撒温暖。 他还是那么暖,连远在千里的声音,都是暖的。 两天过去了。 裴英晨早早起床,在镜子旁边上了妆。她正拿着一支橘红和烂番茄色的口红比来比去。英晨皱起了眉——这两支口红的颜色,气场好像都不够强大。 她索性直接拿出一支姨妈红,在嘴唇上涂了又涂,抿了抿,随即出了公寓,敲了敲对面的门。 靳璟开了门,已经穿戴整齐,和英晨一起下了楼。 “我可是什么也不懂,我跟着你去,能行吗?”靳璟话没说完,就被英晨拉着上了车。 “那我能找谁啊,”英晨扔下包,把住方向盘,“我哥不在家,店里那几个,咳咳,又能指望谁呢?” “陶冶也不行吗?我倒觉得他还成。” “是吗?”英晨像是在想什么,“我总觉得……他有点怪啊……” “小心!”靳璟眼看着左侧一辆电动车横冲而来,吓得她尖叫一声。 裴英晨赶紧打了转向,车总算在路边停了下来。 “神经病!”英晨骂了一句,心还扑通扑通地跳着,惊魂未定,有些心慌。 “还是别聊天了,快走吧。”靳璟扶了下她的肩,“小心开车。” 到了相约的咖啡馆,安然已经在窗前的座位等候了。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英晨淡淡一笑,拉着靳璟在安然的对面坐下。 “没关系,我也刚到,”安然直了直身子,看了眼还有些局促的靳璟,“靳小姐,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靳璟偷偷看了看他的脸,果然,生意人的脸上,永远看不出什么情绪和波澜,有点像……她晃晃头,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 安然拿出文件,推到英晨面前:“没什么问题,就签字吧。哦,不对,你可以签字吗?” “哦哦,差点忘了,”英晨赶忙从包里拿出授权文书,“我哥哥的授权。” 安然看了看,“好,希望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靳璟看着两人握手,她虽然不太懂,但大概翻看了下合同,里面涉及的,是一笔数目不小的款项。 可能是源于陌生,靳璟心里还是一阵阵的忐忑。 “我们订购这么多设备,是不是有些冒进了?”靳璟压低了声音,在桌下拉了下英晨的手。 “这是赚钱的好事啊,小璟姐,再说,”英晨看了眼似乎没有觉察的安然,“我哥也答应了,赚钱要抢先啊。” 靳璟微微点了下头,问向安然:“如果质量出了问题,这其中的款项又要怎么算?” “合同里面写的有。我们负责维修。” “那我们的损失,是不是也要连带赔付?” “靳小姐,我们已经写明了,负责维修。” “小璟姐,”裴英晨碰了下她,“我问过哥哥了,没什么问题的。” “是吗?”靳璟闻言,想了下,还是说:“如果有什么问题,还希望安先生负责到底。” 安然看了眼面前这个娇弱的女人,垂眸一笑:“可能靳小姐不太了解这个领域,所以有些太紧张敏感了。” 靳璟听他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愿如此吧。” 安然合上自己那份文书,笑了:“英秀的运气不错,有能干的妹妹,还有细心的女朋友,他自己呢,还能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简直是人生赢家,我都有点嫉妒他了呢。” “那我也希望安先生能尽一尽昔日队友的情谊,精诚合作,一起共赢。”靳璟喝了口咖啡,抬眸淡淡的看了安然一眼。 “那是自然。” 出了咖啡馆,阳光正好,靳璟看了看表,并没有马上和英晨一起上车,“我得回学校了,最后一节有课。” “好,那我先走了哦。” 靳璟看着满面春光的英晨,没来由的有些担心,又追上去交代几句:“先回家,再去别的地方。” “我知道啦。” 车子一发动,很快湮没在车流涌动的城市里。 靳璟看了下周围,离学校并不远,天光正好,秋阳明媚,散发着秋日阳光特有的光芒和热烈。 手机一响,她赶忙接了起来:“英秀?” “你在哪儿,有些吵。” “和英晨一起签了合同,刚出来。” 听筒那边顿了一下,“辛苦了,小璟,我一会儿就要上飞机了。” “这就要走了?”她晃过神来,原来洲际运动会已经近在咫尺了。 “到音城那边适应下场馆,比赛很快就要开始了。” 靳璟停下脚步,算了算时间,问他:“那我可以在开幕式的转播上看到你不?” 裴英秀呵呵笑了:“估计不行啊,赛程不允许,开幕式的第二天,团体赛就开始了。” “哦。”靳璟应了一声,却有些落寞——拼尽全力换来的比赛机会,可能是运动生涯最后的绚烂时刻,却无法享受到本应有的辉煌瞩目。也许,默默无闻的绽放,已经成为裴英秀,以及和裴英秀一样的选手,不变的习惯和礼遇。 她有些心疼。 靳璟又往前走了几步,手机屏幕映在灿烂的阳光下,已经有些看不清了,她又在喧嚣的街头停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打开了刷票软件。 入了秋,白日越来越短,刚过六点,街头上匆匆归家的车辆就纷纷亮起了车灯,映在淡蓝的暮色之中,夺目耀眼,慢慢地,排成了一队队蜿蜒的金线。 裴英晨上午从咖啡馆出来,并没有按照靳璟的嘱咐回家,而是接了个朋友的邀约,在太阳高照的时候就来到了一间酒吧,到现在,已经好几个小时了。 一群流连美酒和摇滚的年轻人,并不在意白天黑夜的转换。 裴英晨勉强吃了个圣女果后,抬眼环顾四周——周遭的一切都影影绰绰,化成了斑斓的玻璃珠。她知道,自己已经临近断片的边缘了。 “我得撤了,不能再喝了,兄弟们。” “英晨别走啊!”“好容易你才来一次,不能就这么走了。”“那就不喝酒了,聊天总可以吧。” 英晨又被按坐在沙发上,看着同伴在小舞台上献唱。过了一会儿,她更觉得头晕目眩,扶着沙发站起来:“我得去个洗手间。” “没事吧?”众人纷纷看着摇摇欲坠的裴英晨。 “没事……这些,还撂不到我呢……”她摇摇晃晃地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厅,往洗手间的方向挪去。 灌了几乎一整瓶矿泉水后,裴英晨又在洗手池边捧着水洗了洗脸,果然,眼前的世界顿时清明了不少,那片混沌的云雾,渐渐散开了。 瞧着镜中的自己脸色有些黯淡无光,她又拿出随身的气垫补起妆来。末了,她还是一摇三晃的出了洗手间。 眼前一个灰色的影子闪过,转眼就飘到了男洗手间,那个影子,却有些眼熟。裴英晨使劲的揉了揉眼睛,终于做出了也许是这个晚上最正确的决定——确实不能再喝了。 此刻的酒吧大厅,炫目刺眼的旋转灯光照耀全场,一众青年男女随着音乐纵情摇摆,裴英晨本想醒醒酒,却被同伴一把拉到舞池之中,开始摇摆。 昏暗的灯光,癫狂的音乐,英晨只觉得头痛欲裂,好容易摆脱了出来,独自坐在沙发里喝着一杯冰水喘气。 她想,也许真的要走了。 刚拎起背包,脚下却更加软软地如踩上棉花一样,不听使唤。她竭力迈着步子,谁成想在混乱的大厅,脚下一绊,就软软地跌在了地上。 “还好吗?”裴英晨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扶了她一把,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扶到了凳子上。 “没事……”她摆摆手,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忽明忽暗的男人,此刻脑中又混沌了起来,眼前也蒸腾着朦胧的雾气,恍惚间,看得不真切。 “你谁啊,走开啦!”她猛地一挥手,想甩开拉着他胳膊的男子,那力道却使得不对,没有打到男子,反而将自己没拉拉链的包包甩了出去,东西散落一地。 “真倒霉……”英晨一面嘀咕咕地骂了几句,一面蹲下身,开始捡掉在地上的东西,可今天她的确喝得太多,刚捡起一串钥匙,身子一歪,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头也更着晕眩起来。 “还是我来吧。你先坐。”眼前模模糊糊的男子又把裴英晨扶着坐好,看了她一眼,开始帮她捡拾散落在地上的东西。 口红、气垫粉底、纸巾、钱包、几张单据……终于,他的手指触到了那份卷了一卷的文件。 裴英晨经过这一折腾,黑色的长发散开来,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她合着眼睛,已经昏昏睡去了。 晴朗的白天走过,夜里,繁星闪烁。 “英晨,英晨?”一起来的同伴们终于想到了回家,他们拉起裴英晨,“好些了没,回家吧?” “我睡了多久?” “挺久了吧……”一群人昏昏沉沉的,也说不出什么来。 临近休息,靳璟正和季繁希玩牌,片刻后,输了的靳璟只得穿上外套,拎着两袋垃圾下了楼。 楼下斑驳的树影下,路灯的光透了过来,却映出了一个歪歪斜斜的人影。 靳璟吓了一跳,再看去时,只见几个同样走路歪歪斜斜的年轻男女,扶着摇摇晃晃的裴英晨走了过来。 “谢了哈!”英晨手一扬,那几个迷迷糊糊的男女就嘻嘻哈哈地消失在安静的夜色中了。 “英晨?”靳璟吃了一惊,赶紧将垃圾扔进了垃圾箱,跑了过去,“你去哪儿了?” “小璟姐啊……今天我们不是办了大,大事吗?正好朋友约我,我就,就喝一点点……”她伸出手指,胡乱地比划了个“一点”的动作。 “你这是喝了一点点吗?”靳璟皱了皱眉,上去拉她,“到底喝了多少啊?” “我没事啦!”裴英晨上前一步,按住了靳璟的肩,“姐姐,你看我,我能自己回家,我,我先走了啊。”可能是她的酒劲涌了上来,英晨一溜烟地就往公寓楼跑去,速度颇快。 “英晨!等等我!”靳璟穿着拖鞋去追,谁料没跑出几步,鞋就飞了出去,她只得又来穿上鞋,再往前看,已经不见了裴英晨的踪影,应该已经上楼去了。 靳璟这才意识到,当初裴英秀把这个堂妹请来帮忙,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她叹了口气,正要往回走,余光却瞥到一抹暖色,正朝着自己这边射来,像是车的前灯。 她有些好奇,转过身去,只见柏树的后面,隔着小路的夹角,一辆黑色越野车的前灯正往这边照来。 夜空晴朗,又有路灯,靳璟觉得自己已经将那辆车的车牌看得清清楚楚了,“1899”。 靳璟的脸不自觉的沉了下来,她觉得这辆车此时出现在这里,突兀,莫名其妙。 她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果然,车里有人。 越野的车窗突然摇了下来,秦阳往外探了探头,看了眼穿着睡衣的靳璟。 “你?”靳璟睁大了眼睛,“你来这儿干什么?” “没有谁规定我不能来这个小区。” “好吧,”靳璟冷哼着点点头,“那你为什么要把车停在我家楼下?” “好久不见,这里就成了你家了?”秦阳眯了眯眼睛,随手开了车门,走了出来,“那这里是你和季繁希的家呢,还是和裴英秀的爱巢呢?” “关你什么事?”靳璟脸上有些微微发热,开始恼怒起来。 “你还是不太会吵架啊——当然,这不关我的事。不过,你也无权过问我啊。”秦阳抱着肩倚在车门一侧,路灯照射下来,他穿着黑色衬衫,身材颀长,还是和当年一样,没有改变。 只是,发生了许多事之后,时过境迁,靳璟再看他时,早已没了往昔的留恋。 “来找英晨吗?”她冷冷一笑,轻声问了一句。 “对,没错。”秦阳昂起头,“虽然是偶遇,但是我至少要看着她安全回家。” “这是监视还是跟踪?” “别把别人想得那么龌龊。” “对你例外。”靳璟咬着牙,挤出几个字。 “别这样啊。”秦阳那双柳叶一样的眼睛荡着温柔,他上前几步,在靳璟耳边轻语几句,“以后,说不定我们还会成为亲戚,所以,还是不要搞得太僵,对吗,小璟?” “卑鄙,你做梦!” “对,是做梦,”秦阳走回车前,开了车门,“可你也还没有成为英晨的嫂子呢?”他邪邪地一笑,回到车上,扬长而去。 第五十七章 靳璟眼见着那辆黑色越野发动了下,转瞬离开,立时,又只剩下她自己和那盏孤零零的路灯了。 她的指尖紧紧攥着,呆呆地立了一会儿,忍了许久,没有将那句“垃圾”说出口。 她转身上楼,世间万物就是这么奇怪——两情相悦的恋人,不仅会在短时间分道扬镳,甚至,还会变成更可怕的关系。 不多时,猎狐部落门前,黑色越野车开了过来,秦阳锁了车,头也不抬的匆匆进了门,往办公室走去。 “经理。”肖湛跟着进来,“您去哪儿了,有两家供应商来催款了。” 秦阳吸了口气,瞟了眼空空如也的天花板:“还能怎么办,先把猎狐部落的流动资金转出一些,补上酒吧的空子。” “可是如此一来,万一哪天猎狐部落有什么周转问题,就像前段时间那样,我们又该怎么办?” 秦阳坐在转椅上,挠了挠头:“现在,真的顾不了那么多了。” 肖湛苦笑了下:“好的,我明白,尽快去办。” “不过,我今天发现一件事情。”秦阳合住百叶窗,让肖湛靠近,将与裴英晨一起的事情告诉了他,“我看到裴英晨的设备购买合同了。供应商是,安然。” “经理!看来我说的没错!那小子首鼠两端,实在可恶!” “所以呢?”秦阳的眼睛盯紧了肖湛,悄然透出一股阴鹜的气息,“你想怎么做?” “当然是,当然是狠狠地修理他,让他知道背叛我们的厉害!” “可是他已经用正常的程序,从达达尼尔酒吧撤资了,老弟,”他按了下肖湛的肩,“比起收拾他,我更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一个爱财的人,放着大好的生意不做,却去和一个小铺子搞什么设备合作,真的让人猜不透啊。” “肯定是因为裴英秀,他们以前也是队友啊。” “你怎么也和星河之隅那帮蠢货一个脑回路了?”秦阳瞥了肖湛一眼,“以我对安然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江湖义士,裴英秀过得好与不好,根本与他无关,除非——” “什么?” “除非和裴英秀签合同,能给他带来他想要的东西,或者他能想办法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捞到我们想不到的东西。” 肖湛听了思量很久,点了下头。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盯着他,盯着星河之隅。” “我知道了,你放心。” 深夜的猎狐部落,屏幕前,酣战的人群正在晚猎,而走廊深处的房间里,却也不知不觉得透出凛冽的气息。 如同这越来越寒凉的夜晚。 早秋的朝霞,依然灿烂如金。 靳璟坐在等候区的座椅上,从包里掏出了手机。手指滑到屏幕上的“世界时间”一栏,她算了下,N国音城和现在自己所处的祖国E城,只有一小时的时差。 广播已经开始播放登机信息,她看着眼前穿梭往来的人群,默默的收起了手机,站起身,拉着她小小的拉杆箱,往前走去。 飞往N国音城的航班,已经在等候上机的旅客了。 靳璟坐在靠窗的位置,度过起飞时的短暂晕眩,再次睁开眼睛时,偌大的E城已经离她越来越远,直到变得如一颗颗尘埃,在眼前渐渐模糊消失。 而眼前此刻的景象,早已换成了柔软绵长的层云,太阳穿破晕染了绯红的云朵,迸射出千万条耀眼明丽的光。 她眯起了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泛着温暖橙红的光晕。 裴英秀和一众队友一起,在临时租来的训练场地旁围成一圈坐下,听各位教练开赛前准备会。 他看了下手机,的确,再过一天,团体赛就要开始了。 真正的大赛即将来临,凝着血和汗的荣誉之战也马上要上演,就在这阳光明媚的热带城市,融着海风和鱼腥味儿一起。 “这次洲际运动会的赛程,都看到了吧?”总教练坐在当中,手中还拿着一份赛程表。 队员们点点头,嗯了几声,都没再说旁的。 “我们的团体赛,根据赛程,可能是这次运动会上,我们整个代表团产生的第一块团体金牌。你们可以看看新闻,现在国内各大媒体,都开始制造舆论。昨天,你们不是也接受采访了吗?” “咱们队里,十年八年也见不到一次记者,啧啧,昨天这摄像机闪光灯的,把我吓得够呛。”长拳的队员挠挠后脑勺,牢骚了一句。 “哈哈哈哈哈哈……”旁边的队友开始大笑起来。 “所以,全队上下一定要高度重视……我知道大家有压力,可既然这样了,也得迎难而上,希望大家理解。” “理解!”众人点点头,咧开嘴笑了。 靳璟出了机场,打了一辆车,往提前订好的酒店去。 音城正值运动会开幕前夕,各家酒店宾馆早已售罄,价格也翻倍飙升,纵然知道自己被宰,可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即使这样,音城的气氛还是让各地的观众趋之若鹜,甘之如饴。 音城的交通,正如各种旅游攻略上提及的那样,拥挤混乱,嘈杂不堪。靳璟眼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夹缝中疾驰而过的摩托,还有各种不按交通规则横冲直撞的私家小车。 隔着出租的玻璃,靳璟看到了街边的棕榈树,在丽日阳光下,呆呆地纹丝不动,倒是路上的拥挤车流,还能看得出在缓慢移动。 靳璟擦了下鬓角的汗珠,甚至想干脆下车,直接走到酒店,但想起旅游攻略上的提醒和告诫,她还是有点发憷,只能无奈地看着车子在人流车流中缓缓爬行。 她翻出手机,看着微博上,那个裴英秀的应援会,又开始批量更新了。那些铁杆拥趸,有几人已经到了音城。 果然,有些人的执着真能让人心生敬意。 这样看来,自己在这个混乱又富有烟火气的音城,也并不是孤独的。靳璟这样想,反而平静了下来。 到酒店放下行李,靳璟从窗外看去,除了拥挤的交通,街边的广告牌上,都在不遗余力地宣传这次洲际运动会,到处都是海报和招贴画。 她坐在床边,想到了之前的种种。裴英秀并没有说什么,甚至他的告别都匆匆而去,连给他壮行的机会都没有。靳璟还在默默计算,算这是第几次追随着裴英秀的影子来到陌生的城市了。 靳璟望着行李箱愣神——可能是并没有相识在他最风华正茂的年月,所以,如今的不顾一切的追随,更像是想弥补过去未曾相遇的时光。 房间狭小,还有一股奇怪的微弱气味,搅得人心烦意乱——与其窝在狭小的单人间,不如出去透透气。 一路导航,她坐上了地铁。 手机一响,靳璟扫了眼电话,飞速地接了起来:“英秀?” “E城天气还好吗?”他在电话那头,带着笑意问她。 靳璟看了眼黑洞洞的窗外,想了下,“你千里迢迢打电话,就是为了问E城天气好不好吗,裴先生?” 裴英秀哈哈笑了两声:“就是想温馨提示,明天晚上看开幕式直播的话,不要瞪着眼睛找我啦。” “嗯?”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开幕式,我们队不会参加了。” “哦……”靳璟应了一声,眼神又不由得瞟到了窗外,“那真的太遗憾了。” “还好吧,拿到成绩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不可能全都得到啊。”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机会不多,所以……” “那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我们的团体赛,可能是这次比赛的团体项目首金哦。所以也不算遗憾了。”他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澈爽朗。 “好啊,那我拭目以待啦。” “小璟,你在哪儿,地铁上吗?”裴英秀可能听得不清楚。 “是啊,那个,信号不太好。我一会儿出去再给你打。” 到了站,出了通道,眼前又变成一片通明。 这里是音城的郊区,宽阔的道路两旁,种着许多高大的棕榈树,海风吹过,枝叶曼妙的随之摇曳,不像市中心的树那样,纹丝不动。 运动会的主会场就设在这里。高大的圆形建筑,洁白的外观,彰显着现代的气息。在人流稀少的 郊区,反而显得更加和谐融洽。为了准备明天晚上的开幕式,这里的各种筹备和演出人群穿流而过,广播也在大声喊话,并没有太多游客驻足。 阳光很炽烈,靳璟有些怀念E城的明媚秋日了。 坐上公交,往前走了好久,眼前飘扬的,都是此次运动会的旗帜和条幅,鲜艳一片。 靳璟觉得自己即使是游客,在这种气氛里也难免紧张了。骄阳似火,她觉得有些晒,于是便坐上一辆运动会专线公交,往西边而去了。 她坐在车上,心中反而升起些许落寞——软磨硬泡在开学之初请了假,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只能孤独地看风景,寂寞地望着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专线公交的终点,停在了一大片住宅建筑前。 这里正是运动员村。 运动员村前,往来着许多各国年轻选手,村里的广场上,传来了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国歌,临近开幕,陆续有国家代表团入住,举行进村仪式。 靳璟在附近的冷饮店买了一杯冰激凌,边逛边吃,眼光也偷偷打量着来往的人群。 一辆公交驶来,紧跟着公交的还有一辆大巴,瞬时又有大波人群往村前涌来,顿时有些混乱。 靳璟一面保护着冰激凌,避开涌来的人流,一边还想往村口去,她娇小的身影很快就湮没在人群当中,靳璟抬眼,除了矗立的高楼,就只能看到各国高大选手的胸膛和脑袋了。 “小璟?” “小璟?” 靳璟一个机灵,猛然回头,眼前却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各色服装,各色旗帜,和方才一样。 她晃了晃头,疑是自己幻听了。想到刚才在地铁上和裴英秀的通话,她这才想起,还没有给他回电话。 在冰激凌快要面临化掉危机的时候,靳璟一闭眼,狼吞虎咽起来,肚子里瞬间窜出一股凉气,她大口哈着凉气,赶紧往人少的地方跑了两步,掏出包里的手机,开始拨号。 恍惚混乱中,靳璟眼前一晃,一张纸巾递到了她的面前。 靳璟下意识的一躲,她背过身,那张纸巾却如影随形,还是在她眼前飘。 她扭过头,整个人瞬时呆愣愣地立在原地,手里的手机一闪,屏幕熄灭了。 “冰激凌吃得太急,小心胃疼。” 靳璟仰着头,眼睛里满是光芒,恍如梦中。 “怎么啦?嘴角还有冰激凌呢。” 他的眉眼一弯,只能抬起手,替她细细擦去嘴角的冰激凌。 “英秀……”她有些结巴。 “不认识了?靳小姐?”他张开双臂,靳璟像小鸟一样,一下钻进了他的臂弯。 “英秀,好久不见。” “你总是这样,又是什么都不说,就跟了来,”裴英秀低下头,用下巴抚着她柔顺的长发, “这样跟着我满世界到处跑,不累吗?这次,还是国外……” “我总觉得,我们好像认识得太晚了。” 英秀莞尔:“为什么?那你想什么时候遇到我?幼儿园,小学,还是医院妇产科?” “我都没发现,你也油嘴滑舌的!” 裴英秀抱着她,臂弯紧紧的,没有松开。 “英秀,”靳璟闭上了眼睛,“我跟着你到处跑,也想和你一起创造生活,我们的生活。” “你还真是……在哪儿都能浪漫,”他轻轻地在靳璟额上落下一个吻。 “来,纪念一下!”靳璟拿起手机,靠紧了英秀,拍了张美美的自拍。 “英秀!” 裴英秀转过身,队友正朝他招手。 第五十八章 “上车了!快!” 一辆大巴缓缓驶了过来,正在调头。 “这个时间,你们要去哪儿?”靳璟有些诧异。 “最后适应下场地,我们租了个地方当练习场,顺便再过下动作。” 靳璟刚想说“加油,”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去吧,我看着你上车。” 裴英秀笑了下,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的宾馆在哪儿?怎么回去?” “我坐地铁就好了,别担心,快去吧!”她指了指手机上的导航。 “英秀!快点!”大巴上还有人在喊他。 英秀跑了两步,转回头,又对着靳璟嘱咐:“晚上别乱跑,就待在宾馆里啊!等我完赛,咱们一起逛音城!” “好!快去吧!”靳璟朝着裴英秀招手,眼见着他快跑一阵,上了车。 大巴拐了个弯,驶了过来,靳璟眯着眼睛,看见了在窗边坐着的英秀,使劲地笑着招招手。 裴英秀在车上,朝她比了一个大大的心。 E城,晴朗了几日的天,突然又被一片阴霾覆盖,黑压压的云罩在城市上空,让整个城市都蒙上了尘埃和雾气,模模糊糊,如坠云雾。 裴英晨仰在转椅上,时不时看一眼吧台处往来的客人,心情与外面阴霾的天气恰恰相反。 自从上了新的设备,星河之隅的生意比先前好了不少,裴英晨自然也得在这个无主的时刻,多些责任和担当——她在星河之隅的时间,比先前更长了些。 穆佳在电脑旁忙来忙去,李智杰则躲在角落里吃薯片。 英晨又闭上了眼睛。电话的声音骤然响起,她只能坐起来,声音有些懒懒的:“喂?” “是英晨吗?” 英晨有些纳闷,坐直了身体,“安然哥?”她看了眼窗外,对这通有些突兀的电话,有些摸不清意图。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问问你,最近业绩还好吗?” 英晨笑了:“多亏了安然哥,运转正常,一切都好,我觉得,哥哥回来肯定会满意的。” “那就好。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额,这个,我也搞不懂他到底是什么赛程,打完团体还有个人,一会儿看看赛程表吧。”她甩了下头发,悄悄打了哈欠。 “那你能考虑下,再上一批设备吗?” “啊?”英晨一时有些发懵,“再上一批?” “我是这样想的,毕竟我和你哥哥也是多年的队友,卖给谁都是卖,还不如让老队友多赚点钱,大家都开心,不是吗?” 裴英晨朗声笑了:“安然哥,这个我还真的不敢擅自决定了呢。” “你也不用急,”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晰爽利,“回头有空,咱们可以一起去隔壁F市看看,看看那边的店铺是怎么运行的,看完再说也不迟。” 英晨想了想,觉得这并不是能损失什么的事情,顺势应了他:“好啊,那我就等着你的邀约了。” “好,”安然顿了下,很快又接着说,“你堂哥的第一项比赛,好像是洲际运动会代表团今天最有分量的比赛之一。” “嗯?”英晨皱了下眉,“我还真没关注。” “自己哥哥的比赛,又是大赛,怎么也得关注下啊,”安然的声音又低沉了下来,“最近各档体育新闻都在渲染团体首金,英秀要是这次的团体赛也能成功,就真的没有一点点遗憾了。” 英晨从这低沉的声音中听出了安然罕见的沧桑和伤感,她只能试着说:“可是我倒觉得,安然哥才是活在现实中的人。” 那边的安然叹了口气,笑了:“你哥哥,才是活在当下。” 挂断了这通有些莫名其妙的电话,裴英晨有些捉摸不透安然的一些话,但是她还是听懂了能赚更多钱的契机。 “这样想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裴英晨,你是在杞人忧天么?”她喝了杯酸奶,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窗外,往来不断的车声,已经不能打扰安静小憩的英晨了。 音城,清晨。 靳璟均匀的呼吸被闹钟的声音打断了。 她揉着眼睛,挣扎着起了床,虽然来到音城已差不多两天,而这里与E城的时差也仅有一小时,但也许是旅途劳顿,加之身处异国他乡,靳璟还是觉得有些疲累。 她坐在床边略微醒了醒神,这才走到窗前,拉开了遮光窗帘。此时,身处阳光怀抱的音城,早已绽放出了她的热情和光华,伴着大海的味道和热带水果的甜香。 头天夜里在电视屏幕上瞄了几眼洲际运动会的开幕式,整个体育场都洋溢着欢快和热情,各色旗帜招展,还有祖国代表团英俊的旗手,以及浩浩荡荡,荡漾着笑容的选手们。 只是,直到最后,体育场绚烂的烟花绽放,璀璨如繁星,他都不曾身临其境。 靳璟收起了小伤感,迅速收拾完毕,背着包就出了门,往西郊的运动馆赶去——她并没有买到票,即便只能在场外的大屏幕上关注赛况,她也想离得场内近一点。 既然来了,就要和你,站在一起。 裴英秀以及队友们已经收拾好行装,来到场馆,做最后的准备。 团体赛包含男子和女子项目,整场比下来,可能要大半天。他坐在赛台下的地板上,一旁的女子刀术队友,正在趁着最后的时间补妆,而身后的枪术选手,静静地坐在凳子上,闭紧双眼,口中微动,正在脑海中过动作。 裴英秀距离上场还需要一段时间,他吸了口气,正在地板上做拉伸。 不一会儿,现场DJ已经开始广播,比赛即将拉开序幕。 开始了。 代表队上场的刀术选手是一名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薄施淡妆,一个利索的亮相之后,即将开始成套动作。 裴英秀和众队友都站在赛台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切。“记住动作,保持专注!你最棒!”“没问题的,集中注意力!”裴英秀也喊了一句。 他的眼前只闪过寒光凛冽的刀光,跃身,跳步,劈刀、扎刀,刀花飞闪,铿锵有力,末了,选手带着笑,抱拳行礼。 裴英秀和队友们鼓掌,早有队友拿着外套,为走下赛台的选手披上。 靳璟打着遮阳伞,在人来人往的馆外大屏幕前驻足,同样关注着赛事。 她不太能看得懂刀术的动作,直到刀术比赛结束,屏幕上打出首项分数排名,她才松了口气。 换项很紧凑,女子棍术已经开始。 正在准备的莉莉,这几年已经是队里的中坚力量,她长发向后绾了个发髻,笑起来甜甜的。她最后系了系鞋带,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执棍上场。“我去啦!” “加油!”众人也对着她笑,心情比第一项放松了不少。 劈棍、崩棍、绞棍……果真,这套动作浑厚饱满,虎虎生风。 最后,旋子900接劈叉,众人的目光齐齐地注视着场上的选手。 “啊!”人群和看台的观众都发出一声惊呼,可能是太过兴奋,莉莉的最后一个大难度动作,单脚出界。 裴英秀愣愣地看着台上沮丧的队友。身旁的众人,一时也有些沉默,0.2分的失误,有些令人惋惜。 莉莉走下来,先前有些沉默瞠目的队友仿佛商量好了一般,纷纷安慰她。“没关系,还有我们呢……”“这才第二项,还有机会呢。”莉莉的眼中已经噙着泪水,点点头,坐在了一边的凳子上,掩着面,掩饰不住遗憾和懊恼。 “这种团体赛,谁都是第一次……”几个人正在小声嘀咕,而其他三个女选手已经脱下外套热身,准备着下一项的三人徒手对练。她们的脸上,看不到什么波澜,平静如常。 裴英秀把外套拿给莉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没事,这是0.2,不是2分,放宽心。”莉莉点点头,没说话。 场外的靳璟,后背在这热带国度的阳光下,竟然打了个激灵。之前,她也目睹过林楠掉器械的低级失误。只是,这次的比赛,不可能重来。 每个人都如同是这台精密仪器的部件,一个零件出错,就可能让整台仪器运转失灵。 所幸,接下来的项目很顺利,几位教练总算舒了口气。 几位队员刚下场,正等待分数,看台上就已经一片欢呼,东道主的队伍即将上场了。全场山呼海啸,旗帜飘扬,在热情澎湃的呼喊中,东道主N国的三名选手上场了。 欢呼中,裴英秀也没看清楚那几名选手到底如何,但他知道,前两项排名第二的N国队占尽天时地利,已经向着从前不敢想的目标,发起冲击。 他抬眼,看了眼场馆上空悬挂的各国旗帜,凝视着那抹鲜红——接下来,不容有失。 自己既然是这支队伍最年长的选手,在风雨欲来之时,在生死攸关之际,即使自己只剩一丝力气,只余一滴鲜血,都要战斗到最后一刻,没有第二个选择。 裴英秀看了看表,开始慢跑热身,一旁的男子枪术的队友,已经开始做最后的准备了。 场外,靳璟的腿早已发酸,她挑了个还算有阴凉的地方,跟着周围的观众一起席地而坐。在外面晒得太久,她只管拿出一瓶在包里捂热了的矿泉水,咕嘟嘟地一口气喝下半瓶。 靳璟翻看着手机里的赛程表,枪术比赛一过,就是裴英秀上场的时候了。 她的心跳,开始砰砰加速,手心里也沁出了汗,神经慢慢亢奋而紧张。 枪术比赛结束,场馆内的大屏幕打出了即时分数。裴英秀脱下外套,朝屏幕上扫了一眼,代表队还领先东道主0.25。照这个分数……照这个分数,如果想要稳妥地拿下这场比赛,那么,剑术比赛就要有拉开比分的能力,这样才能让最后上场的三人徒手对练年轻队员不承受巨大的压力。 裴英秀最后拉了拉腿,坐在凳子上,闭上眼睛,竭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些在计算器上才能算得明白的数字。 做好自己,就足够了。 你,可以的。 在一阵欢呼之后,全场安静下来,裴英秀身着月白比赛服,走上赛台。 抱拳,行礼。 整套动作早已熟念于心。仆步、弓步、绕环为云,立剑为崩。整个湛蓝色的赛台,他宛如一片飘叶,轻灵飘逸,在一个望月平衡后,裴英秀手腕一震,只见剪花闪亮,洒下剑影点点。鹞子翻身之后,他又飞速地一窜,站直了身形,前斜削,后反撩,剑身的光泽和他月白的衣衫融为一抹光晖,在赛台上闪着粼粼的波光。 裴英秀吸了口气,他知道,赛前教练叮嘱过他,到了他这一项,优势应该已然明显,所以,不必拿出单项赛才会使出的动作,以免意外。 可是……他也知道,赛场瞬息万变,照目前微弱的领先优势,如果不能在自己的项目上做到极致,而是将压力推给最后三个年轻的队友,自己,就什么也不能做了,当然,更不能改变不可知的结果。 而失败,是每名队员都不能承受的,他们,自己,都不能成为众矢之的。 容不得多想,英秀深吸一口气,左脚迈出一步。 旋风脚720接竖劈叉,一气呵成。 纵使全场都是挥舞旗帜的东道主观众,也为他送上了掌声。 靳璟看着大屏幕上他的笑,只见裴英秀收势,站直身,抱拳行礼。全场掌声雷动。 她吸了吸鼻子,再抬起头时,鼻子一酸,连眼前的景象也模糊了。 即便她没有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靳璟也知道,裴英秀有多么勇敢,多么坚强。 他做到了。 靳璟站起身,望着屏幕上拥抱的人群,抬手压着眼角,努力忍住了就要流出的泪。 “英秀!”黄指导将他抱了起来。 “英秀!稳了!”“稳了稳了!”几个队友围过来,给他披上衣服,“这样一来,我们的优势肯定扩大了!” 待到剑术比赛结束,代表队已领先东道主0.75。 最后一项,三名队员已经没有太大的压力,在赛场上尽情释放。几名队员比赛完毕,全场比赛还没结束,但代表队已经开始纷纷击掌庆祝。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的比赛,不能改变最终的结果了。 “好样的!”“做到了!” 在一群队员的欢呼之后,众人展开了一面鲜艳的旗帜,簇拥着旗帜,大家纷纷比出胜利的手势。 “百折不挠,国粹长虹!” 齐刷刷的口号响彻一方,裴英秀分明看得出,几名教练的眼中,早已含满了泪水,而自己,眼睛一酸,那抹水色,也就要涌了出来。 立身在鲜艳的国旗周围,闪光灯亮成一片,这支队伍,此时此刻,成为所有人的焦点,所有瞩目的聚光所在。 裴英秀看着耀眼的鲜红旗帜,又望了望场馆上方高高悬挂的那面旗。 升国旗,奏国歌,我们,做到了。 靳璟在场边徘徊了一会儿,已是下午,她觉得有些热,便靠在栏杆上,平复着久久未能安静的心。 电话一闪,她赶忙接了接了起来。 第五十九章 “英秀!你太棒了!你们都太棒了!”靳璟吸了吸鼻子,果然,只顾着激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小璟……”裴英秀在电话那头喘着气,周围都是来往庆祝的嘈杂声。显然,他也激动地不能说一句完整的话了。 “你都不知道你在场上有多帅!” “啊?你在场内吗?”裴英秀快步走出运动员通道,环顾四周的看台,看台上满是等待颁奖仪式的观众,黑压压的,他什么也没看清。 “没有啊,我没买到票,在场外的大屏幕上看到你的。” “我的天,”他惊呼一声,“音城又闷又热,你不怕中暑啊?听我的,场外不远的地方好像有卖冷饮的,快去买一杯喝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喝?我又不傻。” “你?你肯定在喝矿泉水。”他轻轻一笑,靳璟在电话这头都能想象到他的狡黠笑意。 “额,”她看了看自己手里快喝完了的矿泉水瓶,“我这就去买。” “英秀!走啦走啦,换衣服!”裴英秀的电话里,传来了其他队友的声音,像是招呼他回更衣室。 “你快去吧,别耽误了。” “那个,小璟……”听筒里又传来了杂音,脚步声和呼吸声,乱糟糟的,“你一定去买喝的啊……” “知道了,”靳璟已经看到了远远的一处奶茶店,正撑着伞往那边走,“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挂了啊……”在一片混乱中,裴英秀匆匆挂了电话。 奶茶店前,靳璟要了一杯香蕉奶茶。N国盛产椰子,果然,奶茶中也加了椰汁,喝起来不是人造香料的甜腻,而是一股沁凉的清甜,很好喝。 她扭过头,大屏幕上,正在重播着方才比赛的精彩瞬间。裴英秀的身影已经闪了过去,而她的眼里,还是依旧弥漫着那抹月白。 得偿所愿,正应是热血澎湃的时候,可现在却比想象中平静得多。 也许,传说中的水到渠成,大抵如此。 大屏幕上的集锦播放结束,镜头一闪,直播中的看台上,主场观众热情依旧,挥舞着旗帜,欢呼着庆祝N国第一次获得套路团体赛的奖牌。 场馆内,领奖台已经搭设完毕,裴英秀远远地和队友一起排队站在通道口,望着那一方装饰得满是热带风情的领奖台。 一年前,甚至更久以前,他从没有想过,今天还能和队友们一起,肩并肩地站在这里,如此接近自己的梦想。从年少开始,直到今天,他知道自己只要站上了这方领奖台,在一般人理解中,已经了无遗憾了。 只是,现在还不是畅想这些的时候,战斗,还未结束。 很快,在身着艳丽筒裙的礼仪引领下,裴英秀和一众队友排成一队,走到了领奖台前,而一侧,颁奖嘉宾已经就位,礼仪手中的托盘,金色的奖牌,熠熠生辉。 与亚军季军的各位选手握了手,代表队的一干运动员,手拉手,左腿齐齐一迈,整齐划一地登上了冠军领奖台。 比起刚刚获得亚军的N国选手得到的山呼海啸,此刻场中的鼓掌声温柔了许多。而代表队的选手们,大多头一次得此殊荣,站在瞩目的场地中央,除了兴奋,还有些羞涩腼腆。 裴英秀只站在领奖台的最后,将C位让给了更年轻的队友们,他清亮的眸中都是笑意,看着队友们一个个地微微低头,挂上金灿灿的奖牌。 领奖台上,到处都荡漾着欢快的笑语和青春的气息。 终于到了他,除了例行仪式,那位已是花甲之年的运动联合会元老,紧紧握住裴英秀的手,末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说了声:“孩子,祝贺你!” “谢谢!”和老先生握了手,挂上奖牌,裴英秀也忍不住低头,端详了下胸前的金牌,只是在头顶明晃晃的灯光下,只看得到眼前的金色迷离,宛如梦境。 末了,代表队的所有选手,转过身,目视着那面鲜艳的红旗,冉冉升起。 曾经深入骨髓的疼痛,理想和现实的落差,徘徊与犹疑的茫然,不为人所理解的孤独,初遇知音的欣喜,以及,回归追梦道路的荆棘和血泪,彷徨和苦痛,满满地都在裴英秀的眼前浮现,如影像般,挥之不去。 “你还年轻呢。杨威28岁还拿了奥运冠军,普鲁申科31岁还参加奥运会呢。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机会?” 曾经她的话,就这样突如其来地,萦绕在他的耳边。 仰视着那面越升越高的旗帜,耳畔,雄壮的进行曲敲击着他的心扉——纵然征战多年,历尽千帆,裴英秀此刻,还是觉得热血汩汩地从心头里涌出,让四肢百骸都崩腾涌动起来。 他眼中一热,视线也模糊了。 那面旗帜,升到了最高,在水色满满的视线中,宛若荡漾在清澈江面上的一抹艳红。裴英秀使劲敛去泪光,果然,即便说好了云淡风轻,看惯了世间万物,可在这样的时刻,依然,赤诚依旧。 谢谢你,小璟。 谢谢你,裴英秀。 战斗还没有结束。我将带着伤疤和荣耀,战至终章。 靳璟手中的那杯奶茶,从冰凉到常温,再到微微有些发热,总算在颁奖仪式之后,喝完了。 折腾了大半天,靳璟看了看表,算算时间,代表队应该在混合采访区接受采访,之后,还要接受组委会的例行安排和事宜。 这座充满现代气息的场馆外,炽热的烈日已经偏西了。 她四处闲逛了一会儿,除了到纪念品商店中头脑一热买了大赛吉祥物,靳璟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焦躁难耐起来。 远远望着运动馆的大门,除了来往的观众人群和大巴车,再无其他。她眯眼看看,生怕自己的近视眼错过什么,又急匆匆地往大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待到日头渐西,才有其他获奖代表队的选手渐渐走了出来,说着听不懂的异国语言,各个神采奕奕。 靳璟拨过往来的人群,直直地往近前走,她想到了什么,赶紧伸手,往自己的挎包里急急地摸着眼镜盒。 在另外一拨人群走出运动馆后,她终于听到了熟悉的祖国语言——代表队的选手已经在出场了。 她挤不过前排拿着相机和摄像机的专业人士们,只得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捕捉着每一个走来的人,屏着呼吸。慌乱间,她的左手还在挎包里找寻,摸到了纸巾和钥匙钱包,却摸不着眼镜盒。 靳璟眼中一亮,模模糊糊的视线中,裴英秀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运动服,已经从门外走了过来。 几位记者上前,照例“咔嚓咔嚓”地捕捉着他的影像。 靳璟使劲用胳膊顶了顶,总算勉强挤到前方,寻找着他的目光,期待着与他的眼神交汇。她有点着急了,刚想喊他,余光又看了眼周围的人群。靳璟把“英秀”两个字又咽了回去,这种场合,虽然他只是洲际运动会代表团中一位不起眼的选手,可她还是不想因为自己的行为,给他招致不必要的困扰。 她只能跟着代表队的路线,一路追过去。 裴英秀也有些惊讶——这么久以来,甚少见到国内媒体如此报道这支运动队,“可能这是今天产生的唯一一枚团体比赛的金牌吧,”他如此想着,眼睛看了下前方,大巴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领队匆匆跑来,告知前面的教练,今晚国家电视台的特别节目,要给队伍做集体专访。现在,就要赶往媒体中心了。 裴英秀在周遭一片乱哄哄的噪杂中,目光不经意地往人群里瞥了下。 靳璟终于抓住了这一瞬,赶忙挥舞起手臂,还打到了一个前排小伙的脸上。那人吃痛,回头瞪了眼靳璟,用纯正的国语念了句,“花痴!”“对不起,对不起!”她道了歉,又抬起头,看着裴英秀的方向。 “小璟!”裴英秀停下脚步,朝着靳璟的方向招了招手。 “在这儿!英秀!”靳璟欢快地唤着他的名字。她突然住了口,看了看周围,果然在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她。 裴英秀又往前走了几步,指了指手机。 靳璟会意,拿出手机朝他比划了比划,裴英秀又朝她挥了下手,这才和众人一起上了车,往媒体中心的方向去了。 媒体中心太远,靳璟又回到了运动员村附近,坐在一家咖啡馆里,看着电视屏幕上其他项目的赛况,喝着一杯柠檬水,慢慢地平复情绪。 扫了眼朋友圈,裴英晨已经晒出了各种图片,庆祝哥哥夺冠,“时过境迁,铁打的裴英秀流水的队伍,果不其然啊……”几句语无伦次的话,之后就只有“哈哈哈”来表达心情了。 微信上,季繁希也发了信息过来,“你不要一个人瞎跑,万一有危险怎么办……等到裴大侠回来,让我也摸摸金牌啊啊……”瞬间,闺蜜的深情嘱托已然变成了花痴预告。 靳璟笑着回了她几句信息,又喝了口柠檬水——像裴英秀这样,完全和自己的世界不同行的人,的确能赢得周围人的关注。 柠檬水里那片薄薄的柠檬,上下浮动,映着屋顶暖黄的光,变得模糊迷离,靳璟也有些思绪飞扬了——自己到底是理解他,信任他,还是不自主地要接近他,甚至是崇拜他? 那么,自己当初鼓励他复出的话,是不是也有一丝,也有一丝身边第一次出现了闪烁着光芒的人,而自己,只不过是想亲眼看到他,再瞩目一次,而已。 这样一想,靳璟被自己吓了一跳。 果然不能胡思乱想,她赶紧摇了摇脑袋,喝了一大口柠檬水,让淡淡的酸味将那一切乱糟糟的东西都压了下去。再看窗外时,一切如常。 靳璟再次在运动员村驻足时,已经能远远看到了那辆大巴车。她眼见着一众选手和教练从大巴车上下来,往运动员村的方向走来。 “嗷嗷……”“呜呜呜……”“英哥撒狗粮啦!”年轻运动员们或者挤眉弄眼,或者吹了吹口哨,往靳璟的方向走了过来。 “英哥,看那儿啊!”“你当英哥瞎啊,赶紧走啦。”别的选手嘻嘻哈哈地推了下英秀,转身走开了。 “小璟,久等了。”他小跑一段,到了靳璟身边。“我真没想到这么乱,好意外。” “毕竟是大赛,我也长见识了。”她笑着拂了下头发,之后,便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很久很久,都没这样,安静地仔细看他了。 赤道附近的夜,来得很早,此刻虽不是深夜,却也夜色沉沉,在音城纯净的空气和清澈的海浪间,苍穹在上,银河流淌而过。 路边,满是微微摇曳的棕榈树。 “小璟。”裴英秀张开双臂,轻轻地把靳璟拥在胸前,他弯下腰,低着头,靳璟的脸颊甚至能感受他柔柔的额发垂了下来,调皮地拂在她的脸上。 “小璟,谢谢你。”片刻后,他依然没松开,“真的……谢谢你。” 靳璟闭上眼睛,嘴角挂了一丝笑,她回抱着他,任凭裴英秀词穷的话在耳边回荡,她此时此刻,只想这样真实地抱着他,感受着他的呼吸,听着他柔和的声音。 “我更要谢谢你,傻瓜。” 裴英秀直起腰,清澈的眸心注视着她:“谢谢你能来音城,能来陪我一起,肩并肩的度过这样的时刻……” 听了这话,靳璟心底一动:“不管怎么样,这次总算得偿所愿,没有辜负自己,祝贺你。” 他笑了,还是那样暖暖的,眸子一弯,他复又看着靳璟:“几天之后的单项赛,才是更大的考验。” 靳璟点点头:“尽力就好。” 英秀眯了眯眼,拉过靳璟,另一只手在运动裤的兜里摸着,掏出了那枚金牌,他一抬手,那枚金牌就挂到了靳璟的脖子上。“来,让我看看好看吗?” 靳璟看了下周围,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摘了下来,“囧死啦!”前面有路灯,她又往前跑去,在灯光下仔细看着手中这枚金灿灿的奖牌。 除了背面规定的赛会标志,奖牌的正面,雕刻着N国独有的编织图样,异域风情扑面而来,甚是精致。 “我头一次看到这种级别的金牌,”说着,她拿出手机开始拍照,“繁希让我给她拍照来着,还有,”靳璟又抬起头看着他,“我这也是头一次和这样级别的冠军在一起,整个世界都升华了,哈啊哈哈哈哈。” “是吗,那以前见到的最高级别的冠军是什么?” “当然是校运动会的冠军,哈哈哈哈……” 裴英秀也笑了,趁她不注意,一下将她环抱起来,飞速的转圈圈。 “啊啊啊,放我下来啊!”靳璟手中的奖牌也随着带子转了起来,金灿灿一团,看不清晰, “我要摔了,奖牌要飞出去了!” “那就让它飞出去吧!” 当然靳璟没有摔,而奖牌也没有飞出去,两人坐在棕榈树旁的长椅上,大口地喘着气。 渐渐地,呼吸平静下来,心跳也舒缓下来,靳璟靠在裴英秀的肩头,眯缝着眼睛,看着路那边渐渐稀少的人群。 裴英秀凝视着长空上流过的银河,碰了下靳璟:“你知道我的网咖,为什么叫星河之隅吗?” “嗯?”靳璟的思绪被猛地带到了遥远的E城,有些跟不上趟,她坐直了身体,“开始我就是觉得很文艺,可能和一些打打杀杀的网咖不是一个路子,别的倒还真没想那么多。” “星河璀璨,安身一隅。”他的眸心,映着音城的繁星闪烁。“自己虽然渺小,是星河缭绕中的一粒尘埃,虽然只是沧海一粟,也要在自己的角落,过好自己的人生。” 靳璟看着他的侧颜,清晰依旧,削瘦如常,他看着天际,嘴边还带着一点笑。 苍茫的夜空下,两人相依而坐,浓浓夜幕上,繁星闪耀流过。 恍然间,靳璟觉得,幸福就是这么简单纯粹,包裹着自己,让自己和他,相拥而坐。 E城,太阳在第二天如期而至,只是天气渐冷,暖阳也越来越让人怜惜了。 裴英晨背上包,在路边张望。她看了下表,已经和安然约好,今天就是去邻市的日子,“既然哥哥在忙他的事,那我也要努力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加油!” 英晨恍神之时,那辆白色的小车已经开到面前,“英晨,上车。” 第六十章 裴英晨拉开车门,一下就坐在了副驾驶上。 “系好安全带,咱们这就出发。”安然的目光直视前方,甚至都没有仔细看她。 “带我去邻市哪里看,有路线吗?” “当然,不会绕来绕去,耽误时间。”安然一踩油门,车子加速开了出去。 裴英晨看着窗外的景物,有些诧异,赶紧问:“安然哥,这是去哪儿的方向?这不是去高速路口的方向啊?” “哦,”安然像是才晃过神来,这次他的眼神正对上了裴英晨,“我忘了和你说,咱们还是接上一个你店里的人,一起去吧。” “他们啊……”裴英晨微微撇了下嘴,挑了挑眉,“可以吗?” “多个人多个力量嘛。” “那就这样吧。”英晨叹了口气,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下有些被风吹乱的头发。 “你堂哥,昨天可是开门红啊,也算是心想事成了。”安然眯了下眼睛,懒懒地说了一句。 “你看比赛了——呃,我这个问题问得好幼稚,”她讪讪笑笑,“你这样的昔日侠客,当然会关注付出青春和热血的运动了。” “还好,也没你说得那么煽情,”安然淡淡笑了下,“你哥哥现在如果再说有遗憾,那天上的各路神明都要无语了。”他的表情,刹那间凛冽了一瞬,马上,脸上又挂了点笑。 英晨看着后视镜里的他,心中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她只能说:“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嘛。” “是吗,也对。”安然点了点头。 车子很快到了星河之隅门口。 “今天是穆佳和陶冶在。”英晨向着店的玻璃窗望了望,“叫谁去呢?” “陶冶吧,穆佳我多少还是了解一些,让她看门好了。” 不一会儿,陶冶就上了车,坐在后排,有些局促,眼光中也透着拘谨和紧张。 “哥们儿,别这么不自在啊。”安然咧嘴一笑,打开了车里的音乐,挑了个柔和舒缓的曲子, “听个歌,或者睡一觉,一会儿帮我们掌掌眼就行。” 到达邻市的时候,正值上午,秋日的艳阳暖暖的洒在大地,连树上的麻雀都慵懒地眯上了眼睛。 市中的一间中档网吧中,陈设着几款最新的虚拟现实设备,可能因为正好是周末的缘故,设备边聚集了一大群年轻人,显得很火爆。 裴英晨四处看了看,这家店除了比星河之隅大了一点,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甚至通风机还没有星河之隅的高端,自然,空气也没有那么好。 “看到了吗?”安然拍了下她的肩,“这里很多地方都没有星河之隅精致,但是,就是能赚钱,能吸客,这是为什么呢?” “与时俱进。”一旁的陶冶双手抱肩,幽幽地吐出一句话。 裴英晨尴尬地笑笑,低着头走了出去。 “你先别走,”安然伸出手臂挡了她一下,“这家店的老板是我的朋友,我们可以问问他,现在的效益到底如何。” “虽然是朋友,也不会轻易告诉你这些吧?” “我们又不是查账,怕什么?你别乱说话就好了。”说完,不等裴英晨回答,安然就拉着她往经理室走去。 大概半个小时后,裴英晨和安然才从经理室出来。“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再引进几台设备,还是很值得一试的。” “可是……”英晨有些犹疑,“话是这么说,可真的干起来,恐怕就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了。” “所以,我们要再看几家店,你再好好考虑下,行么?” “是啊,再看几家,没有坏处。”陶冶在一旁也点头附和。 于是,他们的车子游走在邻市的市井街区,直到太阳偏西,才上了高速公路,踏上了回E城的归途。 安然在后视镜里,看了眼脸色平静的陶冶。 陶冶神情一凛,分明看得出,安然瞪了他一眼。 “那个,”陶冶坐直身体,往前伸手够了够英晨的肩,“我觉得,咱们的眼界还是要开阔些。” “所以,你的意思呢?” “我觉得吧,”陶冶咽了下唾沫,“要不咱们先上两台看看?” “还上啊?”裴英晨让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虽然她也知道,对于旁边专心开车的安然来说,没有什么作用。 “这几年,咱们E城死了哪些店,英哥是知道的,也很清楚原因,只是他现在忙得顾不得这边,等他回来,也许早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安然斜睨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裴英晨,没有搭话。 “可是,这都需要钱啊,你以为是商家做慈善送我们吗?咱们已经入了一批,现在还没付尾款呢。你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你可以等你们当家的回来,再商量下。不急。”安然说道,“毕竟这样赚钱,也是一件有些冒进的事情,可以理解。” 裴英晨愣了愣,没答话。 “你哥哥再过五天还是几天来着,就要打单项赛了吧?”安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嗯?” “单项赛之前,虽然我没有参加过这么高级别的大型综合运动会,但是基本程序都一样,他肯定在高度专注,小心翼翼地做最后的准备,不轻易接受外界乱七八糟的消息,要保护自己不受伤。” 英晨咬了咬嘴唇,脸有些微微发热——他说得没错,现在的各种情况,都要靠自己来处理判断,至少,要等到哥哥回来。她手里握着手机,屏幕已经翻到了拨号页面,而那排熟悉的数字,正排在页面上,怔怔地看着裴英晨。 她熄灭了屏幕。“我再考虑考虑。” “当然可以。”安然开了车载音乐,“如果决定了,而又有些困难的话,可以申请小额贷款,很方便的。” “我知道了。”裴英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窗外,陷入沉思。 那串数字,裴英晨终究还是没拨出去。 此时的音城,还没有到傍晚,虽然刚下过一阵雨,但对于常年湿热的赤道周围而言,依然是闷热雄霸的天下。 在代表团租赁的训练场里,全体队员挥汗如雨,利用团体赛和单项赛仅有的间隙时间,抓紧磨合最后的动作,前一日的欢声笑语,在这片场地已然无影无踪。 一切从零开始。 裴英秀这一天没有练成套,而是以恢复训练为主,外加一些成套里的动作。 他从赛台一角起势,一个旋子540,轻盈地飞了起来。 落地时,重心有些偏,他站得不是很稳,往前跳了一步。裴英秀心中一惊,左手已经按在了左腿上。 此时,他看着周围正在训练的队友,大家神情专注,并没有人往自己这边看。裴英秀定了定神,慢慢走下了赛台。 “怎么了?”一旁的黄指导看他神色有些不对,忙给他披上外套,“有什么事吗?” 裴英秀试着活动了下双腿,皱了皱眉:“黄导,我感觉,不是很舒服。” “不舒服吗?”教练有些吃惊,虽然之前的训练和恢复有些波折,但也没有出现太严重的问题,而现在,大战在即,已经容不得出现任何纰漏和情况了。“哪里不舒服?”黄指导打量着他的腿。 裴英秀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抬手按了按左腿,指了下左大腿,“这里感觉不是很好。” 黄教练赶忙蹲下身,试着揉着他的腿,又要过冰袋给他冷敷:“感觉好点了吗?” 裴英秀也仔细地捕捉着自己的感觉,多年下来,专业选手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敏感,他闭了闭眼,抿紧了唇,声音有些低:“我觉得,不像是拉伤。” “那膝盖呢,还好吗?” “还好吧,没有什么特别的疼痛。” 十几分钟后,裴英秀已经躺在队医的房间里了。 褪下外裤,英秀白皙的腿上,一条伤疤赫然在目,蜿蜒着盘踞在他的左侧大腿上,虽然看上去已经时日已久,但从外观上看,这道旧伤还能显现出当年的惨烈和狰狞。 队医蹙着眉,轻轻按了下英秀的旧伤周围,问他:“疼吗?” “有点,但是,也不是那种受不了的疼,有点像针扎。”队医点点头,又叫过其他的医生,对他做了个仔细检查。 末了,队医抬起头:“我们建议,还是趁着这几天的空隙,到医疗中心做个彻底的检查。” “彻底检查?”裴英秀心头一惊,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很难处理吗?” “你先别急,”裴英秀的肩被轻轻按住,“你是队里最有经验的选手了,对自己当然会有一个清晰的判断,我们很明确的告诉你,这不是拉伤。所以你懂得,彻底检查是对比赛,更是对你负责任。” “我当然知道。”英秀有些着急,“可是现在离比赛不足五天了,如果有什么闪失,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到时候,我如果不能保证状态,我对全队都负不了责……既然我来到了音城,那我就要做我该做的事情……”他削瘦的脸上,原本清澈的眼睛中,也闪过一丝掩不住的焦急慌乱了。 “英秀,英秀,你别急啊。”队医按着他又坐下来,语气也和缓了许多,“你看你现在能跑能跳的,我们是医生嘛,你也懂得,总有些那个,是吧?咱们尽快检查,比赛应该没问题的。” 裴英秀低着头,默默不语,他能听得出,队医在尽力安慰他,可经过这些年的栉风沐雨,他对自己,什么时候状态好,什么时候需要调动自己,什么时候必须保护自己,心知肚明,可是……他看了眼房间里四四方方的天花板,觉得有些压抑,事已至此,他只能说了声:“我知道了,但愿没事。” 队医目送着他走出了房间,慢悠悠地一步一步走向走廊尽头,拐了个弯,不见了。 黄教练从对面的房间走了出来,面色肃穆。 “黄导,”年轻的医生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我不懂咱们队里的人员配置……”这句话说得含含糊糊,语焉不详。 “什么?”黄教练被这句话弄得云里雾里,他笑了下,“什么人员配置?” 队医白皙的脸上乌云密布,他抽了嘴角,总算挤出了一句话:“我觉得,有必要准备替补选手了,以防万一。” “替补?”黄教练也大惊失色,“这么严重?” “还不确定啊,”队医挠了挠后脑勺,低声告诉教练,“我们作为医生,出于保护运动员的角度,如果还有其他合适的人选,更能保险些。” “什么意思?” “咱们现在在音城,很多检查都不方便也不彻底,怕耽误了伤,影响以后啊。” “可这个时候,我上哪儿去找替补?”黄教练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队医方才说的话,“那个李梦,知道吗?” “嗯,知道啊。可他应该可以兼项啊……” 黄教练神色黯然:“一个单项只能报名一人,队里给李梦报了枪术,没有报名剑术。” “不能改动吗?” “已经晚了。” 队医看着黄教练慢慢走开,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裴英秀躺在运动员村的床上,旁边的阳台虽然小小的,但仍然有一扇晶莹的落地窗。天快黑了,难得的柔软海风从窗外飘了进来,连落地窗旁的乳色窗帘都跟着摇曳起来,婀娜多姿。 他呆呆地看着窗外,对面的楼层,房间里人来人往,甚至隐约能听到笑声——洲际运动会,的确能带给很多人欢乐。 电话铃声打破了寂静,他看了眼手机,手指慢慢划了一下,“英晨?” “哥哥,你还好不?” “哦……”他无力地应了一声,现在甚至连那个“好”字,都有些说不出口。 “我跟你说啊,我今天去了邻市,看了几家那边的网咖,你不知道,好多网吧都上了最先进的虚拟现实装备,太酷了,人气爆棚啊!咱们再上几个好不好?” 裴英秀仍然望着窗外,听筒里传来英晨有些欢快的清脆声音,他有些恍惚。 “哥?哥!你在听吗?” “啊?”他扭回头来,缓了缓,这才说,“英晨……你去邻市了?” “我刚说的,你有没有在听啊?” “听了……我也跟你说过量入为出,咱们回来再说,好吗?” “什么时候回来?” “比完单项赛吧,五六天后。” “你总这样说,”电话那头的英晨叹着气,“可是自从你把我找来,你就几乎对星河之隅撒手不管了,我知道你忙,知道你有非常重要的事,可星河之隅也是你的心血,你总能抽出点时间精力照看一下吧?”说着说着,她就来了火。 “我知道你的意思,辛苦你了,英晨。” “这不是辛苦不辛苦的问题,老哥啊,你要知道,你不能做一辈子运动员……” “我知道!用不到你来提醒!”裴英秀的声音瞬间就提高了,他心头烧过一团火,径直从床上猛地坐起,胸口也跟着微微起伏。 英晨显然被吓到了,半天没说话,片刻后,才试着问:“哥哥……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英秀稳了稳心神,“对不起。” “没事啦,”英晨的声音柔和起来,“是我不好,不该跟你吵。” “英晨,你看着处理就好,行吗?” “哥哥……” “我应该更相信你才对。” 挂了电话,英秀坐在床边,依然有些心神不宁,他复又拿出手机,在运动员村附近定了一间近期价格涨得飞快的酒店。 随后,他犹豫了一会儿,拨通了靳璟的电话。 第六十一章 “小璟?” 靳璟接到这通电话时,正准备去街头寻觅音城的美食,“英秀?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啊?”她虽然这样说,可脸上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甜美笑意。 “我,想你了。” “不会吧?”靳璟瞪大了眼睛,调侃他,“你也会说这样露骨的土味情话啊?” “小璟……”裴英秀在电话那头,平静如常,甚至都没有往常的狡黠和打趣,他的声音有些空飘飘的,“我,我就是好想抱抱你。” “英秀?”靳璟一下子止住了笑,她隐隐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他答得甚至有些抢话。“你能来运动员村附近吗?我去远处不大方便。要报备。” “没问题。” 辗转了近一个小时,靳璟挣扎在晚高峰的洪流之中,最终,她被地铁裹挟着冲到了运动员村附近。 虽然地铁里冷气开得很足,但经过长时间的拥挤,她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恰巧,地铁口的一家冷饮店正在出售新鲜的冰镇椰汁,好几个人在排队。 靳璟看了看时间,又想到了那位不能随便吃东西的人,只能作罢,匆匆地继续往运动员村的方向走。 等她到了运动员村的门口,裴英秀已经在等着了,他在暮色中,站在一颗棕榈树旁,没穿运动服,而是穿了一件灰色T恤,显得整个人都有点灰蒙蒙的。 “小璟!”他转过头来,朝着靳璟招手。 “怎么了?有事?”靳璟跑了一小段,来到他面前。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他淡淡地笑了。 靳璟瞪大眼睛看着他,看不出什么不妥,却又有些说不出的别扭,英秀整个人,似乎都被笼罩着一层苍白和无力。 “真的没事?” “难道你很希望我有什么事吗?”他的眉毛调皮地挑了挑,脸上却没有一点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 “对不起,”裴英秀叹了口气,微微笑了,拉住了靳璟的指尖,“我今天情绪可能不太好。” “没有啦,”靳璟挽着他的手臂,坐在了旁边的长椅上,她看着他那双幽深的眸子,轻声说,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也不需要再努力去证明什么。如果还有什么顾虑和担忧,那就冲上去,干就完了。” 裴英秀看了看身旁这个娇小的女孩,忽然回想起当初在医院里,她哭得涕泪涟涟的样子,他在病床边安慰过她,也吼过她。他没想到,靳璟现在也能说出这么勇敢的话了。 他眯眼笑了,那双杏核般的眼睛弯弯的,他一伸手,紧紧将她揽进怀里,“我真傻,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没有想到。” “你哪里是没想到,只是身在其中而已。” “小璟,”英秀抚着她的后背,把她往自己的胸口处靠了靠,他微微抬头,此时,西方的天际已经飘散着一团团的玫瑰色云朵,绚烂瑰丽。 “确实,已经到了现在,没什么好失去的,更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你不是说过吗,”靳璟仰着头,脸颊轻轻拂过他棉质的衣料上,还能感受得到他有力的心跳,“星河璀璨,安身一隅——我们好好生活就行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对吗?” “对。”英秀的下巴贴着靳璟的秀发,闭上了眼睛。 “小璟……”英秀闭着眼睛,轻轻唤她。 “嗯?” “如果我以后,失去了一切,什么都没有了,又该怎么办呢?”他微微仰着头,看着暮色渐浓的天际,那绚丽的霞光,也逐渐西沉,慢慢被夜幕冲淡了。 “你在说什么啊?”靳璟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怔怔地看着他,“你今天急着找我,是有事,对吗?” 他摇摇头:“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可能是最后一次在裁判面前的比赛,比得那么惨而已。可能是有些焦虑吧。” 靳璟甚少见到他这样,紧张,担忧,焦虑,甚至有些杞人忧天,长吁短叹,今晚的裴英秀,似乎已经不是她往昔认识的人了。 她没敢多说什么,在这种关键时刻,靳璟始终认为,不停的劝慰很可能会适得其反,她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别担心,你要相信,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结果啊。” 裴英秀笑了,看看天色,将附近那家酒店的订单发给她,“有点晚了,就在这间酒店休息吧,来回往返,不太安全。” 靳璟听了这句话,瞬间收起了刚才的柔情蜜意,脸上转而多了层狐疑的表情,斜睨了裴英秀一眼,突然又嗤笑起来:“你想干什么啊?” “不想干什么,是你想多了吧?”他咧嘴笑了,这是靳璟这天第一次见他轻松地笑起来,“音城的市区乱糟糟的,听说治安不太好,没有这里清净。” 靳璟点点头,从长椅上站起来。 “小璟,你什么时候回E城?” 裴英秀冷不丁地这样问她,倒让靳璟有些反应不及,她眨着眼睛看了他片刻,才说:“我请假了啊。” “我知道,”英秀也站起身,“只是我想,如果老师请假太久,是不是会影响教学呢?” “英秀……”靳璟有些无措的笑笑,她胡乱抿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我请假时都安排好了。你这是……不想让我在这儿陪你了吗?” 他微微垂眸:“不是,就是这样的比赛,战线拉得比较长,怕耽误你上班。” 靳璟莞尔,她只觉得今天的裴英秀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像是在担心什么,也像是在期待什么,“那你希望我什么时候走?” “单项赛的票你买到了吗?” “还没,不过,”靳璟瞥了一眼他,勾了下嘴角,“你的项目,貌似也不是大众项目,更不是热门,所以要搞到票,还是不太难的。” “那就是说你还没有票了,小璟——” “我知道。”她又回过头去,定定地看着眼前颀长的男子,“别担心我了,我会看着办的。” 裴英秀抿了抿唇,露出一点笑,他摸了摸靳璟的头,“好。如果实在呆着没什么意思,就早点回去吧。” “不想让我看你的比赛吗?” “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那你就这么在乎这一场?我多呆几天,似乎也没有妨碍你啊。” “我的意思是,你已经看到我了,何必呆在这里被太阳晒呢?再说,我毕竟是出来比赛,见面也不是……很方便。” “裴英秀!”靳璟听着这话只觉得心烦意乱,干脆让这撮火苗从胸中窜了出来,“你以为我真的喜欢满世界到处跑吗?你到底有没有理解过我?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她顿了下,喘了口气接着说,“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今天大老远的把我从音城市区叫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赶紧让我走,对吧?” “不是的小璟。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靳璟往他面前又走了两步,那双黑色的瞳仁清楚地对上了裴英秀的眸心。“是我昨天在运动馆门口,打扰到你了?” “什么啊?”裴英秀有些不明就里。 “是了,”靳璟眯了眯眼睛,勾了下唇,“我昨天在人群里好容易挤到前排,还对你挥了手,甚至最后还大声喊了你的名字。这些,让你感到难堪了吧?” “为什么?”英秀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靳璟的眼睛已经似有水色,脸也有些发红,“小璟,你在说什么啊?” “我也许忘记了,你还是个公众人物,你的高度,我永远望尘莫及,你的辉煌,我根本无法触碰,甚至连你的生活,我都没有办法真正参与,所以,我满世界追着你跑,在你眼里就是幼稚的行为,所以,”说到这里,靳璟渐渐敛去了愠怒,脸庞上反而飘过一丝淡然和无奈,“所以你当然可以选择能和你媲美的人,一个真正能扶持,能理解,能和你一起感同身受的人,而我,昨天那样喊你,当然是不合时宜了……” 她转回头去,丢下裴英秀,慢慢往前走。 “小璟!”裴英秀追上去,一把拉住她,只见她神色黯淡,连那双大眼睛里也没了刚才的喜悦和快乐,他知道她在想入非非钻牛角尖了,只能说,“是我说错了话,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她的脚步没有停下来,“照你说的办就是了,哪有那么多的介意。” “小璟!”英秀一下子转过身,按住她的肩,“我绝没有一点点不想和你在一起的心思,你……只要你想呆在这儿,那我也很高兴,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你那样说,肯定有你的考量,只是不想和我说而已。” 英秀张了下嘴,却没说出话来。 “对啊,”靳璟看了眼他有些局促的表情,“你们都这样,心中已经有计较,有打算,而我总是最后一个被告知的那个人。”她说完,继续往前走。 “你这样说,我真的很抱歉,我真的……” 靳璟终于停下了脚步,淡淡地看着他:“秦阳这样,你也这样。” “小璟!” “请你放开手!”靳璟使劲挣脱了他的手臂,往前跑去。 “小璟,小璟!”英秀赶紧去追,却见到靳璟飞速上了一辆公交车,他刚追到车边,几个着急的乘客挤开了他,那车也随即发动,越开越远了。 “小璟!”眼见着那辆公交车消失在暮色之中,和天际,和路的尽头交汇于一点,消失不见。 裴英秀望着空荡荡的道路,颓然地坐在了地上,心里更是空落落的,凉得如同音城深夜的海水,寒凉,却深不见底。 “我究竟干了什么啊……”他自嘲地笑了。也许自己真的错了吧,也许,真的像靳璟说的那样,自己的生活,始终没有让她完全的参与。 “我只是……”裴英秀站起来,使劲揉着自己的头发,又望了眼空无一人的道路尽头,这才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抬头看天,乌黑的天上,似乎风雨欲来,没有一点星光了。 E城,生活似乎永远按部就班,就像这分明又循环的四季,永远不会错过。 星河之隅的生意也依然按部就班,穆佳在前台整理完账目,看了下表,余光又瞥到了一边摆弄不知名程序的陶冶。 “嘿,陶冶,中午吃啥,想好了吗?” “哎,又要吃饭啦?” “你是吃还是不吃?” “哪有你这样问的,当然要吃,只是吃饭这种哲学问题,哪能这么快就能思考出结果呢……” “说人话!”穆佳扑到陶冶耳边大喊一声,陶冶赶紧捂住耳朵,跳了起来,“耳朵都被你喊聋了!” “快做决定!” “那就……”他已经翻开了美食软件,划了几下,“干脆吃大盘鸡好了,总是快餐啥的,实在吃不下了。” “外卖?” “不外卖怎么办,咱们都走了,谁来看店?”陶冶扔下手机,又坐了下来。 “起来,你去买回来。” “干嘛要我去买,点外卖就好了啊。” “省钱,快去,中午的配送费不少,还容易堵,快去吧。” 陶冶拿着手机一闪,还是说:“还是外卖吧。”说着就要点开软件。 “诶,”穆佳歪着头,在陶冶的手机上看了眼,随即压着声音对他说,“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啊?”陶冶顺着穆佳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手机,果然,手机理财账户的后台赫然醒目的亮着,明晃晃地摆在穆佳的目光中。 陶冶赶紧锁了屏,轻声说:“没什么,就是没事理财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穆佳揉了揉眼睛:“你那数字后面到底有几个零啊,”她贴上去,神秘地一笑,“在哪儿赚外快,也带上我呗,一起发财岂不美滋滋?” “我能在哪儿发财?不过是给人打工而已,和你一样,比你还有压力呢。”陶冶瞬间眼睛里就一片黯然神伤了。 “哎呀,好啦,不说这个了。”穆佳怕勾起他待业青年的伤心事,赶紧把他往门外推,“快去买吃的吧,我等你。” 陶冶应着声出了门,走到街上,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以后还是应该更谨慎些,毕竟根据罗卡的理论,没有什么是真正滴水不漏的。 凡是接触,必有痕迹。 想到这儿,陶冶也不仅打了个寒战,心惊肉跳,他在一棵槐树前停了下来,稍微想缓一下心神。 一辆银色的越野在马路对面停了下来,陶冶的目光漫无目的的看了看,顿时,他有些惊异——秦阳正从那辆车里走出来,和身旁的肖湛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陶冶回头望了望,这里离星河之隅,也只有几百米远而已。 他又想到了安然,顿时,心情更加烦了。陶冶又往秦阳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应该没有看到自己。 陶冶甩了甩头,快步向前走去,自己已经深陷麻烦与纠葛,抽身不得,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自己陷进更大的泥淖之中了。 音城的海风依然舒适,只是几乎每日而至的骤雨,让整个城市终日笼罩在淡淡的潮湿中,有些闷热。 比赛之间的间隙很快过去,套路的单项赛已经进行了一天,时间就是这么飞快。 裴英秀努力让自己心无杂念,甚至关闭了手机,让自己努力地不去想那些纷纷扰扰,毕竟如今,什么都比不过眼前的比赛。 早晨,音城已是艳阳高照,炽热成了整个城市的主角,早就把夜晚的微凉一扫耳光。 他看了下表,随着其他队友和教练,一同上了大巴车。 大巴车缓缓驶离运动员村,裴英秀眼光一转,隔着窗户,目光急切地捕捉着窗外的人群。 往来的观众和人群悠闲地穿过,路边还有些卖纪念品的小贩,他的目光一路寻去,没有找到那个娇小的身影。 裴英秀闭上了眼睛,长长地默叹了一口气——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努力,还是为了你的追随与支持,小璟,这场比赛,我一定要赢。 第六十二章 靳璟胡乱睡了一夜,辗转反侧,心烦意乱,耳畔总是响着裴英秀的话,那些软磨硬泡让自己离开的话。 她甚至想到了曾经的秦阳——秦阳当初那样狠绝,反而更容易让人断了希望,可是裴英秀……靳璟不敢往下想了。 昨天吵架时,她努力了半天,那句“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和你的距离更近一些”,始终没有说出口,可能是因为这句话太过卑微,也太过矫情了。 她再也不愿给恋人留下这样的印象了。 靳璟草草洗漱,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有些憔悴的样子,又有些后悔——今天是裴英秀的比赛,不知道昨天那通争吵会不会影响到他。 她匆匆出门,往运动馆的方向赶,时间还早,但她更想弄到一张票。清晨的细微晨光中,已经有些炽热的味道了。靳璟想了又想,趁时间还早,还是拿着手机,犹豫不定的拨下了那串号码。 裴英秀正要下车,看了眼手机,赶紧接了起来,“小璟?” 他的语气中透着惊喜,靳璟不禁微微一笑,接着说:“你到体育馆了吗?” “我正要下车。” 靳璟没有再提及昨天的事情,一时也说不出别的,只得低声说了句,“你别紧张啊……”这话一出口,靳璟自己都觉得自己傻得莫名其妙。 电话那边的裴英秀笑了一声:“好,不紧张。” 听筒里传来了一阵嘈杂,靳璟只听见裴英秀匆匆说了声:“下车了,我挂了。”就草草挂断了电话。 他,还有些生气吧。靳璟这样想着,脚步放慢了些,悠悠逛逛地往运动馆的方向走——可是我,又何尝不委屈呢? 裴英秀将手机放在背包里,最后整理了各种物品,随着教练领队和其他队友,一起下了车。 他抬眼看了下音城这座极具现代气息的银白色圆形的体育馆。 音城的最后一战,即将打响。 场馆内,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些人,看台上,稀稀拉拉的坐着一些观众,大多数还拿着N国的鲜艳国旗,不时挥舞几下。 各个代表队的选手,按照抽签的顺序,一个个的开始了赛前热身。 裴英秀脱下外套,开始在场下做着简单的拉伸——因为是最后一个上场,所以留给他的时间还比较充裕。他喝了一口水,抬眼看着赛台上的翻转腾跃,而他的脸上,似乎永远是从容不迫,云淡风轻。 他已经撇开了前日的焦虑不安——到了如今,还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呢? 待到身体已经活动开来,裴英秀登上赛台,开始最后的热身。几个关键的动作,他顺了一遍,并没有什么不妥。英秀最后做了两个旋子,然后下了场。 此时,场馆内的观众开始多了起来,周围渐渐嘈杂喧嚣,N国的旗帜也越来越多,而看台的一角,竟也有了一抹鲜红的颜色,只是离得太远,看得出他们有应援横幅,却看不清楚。 裴英秀重新穿上了外套,坐在一旁静候。 靳璟此时正在场外,操着许久不用有些生涩的英语,连带拿着手机中的翻译软件,和两个国人一起,和一位皮肤黝黑的男子讨价还价。 她有些着急,看了看表,毅然接受了黝黑男子的报价,撇下了两个就要发怒的临时同盟,独自往体育馆的方向跑了过去。 场内的确很大,这是一座能实现各种功能的运动馆,自然也会在这次运动会期间,举行各种项目的比赛,而整个场地对于武术套路来说,确实很大了。 她拿着票,一路说着让一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座位的看台位于场馆的边角,视野并不是特别好,不过所幸离场地还不算远,算不上坐在高山之巅俯瞰人星点点。 落了座,靳璟的心总算有些着落了。 裴英秀闭着眼睛,听着现场播音员一个接一个的介绍,场内如同一锅热水,现在,已经渐渐沸腾了,尤其在东道主N国选手出场后,全场更是一片欢呼。 他脱下外衣,露出藏蓝色的比赛服,开始做着最后的准备。 待到一位穿着黑衣的少年行礼下场后,裴英秀挺直了腰背,快步走上了赛台。 执剑行礼,全场安静。 那把剑,剑身在岁月的磨砺下,已经泛着柔润的光泽,甚至还有些褪去锋芒的恬静。 裴英秀向前一步,随着一朵凌厉耀眼的剑花飞过,他顺势跃身而起,旋子540灵活飘逸,一瞬间,只能看的到他模糊的影子。落下的一刻,他脚下一定,这次,站住了。 全场响起了掌声。 英秀也稍微松了口气,接下来,望月执剑。燕式平衡,如松如柏,他稍作喘息后,气沉丹田,腾空一个鹞子,那把剑稳稳刺出,如银光乍泄,流畅如水。 裴英秀一个虚步,站在赛台一角,最后的两个大难度动作,关系着这套动作的成败。 他深吸了一口气。 看台上,靳璟屏息凝神,紧紧盯着那方淡蓝色的赛台,她甚至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裴英秀左腿迈出,一个旋子后,又紧接着一个旋子900,看得人眼花缭乱,喘不过气来,那把剑,还是稳稳地握在他的手中,末了,平稳有力的刺出,锋芒毕现。 场内有了欢呼声和掌声。 最后一个动作了。 裴英秀右腿飞速一迈,左腿向侧踢,身形跟着腾跃起来,旋风脚720又高又飘,在腾身而起的时候,他习惯性的眯着眼看向了高高的天花板。 落地。 英秀登时听见了“嘎嘣”一声脆响,突兀,可怕的让他心悸。左腿的疼痛瞬间又传了来,随着左腿,伴着呼吸,开始一丝一丝渗进血液,抓住神经,直直地往骨髓最深处流去,汹涌如潮。 他知道不好,只能凭着感觉,右腿竭力向前蹬,身形也跟着向前,几乎是摆出了最后接竖叉的动作。 看台上的观众或许是看不清楚,照例送上了热情的欢呼和掌声。 裴英秀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发现,自己在“摆”出最后的竖叉动作后,已经站不起来了,而左腿的疼痛,已如同钢锯一般,狠狠地锯着他的骨髓,吱吱作响,直达心肺。 他大口喘着气,低着头,掩饰着表情,左手不漏声色地抓着裤子,想让自己站起来。使了下劲,他只能慢慢收回右腿,可左腿,依然是动弹不得。 看台上,观众开始议论纷纷,赛台周围的闪光灯,开始一下下地对准他,“咔嚓咔嚓”地拍着照片。 英秀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可那铺天而来的疼痛,却丝毫没给他站起来,甚至是喘息的机会。 镁光灯,闪光灯…… 又是这样。 怎么会,怎么可能……又是这样…… 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觉得呼吸渐渐困难,伴着尖锐的刺痛。而自己,犹如在海中挣扎,在狂风里,在漩涡中,用力游,却永远游不出那狂风骤浪,直到自己精疲力竭,沉入海底。 裴英秀只觉得自己鬓边凉凉的汗珠开始往下掉,在视线一片模糊间,隐隐约约,看见了教练、队医齐齐地往赛台跑来,还有场边的急救员,抬着担架飞速赶了过来。 站起来,行礼,站起来……你,必须站起来……裴英秀,你要完赛,完赛!这样子,这样子是不算一套完整的动作,会,会白费的……站起来…… 裴英秀不住地给自己暗示,可是呼吸伴着刺痛,腰背一软,他已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赛场上。 又是担架……他的眼皮用力地撑着,没让自己闭上眼睛。 靳璟在看台上,已经站了起来。 她脑海中已经一片空白,瞠目结舌的望着这一切,只见教练、队医还有场边穿着急救服的医护人员一起上来,将裴英秀团团围住,她纵然踮起脚,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英秀,能呼吸吗?”队医开始问他问题。 “嗯……嗯……”他只觉得胸口都被疼痛缠绕,有些憋闷的喘不过气了。 见他面色发白,气息不匀,队医迅拿过了氧气罩。 “左腿,应该是左腿!” “英秀,能告诉我们到底是哪里疼吗?你指一指就好!” 他微微抬手,贴了下自己的左边大腿外侧。 队医拿出剪刀,剪开了他的比赛裤装和绷带。年轻的队医楞了一下,马上开始处理,“赶快固定!夹板!快!” 教练也怔住了——裴英秀的大腿,已经变形了。 肉眼就可以看得出,这是一次严重的骨折。 场内的大屏幕上,开始播放裴英秀最后一个旋风脚720接竖叉的慢镜头,各种角度。 靳璟一时看不清场内状况,只能随着观众们注视着慢镜头,终于,在一个超高速慢镜头的回放中,人们总算看清楚了裴英秀的落地,空中的转体角度稍有出入,在落地的一瞬间,左腿的角度就已经不对了。 看台上发出一阵惊讶的声音。 可能是组委会认为超高速慢镜头不宜播放这种太过血腥残酷的镜头,所以接下来,屏幕上开始播放其他选手的比赛集锦了。 她离开了座位,一路往看台的最前端走去。隔着广告牌,靳璟探着头,想看清楚场上的状况,却被安保员劝了回来。 “Sorry.”她草草说了一句,赶紧往出口的方向走。靳璟抹了一下脸,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满面泪水了。 裴英秀觉得此时呼吸顺畅了一些,左手却狠狠抓着赛台一角,不肯松手。 “英秀,我们现在要去医院……”队医轻声对他耳语,而一边的教练连同队友,已经把他的手指一根根的从赛台边缘掰开。 终于,头顶高高的镁光灯,开始模糊了……裴英秀只觉得视线扭曲,眼前是一片水色和灯光交织的光怪陆离,眼角一热,一行清泪顺着他的眼角,蜿蜒着流向脸颊,渗入了鬓边的发丝里。 “英秀,坚持住!” 这句话仿佛是从遥远的方向传来,听起来缥缈空灵。他觉得身下一空,这才感觉到,自己已经被担架抬了起来,慢慢地离开赛场。 场内观众集体起立,为担架上的裴英秀献出了鼓励的掌声。 英秀,英秀……靳璟看着担架要往场外抬,她顾不得那么多,在观众们的怒气中,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出口跑去。 比赛还没结束,场外空无一人。 靳璟并不知道担架和救护车会在哪个出口停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出口跑出来的。环顾四周,空空如也。 “英秀……”她的心狂跳不止,举目望去,留给她的只有空旷和虚无。手足无措中,她的眼泪又不由得低了下来,她只能伸出手胡乱擦着,想了一下,又往体育馆前的小广场跑去。 果然,一辆救护车就停在空地上,靳璟眼看着那方担架被抬上了车。一群人簇拥着,她只模模糊糊看到了裴英秀脑后的黑发。 “英秀!”她猛跑一阵,总算在救护车启动之前追了过来。 “英秀!”她拍着救护车的后门,探着头往里面看去。 “你干什么的,谁啊?”队医推开了她,“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我是裴英秀的女朋友!”她破了音,哭着喊出了这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让一下!”队医马上反应过来,推开了靳璟的手,“那你就应该更加配合我们的工作才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不要在这里妨碍送医!” “没有多余的位置了!”另一位队医看了她一眼,一群人都已经顾不上她,直接上了救护车,车门一关,将靳璟隔在了门外。 “英秀!英秀!”眼见着救护车就要开走,她只能赶紧追了几步,恰巧,一辆出租正停在路边,她赶忙跑了过去,坐上车,对着司机说:“Follow that ambulance, hurry!Please!” 车辆渐渐驶离音城新区,往城市中央进发。而音城的道路,显然并不通畅。出租紧跟着救护车,而前方的救护车,时不时地被各种摩托车和私家车阻碍,行驶缓慢。 靳璟一边看着表,一边用手使劲抹着泪。纵然心急如焚,可眼前的缓慢车流,只能让所有的焦急不安都成几何倍数的放大,平添徒劳。 过了五十分钟,救护车才驶入了音城的中央医院。 担架被抬了下来,飞速被推入急诊区。 “让一让,让一让!”急救员和队医,连同领队和教练,都跟着担架进入急诊区,靳璟脚下一滑,跌在了光滑的地板上。 第六十三章 她赶紧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担架的方向急急赶去。 等她到了急诊区的深处,早已看不到担架,只能看得到队医、领队以及黄教练和一个一起前来的棍术队员,几个人都在外面的座椅上等待,没有人说话。 靳璟抬眼一看,手术室“in surgery”的灯亮着,鲜红刺眼。 她终于感觉到刚才摔得腿疼,脚下一软,颓然地坐在了一方塑料座椅上,任凭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由着泪水奔涌而出。 靳璟掩着面,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一旁的黄教练打量着靳璟,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你就是那个原先在E城运动馆找过英秀的姑娘吧?” 靳璟抬头,抹了下泪,点点头,看着黄教练面熟,想说什么,却只是抽噎着,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黄教练坐在她身边,看靳璟的眼睛红红的,连头发都凌乱了,只能安慰她:“你也别太难过了,运动员都有大大小小的伤病,只要积极治疗,就不会有大问题的。” 她点点头,紧抿着唇,拿过纸巾,捂着自己已经流出的泪。 队医走了过来,叹了口气:“刚才在急救,我说得话可能有不对的地方,不好意思。” “没,没关系……”靳璟努力吐出几个字来。 队医在一旁坐下来,看着正在拭泪的靳璟,轻声问她:“我知道这样问很冒昧,可我还是想知道,你对他的身体状况,了解多少。” “我……”靳璟看着眼前年轻的队医,咬了下唇,“我后来知道,他的腿,骨折过……” 队医无力地笑笑:“我本来以为,会有人劝得住他的。” “什么?” “不仅是骨折过那么简单,肌肉,韧带,半月板,甚至脊柱,都有问题,可他还是一腔热血的回来,复出,比赛,可最后这样的结果,太残酷了。”队医推了下眼镜,眼中已经敛不住水色一片。 “如果我知道这样,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我怎么也不会支持他复出……我还鼓励他,鼓励他为运动生涯的圆满这样做……我才是恶人!”靳璟终于大声哭了出来,之前压抑的紧张、不安、痛苦,还有此刻铺天盖地而来的自责和愧疚,一齐迸了出来,泪珠顺着她掩面的指尖,一滴滴的砸在了光洁的地板上,不多时,泪就已经连成了线,在地板上化为了一片悲戚的潭。 “我要是当初能给他讲明利害,再狠一狠心,可能也就不会这样了。”队医摘下眼镜,茫然地望着手术室紧闭的门。 “好孩子,不哭了,”黄教练拍了拍靳璟的后背,“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再说,英秀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他不可能放着这样的目标,不去追不去想,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全力地支持他。孩子,他是战士,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不是吗?” 靳璟不住地用纸巾擦着泪,轻轻点了点头,模糊的视线,对上了手术室“in surgery”的红字。 她的脑海中,突然闪现过一段话:比赛是战争,运动员是战士,背后是国家,背负巨大的责任,虽然我们被伤病一次次击倒又一次次站起来,但这是我们选择的道路,唯一的希望,就是坚持到底。 我不要你做战士,我只要你,平安出来。 E城,正值一年中的连绵秋雨,整个城市都浸泡在了泥土气息之中,潮湿阴暗,风吹雨淋,恍惚间,竟然看不出这是一座北方城市了。 裴英晨坐在公寓的沙发上,抱着肩,双眸无神地看着体育新闻。 先前,她已经在网络媒体上知道了堂哥受伤的消息,只是那条简短的消息,远没有电视媒体清晰的画面来得更具冲击。 裴英晨眼前,只见得到担架以及担架旁乱糟糟的人——教练、队员、医生、急救员,还有电视画面中,一闪而过的最后那个旋风脚720接竖叉。 她看不大清楚,那个动作究竟哪里出了问题,竟然会让英秀被担架抬下场,连带着上了氧气罩。 和那一年,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这真的是宿命? “目前,裴英秀正在当地医院进行治疗,后续的情况,我们将继续跟进报道。”记者在体育馆里,面色严肃的做了最后的陈述报道。裴英晨嘴角勾了一下,冷冷的笑了——在洲际运动会这样的大型综合运动会上,本国代表团摘金夺银无数,电视台转播赛况都有些捉襟见肘选择困难,哪里还会对一个冷门项目的受伤选手投入更多的资源报道? 裴英晨耳中再也听不进去各种各样的赛事战况,她站起身,烦躁地踱着步子,先前已经打了英秀的电话,始终没人接听。她想了想,翻出了靳璟的电话号,又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把手机锁了屏,扔在了沙发上。 异国他乡,单薄无助,还是不要让身处其中的人更加担心了。 英晨重新坐了下来,正要开一瓶葡萄酒,手机又不安分地响了起来。她看也没看一眼,直接接了起来。 “喂?” “英晨,你在家吗?” “秦阳?”她丢下手里的海马刀,嘴角撇了撇,“有事?” “在家吗?” 英晨赶紧往阳台走去,在窗帘边悄悄往楼下看了看,秋雨中,楼下一个人影也没有。“不在家还能在哪儿?”她吁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会连夜飞去音城。” 英晨恍然大悟,声音冷冷的:“你这算是温暖问候呢,还是幸灾乐祸?” “我对他的事情不感兴趣,只是担心你的情绪会不好,所以,要不要出来坐坐,咱们可以喝一杯。” “没兴趣。” “我马上就到你家楼下了。” “你胆子还真的大。” “现在,E城对你来说,当然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当然对我来说,可能也是如此。”他的声音低低的,富有磁性,而又多了一点挑逗的意味。 裴英晨心里一顿,悄悄从阳台窗帘后探出了脑袋,果然,一辆越野车已经停在了楼下的梧桐树旁,亮着暖暖的车灯。 “你,不会是来找我借钱的吧?” “虽然我遇到了很麻烦的事情,但你会把钱借给我吗?” 裴英晨又探头看了看那辆车,停在阴冷的秋雨之中,倒显得有些落寞孤独。 迷失达达尼尔酒吧中,任凭窗外凄风楚雨,可酒吧内还是一片欢腾,众人在舞池中纵情摇摆,歌手在舞台上,高亢地唱着一曲拉丁rap。 “你都这样了,合作伙伴都撤资了,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找我喝酒?” “那还能怎么样,不喝酒就能解决问题吗?”秦阳无奈一笑,仰头灌了一口啤酒。 裴英晨凝视着他:“可我看不出你在着急,难道你弄到钱了?” “当然不会一分都弄不到,只是暂时不会死而已。”他这话说得哀伤,酒吧晦暗的光映在他愈发削瘦的侧颜上,给他添了些许憔悴迷惘。裴英晨心中一动,又赶紧扭过脸去,将目光对准了手中的酒杯。 “既然不会死,那你也不需要长吁短叹了。” “你呢?”秦阳岔开了话,“你的星河之隅怎么样,总不会像我这样凄惨吧?” “那是自然。”她抿了一口杯中的威士忌。 “你们现在也高大上了,什么没见过的设备,不敢想的东西,通通都能在你们店里找到,怎么样,下了不少本吧?” 裴英晨瞥了他一眼:“原来你找我出来,就是想问这个?” “也不是。”秦阳侧过身来,注视着眼前的长发女孩,说得反而轻描淡写,“就是在这个令人担忧的夜晚,怕你担心寂寞。两个人坐在有声音的地方,耐心等待,说不定心情还能轻松些。” 裴英晨心中那股悸动,几乎开始萌发——的确,在这样的雨夜,独自徘徊等待,隔着千山万水,杳无音信,确实让人备受煎熬。 他的心还是很细的,可是……英晨闭了闭眼,在这个备受煎熬的夜晚,她再也不想被其他的纷扰缠绕。剪不断,理还乱,更多时候,结局只能是徒劳和伤心。 况且,结局,早已注定是没有结局。 有时候,决定就是来得这么快,不带有一丝的犹豫,决绝果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仅此而已吧。秦阳。”裴英晨将转椅对准了吧台,没再看他,“我希望就是现在这样,仅此而已。” “什么仅此而已?” “就这样聊聊天喝喝酒,也很不错,就这样吧。”她撩过垂下肩的长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们都要对身边的人和事,负责任。” 秦阳点点头,嘴角荡起一丝笑,“我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很清楚。” “清不清楚,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再伤人的心了。” “你这算是,彻底的,”秦阳挑了个婉转的字眼,“划清界限?” “算是吧,有时候,真的不能不相信命运,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秦阳笑得有些尴尬:“好吧,我明白了。不过,我也要告诉你,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尤其是无缘无故对你热情的人,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莫名其妙的情。” “你在说什么啊?” “我是说,”秦阳的眼中,凝着昏暗的光,在瞳仁深处,卷成一朵漩涡,深不见底,“人在极端情况下,都会做出极端的事,会不可避免的伤害到别人,尤其是,熟悉的人。” “莫名其妙。”裴英晨笑了一下,继续给自己倒上酒。 “我没喝醉,希望你记住这句话,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裴英晨沉默了片刻,想到了之前和安然合作的种种,再想秦阳这句话,突然有些心悸,她不知道是否之前的事情出了纰漏,让秦阳这只狐狸嗅出了什么不同的气味。 再看秦阳时,他已经将目光转向了舞台上那个拨着古典吉他的歌手,整个酒吧,都浸染在一片吉卜赛曲调的狂放哀伤中,疯狂而孤独,热情却迷惘。 此时,音城,也已经进入深深的夜色之中。 靳璟在太阳落山之际,终于等到了手术室外那鲜艳的红字熄灭,片刻后,昏睡的裴英秀已经被医生护士推了出来,送往病房。 此刻,伴着夜色,靳璟正守在裴英秀的床前,几乎不眨眼地看着他。 裴英秀脸色苍白,嘴唇也有些发灰。他的发丝贴在额上,单薄无力,更像是一丛无所依偎的枯草。 他还在睡着,靳璟站起身,轻轻用手指拨开他的额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手指拂过他的额前,还有些细密的汗珠。 靳璟拿出纸巾,轻轻拭去他的汗珠。 她有些不敢看他打着石膏的腿,就那样荡悠悠地悬在床边,破碎无力,将他的痛,就这样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气之中。 靳璟扭过头,将脸轻轻贴在他的枕边,听着他均匀绵浅的呼吸。这样,也许能让自己平静一点。 但是她的耳边,始终飘着英秀刚出手术室时队医的话——这次的骨折部位,几乎和两年前那次一模一样,一个部位,断了两次,肯定不能再继续运动生涯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正常生活不受影响,努力保证生活质量。 字字锥心。 靳璟想到此处,心中根本无法平静,她又坐直了身体,看了看手机。微博上,那个不为多数人所知的应援会,果然有人现场应援,亲眼目睹了这场惨烈遗憾的比赛。 打开主页,瞬时,靳璟的眼前被一片哭泣的表情湮没。各种新闻消息的转发,博主在转发时写了一段话:“英秀,谢谢你!谢谢你的坚持与努力,不舍与热爱。虽然结果让人如此痛苦,这样残酷的结果,怎么可以发生在你的身上……纵然岁月流逝,年华老去,你依然温柔了我们的青春岁月,惊艳了流水一般的时光。你永远是最好的裴英秀!” 打开评论,无一例外的整齐排队,都是哭泣的表情,加上让人心碎的“英秀,谢谢你!” 靳璟心头一痛,泪水又不住的掉落下来。 她无法在这间病房里哭泣,索性跑出房间,勉强关上门。下一刻,靳璟已经蹲在墙边,捂着嘴,让泪水从脸颊流到了手中,再顺着手指,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 不知道忍了多久,她才从这昏天黑地的恍惚中转了出来,努力定了定心神,坐在椅子上,拿着面巾纸一张张地擦去泪水,直到脸颊被擦得有些疼。 她确信自己的神志清明了,这才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拨通了电话。 裴英晨还没有离开酒吧,她放在吧台上的手机一亮,还没等手机唱起歌,她就赶紧伸出手去,有些发颤地划了下手机屏幕。 英晨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接起了电话:“璟姐!” 一旁的秦阳闻声侧身,只见英晨的眼睛中泛着光,满面都是焦急紧张的表情。这一刻,他竟有些羡慕那个千里之外的同行了——不管怎样,有人牵挂有人担心,还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我哥怎么样了?” “已经手术了,还是左腿的地方,骨折。” “天……”裴英晨发出一声惊呼,手指也安分地在吧台上摩挲,“那怎么办?要彻底治啊,不能再保守了!” “对,至少,要让以后的生活不受影响。” “也就是说……”裴英晨抹了下眼睛,“我哥他……这样的事为什么会发生在他身上!天,太不公平了……”她掩着面,侧过身去,整个人都陷在了阴翳里。 “英晨……” 裴英晨竭力没让悲伤的情绪再传染给靳璟,又劝解了靳璟几句,挂了电话。 她再次抬头时,秦阳已经静静地注视着她。 第六十四章 裴英晨定定地看着他,秦阳的眼睛里,仿佛还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担心,感怀,甚至是怜惜。 这并不常见。英晨有些尴尬,她对着秦阳微微笑了下,又开始喝起了酒。 “不好吗?裴英秀?”秦阳也知道,这句话问得多么尴尬突兀。 “能好到哪儿去呢?”英晨勉强扯了扯嘴角,“不过话说回来,斗来斗去又有什么意思,你以后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吧。” 秦阳没回答,看了看窗外:“不早了,得到消息你也应该心安了,我送你回去吧。” 很快,吧台上就只剩下两个空酒杯了。 靳璟拿着手机,还是在医院走廊上的椅子坐着——刚和裴英晨通了电话,虽然听得出她也很担心,但自己的苦痛总算也有人倾听诉说,她看了眼走廊的尽头,觉得眼前也清晰了些。靳璟站起来,往病房的方向走去。 她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收起手机,拿出kindle,读着一本好久都没有看完的小说。 裴英秀微微侧了下脸。 “坚持住!”“马上就好了!”“能呼吸吗?”一声声呼唤,仿佛从遥远的世界尽头传了过来,缥缈虚浮,恍如隔世。那些呼唤,不知什么时候,就这样消失在了光影的漩涡之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慢慢消失了。 眼前的光亮有些刺眼,眼皮也有些发沉……墙,是白色的……窗外,好像黑漆漆的,是晚上吗? 腿,腿上,有些凉凉的,想动一下,却仿佛有千斤重,动弹不得,像是有一方巨石压在腿上,积在心口,闷闷地透不过气。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裴英秀努力将眼皮撑开一道缝,影影绰绰中,待到眼前的光晕渐渐散开,他似乎见到了靳璟正低着头,静静地坐在他的旁边。 她的侧影像是晕染上了一层明亮的光影,她穿着一条淡绿色的连衣裙,在满是白色的世界中,显得跳脱清新。 英秀觉得嗓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得慌,使了使劲,才听见了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小璟……” “英秀!”靳璟几乎跳了起来,丢下kindle,赶紧凑到英秀的床前,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微微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神有些涣散,可她分明看见,他对着自己,露出了一抹笑,只是这抹笑,在如今的情景下,显得更加凄楚勉强,让人心疼。 裴英秀皱了皱眉,他的视野变得渐渐清晰,当然,他也看到了自己打着石膏,悬在床尾的左腿。 “要喝水吗?”靳璟扶着他,在他脑后又加了个枕头,拿过水杯,给他喝了点水。 英秀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把视线从左腿上移开,再不去看它——这样的情景,简直就是当年噩梦的重演。 只不过,这次多了一个更加伤心的人。 他收起哀伤,看向靳璟。靳璟的眼睛已经红肿起来,脸上的妆早就掉得干干净净,在冷色的荧光灯下,显得面色有些灰暗,鬓边的碎发,被她胡乱抿在耳后,凌乱又慌张。 “小璟……”他竭力抬起手,想摸摸她透着满满悲伤的脸颊。靳璟会意,低下头,握着他的手,拂上了自己的脸。 他手指一勾,将靳璟飘下的碎发抿过耳去,笑了笑:“不许再哭了。” 这话一说出口,靳璟看着他,怔了怔,眼睛一眨,大滴大滴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怎么,我怎么又把你惹哭了。”他的眼睛依然弯弯的,即使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还能看出他明亮的眸中,透着暖暖的气息。 “对不起!”靳璟抹了把泪,“比赛前一天,我不该让你生气的,也不该那样钻牛角尖,和你吵架,我不应该在比赛前夕影响你……对不起,英秀……” 她终于控制不住,伏在他的床边,低声哭了起来。 这一天,她终于毫不掩饰地,在他的床前,哭出了声来。 “小璟。”裴英秀眼中水色潋滟,他的目光又移到了左腿上,心中的悲伤开始晕散开来,这时,他才真正地意识到,一切可能都结束了。 曾经的目标,美丽的梦想,痛苦的回归,辛勤的奋斗,都在这条伤痕累累的左腿前,化为泡影。 上天给他开了最大的一个玩笑——他竭尽全力复出的比赛,依然复制了曾经的故事,丝毫不差,甚至比曾经更残酷。 他知道,即使自己再坚强,也敌不过岁月,抗不过现实了。 已经没有机会了。 再也没有了。 他别过头去,悄悄抹了下眼睛,这才又侧过脸,伸手抚着靳璟的头发,“好了,小璟,小璟?不哭了。” “英秀……” “你想啊,等我好了,还是会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咱们回E城,如果我不能继续了,我会好好专注生意,你呢,就好好上班,教书育人,那样的日子,多好啊。对吧?” 他越是这样说,靳璟就越是难过,只是在这样破碎的裴英秀前,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掉了眼泪了。 她抿着唇,使劲挤出了一个笑:“好啊。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好,”英秀轻声答应她,还是伸出手去,用手背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泪花,“那咱们也说好了,你不许再哭了。” “嗯!”靳璟使劲点了点头。 “小璟,”他的目光飘移不定,最后仿佛是落在了天花板上,“前天,我对你说,想让你回E城。” 靳璟看着他,英秀的眼睛里,突然就流过一卷悲戚。 “我想劝你回E城,是怕万一……就是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英秀!”靳璟咬着唇,扳过他的头,紧紧地搂着他,“傻瓜!我怎么可能就那样走呢?还有,你知道是不是?你知道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 “我只是感觉不太好,可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叹了口气,“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如果不上场,谁又能代替我呢?选拔赛前,就已经损兵折将了。临阵退赛,我好像还没有那样的勇气去承担那样的压力。而且,我心存侥幸,并不会出现什么严重的事,可是……”他没再能说下去,心中的那团郁结,悄然间浸透了他。 英秀用一只手,掩住了自己的面。 靳璟轻轻伏在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轻声说:“你已经拼尽全力了,傻瓜……你已经很棒了,还和全队一起拿到了团体冠军,这不是任谁都能做到的,是吗?” 他点点头,笑了:“我知道,都知道,只是,小璟,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不甘心啊……” 她听得心碎,却不敢再掉泪了。 “好了,我又把你勾得伤心了。”裴英秀嘴角一弯,摸了下她的脸,“咱们俩都不再伤心了,好不好?” “好……”她轻轻地吻了下他的额,“好啦,你也别想了,好好睡一觉,乖。” 似乎裴英秀的麻药药力还没有完全散去,他又在靳璟的轻声细语中,沉沉睡去了。 夜深人静,连音城中心这家中央医院都已经渐渐入睡了。靳璟坐在走廊的塑料椅子上,想着裴英秀的那句话,“咱们俩都不再伤心了,好不好?”——怎么可能不伤心呢,最伤心最痛苦的人,是你啊。 坐了一会儿,靳璟又站起来,走到卫生间,洗了洗脸,对着那方镜子出神——她理了理头发,看着镜中苍白的镜像。要坚强,要镇静,靳璟,你要成为能够被依靠的人。 不要哭。 不许再哭了。 当太阳再次升起,黑夜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被隐藏起来,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永远是繁忙、奔波、按部就班,以及其他一切人想要看到的东西。 安然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隔着薄薄的窗帘,看着朦胧阳光下的人流车辆,还是熟悉的景象,熟悉的忙碌蝼蚁。 他坐了下来,拨通了电话。 “英秀?是你吗?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裴英秀坐在床头,已经接了各路亲朋好友的问候电话,此时接了安然的电话,他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 “还好。让你挂心了。” “我们之间还这么客气干什么?只要人没事,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裴英秀笑了:“这倒是没错,事到如今,也只能往好处想了。” “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这次肯定也能化险为夷。别郁闷了,也别挂心,积极治疗,肯定能行的。” 听了昔日队友这样说,英秀竟然觉得比一众亲朋的话来得更让人想要相信,虽然这样的逻辑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知道……只是,我也不知道以后能怎么样。” 一边削着水果一边听着往来电话的靳璟停了一下,悄悄看向裴英秀,他的脸上,还露着淡淡的笑,只是再看不出什么情绪了。 “什么怎么样,顺其自然呗。”安然的指尖不由得轻轻敲击着桌面,身体一放松,靠在了转椅上。 “现在除了顺其自然,好像也不能做什么了。”英秀也笑了。 安然的腿一伸,干脆将修长的双腿翘在了桌边,瞬时,整个人都舒服了。“别胡思乱想了,你我兄弟以后还要倾力合作,我还想和你好好一起干几件大事呢。” 裴英秀怔了怔,想了想,这才说:“我一直没时间过问,英晨都跟我说了,等我回去,也差不多到了付设备尾款的时间,到时候一起给你。” “行啦,还是先把身体养好,等你回来了再说。”安然翘着嘴角,又随意聊了两句,挂了电话。 他舒展着身体,享受着丝丝微弱的阳光,透过窗帘穿了进来。安然又想到了什么,歪了歪身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扉页,拿出了一张老照片。 一群穿着红衣的少年站在照片当中,正中间的少年,是拿着荣誉证书笑盈盈的裴英秀,仔细看去,还能模模糊糊看到那展开的荣誉证书上,有着“最佳新人”的字迹。安然的目光移开了照片正中的人,落在了最右侧。 最右侧,那个不起眼的瘦弱少年,正是自己。那个瘦弱少年的嘴角,还露着笑,只是安然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笑的心情了。 他放下照片,又想起方才裴英秀有些无力的话语了。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概就是这样吧。 安然吹着口哨,放下了舒展在桌边的双腿,健步如飞,出了办公室,悄然间从步梯下了楼,不着痕迹的离开了写字楼。 写字楼侧边的角门附近,肖湛坐在一辆白色的轿车上,静静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他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天空中升高的太阳,有些无奈。肖湛推了下身旁有些迷迷糊糊的年轻人:“喂,你看到什么了没?” “啥啊,连个鬼影都没有。” 肖湛叹了口气,瞪了那年轻人一眼:“笨蛋,让你一起出来,什么忙都帮不上。” “肖哥,你盯了这么多天,也是连姓安的影子都没看到,不能怪我啊。真不知道经理是怎么想的。” 肖湛拿过保温杯喝了口水,开始打电话:“地下停车场有什么情况了吗?没有啊?好,知道了。” 他看了眼身边的小年轻,声音低沉:“撤!” 过了一会儿,安然接到了一条消息,他这才点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小心翼翼地从二层的电表室出了来,他走到走廊尽头的落地窗看了一眼,楼下已经没有人了。 “一群蠢货。”他默念了一句,慢悠悠地走下了楼梯。 猎狐部落里,秦阳窝在转椅中,一言不发地看着有些发窘的肖湛。 “对不起,经理,我们天天盯着,可这些日子,并没有再发现安然了。” “那么按你的意思,他丢了?还是失踪了?难道是,人间蒸发了?”秦阳站了起来,走到肖湛面前,轻轻的话语,让肖湛的心砰砰跳得加速。 “对不起……” “他就这样坑了我,可我连他为什么这样做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秦阳有些恼怒,声音也抬得更高了。 “可是我觉得,经理,比起找安然问个究竟,咱们更应该注意达达尼尔酒吧的经济状况了,虽然我们先前也挪了些钱过去,可还是吃紧啊。” “对,”秦阳渐渐平静下来,“现在可行的路子,要么不够资质,要么风险太高,甚至还有赤裸裸变相抢钱的,我们只能另辟蹊径了。” “另辟蹊径?” “你还记得,前一段时间,裴英晨喝醉了的时候吗?” “那份合同?”肖湛眼中一亮,又暗淡下来,“费了那么些周折,也只是看到了她和安然签的合同,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用处。”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就一定肯定,没有用吗?” “你的意思是?” “如果什么办法都不行,为了达达尼尔,也为了我的猎狐部落,就只能做一些另类的事情了,”他柳叶一样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肖湛,闪过一片凛冽的光,“这都是他们逼我的,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走到底了。” 第六十五章 “可是经理,即便是这样,我想我们还是不能冒太大的风险,如果有什么差池,那就是便宜了那个背信弃义的安然啊!” “那你说说,还有什么好办法能拯救达达尼尔吗?” 肖湛看着有些激动的秦阳,没说话。 “当初我和安然决定做达达尼尔,是抱着要开拓E城娱乐生意的念头来做的,可现在出了意外,就算我不能实现当初的目的,可我也不能让我的心血,被那个背信弃义的家伙毁掉,即使要冒险,冒很大的风险我也要去做。你懂吗?” “明白了,经理。”肖湛默默出去了。 秦阳转过身,望着那扇拉着百叶窗的窗户。他走上前去,伸手拉了一边的绳子,瞬时,百叶窗的合页被拉开了。 窗外的阳光有些虚弱,恹恹的挂在天边,正巧被窗前的槐树挡了个严严实实,偌大的窗子,竟然透不过更多的光。 秦阳向远处望了望,大片的乌云盖在天空中,那仅有的虚弱阳光,也即将被掩盖吞噬了。 N国的音城,上午时分,很少有漫天乌云的景象。音城的城市中央,还像往常一样,艳阳明媚。 靳璟走过医院的护士站,那里的电视屏幕上也播放着洲际运动会的直播赛况,为期半个月的比赛,如今赛程刚刚过半,正是各个代表团胶着要劲的时刻。 可是对于很多人来说,运动会已经结束了。 她还是不免黯然神伤,恍恍惚惚间,她差点和迎面走来的黄教练撞了个满怀。 “教练。” “靳璟,”黄教练看了看靳璟,轻声嘱咐,“你的脸色不太好,应该好好休息了。” 靳璟点点头:“英秀他,什么时候能出院?” “再观察几天,我们申请了,等到闭幕式前后,和后面项目的人员一起回去,其他套路队的选手,就要先行回国了。等回国之后,再接着治疗。” “我其实更愿意让他早点回国。”靳璟微微笑了笑,“可是现在只能听安排了。” “早点回国?他的伤情还需要观察几天。” “在这里,我总是怕他触景伤情。” “是你想得太多了,”黄教练拍了拍她的肩,“他是老队员了,什么没见过,没有你想像的那样脆弱——安心陪陪他,一起回国吧。” 当靳璟来到病房门前时,隔着玻璃门,裴英秀正歪在床上,聚精会神地拿着平板电脑玩游戏,倒也看不出太过伤心失落的样子。 她没叫他,只是走到床头,把一个软软的枕头放在他的腰后。 “你来了?” 靳璟凑到他跟前,看了看屏幕,“你也玩游戏啊?” “以前没时间没精力,现在可好,大把的时间,是该好好地玩了。”他的眼睛没有移开屏幕,仍然全身心地投入酣战。 靳璟走到一旁坐下,帮他倒了一杯温水。裴英秀仍然没有看她,仿佛现在,屏幕里的游戏更加重要,似乎成了他的**。 距离发生那件可怕的事已经两天了,这两天,裴英秀似乎光速丢掉了悲伤和遗憾,而是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了各种娱乐中,甚至有些忘我。 他越是这样,靳璟的心中反而更加忐忑不安。 “喝水。” “等一会儿吧。” “那我先出去了。一会儿见。” “小璟,”裴英秀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平板电脑,叫住了她,“等一下。” “英秀?”靳璟有些诧异。 “你不回E城吗?如果等着我,可能还要等几天。” “又要赶我走吗?”靳璟回身坐在他的床边,“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矫情呢?”她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我还有假期,不用你担心。” “我就是觉得……有时候吧,挺不好意思的。”支支吾吾说了这句话之后,英秀的脸上竟然飘过了两团红晕。 “啊?”靳璟楞了一下,恍然大悟,“都是护士出出进进,我又没干什么,怎么了,这就害羞了?” “不是……我……” “等你回去以后,”靳璟瞪着他的眼睛,几乎贴到了英秀的脸上,“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可不要后悔哦。” 他无奈地笑了,靳璟刮了下他的鼻子,一溜烟儿地出了病房。 刹那,白色的病房中,就只剩下了英秀一个人。 他看着低低的天花板,压抑窒息,扭过头看向窗户,过了中午,天又阴沉沉的,不用说,一会儿就要迎来新的一场骤雨了。 英秀将平板电脑放在桌上,眼睛凝视着窗外的阴霾。这两天,他在让别人忘忧,而其他人,也在努力让他快乐。 互相压抑,互相安慰。 其实只是想掩藏悲伤而已,虽然悲伤背后的痛苦,可能会更加痛彻心扉。 E城的夜晚,依旧车水马龙,繁华绽放。 星河之隅旁边的银树路,虽然早已过了晚高峰的时间,在这天气渐冷的夜晚,年轻的男男女女宁愿瑟缩着身体,裹紧了外套,也要在外流连,抓住太阳落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 穆佳显然没有那样的心情,而是在星河之隅的吧台里,对着电脑,不停地核算着各种数据。 “佳佳,还没干完啊,你已经下班一小时了。”陶冶啃着个大煎饼,不住地往穆佳那里看。 “别说话!”穆佳头也没回。 陶冶只能挑挑眉,继续啃煎饼,他的目光,落在了一进门不远处的虚拟现实设备体验区,确实,自从更新了装备,星河之隅招揽了不少客人。只是…… “该死!”他还没想完,思绪就被穆佳的骂声打断了。 “怎么了?”陶冶走到穆佳身边,看着密密麻麻的各种数字,有些发懵。“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也不是啊。”穆佳皱着眉,拨通了裴英晨的电话。 “英晨姐?我核算的数字和你说的不一样啊,马上就要付尾款了,怎么办?”不知英晨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穆佳的火气马上就要被点燃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有没有说清楚过?把这种摊子撂给我,我找谁说理去?” “到底怎么了?”一边的李智杰也走了过来,“你这样大吵大嚷,不太好啊,妹妹。”他做了嘘的手势。 穆佳赶紧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到她,三三两两的人群依然在电脑屏幕前,聚精会神,超然忘我。 她也不敢再大声吵嚷了,坐了下来,又开始拿起手机:“我就不信了,还没个做主的人了吗?” “到底怎么了?”陶冶的神情也紧张起来,“遇到麻烦了?” “先前英晨姐姐说的那个账户,款不够啊,我也核算了入项,好像没有之前想得那样乐观。” “赔本了?”李智杰陡然紧张起来。 “胡说!怎么会!”穆佳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给英哥打电话。” “给他打电话做什么?还嫌他不够烦啊?” “那怎么办?你来解决?”穆佳又看了一眼陶冶,“还是你,你能行吗?” 裴英秀还在对着平板玩游戏,手机的铃声响了好久,直到这一局输掉了,他才如梦方醒地接了电话。 “佳佳?” “英哥,帐上出了点问题,付安然哥尾款的钱,先前的账户不太够啊?” “是吗?生意不好吗?” “不是,我是觉得预付款和付尾款的时间太近了,我们还没回血,一时周转不太灵。” “我知道了,别急,等我回去了,用总账的钱付给他就好了。” “可以吗?” “就这样吧,总不能一直欠着款。” “好,我知道了。”穆佳的声音渐渐平静,“不过英哥,咱们还是不要把摊子铺得太大了,感觉不太行。” “好,等我回来之后,会专注这边的,放心吧。” “英哥……”穆佳却忽然要哭了出来,“该有的都有了,就算这次单项赛没有卫冕,你也是最伟大的选手了,就算我求你了,赶紧回来吧!” “好,过上四五天,我就回来了。”他心一软,轻柔地安慰着小师妹。 “也别让英晨姐姐冒险了……我这一算,都吓得魂飞魄散了!”这话一出,一旁的李智杰赶忙给她使眼色,“你在说些什么啊?大老远的,让他怎么想?” 穆佳赶紧又说:“没什么事,等你回来了,一切都听你的。” “她又干什么了?”英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追问穆佳,“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没有了,就这样吧。” 穆佳那边草草挂了电话,英秀拿着手机,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模模糊糊想到了单项赛前一天英晨给他的那通电话,似乎自己最后还说了句“我应该相信你。” 可是这些事情,他已经不愿再去细想了。 看了眼了无生气的左腿,断骨处有些隐隐作痛。他苦笑了下——所有的精神和力气,都被这条腿的裂痕吸了去,连一丝丝的余力都没有了。 他将脸埋在被子里,倏然,觉得自己就像一柄落叶,飘入了滔滔河水之中,随着漩涡翻转,最后,顺着流水,随波搁浅在满是淤泥的河岸,渐渐腐朽。 可是,这片枯叶,也曾经随着高高的树枝一起,在春天萌芽,在夏日繁茂,即便到了风烛之年的清秋,也是会静静飘落,长眠于树下,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滋养着树根,期待下一个春天。但是命运,却将他卷入河水,葬于淤泥。 为什么会这样? 凭什么是这样?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又是我! 他慢慢抬起了头,余光又瞥见了无力柔弱的腿。 曾经,他是如此依靠它,可现在,他的腿,他的身体却不再顾及他往昔青春的光辉,冷酷决绝的留下了创伤和疤痕。他曾经为了每一个完美瞬间而不惜代价,而如今,却要用这样的方式偿付给命运。 裴英秀复又用力把脸深深地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像是要找到什么支撑,他伸出手去,死死地抓住了垂落的床单。 慢慢的,枕头被温热的眼泪濡湿了。 当第一行泪留下来的时候,所有的遗憾、痛苦、不甘、怨愤通通从内心深处一起流了出来,再也收不住了。 他不想,也没有力气再掩饰了。 在异国他乡的医院里,在此刻难得的独处时光,裴英秀只是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将坚强乐观淡然的外壳,通通抛弃。 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如初,也不知道是否还能拿着那把剑,潇洒如昔。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着枕头,发出了轻轻的抽泣。 不知不觉间,抽泣已经变成了恸哭。 靳璟站在病房门外,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单薄的后背发抖,看着那条毫无生气的腿悬空在床尾,突兀刺眼。 她捂着嘴,悄悄掩上房门走了出去。 靳璟没敢在病房外停留,而是跑到了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坐在台阶上,不停地擦着泪。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甚至觉得自己先前劝慰的话,更像是一把温柔刀,钝钝地割破了心头的血肉,只能让人更痛苦罢了。 她漫无目的的翻开手机,裴英秀的应援会在平静了两天之后,有骨干会员制作了一篇剪辑,用拉娜德雷的音乐,配上了裴英秀从早年到现在的比赛画面。 历尽沧桑,人心已老, 尘埃落定。 金钱,名利,如过眼烟云。 仲夏之夜,七月未央, 我与你自由自在的日子, 放纵的日子,城市的灯光, 你与我一同嬉戏,恍如孩童一般。 当我青春不再,容颜已老,你是否还会爱我? 当我一无所有,只剩伤痛,你是否还会爱我? 我知道你会,你会,你会的。 你会的。 Will you still love me,when I a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靳璟大滴的眼泪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晕成了彩色斑斓的晶莹水珠。她伸出指尖擦拭屏幕上的泪珠,却像是擦不掉似的,泪又滴了下来,再也擦不干净。 “I will ,我会的,英秀,我会的……I know I will……”她使劲抹了把眼泪,将额头贴在手机上,把头掩在臂弯里。 赤道的月,柔柔的抚摸着她的长发,将朦胧的光晕罩在她的身上,在靳璟的身下,汇成一抹暗影。 E城,已近凌晨。 陶冶独自在东城的一个小区楼下徘徊,想了又想,他吸了口气,径自走上楼去,站在四层,开始敲门。 “砰砰砰,砰砰砰!” 他敲门的声响越来越大,楼外树上的麻雀都被他惊醒,惊慌地四散而逃。 陶冶犹豫了下,放下了狠狠敲门的手。所谓狡兔三窟,以他的所知,并不知道能否在这里找到他。 第六十六章 陶冶的神经一阵,却是对门的邻居打开了门,朝着他发泄着不满:“这么晚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不敢再大声敲门,只得道了歉,一步一步地下了楼梯。 还没有下到一层,只见得到幽暗的路灯穿过廊道的窗子,飘进了昏暗浑浊的光,映着光,一个瘦高的影子就这样印在了墙壁上。 “陶冶?”安然吓了一大跳,“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有话想对你说。” “打电话就好了,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安然皱着眉,显然对陶冶的举动不太满意,“算了,咱们出去说吧。” 陶冶下了一层台阶,离安然更近了:“我来都来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安然勾了下嘴角:“单身汉的房子,实在看不过眼,还是出去吧。” 小区内的小道上,树影摇曳,在秋天的晚上,显得有些诡异奇崛。 陶冶冷着脸,声音也低沉沉的:“安经理,你不顾一切,非要鼓动英晨姐买虚拟现实设备,到底为了什么?” “为什么?你这是什么话?”安然耸了耸肩,“当然是为了赚钱,不过也算是共赢,他的生意蒸蒸日上,而我拿到所需要的钱。至于你,这样问就太没道理了,我拉着你一起鼓动裴英晨,你在设备款项中也有抽成啊。” 陶冶语结,想了下措辞:“之前你们签了合同,她已经买了不少,可最后,你怎么又让我们一起去了邻市,非要让英晨姐接着购买呢?如果资金出了问题,周转不灵,你的钱也不能及时回账,你也要跟着受损失啊。” 安然掏出一片口香糖丢进嘴里:“不管怎么样,裴英秀都要付我的钱,不管他从哪里找。这就不是我要担心的事了。” “如果,”陶冶咽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如果星河之隅真的有什么资金上的困难,甚至是更严重的问题,对你有什么好处?还会失去一个重要的客户,我想,安经理做事,不会是这么目光短浅吧?虽然要卖设备,但绝对不会杀鸡取卵、竭泽而渔,对吧?”陶冶探究的眼神望向了安然。 “所以呢,年轻人,你这么晚找到我,究竟想问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你先是蛊惑我,拉拢我,然后又鼓动了英晨姐,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说了,赚钱。这就是目的。”安然将手插在裤兜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太冷了,你也回去吧,明天再说。” “这不仅仅是赚钱了吧?如果只是挣钱,有必要这样精心谋划吗?”陶冶没有移开步子,还向着安然又迈了一步。 “好吧,看来你还是个有头脑的人,至少比你们店里那几个人强一些。”安然索性坐到了花坛边缘,对他挑了挑眉毛。 “所以?”陶冶睁大眼睛看着他,好像一不注意,安然就要凭空消失。 “你怎么想的,我管不着,至于你这样揣测我,那也只是你的凭空猜测,但是我知道的是——”安然吐掉口香糖,直了直腰,“我知道的是,你曾经拿了我的钱,还帮我看了星河之隅的账目,当然,最近的一次,是和我一起,说服了裴英晨投入了更多的钱买设备,这些事情呢,说大不大,但是,”他站起来,走向陶冶。 “我知道你其实不想去我那里上班,而你,还没有找到别的工作,如果这时候裴英秀把你扫地出门,你可就连这么点薪水都保不住了。”他拍了怕陶冶的肩,“三思啊。” 陶冶的脸上闪过些许惊慌,他喘了几口气,忍了又忍,声音从牙缝间蹦了出来:“安经理,你这是步步为营,究竟算了多少步啊!” “哈哈,抬举了,”他往前走了两步,又扭过头来,“你也拿到了不少钱,其实你也清楚,以你的情况,在裴英秀这里只是打短工而已,谈不上忠诚,更不需要卖命。所以,各取所需而已,这样对谁都好。” “安经理!” “回去吧。”安然头也不回的走了。 陶冶一屁股坐到了花坛边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从夏天第一次见到安然,一直到现在,一点点,一步步,自己仿佛是掉进了彀中,待到梦醒时,却发现,再也没有力气游上岸了。 “傻瓜!”他一拳砸在石质的花坛上,手指关节都要渗出了血。“你真蠢!” 音城已经渐渐进入了旱季,连下午的骤雨都比先前一段日子小了些,更多时候,整个城市骄阳似火,风吹来阵阵海洋的气息,倒平添了些许奔放的气息。 靳璟开始往行李箱一件件地收拾东西。待到她拉着箱子到了医院,裴英秀已经坐在床上,开始叠衣服了。 “我来吧。”靳璟打了声招呼,就开始径直替他整理衣物了。裴英秀的行李,在队友们回国之前,就已经被搬来医院了。 他带来的,除了一些必需品,无非就是比赛服、运动装,甚至还有一套没有派上用场的开幕式礼服。 靳璟不动声色地背着身,替他一件一件的收拾着。裴英秀看了那行李箱一眼,怔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小璟,我来吧……” 靳璟看了他一眼:“你还是歇着吧,省点力气上飞机。” 他笑了笑,没再坚持。 裴英秀的比赛服,他备了两套,一套月白色的,和他一起,站在了团体赛的冠军领奖台上,还有一套藏蓝色的,现在只剩下了上衣。还有一些常备衣裤,都被靳璟整整齐齐叠了起来,收好。 她的手触到了一个黑色小包,里面除了充电器胶带这些小东西,还有两本漫画书,再往里面看,就只剩下一方小盒子了。靳璟对着窗子拿出来看,打开盒子,是那枚团体赛的金牌。 现在,在热带阳光的照耀下,那枚奖牌沐浴着最明媚最热烈的光,熠熠生辉。 靳璟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赶紧合上了盒子,扭过头,“都收拾好了。” 飞跃大海,穿过云端,E城,已经清晰的映入眼中,穿破朝霞,趟过层云。清晨的E城,薄暮 晨光,晴日初升。 斩尽荆棘,跃渡沧海,如今再回到这片土地,竟然犹如在梦境中,缥缈而不真实。 裴英秀凝视着窗外,眼见着飞机穿过层层云朵,缓慢降落在这片熟悉温暖的土地上。 回家了。 陶冶踏着晨光,接替了已经昏昏欲睡的李智杰上早班,经过整晚的辗转反侧,他没来得及吃饭,只是匆匆忙忙喝着杯豆浆,靠在吧台,看着一众通宵后红着眼睛的玩客走出了大门。 通宵的客人正陆续离开,一个穿着鲜艳工作服的快递小哥逆着人流推开了玻璃门,径自走到吧台:“请问哪位是陶冶先生?” 陶冶有些纳闷:“我就是,请问……” “您的包裹。请签收。” “我的?”陶冶有些诧异,还是在单据上签了字,“这是哪里寄来的?” “这个,”快递小哥看了看包裹,“没写详细地址啊。”那小哥撂下包裹,匆匆离开了。 包裹是小小的一盒,陶冶拿在手中摇了摇,里面似乎有响动,他拿过裁纸刀拆开了包裹,发现里面装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U盘。 陶冶的心中,无端的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见周围没有人,他缩在角落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插上了那支U盘。盘里面并没有大量的文档资料,只是有几段音频。 他手有些抖,吸了几口气,才拿过耳机,打开了音频。 陶冶的瞳仁陡然放大,溢满了惊惧和无措,他的嘴唇有些发抖,伸手一扯,将耳机狠狠地摔在桌上,掩着面,把刚梳好的头发揉的一团乱。 里面的音频,竟然是之前和安然见面的录音,从他的办公室到小街咖啡店,应有尽有。 “无耻!” 陶冶查了各个账户,觉得自己还有些底气,刚要给安然打电话,却收到一条来自安然小弟的信息。“不要给安经理打电话,也不要试图做些什么,因为,做了就是做了,不以之后的所谓补救为转移。” 安然果然,比秦阳更难对付。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肖湛隔着马路,拿着摄像机,将玻璃窗内陶冶的惊恐失措,全然拍了下来。“裴英秀,你以为自己是义薄云天的老大吗?”一旁的秦阳冷冷地笑了声,扭过头,“撤。以后,边看戏,边做我们的事就好,不用慌。” “明白。”肖湛点了下头,看了眼刚刚收到的微信,轻声说,”经理,他们回来了。” “谁?”秦阳忽然恍然大悟,“哦,哦,我都快忘了,还真不容易,难为他了。” 二人的车,悄悄消失在银树路上了。 裴英秀住进了第一医院,只是从还没下飞机开始 ,他就开始发烧,到办了手续住院,已经烧得很厉害了。 他的腿,也开始疼痛加剧,如今,全身已经是冷汗淋漓,痛得说不出话了。 医生的诊断言简意赅:骨髓炎,一种骨折后的并发症,如果治疗不及时,可能会转为慢性,甚至会留下后遗症。 靳璟下了飞机已经被裴英秀赶去了家中,而陪在医院里的裴英晨听闻这个消息,只是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当然我们会全力治疗,也需要患者有毅力,一起配合。” “好,我明白了,谢谢医生。”英晨恍恍惚惚地答应着,走出了办公室。 来到病房,护士已经给裴英秀的手背上扎了针,打了点滴。英晨站在门口,眼前是白色的墙,白色的被子和桌椅,还有,床上苍白的裴英秀。 “哥?”她赶紧坐到床前,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英秀灰白的嘴唇翕动了下,声音沙哑:“你也回去吧……”他侧过头去,英晨分明看见,他的脖颈也满是汗水,甚至将衣领也浸湿了。 “你这样子,让我怎么回去?”她吸了吸鼻子,差点就要哭了出来。 “你怎么也要哭起来了。不要哭……没什么好哭的。”他咬着牙,努力吐出了几个字,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英秀闭上了眼睛,依然侧着头,抿紧了唇,没有打点滴的右手,不动声色地紧紧攥着床单,连手指的骨节都开始发白了。 “你怎么这么拗啊。”英晨拿着毛巾帮他擦汗,“疼就喊出来啊,这样不觉得难受吗……”她的嘴一咧,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条腿,又不是……没断过,这算得了什么呢。”他的声音,已经化作轻声呢喃了。 “傻瓜!”英晨把毛巾扔到一边,站了起来,“哥,打一针镇痛剂,好好睡一觉,好吧?” “不打针。”这句话,他倒是说得很坚定。 “你想疼死吗?”英晨没理会他,说着就要往门外走。 “我说了不打针,回来。”裴英秀竭尽全力,说出了一句连贯的句子。 “我说老哥,”英晨又折了回来,坐在床前,握着他冰凉的手,“现在已经不需要注意那些有的没的了,也不用再验血验尿查违禁药品了,你明白吗?从今以后,想做什么都可以,你要好好爱惜自己啊。” “我就是不想让自己变成玻璃渣,我可以的,所以……干嘛要打镇痛剂……”他咬着唇,灰白的嘴唇几乎就要被他咬破,已经可以看到渗出的血丝。 “好,我说不动你,”英晨重新站起来,“我给小璟姐打电话,你要是想让她看到你这样,就尽管任性,啊?” “不许打!”英秀往床边探了探身,想要抓住英晨的手臂,却扑了个空,连带着点滴都震荡起来。 “你干什么啊!”英晨急忙扶住他躺好,她甚至不能确定,裴英秀的神志还是否清醒,“你别动了,好不?我不打了,不打了还不行吗?我都答应你,求求你不要乱动了,哥!” 裴英秀吸了几口气,气息微弱:“别告诉她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我知道了,知道了……”英晨吸了吸鼻子,“那你也答应我,打一针,好好睡觉,好不好?” 过了片刻,裴英晨带上了房门出来,明晃晃的走廊长椅上,坐着个身着黑衣的纤瘦男子。 裴英晨心一沉,没有看他,直直的往前走。 “现在见到我,都不打招呼了吗?”秦阳没有站起来,那双柳叶一样的眼睛却盯着她,有些灼热。 英晨吓得脸色都变了,低声说:“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即便我想来看看你哥哥,但他见到我,只会更加烦恼,所以,就只能在外面看看喽。”他勾了勾嘴角,眼睛眯了眯,露出了邪魅的笑。 “无聊!” “是,我也觉得自己挺无聊的。”他点点头,慢慢踱到病房门口,透过房门的玻璃,看到了病房里恹恹的裴英秀。 “好像很严重啊。并发症吗?还是后遗症?”他歪着头,探究地看着玻璃。 “你才后遗症呢!”裴英晨推了他一下,看了眼房门,压低了声音,“赶紧走!” “不是后遗症,那就是并发症吧?如果只是骨折,何至于将一个生龙活虎的运动员折腾得气息奄奄啊。” “走,赶紧的!” “这就走。”秦阳往前迈开大步走去,裴英晨看着他越来越远的影子,稍稍松了口气。 第六十七章 秦阳往前走到廊道的尽头,刚要拐弯,迎面碰上了一个步履匆匆的女孩,脚步慌乱,直直地往走廊里跑。 他定睛看去,下意识地叫了声:“小璟?” 靳璟回过头,脸上写满了讶异和不解,“你来干什么?” 秦阳打量着她,头发草草扎了个马尾,穿了一件米色的外套,脚上一双小白鞋,乍一看去,还是像个学生。 靳璟下飞机时被秦阳赶了回家,她也只是收拾了下,赶着到学校销了假,趁着没课,终是不放心,又往医院来了。 “医院是公共场所,我当然可以来了。”秦阳往她的跟前走了几步,叹了口气,“看起来,和裴英秀在一起,你倒是憔悴了不少。现在还好吗?” “当然,我很好。”靳璟抬眼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和他说下去的意思。 “我刚看了看他——当然是在病房外面看的。好像不是很乐观,看起来挺难受的,小璟,你可是又要受累了。” “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她说着,就要往前走。 “小璟。”他的声音忽然柔和起来,靳璟一愣,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他这样的声音了,她回过头,看着秦阳,他穿着黑色衣衫,站在不远的地方,神色还是淡淡的,恍然间,像极了那个熟悉的影子。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你能过得好。” “是吗?”这话一出,靳璟脑海中立时蹦出了种种画面,秦阳的绝情,赵晓雅的无理,自己去找他时候的卑微和他的凌人盛气,这一切的一切,瞬间就把刚才那熟悉的影子击得粉碎。“你是巴不得我赶紧倒霉吧?” “算了,”秦阳转过身,“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不过我实在看不出,你跟着这样一个男人,怎么才能得到幸福。” “那也比和你一起来得幸福。”她狠狠瞪了秦阳一眼,转身匆匆走了过去。 “好吧。”秦阳看着她远去的娇小背影,“小璟,那就怪不得我了。你这样执迷不悟,我也只好,成全你。” 靳璟听到他沉郁的声音,觉得后背一阵发冷,她回过头,想说什么,却一时也想不出如何接这句凌人的话,只能又回过神,向着廊道跑去了。 她推开病房的门,只见得到床上沉沉睡去的裴英秀和守在一旁的英晨。 “小璟姐?”英晨赶紧站起来,又压低了声音,指了指英秀,“打了一针,刚睡着。” 她拉着靳璟出了门,将裴英秀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靳璟。 靳璟抿着唇皱着眉,低下眼眸:“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吗?” 裴英晨摇摇头:“等过了这一段,应该会好些。” 靳璟有些呆愣愣的,她的头有些沉,此刻忽然有些头重脚轻,连眼前的景象都模糊了,她往前一栽,眼前立时黑了下来。 “小璟姐!”裴英晨吓得心惊肉跳,赶紧扶住她,“先坐一下吧!”扶着靳璟坐下,英晨接着说:“如果你再倒下了,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靳璟想了想,又深深吸了几口气,觉得眼前有些清明了,这才接着问英晨:“我倒忘了问,英秀父母怎么还没有见到?” “嗨,”英晨叹了口气,“他们本来就对我哥复出这件事不支持,人又在几万公里外的G国忙生意,G国形势不太好,一时也回不来了。” 靳璟叹了口气:“这样的情况,又要靠他一个人挺吗?” “其实本来吧,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所以我觉得,他也应该习惯了吧。”英晨无奈地笑笑,“这世上,谁不是孤独的呢?” 靳璟体味着这句话,若有所思地看着廊道尽头那扇透着稀薄阳光的窗子。 猎狐部落中,在这凉凉的秋日当中,几乎看不出萧条肃杀的痕迹,一波波的看客只顾在屏幕上厮杀,宣泄着感官的快感和荷尔蒙的刺激,根本觉察不到昼夜交替,甚至是季节更迭。 坐在僻静办公室的秦阳,此刻却看着窗外槐树的落叶,有些心绪烦躁,他扔下让人头疼的账目,找来了肖湛。 “让你联系的事情,说得怎么样了?” “经理……”肖湛有些支支吾吾地,好容易,他才憋出了下一句话,“咱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那你说,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话虽如此,可咱们也不能……经理,这真的太冒险了。” “裴英秀天天在银树路上招摇,夏天的时候,更是闹得我们不得安宁,而安然,也是个背信弃义的家伙,更是把我逼上了绝路。我如果还是这样,看着他们联合在一起,那就是天大的笑话和耻辱,你明白么?” “是,你说得对。可是目前我们看来,裴英秀和安然,似乎并不是一路人,他们联合……” “我可没有那个时间去探究他们的关系,我只是想让他们哪个都不好过。希望你清楚这一点。” “可这样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秦阳站起来,笑了笑:“当然是我们现在最缺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经理!”肖湛的脸都有些发白了。他战战兢兢,没往下说。 “当然了,”秦阳背过身,“你跟着我打拼了这么久,我也没给你什么,如果你觉得我太疯狂,当然可以不去做,我也不会怪你。人各有志。” “我也不喜欢星河之隅,也看不惯裴英秀。我的意思是,是……”他顿了顿,接着说,“看看有什么隐蔽一些的办法,能做得更周密。” “那还是要靠你了。”秦阳又转过身来,走上前来,拍了下肖湛的肩,“如果中途有什么疑虑,尽管停下来就好。” 靳璟坐在病房中眯了一会儿,朦胧中她睁开了眼,待到眼前的云雾散开,她看到裴英秀已经醒了过来,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她的声音中透着欣喜,赶紧拿过桌上的橘子开始剥,“吃个水果吧。” “小璟,”他按住了靳璟的手,“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来了?” “我今天没课,正好来看看,下周开始,我就要忙起来了。”她剥开一瓣橘子,塞进了英秀嘴里,“酸不酸?” “甜的。”裴英秀笑了,“听话,回去睡吧。” “一会儿我就走。”她垂下眸,裴英秀探着头看她,隐约能看到她眼中的水气。 他还有些发烧,觉得身子有些轻飘飘的,腿也一直在疼,周身都很不舒服,他只想赶在自己的烦躁郁结爆发之前,让靳璟赶紧走。 裴英秀没有力气再和她说下去了,只能点点头。 靳璟觉得门被轻轻推开了,往门外一看,只见李智杰圆滚滚的身躯勉强躲在门后,还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进来。 “来都来了,还躲什么?”靳璟招呼他们进来,“快进来吧。” 李智杰酝酿了片刻,才在脸上挂着笑,他拿着一篮水果,他的身后,跟着一直低着头的陶冶。 “英哥!”他一看裴英秀苍白削瘦的脸,当场就抑制不住了,方才摆好的笑马上就变成了满脸的悲戚。李智杰几乎是扑到了裴英秀的床边,“英哥!” 他的哭腔瞬时就响在了裴英秀的耳畔,英秀撇了下嘴角,睁开眼睛,伸手点了下李智杰的脑门,“大男人还哭什么哭,我这几天实在是不想再听见哭了。” 李智杰吸了吸鼻子:“早知道这样,我们当时说啥都不会让你回去的!”靳璟瞪了他一眼,使了个眼色,李智杰这才回过神,往边上站了站,不敢再说什么了。 “说得好像你们能管得了我似的。”裴英秀挑了挑眉毛,狡黠的一笑,“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靳璟觉得英秀有些精神了,趁着这个空档,让他喝了点水,又吃了点水果。 裴英秀往李智杰身后看了看:“陶冶也来啦?” “英哥……”一直站在李智杰站到裴英秀的跟前,看着床上的人形销骨立,陶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被刺痛了,叫了一声裴英秀,就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怎么了?”裴英秀对着他笑,逗他,“你一向不这样的,怎么今天也跟杰子一样,开始悲悲戚戚的了?” “我……”陶冶支支吾吾的,又抿了抿唇、咽了口气,仍然什么也没说。 “怎么了这是?”英秀眯了眯眼睛,觉得有些好笑。 “我,英哥……我……”陶冶的心砰砰跳着,他想到了晚上和安然说得话,眼前又晃过那个优盘,可是在裴英秀面前,看着他依旧清亮的眼睛,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有些事情,可能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有什么事吗?”裴英秀觉得陶冶有些异样,“你别急啊,慢慢说。” 陶冶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什么。 李智杰见状,拉开了陶冶,“他能有什么事?英哥,你还说陶冶和我不一样,可看看现在,他比我可怂多了,就差梨花带雨了。” 陶冶觉察到自己的确什么也说不出,只能趁着李智杰打趣自己的时候,重新站在了他的身后,再也不吭声了。 靳璟看了看陶冶,刚要说什么,只见门又被推来了,季繁希穿着白大衣走了进来。“人真多啊,”她快步走上前,“裴大侠,你别着急,好好治疗,不会有什么事的,放宽心。” “谢谢,”他轻声说,“小璟还要麻烦你照顾了。” “真啰嗦!”季繁希撅撅嘴,就见护士进了来,“裴英秀,要清创排脓了。” 英秀的脸色一下变得尴尬起来,病房里的人见状,都识趣的走了出去,只有靳璟还站在他的床前,有些紧张地看着护士有条不紊地开始准备工作。 “你也先出去吧。”裴英秀碰了碰靳璟的手臂,“再待一会儿,你也回家吧。” “你不喜欢我在这里陪你吗?”靳璟咧着嘴笑了笑,弯下腰看着他明亮的眸心,她的辩梢垂了下来,扎在裴英秀的脸颊和脖颈上,碰的他有些发痒。 他眯了眯眼睛:“比起现在累得憔悴的你,我更喜欢看你漂漂亮亮的样子。” “现在还油嘴滑舌,男人都是一样的。”她努努嘴,还是走了出去。 “等一下,”裴英秀叫住了她,”帮我叫下杰子,我有事和他交代。” 满脸迷惑的李智杰随即进了来。“英哥?” 一旁的护士已经开始工作了,裴英秀觉得腿上凉凉的,有淡淡的酒精的气息。他闭上了眼睛,吸了两口气,“最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吗?我总感觉有些怪怪的,英晨有点,今天看了陶冶,好像也有什么事。” “哪有啊。我看着都好好的啊。”李智杰有些发懵,接着说,“你还是别操心了,先好好养伤,以后要干什么都可以。” 护士已经开始处理发炎的部位了。裴英秀觉得腿上犹如被钢钻刺了一下,忍不住,呼了一声痛“嘶……” “英哥。”李智杰赶紧看去,隔着正在处理的护士,他也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见伤处发红,有些狰狞,像一道裂开的沟壑,紧紧盯着周围的一切。 “英哥。”李智杰再看他时,只见裴英秀痛得满脸是汗,手指紧紧抠着褥子,连手臂上都渗出了细汗。 李智杰探上前去,用自己宽厚的手握住裴英秀的手指。英秀已经顾不得了,只管紧紧握着他的手,握得连李智杰都觉得有些疼了。 李智杰有些难过——无论在年少时,还是现在,裴英秀留给他的印象,都是风姿翩翩,沉稳淡定,可这样的裴英秀,他也是第一次看见。 他无法感同身受,只是眼前已经模糊了一片。 直到护士离开了一会儿,裴英秀才渐渐缓了过来,自己咬着牙拿了张抽纸,擦着自己满头满脸的汗。看到李智杰,英秀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智杰没说什么,转身出门,将自己满是紫痕的手插在兜里。 靳璟和陶冶还坐在外面,虽然李智杰一脸平静的出来。但靳璟细细想想,觉得心里发苦,也不想再问了。有些事情需要适应,而生活也要继续下去。 一阵凌乱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靳璟抬头看,竟然是穆佳。 “佳佳?” “英哥,英哥呢?” 第六十八章 “在里面啊,你怎么来了?”靳璟站了起来。 “你来了,店里怎么办?”李智杰皱了皱眉。 “哎呀,我找隔壁的人帮忙盯了一会儿,打电话没人接,我这才跑了来。” “什么事啊?”靳璟往前走了一步,拉住穆佳问了问。 “我找英哥。”她显然不愿意和靳璟多说。 “你怎么不找英晨?”李智杰拉住她,“你也往医院来,只能让英哥休息不好。” “你别在这里振振有词的,平时就知道吃,关键时刻一个也靠不住!”穆佳有些怒气,“裴英晨也是一样,从她来到现在,哪个篓子不是她捅的?” “别吵了,”靳璟看了她一眼,“你还是进去说吧。” 陶冶一直没说话,只是坐在长椅上,眼神涣散地看着周围的人来来往往,这些话,他听着恍惚,并没有听进去。只是穆佳一到,他才仿佛感到了什么。 陶冶颤颤巍巍地,扶着墙站了起来。 穆佳已经进到病房里了,她直接走上前,还有些气喘吁吁,问向裴英秀:“安然那边催着付尾款,我拖了半天,好像不能延期了,他要得急,我这才来问问你,怎么办。” “是吗。”裴英秀的声音有些低低的发沉,“不是说好了吗,用我总账的钱付给他。” “是这么说,可是这样的话,我们的周转会不会出问题啊。” “先付钱吧,要是去借贷,恐怕会更糟。你告诉他,明天就付给他。” “我觉得,安然要得太急了点,一开始他可不是这样的。” 裴英秀笑了笑:“算了,他也有自己的事情,可能需要用钱吧,我们给他就是了。” “我知道了,可是……”穆佳莫叹了口气,“等你好起来,还是赶紧回来吧,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感觉都要乱套了。” “哪有那么严重?”裴英秀歪过头去,“你是太过担心了。” “行吧,我也不说什么了。”穆佳站起来,撇了下嘴,“你好好养伤,这些事情,就让我们代劳然后向你汇报吧。裴老板。” 英秀闭上了眼睛,脑海里乱糟糟的,从出发去音城,到拿了团体冠军,再到单项赛的重伤,回来后,又是星河之隅的各种事情,他觉得自己身心俱疲,一应的种种,再也不愿去仔细想了。 可是,一味的不去想,更不是问题。裴英秀觉得自己好似一个陀螺,昼夜不息地转着,只是从一个广场,转到了另一片空地。 从来都没有像这样累过。可即便如此,裴英秀心里明白,自己只是不想过早地去面对之后生活中的迷茫和不确定的……恐惧。而现在躺在医院里,何尝不是在一处避风港里躲避狂放骤雨呢? 翌日,天阴沉沉的,一改前几日的晴朗灿烂,裴英晨穿着一身黑色夹克,低着头进了星河之隅。 英晨扫了眼吧台,没看到应该当班的李智杰,倒是陶冶,顶着黑眼圈支撑在吧台里,手里还拿着杯豆浆啜着。 “杰子呢?没上班?” “别提了,他老人家吃坏了东西闹肚子,上吐下泻,已经去看急诊了。” “真是的!”英晨有些气恼,往吧台的高脚凳上一坐,接着发牢骚,“都和他说好了,一起去打款来着。” 陶冶微微抬起了头,试着问:“转账还要两个人?” “数目不小,我哥让两个人一起,真是操碎了心,也是见了鬼了。” 陶冶看了看她,没再接话,而是继续喝着豆浆。 “你快点喝,一会儿咱们一起去好了。让穆佳过来看摊。”英晨站起来,已经背上了包。 半个小时后,英晨和陶冶已经到了开户银行的ATM机上,对照着账户进行转账操作。还没开始转账,ATM机就显示故障,并不支持自助转账。 “简直了!”再换了两台ATM机后,英晨心里的火终于窜出来了,“走,去大厅!” 此时的银行大厅,已经挤满了人,大堂经理和保安正协助客户们办理相关事宜,忙得焦头烂额,裴英晨看着各个窗口排起的长号,休息区也是人满为患,更加烦躁了。“要不咱们换一家?谁知道还要等多久。” 陶冶看了下表,轻声说:“附近只有这一家开户银行的网点,咱们再换到别处,加上来去时间,也差不多顶的上排队时间了。” 英晨觉得有理,没再坚持。在冰凉坚硬的椅子上排号,等到叫到她的时候,已经过了四十分钟了。 她的前面,是个来办转账的老婆婆,老人家办业务,总是要慢一些,英晨见状,觉得忍耐已经到了极点。 终于,她坐到了柜员玻璃前的那方椅子。对着一脸冷淡的柜员,英晨实在不想再等了,想了下,直接说:“我要转账。” “多少?” “40万。” 柜员抬眼看了英晨一眼,“您稍等。”等了片刻,柜员抬头,“对不起,您提供的账户有问题,无法转账。” “为什么?” “账户被冻结,可能是流水的原因,系统会进行筛查和核实,具体原因,还需要开户人来进行核实。” 裴英晨开始给安然打电话。一连几个电话,无人接听。 她有些急了,往前探了下身子,对柜员说:“麻烦帮我取款,谢谢。” 柜员抬头看了她一眼,就开始进行操作,随着点钞机哗哗的声响,一叠叠红色的人民币已经摆到了英晨面前。她看了眼周围,从包里掏出个大兜子,将现金一股脑的装了进去。 “我的姐姐啊!”在后面看着的陶冶一脸紧张,压低了声音,“你这是干嘛?这么大的钱,你干嘛要现金交易?” “安然催的急,今天又不顺利,索性直接现金给他,倒还方便了。” “可是,这大白天的……” “难道你还想月黑风高的时候去找他啊,走啦,开车!” 两人坐在车上,陶冶发动了车,却感觉有些不大对。“有点不大对劲啊,我下车看看。” 陶冶下了车,蹲下身去,有些吃惊,“咱们的车胎被扎了!” 英晨赶紧下了车,看向车子,后胎已经被扎了,看情形,应该有一段时间了,有些瘪,软趴趴的,显然不能再支撑着回到星河之隅了。 “那怎么办?”她抬头望了望,此处临近E城中心,车流滚滚,因为是工作日,人流并不密集。 “肯定开不回去了。”陶冶张望了下四周,走到路口,“还是先打车吧。”不远处,正好有一辆出租车在等客,陶冶甚至能看到里面的司机在往他们的方向张望。 英晨扭过头,看了眼银行的招牌,她想到了什么,拉了陶冶一下,低声说,“咱们在银行门口,明晃晃的,你不怕啊?” 一句话点醒了陶冶,他眼睛一亮,“对啊。”两个人并排走在车流的一侧,沿着道路往前走。 过了两个路口,裴英晨拎着包,已经有些喘息了,陶冶看了眼她,又看了下表,“要不就在这儿吧?”他一招手,不远处一辆出租车就驶了过来。 “银树路中段,星河之隅网咖。”陶冶坐在副驾驶,上了就报了目的地。司机没说话,只是咳了两声 ,陶冶侧头一看,那司机还戴着个口罩,像是感冒了。车子转了个弯,调头往银树路的方向驶去。 虽然是工作日,也过了早高峰的时间,但因为E城有主干道在翻修改造,所以道路显得有些拥堵,车流缓慢,如同阻塞的河沟,流淌得并不顺畅。 车子有些晃,不知过了多久,陶冶和英晨都有些犯困了,朦朦胧胧间,英晨向车窗外望了望,出租车已经通过了最拥堵的路段,离银树路越来越近了。 车流渐渐稀少,速度也渐渐加快了。车子一拐,上了滨城大道。 “诶,师傅,这不是去银树路的方向啊。”陶冶提醒了司机一句,“我们可不是外地人。” 那司机并没有理会他,反而越开越快,绕过滨城大道的岔路口,往更为偏僻的三河路驶了过去。 “停车!停车!往哪儿开呢?”后排的英晨也察觉到不对,开始使劲拍着司机的座椅,“快停车!我们要下车!” 车子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英晨看着车窗外,挂着枯叶的杨树一排排的飞速倒了过去,车速加快,扬起了道路上的尘土,还夹杂着飞旋的枯枝败叶,车子越开越远,尘沙飞起,视线浑浊,天际间,只剩下荒地和杨树了。 “你要干什么!”陶冶心里已经明白过来,他们已经被劫持了,车子的终点,很有可能,也是他和裴英晨的终点。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鼓足勇气,用尽所有的力气,挥着拳头朝司机砸去,谁料那司机一躲,车子歪了一下,又平稳地开始加速。 陶冶还要再打,拳头刚挥出去,司机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狠狠地用右肘怼了他的后颈,陶冶一下子没了声音,身子一软,倒在了副驾驶座上。 英晨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她本能地抱紧了包,望着窗外,吸了口气,试图打开车门。显然,这招并不行得通,她开始在自己随身的小包里寻找,最后颤巍巍地掏出一串钥匙,开始使劲砸着车窗的一角。 钥匙撞击车窗玻璃,发出了清脆微弱的声响,司机通过后视镜,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再出手,也没有再减速,朝着更遥远的郊区驶去。 裴英晨突然停了下来,这时她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司机见状,猛地踩了刹车,车子发出刺耳的刹车声,总算停了下来。 他并没有打开车门,而是移开了座椅,直接朝着后座一扑,登时就抢过了英晨手里的手机,顺便拿出绳子,将她的双手捆了起来。司机回到驾驶座,顺手就收去了已经昏迷的陶冶的手机。 “放开我!你这是绑架!”此话一出,司机虽然戴着口罩,可还是露出眼中的凶光,他掏出一卷胶带,捞过英晨,将她的嘴封了起来。随即,继续像着偏僻的地方开去。 英晨惊惧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她渐渐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身处何处,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生死未卜,大概就是这样的情景了。 又过了一会儿,车子慢慢减速,停在路边,那司机刚下车,英晨扭着肩,想别开车门,忽然看见一辆半旧的黑车开来,下来一个大汉,和那戴口罩的司机简单说了两句,忽的,那黑车瞬时钻出四个精壮青年,都戴着口罩和棒球帽,直接朝裴英晨的车而来,不由分说,将她和昏迷了的陶冶拖下了车。 “呜呜呜……”英晨用力想挣开绳索,绳结纹丝不动,手腕却多了几道伤痕,两个男子拉着她的胳膊往下拽,她只能用力蹬腿,试图踢向抓她的人,只是这点力量,在几个男人眼里,像极了虎口中的绵羊。 “怎么没把他们蒙起来?”来接应的为首大汉对出租车司机的行动并不满意。 “荒郊野地的,再加上赶速度,就一个书生和女人,怕什么。” 裴英晨仔细听着这两句话,她有些泄气——他们的声音,并不熟悉,也听不出两个歹人是哪里的口音。 “呜呜呜……”她还在挣扎,一脚踢在了前面男子的腿上,让那人差点一个趔趄,谁料那人转过身来,面露凶色,狠狠瞪了她一眼,刷的一下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臭丫头,活腻歪了吧!”寒光一闪,冰凉的匕首就贴上了英晨的脖颈。 “呜呜……呜呜呜”英晨几乎哭了出来,四周都是荒凉的土坡和枯树,道路狭窄,人烟全无,即便是此时葬身黄土,也几乎没有人知道…… 爸爸,妈妈,哥哥……她闭上眼睛,两行眼泪已经从眼角滑落,流进了衣领。 “行了,吓死了怎么办。走!”为首的大汉低声呵斥了拿匕首的男子,他才悻悻地放下了匕首,骂了几句,拖着裴英晨上了那辆黑色的车。 英晨几乎是像麻袋一样,扑通一声扔在了后座上,随即一个男子快速地上了车,坐在她旁边,将她的双脚也捆了个结实,另外两个人拖着人事不省的陶冶坐在前面,车子轰隆一声发动,继续往前奔驰而去。 第六十九章 渐渐地,英晨含混不清的哭声变成了低低的啜泣,她的脑子渐渐清醒起来,回想着从银行出来的一切行动,莫名扎破的轮胎、道路旁似乎等待已久的出租车、甚至过了两个路口,又有停在不远处的出租…… 裴英晨后背一阵发凉,这群人,到底是谁,要干什么? “呜呜,嗯嗯嗯,呜呜呜呜……”她的肩膀和手臂激烈的扭动,抱着鱼死网破的信念,用头去撞坐在身旁的男子。 “见了鬼了!”身旁的男子恼怒起来,一拳打在她的脸上,“这是个疯婆子吧!从上车到现在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没人回应他,显然无声的沉默是在告诫这个男子——不要说话。 伴随着挣扎的伤痛,裴英晨觉得有些头晕,努力抬起头看向窗外,车子在土路上颠簸,又拐了一个几乎九十度的弯,似乎开进了一个村子,周围的杨树林和土坡变成了歪歪斜斜的破旧老屋,还有几乎要破碎的窝棚。 看到这情形,裴英晨已经完全绝望了——荒无人烟的道路,如今又到了人迹罕见几乎废弃的村子。她从来都是心高气傲,光鲜亮丽,即便被质疑被欺骗,她也会重新高昂着头,继续着自己的事情,相信着自己的梦想。 如今就要葬身在这荒郊野外,实在是一件可悲又讽刺的事。 已经过了中午,裴英秀靠在床头,拨通了英晨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过了一会儿,听筒里依然传来关机提示。裴英秀想了下,打给了李智杰,“杰子?你们的事办完了吗?” “英哥,我,我在家呢,肚子不舒服,没和英晨一起去啊。” “什么?”英秀有些诧异,“她一个人去了?” “应该和陶冶一起吧。她还朝我发火来着。” 陶冶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已经到了下午,直到靳璟上班,裴英秀依然在不停地拨打两人的电话,每打一次,他的心都紧张一分。英秀看了下表,觉得事情已经不对了。 “安然,你今天见到英晨了吗?……好,谢谢,钱我会尽快打给你。”英秀看着眼前雪白的墙壁,有些发懵。他看着自己悬吊着的无力左腿,只能感受到挫败和无力。英秀想了想,联系了靳璟。 “小璟,你别慌,听我说,可以帮我办件事情吗?” 破落村庄中,裴英晨和陶冶被扔进了一个小院的昏暗厢房中,房中充斥着霉味儿和土腥味儿,直冲鼻子,英晨咳嗽了好一阵,才渐渐平复下来。 陶冶歪在地上,脸上身上都沾了尘土,依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英晨有些不甘心,她蹭到陶冶面前,用手臂竭力碰了碰他,陶冶!陶冶你能听见吗?醒醒啊!陶冶! 她撕心裂肺的话,在胶带面前,只能变成了呜呜的含混音节。 陶冶依然紧闭双眼,窗外阴阴的光线照进来,显得他脸上灰冷一片,仿佛已经沉睡安眠。 “陶冶!”英晨含糊不清的声音中又带了哭腔,所有无助和恐惧已经窜了出来,荡悠悠的包围着她,静待最恐怖的一刻来临。 果不其然,此时,那扇木门被狠狠推开了。 裴英晨惊恐的眼神瞪着来人,门前,为首的大汉和几个精瘦男子鱼贯而入,都戴着口罩,看不出面孔,只能看得到来人眼神中泛着的凶光。 为首的大汉伸出右手,后面的精瘦男立刻递给他一个包。裴英晨立刻紧张了起来,“呜呜呜,呜呜……”她使劲挣扎着,两个男子立刻走上前,使劲按住了她的肩。 那男子手里拿着的,正是裴英晨的包。 大汉弯下腰,看着眼中就要喷火的英晨,笑了笑,拍了下她的脸:“这里面的东西,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呜呜……” “那就是知道了?你实在太吵,我们只能这样做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汉拍了拍包,再看英晨时,她的泪又滴了下来,满脸除了愤怒,又多了些乞怜的神色。 “不过你放心,”大汉直起身子,将包递给后面的男子,“我们不一定要人命,如果你乖乖听话,我们也不见得非要做了你。” 英晨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眼前也有些模糊。她的鬓边渗出了冷汗,和脸上的灰尘混在一起,晦暗颓败。 “大哥,”一旁的精瘦男挤了进来,对他耳语几句。 “这就来了,好快啊。”大汉笑了笑,走了出去。 “事情办得不错,不会有什么尾巴吧?” “哪儿能?就这两个小鸡仔,什么风浪都掀不起来。你们答应的抽成……” “我们合作又不止一次了,还有顾虑吗?” “那我就敬候佳音了。” 裴英晨竖着耳朵仔细听,唯恐错过了一个音节,丢掉了哪怕一丝丝蛛丝马迹。她赫然觉得,那个没有现身的男声,有些熟悉。 这个声音,绝对在哪儿听过。 她仔细想了想,一时又想不出在哪里听过。大街、星河之隅、酒吧……她的脑子不停地回想着各种画面各种声音,直到头开始疼了起来,脑海中的搜索,没有头绪。 靳璟下午从接到裴英秀的那个电话开始,恰巧已经上完了最后一节课,她飞奔着出了校园,脑子中嗡嗡的,没有头绪没有思考,只是凭着直觉乱撞,冲进了最近的警局。 面对着接待员,靳璟的气息还没喘匀,她一下子就坐在了高脚凳上,使劲地喘了喘气,才说:“你好,我,要报警。” “请说。” “有人失踪了,女孩,24岁,从上午十点到现在,一直联系不上。”她翻出包里的裴英晨的证件照片。 接待员笑了笑:“小姐,现在才过去几个小时,她又是成年人,原则上不能报案的,您再到处找找,如果还是找不到,我们会帮助您的。” “可是……她去了银行,有数字比较大的交易,我们很担心是不是有事情……” “小姐,现在还不到下午四点,我理解您的心情,可是您真的来得太早了。” 靳璟挠了挠头顶,有些没有力气了,她觉得腿软软的,接着继续:“可是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情,而你们没有受理,这个责任,要谁来承担?” “现在并没有什么迹象她遭遇危险,您可以到可能的地方找找看,也可以联络其他人一起找。” 靳璟觉得有些气结,她的耳畔还荡着裴英秀打电话时的焦虑,虽然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她能听得出来,他的无力和无助。 “那你要我怎么办!”靳璟使劲拍了下桌子,引得大厅其他人纷纷侧目,“E城这么大,一个女孩就像一只蚂蚁,你让我去哪儿找?你倒是给个答案啊!”她的眼睛红红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柔弱地飘了下来,衬得她的脸更加没有血色。 “抱歉。”她定了定神,重新坐了下来。“那失踪多久可以报案?” “24小时。” 靳璟木然地点点头,“行吧,那我一会儿再来。” 她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大厅,在玻璃门前,腿一软,差点摔了一跤。“你没事吧?”有人扶住了她。 靳璟摆了摆手,重新回到了喧闹的大街上。 往来的车流,映衬着下午天空的阴云,整个城市,原本缤纷绚丽的颜色都黯淡了许多,像是一张被风吹暴晒的老照片。靳璟的耳畔,充斥着各种车流驶过的声音,人声,车声,还有笛声。 茫茫人海,想找到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可是,别无他法。 英晨,你不能有事。 裴英晨眼见着那窗棂已经快要掉下来的窗子,外面的光线越来越暗,一天没吃东西了,胃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陶冶微微睁开了眼睛,他黑色的眼眸中,满是迷茫,在他的眼中刚刚折射出一丝恐惧的光时,一旁看守的大汉一拥而上,将他也捆了个结实。 “你们……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他的这句气若游丝的话,只引来几个大汉的哄堂大笑。而一旁的英晨见状,哭得更厉害了。 为首的那个戴着口罩的男子在门口和看守的人低语几句,旋即消失。随后,几个青年进了来,不由分说地就架起了精神崩溃的英晨和半梦半醒的陶冶,几乎是拖着他们往外走。 “你们带我们去哪儿!放开我!”陶冶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就被狠狠地按住,继续磕磕绊绊地往外走。一旁的英晨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两个青年拖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她无力瘫软的双腿,已经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眼见着暮色初上,郊外更是寂静无声,周围环绕着渐渐变得诡异奇崛的土坡和如同鬼魅的杨树林。 裴英晨不再挣扎了,她觉得再怎么挣扎都已经是可笑的无用功,此时此刻,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喘息声和陶冶断断续续的无关紧要的话。 她闭上了眼睛,从来没有现在觉得自己如此无用。 果然还是不行啊,裴英晨。英晨勉强苦笑了下,放弃了徒劳的抵抗,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一边的青年接了个电话,挥了下手,英晨和陶冶就被拖拽着上了一辆看不出颜色的车上,英晨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被一方黑色的袋子套住了。 车辆,在颠簸的道路上缓缓行驶,伴着眼前的黑暗和心中的恐惧。 入夜了,窗外的树丛发出沙沙的响声——又刮风了,瞬间,整个E城的温度大幅下降,连前几天最后剩下的一丝丝暖意都被吹得丝毫不剩。 靳璟坐在裴英秀身边,给他削了个苹果:“阿西师兄他们已经去找了,如果再找不到,咱们就去警局。” 英秀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四处都找不到他们,谁知道……谁知道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我现在又不能自己出去找他们……”他有些愤恨的看了一眼无力的腿,默默叹了声气。 “你别急,两个成年人,不会就这么凭空消失的。” 很快,阿西师兄的电话打了过来:“英秀,城东这边也没有什么踪迹啊,你别急,我们再去北边找!” 英秀压抑着焦虑不安,只能轻声说:“麻烦师兄了。” 不一会儿,各路寻找的师兄弟和朋友们都纷纷反馈回没有找到人的信息,又辗转别处,继续寻找。 英秀看了看表,再也坐不住了。当初自己执意归队,让英晨来了E城帮忙,可现在,作为堂哥的自己,竟然把唯一的妹妹弄丢了。 英晨,对不起。 他看了看身边的靳璟,在明晃晃的冷色日光灯下,她的脸庞上被投上了一片阴影,脸色也显得格外苍白憔悴。 “小璟,”他拉住她的手,“你先回去睡一觉,明天,可能他们就找到了。” “可是现在连杰子都出去找人了,如果我不在,你要怎么办?” “我可以找护士啊。”他笑了笑,刮了下靳璟的鼻尖,“我可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 她笑了笑,没回答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裴英秀给阿西师兄发了条信息,“师兄,我想出来,和你们一起找。”过了片刻,阿西还是没有回信息。 裴英秀有些坐立不安,趁着空档,有意无意的看着时间。手机突然唱起了歌,在安静的医院病房,显得分外刺耳。 “师兄!” “我说你还添什么乱?还要自己出去找?那我们是照顾你,还是找人啊?” “师兄……” “你就好好呆着啊!不许乱跑!要不我就给靳璟打电话,让她好好看着你!” 靳璟坐在不远的床边,也能听得到阿西向英秀喊话,和听筒里传来的呼呼风声。她像没听见一样,只是拿过桌上的暖壶,出去打热水了。 英晨眼前一片黑暗,车子在路上颠簸着,让人昏昏欲睡,她甚至想让车子快点停下来,哪怕仓促草率,也好过无休止的煎熬和折磨,如果这一刻注定逃不掉,那还不如让它来得痛快一点。 她身边的陶冶,也被胶带封住了口,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老大。” 这辆通往死亡的车上,突然有了声音,裴英晨赶紧竖起耳朵,本能地想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那边说了,就前面路口再过一点儿。” “是吗?” “刚来的信息,错不了。” “一路上,都弄干净了没?” “那是自然。” “好了,完事儿。” 几句零星的词,裴英晨听得毛骨悚然,等她缓过神来,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很快,她和陶冶就被推搡着下了车,连拖带拽的,凭感觉,英晨觉得,他们像是被拖到了路边。 第七十章 “就这儿吧!”几个人压低了声音,继续拖着陶冶和英晨往前走。 “快点,别磨蹭!” 英晨脚下一空,一下子跌了一跤,身体下坠,在粗粝的石子和土块上碾过,听声音,似乎自己摔在了一个大坑里。接着陶冶一声闷哼,身边传来了他重重落地的声音。 突然,裴英晨耳边又传来了几个男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开始对着陶冶开始拳打脚踢,“呜呜呜,呜呜呜呜……”陶冶的哀鸣不绝于耳,英晨的心就要跳出来了,她想摸索着往陶冶那边去,又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按住了。 片刻后,那群人终于停了下来,听声音像是要离去,但又马上传来脚踢的声音,伴随着陶冶最后一声哀嚎,英晨耳畔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刀子在割什么东西。 她立刻吓得魂飞魄散,身子一歪,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寒风凛冽,英晨满是泪痕的脸被吹得生疼,像是要生生撕裂开一样,她幽幽转醒,恍惚间,听到了陶冶叫她的声音,遥远缥缈,轻飘飘的不真实。 “英晨姐!英晨姐!”陶冶伸手摇晃着她的肩,“你还好吗?醒醒啊!” 确实,的确是陶冶的声音。裴英晨努力撑开眼皮,眼前的黑布已经被扯下去了。寒冷的秋夜,只有远处道路上昏暗的路灯照射来更加晦暗不清的灯色。英晨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就是陶冶。 她愣愣地看着陶冶,任凭陶冶摇晃着她,仿佛是要再次确定,自己还停留在人世间。 英晨扭头看看,她和陶冶,确实跌在一个大坑里,周围还有凌乱散落的石头和水泥,像是个废弃的工地。 英晨慢慢地坐了起来,头有些晕,她的声音嘶哑:“我……没事。” “没事就好!”陶冶掏出裤兜里的卫生纸递给她,趁着灯光,她这才看清,陶冶的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血口子,还好,不太深。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听到那窸窸窣窣的刀割声,更像是陶冶手上的绳索被割开了。 她有些疑惑,目光一转,眼神落在了不远处那已经被割断的麻绳上。 “你的手,还流血吗?” “没什么事,就是划破了皮,”陶冶喘了口气,开始解开英晨脚上的绳子,“被他们好一阵打,莫名其妙的,他们就把我手上的绳子割开了,我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呢!” 英晨没有马上接话,她环顾了下四周,觉得神志也清楚了些,她扶着陶冶的手臂站了起来,动了动腿,万幸,腿上只是擦伤划伤,并没有伤筋动骨。 “咱们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啊,手机也没了,被他们拉着在各种车上东绕西绕,早就不知道在哪儿了。” “咱们还是先上去吧。” 这大坑虽然满是石子、水泥块和土坷垃,但是并不深。两个人手拉手,小心翼翼地踩在水泥块上,慢慢地爬了上来。 英晨一下子就瘫倒在了柏油路边,大喘着气,感觉所有的力气都用尽了,再也不想起来。 “英晨姐,起来啦!”陶冶摇摇晃晃地把她拉起来,‘咱们不能在这儿睡啊,要想睡觉,咱们得回家,回家去睡……’ 英晨点点头,挽着陶冶的手臂,指了下前面的大路:“咱们去大路,去大路找车……” 就在眼前的宽阔马路,此时也显得遥远至极,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才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那条有着路灯和稀疏车辆的路上。 这里地势略高,陶冶望了望,极远处,像是能看到点点灯色——正是E城的中心方向。 两个人互相搀扶,走走停停,夜已经深了,并没有看到什么车,偶尔有车,也是满载货物的大车,呼啸着飞驰而去。 前方,停着一辆白色的越野,车边,还有人在张望着什么,车边人的目光,正向英晨的方向看来。 裴英晨已经是惊弓之鸟,大呼一声,拽紧了陶冶的袖子:“陶冶!快跑!” “什么?” “车,有车!就在那儿!那几个人一直盯着我们看!快跑!”她伸手指着车辆的方向,眼睛瞪得大大的,没等陶冶反应,她就拉着陶冶往反方向跑去,竭力抬着软绵绵的脚,跌跌撞撞,几乎摔倒。 “英晨姐!” “英晨?是,是英晨!”远处传来尖叫的男声。 “英晨!英晨!”又有两个男子唤着英晨的名字,听声音,正往这边跑来。 “别过来,啊啊啊!别过来!”英晨脚下一滑,连带着陶冶都一起摔在地上。 “英晨!英晨!”那几个人越跑越快,他们手中的手机灯色点点,一跳一跳的,照亮了这个没有星月的寒冷黑夜。 裴英秀握着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没等手机唱歌,他就赶紧接了起来。“师兄?” “我们找到了!英秀,别担心,英晨已经找到了!” “师兄!” 待到裴英秀看到英晨,已经是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了。 裴英秀的腿还是很疼,当护士拔下针头,拿下最后一个点滴袋时,他透过靳璟放在小桌子上的镜子,看到了自己苍白透明的脸,孱弱无力,活力全无。 门猛地被推开了,房里的人都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裴英晨踉踉跄跄地进了来,直冲到英秀的床边。她的长发凌乱,还沾着泥土和灰尘,身上的夹克被划开了一个口子,满是秽迹,裤子上也是刮蹭的痕迹,几乎看不出颜色了。 她脸色黯淡,脸上的泪痕和灰尘泥土混在一起,已经认不出她是那个光鲜亮丽的裴英晨了。 “英晨!” “哥!”英晨的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扑到英秀身边,钻进了他的怀里。英秀张开双臂搂着她,拿着纸巾替她擦着不停掉下来的泪珠。 “你没事就好……”英秀眼眸中泪光点点,他用力搂着英晨,一下下顺着她的脊背,“我快要吓死了,真的快要吓死了……晨晨,你不能有事……对不起,我没办法去找你,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英晨抽噎着抬起头,抹了下泪:“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哥,我把钱弄丢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可是你还在啊,你总算回来了……”英秀拨开堂妹的碎发,看到了那张满是灰尘的脸上的青紫痕迹。 他只觉得心疼,抬起头,英秀看到了坐在一边的陶冶,满身都是尘土,脸上更是肿胀一片, “对不起了陶冶,让你也跟着受伤了,是我没考虑周全。” 陶冶摇摇头,“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活着站在这里。所以不要说什么对不起了。而且我作为男人,却没保护好她。” 靳璟走过来,抚着裴英晨的肩,递给她一块毛巾,“擦擦吧。”英晨又借着靳璟的肩,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英秀拉过一旁的阿西师兄,手指已经有些发颤,连声音都发抖了:“师兄,谢谢……” “行了,小子,”阿西抿着唇,轻轻锤了他的肩,“你赶紧好起来,比什么都强,现在开始,好好生活,不要灰心!” 他点了点头:“放心。”阿西心里一动,弯下腰,紧紧揽着裴英秀略显单薄的肩膀,“师兄弟们都会和你一起,不会有事的。” 靠在师兄坚实的肩上,裴英秀掩着面,滴下泪来,他是妹妹的靠山,是女友的雨伞,可是这一刻,他也只想短暂的做回曾经那个小师弟。“师兄……” 过了一会儿,聚集在病房周围的师兄弟们渐渐散去,陶冶和英晨也去急诊擦了药,回去了。 白色的病房里,又回归了冷清和安静,在凌晨的秋夜,只会更加落寞。 裴英秀没有躺下,也没有熄灯,只是呆呆地靠在床头,木然地盯着自己的左腿。抬眼,就是白色的墙,而生活,似乎也只剩下一片白地,什么都没有了。 他闭上眼睛,掩着面,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英秀。”靳璟坐在他身旁,轻轻唤着他,看他没应声,又慢慢靠在他的肩上,一条手臂环着他消瘦的腰。“你别急,咱们已经报警了,总会有办法的。” 靳璟知道,这又是一句苍白无力的话,可是此情此景,她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劝慰他了。 “我没事,”人散了,他渐渐觉得腿疼的厉害,皱了皱眉,低下了头,努力扯出了个笑,“让你也担心了,我好像总是这样,一直在让你担心。” “我不也是么?一直让人担心。是谁当初翻窗户进去找我的?”靳璟笑笑,“咱们之间,还担心不担心的,太生疏了,我不想这样。”她往英秀怀里靠了靠。 裴英秀的鼻尖,沁着靳璟身上淡淡的白麝香味道,可是心中的不安和焦虑,并没有减轻半分,他想了想,眼眸的焦点,却落在了淡蓝色窗帘上,有些飘忽,“我不想像这样拴着你,让你连睡觉都不安稳。” 靳璟听着他的话,觉得有些凄冷苦楚,更有些不安的气息,她愣了愣,并没有什么合适的字眼,她只能直起身子,低着头,将裴英秀揽住,抚着他的后背:“看到你,我才会安稳啊。” 靳璟看着他,折腾了一天,裴英秀的确累了,脸色苍白,额头脖颈也渗出了汗珠。她知道,现在的他,已经没有消耗精力体力的资本了。 劝着他躺在床上睡下,又过了一会儿,靳璟才悄悄关上门,离开了医院。 后半夜,街上几乎已经空无一人了。平日喧嚣的大街,此刻已经入睡,连路边的树抖下一片叶子的声音都听得到。 不知不觉间,靳璟走到了银树路,隔着马路远远看去,就是星河之隅的灯牌,在这条深夜的街道上,格外显眼。只是那卷着流畅笔画的银色灯牌,有些边缘的灯色已经不是那么明亮了,在黑夜中,平添了一些沧桑的气质。 靳璟停下脚步,隔着马路,望着星河之隅的招牌。霓虹闪烁,它不过是其中像尘埃,像颗粒中的一个。 她想到了在音城时,裴英秀在灿烂银河下的那句话:星河璀璨,安居一隅。 靳璟深吸了口气——如果真的能安居一隅,已经是偌大的幸运了。 翌日,惊魂未定的裴英晨和陶冶一起,录了笔录,说了大概的情况,就回来等消息了。 英晨自知闯了大祸,没敢在家休息,而是戴着口罩掩饰伤痕,又跑来医院,战战兢兢地坐在英秀旁边,等着他做决定。 经过动荡的一夜,英秀有些发烧,靳璟刚刚拿出了他腋下的温度计,体温还是38.3℃。她皱了皱眉,朝英晨使了个眼色。 英晨会意,凑到他身旁,轻声说:“哥,你别上火,我家在E城,不是还有海风香气吗?我会挪款过来补上窟窿,所以,你别担心了。” “海风香气?”英秀抿了下额前的头发,低声说,“如果把海风香气的资金挪过来,它还能活么?” “祸是我闯的,钱是我取的,现在钱没了,我当然要负全责。”英晨扬起头,那双大眼睛紧紧盯着裴英秀。 裴英秀过了一会儿,才说:“先算了吧,我自己还有队里的工资、还有这些年的奖金,再加上星河之隅的一些盈余,也差不多了。” “可是哥,那些是你最后的钱,是用来保命用来有退路的,现在把它拿出来,如果以后……” 靳璟握着他的手:“我那里也有钱,也能拿出来些,咱们一起想办法,英秀。” 英秀摇摇头:“小璟,你的钱,就更不能用了,没关系的,我可以。” “英秀……” 几个人正说着,英晨接到了一条信息,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在屏幕上飞速划了几下,就把手机扔在一边,几乎是咬牙切实地崩出几个字:“简直是冷血!怎么早先没看出他是这种货色呢?” “怎么了?” “是安然,”裴英晨抬起头,“安然来催款了。” “他可能还不知道吧。” “我昨天已经告诉他了。”英晨坐在一旁,掩着面。 “这么急?”靳璟思忖了下,“按说不应该啊。” “而且我……天哪!”英晨惊呼一声,脸色惨白,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他他……哥,不会吧?” “你说什么啊?”靳璟有些发懵。 “没,没什么。”英晨看着躺在床上的堂哥,没再说什么。 “可能,可能是我太单纯了吧。”英秀叹了口气,淡淡笑了,“当初我受了伤,暂时离开,教练领队和队友,都觉得我不适合做生意,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确实是我太单纯了吧。” “英秀……”靳璟握着他的手,“这不是你的错。” 他抬起手,轻轻摸了下她的脸,只是笑了笑,又把目光对上英晨:“先把钱给安然吧,就这样。” 第七十一章 公寓里,秦阳侧卧在客厅的沙发上,眼光望向阳台的落地窗,窗外,还是阴霾的天空,一连几天,都看不到阳光了。天阴沉沉的,不知再过一会儿,是要下雨,还是直接会飘下雪来。 他收回乱糟糟的思绪,想起来,现在还算不上是天降大雪的时节。 几天过来,他觉得自己神思倦怠,精神恍惚,曾经也想过先去别的地方住上一阵子,可终究怕有纰漏。在危机中,他的骄傲和自负有些不合时宜的从心底滋生出来,颇有些向死而生的意味。 赵晓雅从卧室走了出来,看着精神不振的秦阳,她有些来气:“你的酒吧不是运转不灵么?你还躺在家里,不去想办法?” “如果我说我已经有了办法呢?” “是吗?”赵晓雅愣了一下,走过来坐在一边,拿过水杯喝了几口水,“那就要恭喜你喽,总算度过危机了。” “可是,”秦阳坐了起来,看着她依然冷淡的脸,“你好像并不高兴。” “那怎么样才算高兴呢?”她微微一笑,凑了过来,顿时一股淡淡的鸢尾香气弥散开来,她一把揽住他的脖颈,使劲吻了一下,在他的颈部留下了一枚印记,“这就是我高兴的标志啊,老公。”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来,那双明眸,宛如新月。好久,都没有见到她如此娇媚的样子了。秦阳心下一动,使劲搂住她,“谢谢你,老婆。” 两人拥抱着,片刻后,赵晓雅撇了撇嘴,换了话题:“不过,老公,我可听说个大新闻,裴英晨被人袭击了,好像还挺惨的。” “听谁说的?”秦阳后背一机灵,按住赵晓雅的肩,“是真的吗?” “不会有错,我天天在医院里,远远地也看过一眼,整个人弄得灰头土脸,连路都走不利索了呢。” “是吗……”秦阳的眼光有些飘忽,若有所思,“那之后呢,有人来调查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调查不调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紧张什么?哎呀,你弄疼我了。”她掰开他的手,顿了下,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吻。 很快到了夜晚,满城的霓虹闪烁,掩盖了白天的雾霾和尘埃,整个城市又按部就班地,灯火辉煌。 赵晓雅在咖啡厅里,时不时地看着窗外的街景,直到一个纤瘦的影子在窗前闪过,她才扭过头来。 “找我?”安然摘下卫衣的帽子坐了下来,“有什么事吗?” “我记得跟安先生说过,让先生使出狠手段,好好帮帮我。可现在看来,他好像资金充裕,并不需要什么帮助,反而比以前更加活跃了。” “是吗?”安然也吃了一惊,“当初我离开前的资金和账目,如果我撤了,酒吧肯定会遇到困难,你这样说,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晓雅身体一松,靠在了椅背上:“本来我的本意就是吓唬吓唬他,可是现在,他貌似没了危机,可事实上,我还是很担心。” “难道你想让他再倒霉一次?” “他总是倒霉,对我也没什么好处。适可而止吧。”她叹了口气。 “随你。”安然喝了口茶,心中也满是疑惑,接着说,“你这么一说,我也很好奇,他是怎么能筹到这么多资金的,如果说他能筹到一部分,这当然很正常,可短时间内就能搞定这件麻烦事,看来您的先生,真是商界奇才啊。” 赵晓雅抿了一点咖啡,看着窗外的绚烂华光,眼前却陷入了模糊的迷惘。 车流,依然川流不息。 两个月后。 裴英秀已经出院有一段时间了,只是走路还有些不利索。不过能离开满是酒精和药水味的医院,他还是像一只小鸟一样,满怀欣喜地重新拥抱了自由的气息。 靳璟挽着他的手臂,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慢慢走。他右腿迈上台阶,左脚在轻轻跟上同一阶台阶,靳璟见楼梯间有些狭窄,也不敢再挽着他的手臂了,怕一个闪失,让他绊倒。 她跟在他的一侧,慢慢往上走。 “我怎么感觉,现在上个楼梯都有些气喘吁吁的呢,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变成老年人了。”英秀微微回过头,有些无奈地笑笑。 “哪有,就是躺得太久了,以后慢慢复建,一定会好的。”靳璟走上前去,拉着他的手,和他挤在同一阶台阶上,摆了个滑稽的表情,“你还是那个所向披靡的大侠呢。要有信心。” “还所向披靡……”英秀苦笑了下,用下巴蹭了蹭靳璟的额头,“你走在我前面,上楼先开门。” “不让我陪着你一起走吗?” “我可不想在家门口前,还要气喘吁吁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掏钥匙。”他停下脚步,歪着头看向靳璟,末了,英秀伸手摇着靳璟的手臂,“求你啦。” “怎么住了一段医院,变成小朋友了?”她抱了抱肩,“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靳璟虽然这样说,可还是往上跑去,手中晃着钥匙。跑了几步,她又扭回头来,“那我就恭候裴大侠大驾了哦。” 靳璟的脚步轻盈,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英秀在墙边靠了靠,看向自己的腿。在冬天,有长裤的掩饰,旁人只能看出这是一条修长的伤腿,可它究竟有多少伤痕,又有多少痛苦,谁都不知道,只有自己最清楚。 他不想让那股凄凉的风吹过心头,赶紧吸了口气,往楼上走去。 家里的一切如初,还像去音城前离开的一样,客厅还是明亮光洁,窗帘后的那把长剑,还透过纱帘若隐若现地凝望着久别归来的主人。 裴英秀望了望那把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努力了许久,才把眼前的那抹波澜用力压了下去。 整个公寓很安静,好像并没有人在家。 “奇怪了,英晨明明应该在家啊。”靳璟环顾四周,没有英晨的影子。 “可能是去哪儿找朋友玩了吧。”英秀刚要坐下,英晨卧室就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声响,像是在说话。 他勾了下嘴角,露出点狡黠的笑,悄悄走上前去,想和英晨来个恶作剧,轻轻推开房门,英晨正坐在床上,背对着房门打电话。 “我也没办法了,能帮帮我吗……” 听她的声音和略微抖动的后背,英秀觉得她在哭。 “英晨?”英晨并没有转过身来。 “英晨?你怎么了?”靳璟走上前,站在了她的面前。“你哭了?有什么事吗?” “我……”英晨的眼光瞥到了门边站着的裴英秀,她赶紧抹了把脸,连连摇头,“没,小璟姐,我没什么事。” “是吗?”英秀走了过来,给她拿了张纸巾,“那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哭啊?还让朋友帮忙?有什么事是不能让你哥哥知道的?说出来,让我帮你想想办法啊。” “没有,真的没有,哥。”她的声音透着怯懦,而身体也不由自动地缩成一个团,英晨抱着膝盖,缩在床的一边。 靳璟见状,碰了下英秀,使了个眼色,“那有什么事叫我们,我们在外面哦。” 英晨吸了下鼻子,连连点头。 关上房门,英秀也笑了:“女孩子大了,说不定,是有自己的心思了。” “你可真是后知后觉,英晨早就过了刚有心思的年龄了,也许是有什么事,不想对我们讲吧。” “是么?”英秀坐在餐桌旁,拿过两个瓷杯,给自己和靳璟各倒了一杯白水。“我看除了在星河之隅和她自己到处玩,还真没看出她有什么别的心思。” 靳璟刚拿过茶杯,看着餐桌上有个拆了封的信封,看信封,是银行寄来的,“这是什么?” 英秀皱了下眉,接了过来,拆开信封,是一封贷款催付的信、 “贷款?”裴英秀有些吃惊,“我们什么时候贷过款啊?” “没听说啊。”靳璟也一头雾水。 裴英秀立时站起了身,毫无犹疑地往英晨房间走去,他一步一挨的,直接推开了房门,声音也高了起来:“英晨,这是什么?” 英晨吓得立时缩在床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看着哥哥面有愠色,吓得只能抱着头,脸上又滴下泪来,又怕哥哥发火,她最后只能从齿间挤出几个字:“哥,对不起,对不起,我……” 英秀使劲平复下情绪,坐在她身边,轻声问:“那我想知道,这封贷款凭证是怎么回事?你这样哭,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英晨。” 靳璟在她背后坐下,扶着她的肩:“跟你哥哥说说看,就算有什么困难,也有解决的办法,对不?” 英晨终于抬起头,抽抽搭搭地看着面前依然苍白削瘦的堂哥,鼓足了勇气,她又低下头,不敢看向裴英秀,又过了片刻,她才小声说:“我……我又找了银行,买了最后一批虚拟现实设备,还购置了一批新电脑……” “又一批?”英秀吸了口气,“不是从安然那里买了吗?我们两个月前,东拼西凑才付给了他货款,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是……”英晨微微抬了抬头,偷偷看了眼一脸吃惊的堂哥,“我,哥哥……你还记得在音城是,就是你单项赛的前一天,我给你打的电话吗?” “什么电话?”他揉了下头发,努力回想,他的眼眸中生出一丝疑惑,英秀眯了眯眼,试着问:“就是傍晚的那通电话?我还对你吼了一句,对吗?” 英晨点点头:“你最后说,相信我做的决定,所以我就……” 英秀呆愣愣的,有些会不过神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对上了英晨那双通红的眼睛:“是,我是说过,可我没让你这么冒失地做事啊!” “哥!哥哥!”裴英晨一下子使劲拽住了英秀的手臂,突然有些歇斯底里,声音都嘶哑了: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承认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会搞砸,只能闯祸,可是,哥哥,帮帮我,也救救星河之隅,哥哥……就算要我的命,我也会心甘情愿,可是现在,哥,求求你想想办法……” 英晨哭得天昏地暗,最后整个人都压在双膝上,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她有些逻辑不清的话语絮絮地说不清楚,只是“星河之隅”几个字猛地敲在了裴英秀的心上,让他有些错愕。 英秀定定地看着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宛如梦境,不真实,不清晰。直到靳璟拍了拍他的肩,他才有些回过神来,拿着催付函仔细看起来。 函上的还款日期,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而贷款的担保,赫然写着星河之隅。 “英晨,”他眯了眯眼睛,眸心几乎要冒出火来,他的语调仍然有些不可思议:“裴英晨,你疯了吗?啊?你都干了些什么!” “哥……”英晨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我只是想着,短期内肯定能还上,就没多想,而且我有你的授权,觉得也方便些,谁成想遇到了两个月前的事情,搞得资金有了缺口,运转不灵,才这样的……” 英秀点点头,没有看她涕泪涟涟的脸:“是我一直在专注训练和比赛,才把星河之隅交给你打理的,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你,英晨,做事冒失不加考虑,也是事实。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确定,以后会发生什么。” “英秀。”靳璟听了也有些发慌,她知道不好,抓了下英秀的手背,说话也有些磕磕巴巴了, “你别急,我还有些钱,多少能补上一点。” 他摇摇头,看了下她握着自己的手,“小璟,我又怎么能用你的钱呢?” “英秀……”靳璟的脸有些发白,“可是……” “让我再想想,再想想办法……”他颓然地坐了下来,看着窗外一片萧条的冬日景象,梧桐的枝条柔弱又沧桑,随着突如其来的一阵北风,应声而断,不留下一丝痕迹。 第七十二章 星河之隅,伴着冬日寒冷的夜,大厅里泛着温暖柔和的光线,在凛冽的北风中点亮了银树路的一角。 窗内,裴英秀抱着肩坐在转椅上,一旁的穆佳、李智杰邹着眉头,一言不发。陶冶也立在一角,托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众人。而角落里的裴英晨,还在用纸巾拭着眼角的泪,不敢出声了。 桌子上,放着那封像炸弹一样的催付函。 “想不到啊,”穆佳抬眼瞪了英晨一眼,“想不到你还是不长记性,我一开始以为坏事的可能是另一个女人,可现在看来,你才是个蠢货,真正的蠢货。” “佳佳,少说两句吧。”李智杰在旁边推了一下她。 “怎么着,闯了大祸还不让人说吗,啊?大小姐,你自己闯的祸,你倒是自己拿钱来啊,别总让师兄给你擦屁股!” 英晨微微抬眼看了穆佳一眼,她满面愠色,脸颊有些发红,看神情,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她又低下头去,并不辩驳。 事到如今,裴英晨也不知道怎么说,说什么,甚至连重新出现在星河之隅,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你小声点吧!”陶冶站在一边,对着穆佳喊了一句。陶冶极少有这样的举动,倒让穆佳吓了一跳,立时噤了声。 “别吵了,”靳璟推门进来,也带进来了一股寒气,“一进门就听见你们在吵,吵就能解决问题么?” 穆佳斜睨了靳璟一眼,没理会她,稍稍平复了下情绪,声音冰冷:“裴大小姐,我不好再说别的,我只是幻想,希望你从没有出现在这里,从来没有。” “佳佳!”李智杰把她一把拉到一边,“你说什么呢!”谁料穆佳咧了咧嘴,忽然扑簌簌地落下泪来,掩着面抽噎着坐在了一侧。 英晨抬起了头,稳了稳心神:“既然是我把星河之隅推上了绝境,那么我自然要承担责任,海风香气甜品店是我爸的店,我会把甜品店的收入,甚至是店面都可以盘出去,尽我所能,拯救星河之隅。” “还好意思说你那个甜品店,别以为我们是傻子,它早就病入膏肓了,你自己最清楚!”穆佳边哭边说,甚至顾不上擦眼泪了。 英晨有些僵硬地看着穆佳,勉强扯了下嘴角,靳璟扶着她坐下,英晨垂眸,盯着桌子一角,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了。都别吵了,”裴英秀扶着额,揉了揉太阳穴,“先把最后一批虚拟现实设备卖出去吧,看看能卖多少,再想想别的办法。” 他看着黑漆漆的窗外,霓虹依然闪烁,可在狂躁的北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孤立,飘摇着。可任凭寒风撕扯,却依然闪亮在黑暗之中,虽然光线微弱,黯淡褪色。 裴英秀看了看吧台内的人,掩饰着忧虑的靳璟,不知所措的李智杰,伤心落泪的穆佳,面露忧色的陶冶,还有,已经看不出表情的裴英晨。 腿还是一阵阵的疼,可他知道,他必须撑得住,一定要挺下去。 英秀看着众人,抿了抿唇,微微笑了下:“好了,我们还没有死,对吧?” 他站起身,拍了下陶冶的手臂:“你今天不当班,回去吧,佳佳,你也回吧,好好睡一觉。” 末了,他走到英晨面前,拍了下她削瘦的肩头,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再想海风香气了,它是大伯留给你以防万一的,虽然它现在有些萧条。” “哥……”英晨撇了下嘴,两行泪就流了下来。 “行了,就先这样吧。”裴英秀还想再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自从师弟师妹来到这里,加上陶冶,星河之隅虽然小,但也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小窝,可如今的情形,他也不敢做出什么承诺了。 明天会怎么样,他真的不知道。 窗外,北风还在尽情的呼啸。 陶冶戴着口罩,瑟缩着脖子,裹紧了围巾,步履匆匆地往回赶,半路上,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思量片刻,又朝着相反的方向匆匆赶去。 一处半新的小区门口,他拨了个电话,就径自走了进去,停在了一处楼下,不停地踱着步子,不时还跳一跳。 直到夜深人静,小路的尽头才拐过一个人,立在了陶冶面前。 “你迟到了,已经晚了四十分钟了。”陶冶没摘下口罩,淡淡地对着对面的人说了一句。 “你很守时。我很抱歉。” “现在,我也不愿在这里吹冷风,可我也不想让你拿着本不该出现的东西到处宣扬,所以,你似乎也用不着因为迟到抱歉。” “说吧,什么消息。” 陶冶往前走了几步,拿出手机,在冰凉的屏幕上点了点。安然凑上去看看,是一张有些模糊的图片。 “这是什么?” “是星河之隅的七寸。”照片上,是那张如同**的催付信。 安然眯着眼睛看了看那张图:“为什么不拍得清楚点?” “我能拍下来,你就应该感谢我,而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地挑剔。” 安然点点头:“来吧,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靳璟挽着英秀的手臂,从星河之隅的玻璃门旋了出来,走在寒风呼啸的银树路上。路边,因为天气太冷,已经没有很多的人了,萧条的气息扑面而来。连路旁的店铺,也都三三两两的打烊,到处都是卷帘门下闸的声音。 两个人都没说话,默默往前走。 “小璟,我现在还在想,是不是一开始,我就做错了决定,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英秀的眼神有些涣散,周围闪着点点光亮,而他的眸心如墨,失了些灵动的神采。 “那你后悔过吗?” 裴英秀低头看了看她,笑笑:“还真没有。至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那就行了,无愧于心,还想这么多干什么。” “小璟,”他低低地唤了她一声,“你和我去年冬天见到你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是吗?”靳璟的眼睛弯了弯,开了个玩笑,“因为又老了一岁啊。” 他知道她想让他笑一笑,裴英秀伸出手臂拥着她,没说话,只是把靳璟的围巾又裹得紧了些,紧紧拥着她,行走在黑夜的银树路上。 小区里。 安然抱着肩,撇了撇嘴:“听你这么说,裴英晨的脑子,还真是,一言难尽。” “所以,你早就知道是吗?早就知道按照英晨的性格,她会这样冒险?” “谁也不可能预测未来,是她咎由自取。” “可你,是你把她推到了悬崖边上,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就站在你面前,而你不仅没有拉住她,还在她坠崖的时候冷嘲热讽,说,这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安然,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你是聪明人,事情都这么明朗了,我好像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吧。” “所以,”陶冶走上前去,扯下口罩,正对着安然那张淡漠的脸,“你是要搞死星河之隅,对吗?啊?” “你太激动了,很失态。”安然瞥了一眼面前情绪激动的陶冶,“这不是你一贯的风格。” “风格?”陶冶冷笑一下,“背后搞人,口蜜腹剑,这就是你的风格吧,安经理,你还好意思说什么风格?你和秦阳那种货色,到底有什么区别,都是一丘之貉,全是垃圾!” “你呢?你和垃圾在一起,可见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人物。” 陶冶闻言,恼羞成怒,一把抓住安然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先诱惑我,然后一步步地做坏事,可我没想到,你会这样釜底抽薪,不给人活路,太狠了!” “别在这里给自己立牌坊,你还好意思说?别忘了,各种录音还在我这里,现在,最好不要搞事情,否则我一旦下了决心,就可能让你在E城没有立足之地。” “无耻!” “还有,”安然反握着他的手腕,稍稍用力,陶冶就有些龇牙咧嘴,“你打架不行,就不要班门弄斧了。”他手上用了下力,甩开了陶冶的手,陶冶立时松了手,弯下腰去,握着自己通红的手腕,嘴里发出吃痛的声音。 冬夜寒风中,等他再次抬起头来,安然已经走远了。 翌日,裴英秀带着英晨和李智杰,开始联系E城各家同行,转卖英晨进的最后一批设备。 只是数量不少,各家同行在这个严冬,都颇为谨慎,英秀带着二人辗转多处,除了“我们会考虑的”就再也没有什么消息了。直到太阳偏西,才在城南的一家同行店里有了进展,对方表示,可以看货后付款。虽然价格损失不少,但总能给抵质的窟窿填上一些。 英秀并没有觉得轻松,在路口处,他只觉得身心俱疲,连回到星河之隅的力气都没有了。 电话一震,他拿出手机接通,正是靳璟的声音:“谈妥了吗?” “不太乐观,只有一点点进展。”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靳璟马上又说:“还有时间,二十天左后,还能再想办法。”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没有什么精神。 “天晚了,快回来吧,我做了吃的,你就别去店里了。” “嗯?”英秀停下了脚步。 “快回家吧,英秀。” “好……”他的鼻子有些发酸,挂了电话,看着马路上车流滚滚,正是傍晚回家的高峰,而自己,在危机四伏的当下,至少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回家。 他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又有些难受——小璟,如今的我,到底还能给你什么呢? 北风又起,英秀觉得有些冷了,他收起思绪,慢慢往前走。 暮色渐浓,路灯已经亮了起来,英秀低下头,看着自己颀长的影子,一步一挨的慢慢往前走,满满的颓朽和落魄。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英秀分明看见,自己的影子后,还有一个身影,似乎在跟着自己。 裴英秀转过头,赫然看见,秦阳那张似乎永远冷漠的脸,正明晰的对着自己,依然看不出什么情绪,那双柳叶一样的眼睛里,也只有淡漠和平静。 “秦阳?” 秦阳笑了下,走上前去,“好巧啊,裴老板,竟然在大街上,就这样碰上了。”他扫了眼裴英秀,觉得英秀似乎比先前更瘦了些,他的眼光落在了英秀的腿上,笑笑说:“你的腿,怎么样了?” “烦劳挂心,已经没事了。”英秀勉强笑了笑,他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英秀看了下面前的秦阳,毫不犹豫的接了电话:“小璟,我这就回来。嗯,快了。” 秦阳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攥紧了:“裴老板现在大伤初愈,可一点也不示弱啊。”他勾了下嘴角,“不过看到我以前的女人,得到你这么悉心的爱护,我也很放心啊。” 裴英秀把手机放在兜里,瞄了眼秦阳攥紧的手指,淡淡一笑:“希望你说这句话时,内心也能像你的表情一样平静。抱歉,我要走了。” “裴老板的妹妹没有事吗?听说先前被劫了,吓得够呛。怎么,劫匪还没抓到?”秦阳在裴英秀的背后喊了一句。 裴英秀愣了下,扭过头:“那就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了,告辞。” 看着英秀渐渐远去的背影,秦阳眯了眯眼睛,又想了下裴英秀刚才的话“不太乐观,只有一点点进展”,他觉得有蹊跷,当然,也有些得意。 他掏出了手机:“肖湛?帮我查个事情,裴英秀最近在搞什么,好像有些麻烦的样子。还有,”他的声音压了下来,看了下四周,“先前的事,没有什么漏洞吗?” “经理放心,路线精心设计过,避开了各种摄像,及时换人换车,两个月了,我看不大可能查到什么。” “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要小心。” “明白。” “我刚说的那件事,尽快去查。” 裴英秀,我终究会,把你踩在脚下。 万劫不复。 第七十三章 公寓里,裴英秀和靳璟对视而坐,面对着桌上丰盛的晚餐,却又有些沉默的滞塞。 靳璟挑了下眉:“吃啊,一会儿就要凉了。”她帮英秀夹了块排骨,“多吃点排骨,腿会好得快哦。” “谢谢。”他只咬了一口,就把排骨放在了小碟里,连着喝了两口粥。 “你……还是不能随便吃东西吗?”靳璟有些吃惊,眼睛也瞪大了,“还是我做得太难吃啊,英秀?” “不是……”英秀抱歉地笑笑,“我只是有些走神了。”他又夹起那块排骨,“真的很香。” 靳璟也跟着笑了下,心里却有些落寞——如果是高兴的日子,和自己的男友共进晚餐,再来一支Amarone ,再好不过了。 可是现在,只有心中的风雨飘摇,即将到来的危机,甚至会变成灭顶之灾,全然没有当初的心情了。 当初,他也在这张桌子前,吃着自己做得饭菜。而自己,还在单纯的鼓励他,去做最后一搏。 靳璟有些发呆——如今看来,恍如隔世。 “小璟?”英秀叫她一声,“想什么呢?” “没,没有……” 英秀低眸,给靳璟夹了点山药,又给她盛了一小碗排骨汤,“你要多吃点。别太为我担心,即便到了最坏的结果,我也有办法好好生活,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好吗?” “我知道,”靳璟喝了口汤,仰头看着他清亮的眼睛,“我相信你,一直相信你。” 英秀抿了下嘴,眼睛弯弯地看着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相信自己,只知道自己只能继续坚持下去,坚持,才可能有希望。 “你怎么不吃啊?”靳璟为他夹了一筷子西芹,“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打仗,对吧?” “对。”他大口地吃着菜。 门一响,季繁希回来了,看着满桌饭菜,她眼睛亮了:“果然还是要沾沾裴大侠的光,才能吃到小璟的大餐啊。”她换了鞋,又想到了什么,“大侠,你别着急,总会有办法,当下要先吃好喝好,是吧?” “是。”英秀也笑了,“快来吃饭吧。” 冬天的太阳,尽管灿烂明亮,但更像是冰箱里的灯光,暖洋洋的颜色中,却含着冰凉的冷风。 裴英秀坐在星河之隅的吧台后,看着玻璃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有些着急。前两日说好的买家,并没有联系他。 英秀看着表,终于失去了全部的耐心,拨了号打过去。 电话那头,在长久的盲音之后,传来了支支吾吾的声音:“裴先生,计划有变……你看,我们也是小店经营,实在经不起什么风浪,所以……这设备我们还是不要了。” “王老板,你两天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今天怎么就突然180度转弯呢?您也来我们店里试过,几乎全新,价格合适,做个双赢的生意不好吗?” “额,实在是对不起……不好意思啊裴先生。”那边已经匆匆挂了电话。 英秀看了下日历,有些着急了。“杰子,杰子!” “英哥!” “开车,去城南,找王老板。” “英哥,天不好,你的腿也不大舒服,不行让我去吧,带上英晨就行了。”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英秀把鞋带又系了系,抓过桌上的止疼片吃了一颗,灌了口凉水, “走就行了,别说没用的。” “英哥!”李智杰赶紧推开了门,随着他走了出去。 猎狐部落中,临近寒假,网咖里已经是一片繁荣,键盘敲击声不绝于耳,连平日里女孩聚集的区域,也挤满了娱乐的人群。 秦阳坐在办公室,悠然地喝着咖啡,手指一拈,翻开了账目。 “经理。”肖湛走了进来。 “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迷失达达尼尔现在怎么样了?有好转吗?”秦阳抬眼,看了眼站得笔挺的手下。 “已经缓过来了,经理,你那招虽然惊险,但确实立竿见影。”肖湛的眼睛中泛着光,“现在酒吧的情况,甚至比和安然合作的时候,还要好一些。” “是吗?”秦阳的后背靠在椅背上,“你们也辛苦了——前几天跟你说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经理,星河之隅,果然有了大麻烦了。”肖湛走上前去,从包里拿出一叠复印文件,“裴英晨闯了大祸,看样子,裴英秀正在给她收拾烂摊子。” 秦阳的目光有些狐疑地看了眼肖湛,接过资料,越往下翻,他脸上犹豫狐疑的表情就越来越淡,甚至还露出了一抹笑意,“英晨,还是太冒进了,亏得她,这种伎俩都能上套。”他合上资料,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经理?” 秦阳微微叹了口气,眼睛里却掩饰不住欣喜,“现在来看,我还真有点同情裴英秀,身边的人呢,不是莽夫就是傻子,自己都快成了碎片,还要拉着这些人收拾烂摊子,他还真是大心脏,竟然还没崩溃。” “他离崩溃也不远了。” “自从有了星河之隅,它就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甚至还让我失去了……”秦阳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有些语结,随即,他又换上了轻松的表情,接着说,“可是,如今它风雨飘摇,我们如果不做点什么,简直是对不起这几年的辛苦,更对不起原先挨过的打。我们是不能白白赔上命,可我现在更觉得,星河之隅欠我们一条命。” 肖湛听得有些糊涂:“那你的意思是?” “与其留着它当祸害,不如我们开疆拓土。你觉得呢?” “好主意,好主意!”肖湛也跟着笑起来,“让裴英秀他们,欲哭无泪!” “从现在开始,盯着银行,动用所有资源,绝不放松。” “明白了!” 城南王老板的店面里,黄昏已至,西边的日光越来越黯淡无力,东方的天际,已经出现了若隐若现的月影。 裴英秀的脸庞苍白,面前的咖啡已经冷了,他抬眼看着眼前有些尴尬的王老板,虽然仍然是支支吾吾,但从他的言谈也能知道,他不可能再履行先前的承诺了。 “能告诉我原因吗?我想知道您这样做的原因。”英秀无奈地扯了下嘴角,扶着桌角,有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只能对你说,情况有变,我们也要生存,真的希望你能谅解。”王老板的脸上稍微流露出难色,没有再多说。 “那就告辞了。”英秀和王老板握了下手,就转身出了门。 “英哥!”李智杰见英秀自己一步一滑地下台阶,忙上前扶他,“你慢点!” “我可以!”裴英秀一下甩开了他的手,“我能行!不是废物!” “英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李智杰没放下手,还是扶住了他的手臂,“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现在只有你保重自己,星河之隅才能有希望啊,英哥……” 裴英秀看了胖胖的师弟一眼,心里发酸,也没说什么,任凭李智杰扶着他下了台阶。腿还在疼,从隐隐作痛到撕扯着血肉,连心都跟着有些发慌。他停下虚浮的脚步,又从兜里拿出药盒,吞了一粒药片。 “英哥,今天不能再吃了。”李智杰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以后要办什么事,交代我去就行了。” 英秀笑了笑,收起了药盒。下了台阶,面前就是正值晚高峰的宽阔马路,车流闪烁着灯光,星星点点,在暮色中,化成一道道耀眼的河流。 繁华如斯,灿烂依旧。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英秀的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也不知道以后的灿烂霓虹中,还会不会有那一隅姓何的角落,悄然闪烁。 安然独自躺在自己的公寓,闭着眼,呼吸着香薰蜡烛飘来的袅袅香气。铃声响起,他信手摸过手机,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声音。 “多谢了,王老板,”他仍然没睁开眼睛,“以后我们的合作,我肯定会更加让利,还希望您多关照。” 挂了电话,他陡然睁开眼睛,望着洁白的天花板——上面干干净净的,像冬日的雪地,什么也没有。 他的目光在逡巡,眼神一定,看到了卧室里挂着的一方合照。安然凝望着那方照片,慢慢坐了起来,走到照片跟前。 八年前的全锦赛,团体大赛上,E城队满载荣耀的合照。他眯了眯眼睛,那时候的自己,还是一名主攻刀术和棍术的年轻选手。再细看照片,自己的身侧,还站着荡漾着阳光笑容的裴英秀。 那一年,自己二十岁,裴英秀,只有十九岁。 安然的手指轻轻抚着照片外面的玻璃,凉凉的。裴英秀的面容削瘦俊朗,笑容温暖,和今天的他,并无二致,连岁月都没有过多的留下痕迹,只是温柔滑过。安仁勾了一抹笑,那时的裴英秀,已经是两个单项的主力选手,自然,在那种团体赛上,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柱石。 他背过身去,不愿意再回忆往昔。英秀,虽然你曾经有着多数人难以企及的光耀,可如今,你也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那就是,四面楚歌,然后,会失去一切。 而你失去的一切,都将被我得到。 安然突然觉得心头流过一股快意,瞬间,却又觉得自己丑陋不堪。 人性,大抵就是如此。 他想到了当初说这句话的人——陶冶,果然说的没错。 多日下来,星河之隅的几个人各自奔波,想尽一切办法,希望能有一丝希望,扭转乾坤。 星河之隅之中,气氛比先前更为压抑,众人围坐在吧台里,几天下来,如今几人的表情,似乎已经表明了现今的形势。 “我和英哥去了城南,人家爽约,而且毫不犹豫。又问了几家,甚至是邻市的同行,都没有人收购我们的设备。” “我去了找了民间借贷,各家都不愿意借给我们,大概的意思就是我们这样的小店,根本没有抗风险的能力。”穆佳靠着椅背,声音也没有了精神。 “我……”英晨艰难地开口,看了眼众人,“我把海风香气的帐整理了一下,”她拿过账本, “这是全部了。” 穆佳伸直脖子凑过去看了一眼,又马上靠在了椅背上,甚至连抱怨英晨的话都不想再说了。 “我知道这些钱根本不够,可是……”英晨心里难过,又掉下泪了。 英秀伸出手去,抚着她的后背,“别哭了……你这样哭,也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不哭了。” 靳璟坐在一边,抿紧了嘴唇,吸了好几口气,才把手里捏着的那张卡放在了桌子上:“我的钱不多,也就几万块,帮不上什么,不过能好歹添一点……”她的声音逐渐微弱,在压抑甚至悲凉的气氛中,她知道手中这张卡,根本能稀释哪怕是一点的困难。 “小璟,”英秀一把拿过那张卡,往靳璟手里塞,“我不能要你的钱。” “可是大家都在想办法,我不懂这些,只是想出点力而已……” “我真的不能要。”他提高了声音,目光定定地看着靳璟,靳璟分明看见,那双黑色的眸子里,透着一些坚硬的东西。“你收好。”他把那张卡塞进了靳璟手里,末了,轻轻地掰开她的手指,合上了手心。 他的目光,不是先前一贯暖融融的,而是有些锋利,甚至让人有些害怕。 靳璟不再出声了。 陶冶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众人,小声地问了一句:“真的,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见没人回答,他又问了一遍:“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回答他的依然是一片沉默。 穆佳忍不住,还是哭了出来,“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的星河之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它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要经受这种灭顶之灾?我想不明白!”她抓住裴英秀的手,“师兄!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原先多好啊,几个师兄弟们在一起,好好经营,好好生活,觉得它是个避风港,是个属于我们的小窝,可是为什么现在连这个小窝都保不住,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师兄……” “我也不想这样啊,咱们谁都不想这样,”英秀给穆佳擦擦眼泪,“师兄会想办法,会尽全力的,佳佳,咱们不哭了……” “你们没做错什么,是我,是我做错了,还错得很彻底。” 第七十四章 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裴英晨,她的声音飘悠,连目光都是空洞的,在昏黄的灯光阴影下,像个活脱脱的幽灵。 她已经瘦了一大圈,眼睛下面也是发青的,面色更是蜡黄晦暗,英晨仰头看了看房顶的灯,叹了口气,“如果什么办法都没有,我也会用我的方法赎罪的,不劳大家费心。” “哥……”她努力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你一定很后悔当初找我来吧?我也很后悔,为什么要冒险,为什么没脑子,为什么……为什么要特么的活在这个世上!” 裴英秀心中陡然一惊,抬眼看了她一眼,一字一顿地说:“你,记清楚了,你要是敢胡来,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英晨眉头一皱,掩着面啜泣起来。 “别哭了,”靳璟觉得气氛渐渐紧张了,她低着头,轻声安慰着英晨,又朝着英秀小声说,“你也少说两句吧。” 他没说话,有些犹豫,环顾了一圈吧台,凄楚哀凉,英秀下了下决心,终于说:“这么长时间以来,星河之隅能在银树路上站住脚,还能做得有声有色 ,全都是仰仗各位的付出,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它不在了,我也希望大家能尽早做打算,不要耽误了自己。”他又看了眼众人,坐在了转椅上,想再说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最后只说了句,“就是这样。” “英秀,”靳璟拉了拉他的手臂,“可是它还在,不是吗?它还没有死,没有消失……”靳璟被此刻的气氛惹得也要流下泪来,“我们还没有到最后一刻。” “我知道,”他轻轻搂了下她的肩,“我明白。” 在离开星河之隅时,靳璟往大厅里望了一眼,大厅里的玩客,各个还是酣战如常,键盘敲击声照旧,连吧台里此刻播放的歌曲,也是一如既往的是让人血脉喷张的摇滚金属风,可是,那些玩客永远不知道,在激战的背后,会有人真的在现实当中,苦苦挣扎,竭力支撑。 穆佳擦干了泪,开始盘账,可当新客人要求办会员卡时,她已经开始婉拒了。 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将去向何处。 靳璟拉上玻璃门,挽着英秀的手臂,离开了星河之隅,走在了绚丽闪烁的银树路边。 靳璟想说什么,张了张口,最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默默叹了口气,只能把挽着裴英秀的手指,又紧了一些。 “你别担心,”英秀看了看她,语气里有些故作轻松的自嘲,“就算退一万步讲,发生了最不想看到的事,我也有办法生活,还不至于沦落到露宿街头的地步。” “我知道,你不可能放弃的,何况现在还没到最后一刻。” 英秀笑了下,眼前的流光溢彩在雾气当中,化为一串串晶莹的玻璃珠,耀眼夺目,却又透明易碎,“我曾经为了星河之隅,到了和家里闹翻的地步。谁都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开这样一间店,因为它离我自己的生活真的有些远。当时的我,虽然没有恢复系统训练,可冥冥之中,总觉得有归队的一天,可是我不敢确定,也不敢去深想。我想,我需要有一份和以前完全不同的职业,让我看清自己,让我知道心里是否还存有热爱,而且,也可以支持我继续守望,直到看到希望的一天。” “英秀……”靳璟虽然猜到了,此时此刻,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当然,我也真的想看看不一样的世界,体验下不一样的生活,或者说,想让自己活得有些烟火气,而不是一个只会刀剑的机器。” “你做得很好了,真的,你真的特别有勇气。”靳璟吸了下鼻子,在他的肩上靠了靠,“换做别人,不一定有你这样的勇气,也不一定有你心中一直存在的那份希冀和坚守。” “可能是我想要的太多了,想要职业生涯圆满,想要星河之隅有声有色,可是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 “不是的,也不会的。”她拉住他有些冰凉的手指,“你还有智杰、穆佳,英晨也没有逃避责任躲起来,我,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一直都会。”她的眼眸中映着裴英秀苍白的脸,在灯红酒绿的街角,他显得格外孤独单薄。 裴英秀没接她的话,只是说:“我也希望自己爱的人,能够得到幸福。” “什么意思?”靳璟隐隐有些担心,又有些摸不到他的心思,“你不会想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吧?” “没有。”他轻轻地一笑,拉起靳璟的手,“好啦,走了。” 靳璟心里还有些不安,还在追问他:“你不会真的想干些什么吧?” “你真的想多了,”英秀回过身,按了下靳璟的肩,“把心放在肚子里,做好你自己的事,好吗,小璟?” “我知道,可是……”她眼见着裴英秀独自往前走了几步,他的步履依然有些蹒跚,现在的他,就是一个破碎后又修补起来的人,虽然看似完好,却脆弱易碎。 靳璟跑了过去,双臂一下环住他的腰:“我也和你一样,希望爱的人能幸福,可是我,现在就很幸福啊,傻瓜。” 裴英秀握着环住自己腰的那双手,她的手不像自己这样冰凉,还有些暖暖的,他觉得眼前有一片薄薄的雾气,将目光所及的炫目霓虹隔了开来。英秀的鼻子有些发酸,想去抱她,可就在要转身的那一刻,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他有些害怕了。 就像在这寒冷的黑夜,看不到尽头,辨不清方向。小璟,我又能给予你什么呢? 他笑了笑:“好啦,我都知道,太冷了,咱们先回去吧。” 接下来的星河之隅中,白天,几个人能做的只是守在这里,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明净的玻璃窗外,照旧有疾驰而去的车辆,可玻璃窗之内的人,已经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了。 裴英秀和李智杰推门进来。 “怎么样了?”英晨紧张地站了起来,有些期待地看着堂哥。 “没怎么样。”裴英秀一下子坐了下来,伸展着双腿,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腿,“还是没有进展。能找的人,都找遍了。” “我们能借的,都借了。”李智杰哭丧着脸,“就差套路队的人没有借了,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了。” 裴英晨闻言,呆愣愣的,低首垂眸,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的朋友们,我也借过了,借来的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你那些朋友,基本只会吃喝玩乐,哪有能办事的?”李智杰嘟囔了一句,抓起一瓶矿泉水就喝了起来。 英晨没有理会他,只是问向裴英秀:“哥,和叔叔婶婶说过吗?他们,能帮帮我们吗?” 英秀摇摇头:“当初我执意开这家店,他们已经耗尽全力了,如今他们在G国,我又……没听他们的话坚持复出比赛,已经让他们完全失望了。我也不想打扰他们。” “哥……”英晨突然上前,搂住了他的肩,“对不起,对不起……”除了对不起,裴英晨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 “英哥,”站在一边的陶冶拉开了抽屉,拿出两枚信封,“这两天,贷款的催付信,一天一封……” 英晨的眼前一晃,只能看得到那白花花的信封,在孱弱的阳光照射下,更加显得白惨惨的,就像一道催命符。 多天以来,这两封信就是摧毁裴英晨最后的两根稻草,她终于忍不住,虽然使劲捂着嘴,还是不由自主地蹲下身,任凭泪水肆虐。她终于不顾形象,不计后果,就在门边的吧台,放声痛哭。连周围的玩客,都纷纷侧目,小声猜测。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银树路的另一侧,一辆黑色越野停在光秃秃的槐树后面,用满树的枯枝败叶作为屏障,静静地观察着马路对面的玻璃窗内。 秦阳拉下车窗,正值上午,银树路上车辆稀疏,他分明看见,裴英晨蹲下身,掩着面,正在哭泣。末了,裴英晨干脆抱着膝,靠在吧台内侧,也不顾及是不是面对着窗外,只是不停地擦着泪。她的身边,还有一直给她递纸巾的裴英秀。 秦阳回想了下,似乎从认识英晨以来,不管是在路上偶遇,还是在酒吧相约,她从没有这样的时候。她给他留下的印象,仿佛一直是疏阔明朗,从没有将爱恨萦锁心上,可是,如今,竟然也见得到她崩溃的样子。 “经理?经理?”一边的肖湛小声提醒他,“我们再这样下去,就要引人注意了。” “哦。”秦阳应了一声,顺手按下了车窗的按钮。 车窗缓缓上升,眼前的一切渐渐被暗色的玻璃分割开,英晨那悲痛的脸,也渐渐模糊了,终于,整个车窗都合了起来,立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秦阳依然望着窗外,只是再也看不清楚什么了。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到了靳璟,想到了靳璟也是在冬天,在上一个冬天,也曾经是这样崩溃的样子,**裸地面对着自己。 只是,当时的靳璟比裴英晨,更加执念,当然,最后也更加决绝,再不回头。也许是伤心至极,反而不愿意再面对惨烈的事情。 秦阳有些心惊——他第一次真正感觉到,自己的心可以如此狠绝,如此坚硬。 只是通往目标的道路上,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罢了。他稳了稳心神,拿过保温杯喝了几口水。 “肖湛,”秦阳的声音沉稳如常,“看样子就这几天了,好好叮嘱他们,也好好盯着贷款方,我们一定要抢先出手,占领先机。” “明白。” 安然望着城东写字楼下,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匆,人人都低着头,只顾着自己脚下的路。 身边的助手低声问:“经理,咱们这样明晃晃的来到办公室,是不是太引人注目了?” “引人注目?怕什么,我们是正当生意,有什么值得偷偷摸摸的?” “可是……”助手欲言又止。 “哦哦,”安然恍然,“你是要说秦阳吧?怕秦阳看到我们不是当初说得那样惨,来找我们的麻烦是吗?现在,我连曾经的友人都能整治,还怕他干什么?等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我还要光明正大的去拜访他 。”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助手有些迷惑。 “没有秦阳,没有他那个爱他爱得发疯的老婆,我哪里能更有底气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您说得对,可是……”助手托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架,“您确定,赵小姐对秦阳,是纯粹的爱情吗?她做出来的事,简直是……” “这个问题很深刻啊,”安然叹了口气,将转椅转了过来,正对着助手,“这世界上,从来没有纯粹的爱,当然,”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笔记本,里面的昔年合照就这样摊在桌上。“当然,也没有纯粹的恨吧。” “我们这次,是不是做得太狠了,连后路都没给对方留,他们拿着手中的设备,根本无法出手,这就等于是断了生路啊。未免,未免太残酷了。” “是,我也觉得,可是,这世界上,更残忍更狠绝的事太多了,”安然看了眼桌上的合照——裴英秀站在当中,笑得明朗温暖,而自己,却在照片的一角,只露出了勉强的微笑。 他把照片重新夹进笔记本里,“我就曾经经历过那些残酷的事,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除了胜利者,没人能记得你,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打败从来没有打败过的人,做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您这样,会很累的。”助手小声说了一句,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说了。 “人么,生在世上,哪有不累的呢?” 他看着窗外,俯瞰人群,人流当中,依然大多是低着头,无人顾及周围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得到自己脚下的路。 最后一夜。 如果依然没有什么变化的话。 裴英秀已经几乎连续两天没有入睡了。只是不停地打电话,不停的出门,药瓶里的止疼片,也少了一颗又一颗。 阿西师兄和几个师兄弟曾经来过,拿出不多的积蓄,却被英秀婉拒了。他知道,这些只是杯水车薪,还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了。 终于,他昏昏沉沉的,伏在了桌上。 不知过了多久,当裴英秀重新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上还披着一件女士大衣——是靳璟的。 他赶紧起身望向窗外——天亮了。 天就这样,慢慢地亮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畏惧白天的到来,害怕太阳的升起。 “你醒了?”靳璟走了过来,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又拿过几个药瓶,她的手停了一下,顺手收走了桌上的止疼片,“把药吃了。可是止疼片,我先拿走了。” 英秀有些发懵,喃喃自语:“天亮了……” 靳璟只觉得伤感,她知道,今天的天亮,就意味着将近一个月来,所有的努力,全部的挣扎,都将化为泡影。 星河之隅,可能从此以后,真的会回归银河,只能在遥远的天际,注视着曾经的故地。 英秀木然地拿过水杯喝了水,吃了药,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他环顾四周,李智杰已经挂出了暂不营业的牌子,音乐停了下来,电脑屏幕也已经关闭,往日喧嚣的大厅,今天,安静得让人心悸。 终于,裴英秀在窗外,看见了来到星河之隅门前的几个人,他们拿着公文包,穿着制服。 这一刻,还是来了。 第七十五章 靳璟愣愣地站在吧台里,看着几个人向裴英秀问话,旁边的李智杰和穆佳还围了上去,试着解释些什么,靳璟只觉得脑袋里面嗡嗡的,至于他们说了什么,问了什么,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陶冶站在墙边一角,后背靠着墙柱,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穆佳一下子瘫坐在高脚凳上,早就没了和他说话的力气。 “英秀。”靳璟拉过他的手臂,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哀伤,她有些徒劳地转移话题,“等一会儿,咱们还要去医院复诊呢。” 英秀没有看她,只是轻轻拉下了她的手,目光望向了忙碌的窗外,“以后再说吧。” “那个,可是……”靳璟看着他的逆光剪影,收回了想要说的话。 还有什么比此刻的釜底抽薪,前路已绝,更让人受伤的呢? 整个星河之隅,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和生气,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穿着制服的人员。玻璃窗外的太阳升起,照射出薄薄的光,直到太阳渐渐行至窗外槐树高高的枝丫处,那些制服人员才停下了工作,为首的人,向着裴英秀走了过来。 “请您签字。” 英秀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头看着文书上的内容,慢慢地拿起了笔。 “我们在执行过程中,也会按照市场竞价,保证您的合法权益。” 英秀微微点了下头,没再说话。他盯着那封文书上看,有些愣神。 “请您签字。”那人又提醒了他一下。 英秀又扫了一眼文书,手上用力,慢慢握紧了的笔,手腕一压,在签字处,签了个笔画流畅的行楷。 但看那三个字,全然不像此刻的裴英秀,不像此刻的星河之隅。 “好了,也请你们离开,不要动店内任何物品,请配合。” 裴英秀和众人一起走了出来,眼见着星河之隅的卷帘门被拉了下来,发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响声,卷帘门紧紧地被锁上,和周围繁华的店铺格格不入,更显得落寞悲凉。 两个穿着制服的人员上前,在门上贴上了封条,末了,还用手使劲按了按,不让它们在冬天的寒风中被刮起。 裴英晨的眼泪,仿佛已经在前几天流干了,她只是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切,全程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几乎是洞若观火。 靳璟只是跟在英秀身旁,她分明看见他的胸口渐渐地激烈起伏。英秀抿紧双唇,看着穿着制服的人渐渐离开,看着他们的车子开走,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两条刺眼的封条上。 “英秀,”靳璟拉着他,“咱们先回去吧,再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要是有办法,我们也不至于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封了。”穆佳的语气淡淡的,失去了以前的凌厉干脆。 李智杰看着裴英秀立在店前,直直地望着那两页封条,没有立刻要离开的意思,赶紧碰了下穆佳的胳膊,“少说两句吧!” 裴英秀抬眸,看了眼星河之隅的霓虹招牌,两年多来,每个夜晚,它都会在银树路上亮起,成为这个城市绚烂夜景的一粒晶莹的尘埃。 只是以后,从今夜以后,这方银色的招牌,不会再亮起了。 一阵北风吹来,裴英秀额前的头发有些凌乱了,他吸了口气,伸手摸了下店门前的那棵槐树,轻轻笑了笑:“好了,走了。” 裴英晨也被靳璟拍了下肩:“走吧。” 英晨转过身,呆呆地看着往来的车辆人群,这里不是路口,更显得车流滚滚,没有停歇,宛如一条奔流不回的大江。 但是有些溪流,已经几近干涸了。 她淡淡地看了眼脚下,随即抬起头,往前迈了两步,下了步行道的台阶。 “英哥,我们还能再想想办法,说不定还有转机呢?”李智杰跟在英秀身边,说着自己也不太相信的劝慰的话。 “英晨!”靳璟不经意地转过头,只见裴英晨下了步行道,往车流奔驰的机车道走了去。 裴英秀听到了靳璟几乎变形的声音,连忙扭头去看,待到他看的时候,裴英晨已经越走越快,车流飞驰,挡住了她瘦挑的影子。 “英晨!”靳璟尖叫一声,飞奔过去,想要在下一波车流涌来前拉住她。 英秀见状,往前跑了几步,一下挡开了靳璟,把她往回拨了一把,“小璟让开!” “英晨!”他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虽然脚下有些踉跄,还是用尽自己的力量,往车流的方向跑。 “英秀!” “英哥!” 裴英秀已经听不见他们的呼唤了,英晨呆呆地站在马路上,面对着车辆,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 一辆小车飞驰而来,车影闪过,裴英秀心中一惊,他的手努力够到了英晨的肩,就在那辆小车也被惊吓到的同时,英秀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英晨的肩,使劲一带,把她用力往回拉,随即一个滚翻,抱着她勉强翻到了路边,将将躲过了那辆车。 一时,马路上鸣笛阵阵。 “英秀!”靳璟和李智杰,以及穆佳、陶冶都赶紧跑了过来,扶起了两人。 “神经病啊!找死呢!”小车司机吓得惊魂未定,只管拉开车窗骂人。 “对不起,对不起!”靳璟赶紧道歉,那辆车的主人终于合上了窗子,骂骂咧咧地开走了。 而此时的路边,已经有人开始围着看热闹了。 “你找死啊!啊?你这是想被撞死吗?想死就回家去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裴英秀扶着靳璟站起身,对着英晨怒吼起来,这一喊,连周围几个人都愣住了。 裴英秀瞪着眼睛,一把将英晨拎了起来,拽着她的领口,盯着英晨那张几乎透明的苍白脸庞。他的嘴角微微抽搐,另一只手几乎已经抬高了,他仍然竭力忍着,最后,还是把手放了下来,将英晨甩到一边,“滚,回家!” “英哥……”陶冶看了眼周围的人群,勾着他的肩,“有啥话回去说,你再忍忍……” 一行人乱哄哄地离开了。 星河之隅大门上刺眼突兀的封条,在寒风中依然**。 门口,已经空无一人了。 公寓里,裴英晨手里握着一杯热水,低着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裴英秀和她相对而坐,他的脸色有些发青,瞪着她,什么也没说。靳璟只是待在一旁,几乎噤声。她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什么发言权或者建议——毕竟自己,曾经也是从裴英秀的手中捡回了一条命。 “英晨,”英秀垂眸,叹了口气,让自己的语调平静下来,“我不求你能帮我什么或者去做什么,我只想让你替我省省心,可以么?” “哥……”英晨不敢看他,只是又抽抽搭搭的哭了。 裴英秀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没有力气再去劝她了 ,“刚才在外面,我也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他说完就站起来,看着跟随而来的李智杰,“店里的数据,都拷下来了吗?” “陶冶已经办了,他提前已经复制了,就怕咱们的电脑也带不出来,这两天乱糟糟的,盘落在家了,他去取,一会儿就送来。” 英秀点点头,“难为他了,在我这里憋屈了这么久,到最后,我也什么都没有给他。” 说了几句话,英秀的心绪有些平静下来,他这才蹲下身,给仍然落泪的英晨递了张纸巾,他叹了口气,抬起手,替她擦了下眼泪,连日下来,裴英晨的眼睛已经红肿了。 “你不要有压力,”英秀扶着她的肩,“天塌下来,有我在。我只对你提一个要求——好好活着,不能自暴自弃,可以吗?能做到吗?” “能……”英晨点点头,心里一热,一把揽住了他,“哥哥……”她只是哭,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不一会儿,公寓的门口出现了气喘吁吁的陶冶,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优盘,递给裴英秀:“英哥,都在这儿了。” “谢了,陶冶。”裴英秀笑笑,转头一看,穆佳也跟在陶冶身后,竟然像一只鸟儿,有些小鸟依人的感觉。 裴英秀觉得自己早已精疲力竭,什么也想不动了,他只是看着陶冶将各种数据导入自己的电脑,一旁的穆佳和他凑在一起,一起核实着最后的各种数字。 过了一会儿,陶冶站了起来,看着坐在凳子上掩着面的裴英秀,小声地说:“英哥,都好了,你要看看吗?” “好了?”裴英秀坐直了身体,用手揉了揉额前的头发,轻轻笑了:“辛苦你了,到了最后,还要这样麻烦你。” “英哥客气了,”陶冶突然也有些感怀,“我毕业找不到去处,是星河之隅给了我机会,还鼓励我寻找更好的机会和平台,是我能力不行,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这不是你的错,以后,好好规划吧。”英秀捏了下他的肩,吸了口气,露出了点笑,“祝你好运。” “你也是……”陶冶有些如鲠在喉,看着这间房子的人,裴英秀、裴英晨、靳璟、李智杰,还有,穆佳。每个人的脸上,都强忍着悲伤,他觉得眼前有些发痛,后背,竟然在此刻,也一阵阵的发凉。 陶冶突然不敢再看他们了,不敢在这间公寓过多的停留。 “那个……英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走了。”他的话有些结巴。 “好,有事随时联系,如果需要什么帮助,也要告诉我。” 陶冶点了点头,眼神有些涣散不定,对着众人微微颔首,权当告别。 直到防盗门的声音响在耳后,他才觉得此前的隐瞒、欺骗、侥幸、担忧通通都留在了那扇门里,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门被关紧的那一刹那,结束了。 陶冶觉得自己的心才重新回到胸膛,却又不真实,他后背那一阵阵阴凉,渐渐消失了。他迈开腿下楼梯,脚下一软,差点踩空。 陶冶赶紧抓紧了栏杆,这才稳住了身体,他环顾周围,没有人。陶冶闭上眼睛,深吸了好几口气,望着狭小窗外的干枯树枝随着北风飞舞,他愈发着急,只觉得不能再等了。既然事已至此,自己也要早做打算。 他使劲稳住心神,觉得没有像刚才那样惊慌后怕了,周围没人,他也有些累了,索性坐在了台阶上,恍恍惚惚地拨通了电话。 “安经理?我是陶冶。” “有事?”安然的声音有些懒懒的,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陶冶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发慌,问话也单刀直入:“星河之隅现在的样子,你也知道了吧?从一开始,我就开始为你帮忙,到了现在,我也失业了,你先前许诺过的,会助我一臂之力。” “我之前不是给你了现金吗,当时就说了,就当是你事业的启动资金。” “对,可最初的许诺呢?你还问我要不要去你的公司,现在我没有投奔你,而且在收了你所谓的启动资金后,我还在继续帮助你,这才将星河之隅搞成了现在的样子,这不是正是你想见到的吗?” “明白了。可是你觉得自己,真的起了很大的作用吗?”安然在电话中不愿与他过多纠缠,声音突然高了一些,“我希望你明白,那些音频还在我的手里,我能帮助你,也希望你不要太过火,这样的话,我们还是朋友,可能还是很好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陶冶听得有些发懵,安然的声音低了下来,越来越冷,听得他有些发憷了。 “我的意思是,你这两天有空找我一趟,我们当面谈各种条件。” “好,我知道了。”陶冶看了眼灰蒙蒙的窗外,毕竟在这栋公寓楼里,他不敢多说什么,站起身来,他才觉得自己有些太过马虎,鬼使神差地竟然在这里打了电话。 他刚要下楼,余光扫了下周围,觉得自己侧方有个人影儿。 陶冶赶紧转头去看,穆佳定定地站在他的身后,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愤怒,她的眼睛红红的,仿佛就要喷出火来。 “陶冶!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 第七十六章 “佳佳……”陶冶还没回过神来,呆愣愣地看着她,手足无措。 “你这个畜生,叛徒!你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穆佳跳下楼梯,对着陶冶的脸就是一拳,立时,陶冶的鼻孔冒出血来。穆佳也不管他,只管朝他的脸上又来了一记摆拳,“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小人!” “佳佳……”陶冶捂着脸,他的口鼻处,已经全都是鲜血了,他捂着脸想止血,又被穆佳一脚踢翻在地。“今天不打死你,老天都不会饶了我!” 穆佳不管不顾的,直朝着陶冶的肋间和腹部踢去,一边踢一边骂,她自己也带了哭腔:“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嗯?我一直以为你是渊博的读书人,还很,很崇拜你,甚至想多和你在一起,而你,就是这样做人的吗?啊?” 楼上的防盗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裴英秀和靳璟站在门边,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 穆佳仰头,看着师兄,她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佳佳!住手。”裴英秀下了楼梯,一下拉住穆佳,“你先停手!” “这特么的就是畜生,禽兽不如!”穆佳用尽全力,又往陶冶的肋间狠狠踹了一脚,顿时,陶冶蜷缩着身体,声声痛苦的哀嚎响彻了整个公寓楼。 “算我瞎了眼!”穆佳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却哭得上不来气,靳璟赶紧拉开了她,“佳佳,不哭了,不哭了……”穆佳看了靳璟一眼,忽然呜呜地哭出了声,顿时,楼道里满是她撕心裂肺的恸哭,她一头栽进靳璟的怀里,“小璟姐,我真的,真是识人不明啊!”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知道,我都知道。”靳璟抚着她抽搐的后背,看着地上疼痛打滚的陶冶,有些五味杂陈——自己曾经,何尝不是像穆佳一样痛彻心扉呢? 真的很痛很痛,痛到再也不愿去回忆。 “你起来,”裴英秀走到陶冶面前,低头看着他,“你先起来。” “英,英哥……”陶冶的声音有些气若游丝,他满脸是血,连额角也磕破了,一行鲜血正顺着他的额,流进了黑发里。他使了几次劲,浑身疼痛,挣扎着站不起身。 裴英秀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拉他,“起来。” “英哥,对于这样做事的人,你还要拉他?”李智杰冲了过来,一把拎过陶冶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又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卑鄙!我们真是认错了人!” “算了杰子。住手吧。”英秀拦住了李智杰的手,“就算打死他,能解决问题么?能要回星河之隅么?” 陶冶再次离开公寓时,已经是日暮西方了。 裴英秀看着他蹒跚地出了门,还是掩不住震惊——自己最倚仗的技术大咖,星河之隅最冷静最有头脑的人,竟然一直在帮别人探听自己的一切。 他的后背陡然发冷——这个世界,果然不是自己一开始想象的那么简单美好。 裴英秀喝了口水,刚才从陶冶断断续续地叙述中,他也不能判断出,星河之隅的惨淡收场,是否和他有直接的关系。 他沉思了一会儿,穿好了衣服,打算出门。 “你要去哪儿?”靳璟从英晨的房间出来,看到英秀已经准备开门了。 “去办事。” “办什么事?”她有些紧张,上去拉住他的手,“办什么事,我陪你去。” “这事和你没关系。” “那什么和我有关系?以前你的生活我没有参与,现在你的生活和我没关系。我到底算什么?洞若观火吗?” “小璟……”英秀轻轻抱了下她,“我要去……我怕会动手。” “小璟姐,你去吧。”披头散发的裴英晨从卧室探出头来,“你陪我哥去吧。” “你还是留下来陪英晨吧,”他凑到靳璟耳边,“我怕出什么事。” “我不需要人陪。”裴英晨走了过来,“我现在,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呢?” 一个多小时后,在寒风中,裴英秀和靳璟终于等到了回家的安然。 安然看见自家楼下的两人,吃了一惊,强迫着自己缓过神来,他大步上前,尽量轻松的和裴英秀打了个招呼。 “我觉得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裴英秀没有握住他伸出来的手,“我虽然之前的精力有限,没有顾及很多事情,可我也不是傻子,我需要知道一切。” “一切?”安然耸了耸肩,也不再绕弯子,“你不会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吧?我有那么大的能力吗?” 靳璟瞪着他,瞬间觉得这张脸孔的表情格外熟悉,她冷冷地说:“陶冶,已经快被我们的穆佳打死了。你明白了么?” 安然张了张嘴,有些掩饰不住的诧异,他很快平静下来,笑了两声:“他还真是蠢——既然你们找到了我,那我也不用再隐瞒什么了。不错,我是找过他,偷看过你们的账目和资金,当然,也鼓动过裴英晨,让她扩大经营规模和范围。至于贷款,我也建议过她,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被劫的事,我还不至于那么卑鄙。不过呢,裴英晨那么蠢,你也要怪在我头上么?” 安然这样一说,裴英秀终于明了,到了现在,他才不得不相信,曾经的队友,竟然不知何时,将自己视为了敌人,他笑了下:“你说的这些,你以为我会相信么?” “为什么不信?”安然走近了他,“难道不可信么?就算我不说,陶冶也会说出来,说不定还会添油加醋,再说,”他瞧了眼一边的靳璟,“我做了什么,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不像有些人,只会在阴暗的角落里做着龌龊的事,不是么?靳小姐。” “你也好意思说光明磊落?”靳璟斜睨了他一眼,有些咬牙切齿。 “说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干?我们是多年的队友了,这样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好处?”裴英秀黑色的眸心盯紧了他。 安然的眼睛里,悄然飘过一丝锋利的光,他低眸笑了笑,“英秀,你还真是单纯啊,这么多年了,你还真的不太适合混在这样的世界上。” 安然直了直腰:“好处自然是有,可我不想告诉你,就是这样。”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圈子里的人,你我都熟悉,你想要做什么,获得什么,也没必要针对我一个人,别的我可以不问,可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你会盯着我我不放?从一开始建议的虚拟设备,到后来和英晨一起合作,想得到什么?” 夜里的北风呼啸着刮了起来,割在脸上,刺在心里。周围幸存的枯枝任凭寒风撕扯**,全然没有一点还手之力,不一会儿,枯枝败叶就落了一地,将整个夜晚都蒙上了萧瑟肃杀的气息。 安然的心口吹过一阵凉风,裴英秀的话,仿佛激发了他心底埋藏已久的情绪。 “得到什么?因为我也想取得成功,尤其是在之前无法战胜的人身上取得成功,这当然是莫大的快乐。你不会连这个都想不到吧?英秀?不过呢,你只是第一个,接下来,我可能会打败更多的人,那些当初我无法战胜的人。” “你在说些什么啊?”靳璟一脸的不可思议。 安然的眼睛依然凝视着英秀,他面前的昔日队友,还像先前的少年模样,明净英俊,甚至岁月和烟火都没在他的脸上留下多余的痕迹。安然笑着说:“既然我们是队友,我也不会那么阴暗,我就是想打败你,非常非常希望打败你。” “打败我?”裴英秀有些难以置信,“我不明白,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打败我吗?你到底在想什么?” “想什么?”安然看了看黑色的天际,今夜,没有星辰和月亮。他眯着眼睛,脸色也冷了下来:“我是资质平庸的队员,可我也有一颗想要胜利的心,当你的周围,全是队友的羡慕和教练的关注,我,或者说像我这样的人,就像灰尘一样,毫无存在感,你知道吗?” 英秀有些语结,他看着安然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了冷笑,像是愤恨,也像是自嘲。 “你怎么能知道呢?我问的问题真可笑。”安然摇了摇头,接着说,“你我是同批的运动员,你当然知道,这就意味着,很多时候,我们争夺的是同一个机会。当你年少出战大赛时,我只能在家看着你的赛事直播;当你站在最高领奖台时,我拼尽全力,也只能站在你的身边,做一个做不起眼的人。更让人难过的是,我还要和你一样笑,让所有人知道,我即使站在最旁边,也要笑得开心!”说完这些,他有些激动,呼吸有些急促地看着裴英秀。 “既然注定不能在赛场上打败你,那在其他的地方战胜你,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可你知道,竞技体育有时就是这样,残酷甚至悲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当年我即使战胜你,也是公平竞争,从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事情。当然即使是我,你也看到了,”英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声音也高了起来,“我也会付出代价,这种代价比你当初付出的还要残忍,甚至是一生的意难平,这些,你又明白么?” “我就不明白了!”安然突然激动起来,上前一步,抓住了英秀的肩,使劲摇晃,“你特么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不满足,还不满足,啊?” “你要干什么?”靳璟上去想要拉开他,却被安然轻易地甩到一边。 “你别动她!”裴英秀掰开他的手,“我无所谓满足或者不满足,我就是觉得自己可以,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靳璟爬了起来,紧张的看着两个人,她的手腕磕破了,靳璟只看了一眼,继续对着他们喊:“你们放手啊!” 英秀看到了她磕破的手腕,眼光随即转向安然,激了他一句:“我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因为我有这个能力,而不是像你一样当个懦夫,当打之年,早早退役。” “混蛋!”安然终于忍不住,上前要打,却被英秀一把握住了手腕,“想试试么?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即使过了这么久,你还是打不过我。” “哈哈哈……”安然笑了起来,凑近了英秀的脸,“你也只能用拳头说话了,你的一切都没了,健康,事业,金钱,甚至是——爱情,”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靳璟,又甩下了头,看向英秀,“就算我今天被你打,也不会觉得失落。来啊!” 英秀的脑中迸出一股怒火,一拳上去,安然没防备,应声倒地。 “英秀!”靳璟上去拉住他,“不要打了!” 英秀没理会她,仍然上前,朝着他的身上又狠狠踢了几脚:“你刚才说错了,你哪里是坦坦荡荡,你也只是下水道里的蟑螂,你,太高看自己了。” 安然爬了起来,一个鞭腿就朝着裴英秀的脸上来,英秀一躲,抬起腿,正中他的胸膛。 “英秀!”靳璟有些被吓到了,她使劲拉住他,“别打了,英秀,别打了!”她把他拉到一侧,低声说:“再打,你会吃亏的!” 英秀定了定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腿,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握着靳璟的手,从安然的身边走了过去,安然捂着胸口,有些上不来气,英秀又想到了什么,扭过头,一字一句对安然说:“多行不义必自毙。” 离开了安然住处,靳璟推过了她的自行车,对着英秀笑了笑:“来,上车吧。” “还是我来吧,你坐。” “你骑车,我可不敢坐。”靳璟拍了下车座,“还是我来吧。” 裴英秀坐在后座,轻轻搂住她的腰,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那个,英秀……”靳璟回过头来看了看他,斟酌下言辞,“刚才安然说的话,你不用太在意,他几乎是个疯子,不用跟他计较。” “我知道——慢点骑,天冷,会带风的。” “好。”靳璟扭回头,看着路,专心骑车了。 靳璟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说清楚了,脑海中却还回荡着安然的那句话,字字锥心。“你的一切都没了,健康,事业,金钱,甚至是——爱情,” 裴英秀,你可能真的会失去几乎所有,可我确定,爱情,你是不会失去的。 我会一直在,一直都在。 小小的自行车穿过寒风,划过黑夜,向着最璀璨明丽的灯火追去。 猎狐部落里,秦阳正坐在办公室,即使早已入夜,他还没有下班的意思。 他的目光落在了突然铃声大作的电话上,“喂,小雅?” “还不下班吗?” “还有点事,一会儿就回去了。” “什么事那么重要?你最近好像都不怎么早回家了。”她的声音有些清冷的落寞,却没有一丝撒娇的意思。 “我知道,不过也许很快,我就要进入事业的新阶段了,小雅。”秦阳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透着近来罕见的温柔和恬静。 “是吗?”那边的赵晓雅也跟着笑了,声音却没有透着欢快的气息,“那我等你胜利归来哦,秦经理。” 挂了电话,秦阳有些黯然——她的柔媚和娇艳,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样子了,沾着勉强和疲惫。不过赵晓雅历来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尤其是他不按时回家的时候。 不管怎样,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赵晓雅,像一朵雪莲花。 秦阳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看了下日历,今天,正是他们确定关系的一周年。 一整年了。 他收起了自己的感怀,叫过肖湛,“都准备好了吗?” “都妥当了,经理。” “最后几天了,打起精神。我们势在必得,希望能尽一切努力拿下。” 第七十七章 星河之隅的大门上,那两页封条依然**,连刮了几天冷风,也没把他们吹走,当然,这两页赫然醒目的封条,路人避之不及,连熊孩子们也不敢贸然将他们撕下来。 裴英秀坐在李智杰的电动车上——虽然星河之隅几乎被判了死刑,但他还没有放弃,可是多日下来,奔波辗转,并没有实质的进展和转机。 他有些着急,马上就要到拍卖的时候了。 “英哥,现在经济不大景气,像咱们这样的小店,说不定会无人问津呢。”李智杰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有些不忍心让他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境遇。 英秀知道李智杰在安慰他,他仰头看了下雾蒙蒙的天,拍了下李智杰:“你也不用跟着我到处跑了,现在应该赶紧找工作才对啊。” “嗨,我这活好找,随便哪个武馆当个教练,或者去应聘个普通职员,都可以,倒是你,现在伤也没好利索,我又怎么能离开呢?” 英秀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嘴角动了动,勉强笑了下,揶揄他:“谢了,兄弟。不过你要是想去当教练,还是先减减肥比较现实。” 李智杰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加了速,电动车一溜烟的往前驶去。 靳璟最近也被各种事情折腾的精疲力竭,这两天刚刚松了口气,就接到了季繁希的信息,不出意外的,趁着还有空,一起逛街吃饭。 她今天早下班,来到医院等她,坐在大厅的椅子上,脸上吹过医院特有的干燥暖风,吹得有些昏昏欲睡,她撑着眼皮翻着手机,这才想起,自从音城归来,自己已经好久没和挚友小聚了。 终于接到了季繁希的信息,“小璟,在大厅等我,我就下来啦!” 她收起手机站起身,眼神一晃,靳璟下意识的扭过头去,一抹高挑的杏色影子在侧方飘了过去,她觉得眼熟,眯着眼睛看看,才认出,那是赵晓雅。 她的脸色暗淡下来,在一些地方,总能碰上不想见到的人,所幸,自己并不需要去见她。 靳璟往通道走,肩上的包却被个年轻人狠狠一碰,她赶紧护住了包,医院这种人流大的地方,总会有些阴暗的人在做着见不得光的事。 她的手指刚护住包,却觉得有其他人的手也触碰着自己的包,她吓了一跳,声音尖了起来: “你干什么?” “那人是小偷,小心你的包。”平静的语调在头顶响起。靳璟有些慌乱地抬头看了看。 秦阳低头注视着她,手也从她的包上放了下来。 “谢谢。”靳璟有些尴尬,脸上不大自然,“我先走了。” 秦阳却上前几步,跟她肩并肩,“好久不见了,我还是很担心你。” “你就算再忧国忧民,也不用担心我吧?”靳璟挑了下嘴角,脸上冷了下来,“你说这些话,不觉得虚伪吗?” “我没别的意思,只能跟你说,裴英秀以后可能会比现在还要难过,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会断绝了所有的希望。我只希望你,不要心存幻想,将整个人生都托付给他。小璟,你会后悔的。” “所以呢?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靳璟停了袭来,仰视着这个人的眼睛,曾经他那双温柔如月的眼睛,是让她陷入爱情的鱼饵。 可是现在,这双眼睛里,掺杂了太多让人看不懂的东西了。 “我必须要认真地跟你说,也希望你能认真地听,”秦阳咽了口气,“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裴英秀身上,否则你会失去一切的,我希望你能明白,小璟。” “难道你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的事不用你操心,”靳璟歪着头看他,“你这算是威胁我吗?” 秦阳叹了口气:“我言尽于此,作为同学和朋友,郑重地对你说这些,希望你慎重考虑。” 他似乎还没说完,季繁希的声音就穿破了空气:“小璟!”她背着个小小的双肩包,雀跃着往靳璟的方向边招手边跑过来。 靳璟朝她挥了下手。再转身看时,秦阳已经走开了。 季繁希的眼睛很尖,顺着靳璟的目光看去,有些诧异:“他来干什么啊?找你的?” “哪里是找我,分明是来接夫人的吧。”靳璟理了下繁希有些凌乱的头发,“咱们走吧。” 医院大门口,秦阳平日用得那辆银色越野还没有开走。 靳璟放眼望去,果然,不远的地方,赵晓雅在和什么人在说着什么,末了,正往这边走来,看样子准备上车回家。 靳璟赶紧躲过她的目光,扭过头来,不想和她在门前相遇。 “怎么了这是?”繁希看着猛然低下头侧过身的靳璟,有些不解,直到看见赵晓雅款步走来,她才恍然大悟,“你怕她啊,小璟?” “不是……” “那你躲什么?这大门前的路是给她一个人铺的吗?她走过来,咱们就不能走了吗?你又没干亏心事,干嘛不敢见她,要是仔细说起来,她才是那个应该道歉的人。” “希希……”没等靳璟说完,季繁希就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大步往前走去,自然和赵晓雅撞了个正着。 赵晓雅突然看见靳璟,眼睛里是掩不住的惊讶,她下意识地看了下不远处秦阳的车,脸色凛然。 她面上生出一股气恼,没有理会靳璟和季繁希,大步地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车上,赵晓雅把背包随手一扔:“今天怎么想到来接我下班了?是真的想接我呢,还是有别的人想见呢?” “你在说什么啊?”秦阳皱了皱眉,回想刚才见到了靳璟,顿时有些颓丧,运气不好的时候,挡也挡不住。 “没什么。”她不再多说——不管是靳璟,还是裴英晨,都是让人讨厌的人,而自己的男人却不时游走飞旋其中,到了现在,已经有些让人麻木了。 秦阳见她这样,也有些来气,看着前方的玻璃,果然,靳璟和季繁希已经走出了大门口。他一踩油门,跟了上去,在她们旁边停了下来,鸣了鸣笛。 季繁希转过头来,挡住了靳璟,“你干嘛啊?” 秦阳摇下车窗,目光越过了繁希,看向靳璟冰冷的眸子:“记住我的话,他会很惨的,就在后天,你可以拭目以待。” 他关上窗子,扬长而去。 “神经病啊!”季繁希尖尖的声音划破了日暮的安宁,却被秦阳的车窗玻璃,挡在了空气之中。 “小雅,这几天都太忙了,我都差点忘了,”他在路边慢慢停下车,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递到赵晓雅的面前:“老婆,纪念日快乐。” “谢谢。”赵晓雅绽出个笑,仿佛是冰冻的玫瑰融化在春日,她凑上前去,轻轻地在他的脸颊,留下了一抹玫瑰色的印记。 一天后。 裴英秀是通过电话得知,自己的星河之隅,已经被拍卖易手了。而价格,与他曾经的心血和付出,显得格外讽刺。 这个世界上,哪里又有处处留情的地方呢。 他看着窗外衰败的树木,萧条的大地,连天际,都一如既往的,呈现出北方冬日典型的阴霾,连绵着铺满了尘埃。 英秀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再没有一点希望能将心里的空洞填平。终于,这一刻还是来了,只不过,来得突兀意外,陡然从繁华跌落,滑向深渊。 他出了门,不想呆在这间房子里,听自己的叹息和英晨的啜泣。 他就这样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银树路,走到了星河之隅门前,刚刚易主,新的主人还没来得及光顾,那方勾着花体的“星河之隅”灯牌还高高挂在门前,只是多日没有点亮,又加上天空黯淡,显得有些灰蒙蒙的,单薄可怜。 英秀走近了些,伸手摸了下外面的窗台,玻璃窗内的窗帘已经拉上了,什么也看不清。 他的手指,轻轻拂去了窗台上的灰尘,重新露出了瓷砖原本的锈红色。英秀环顾四周,其他的店面,已经在店铺里点了灯,星星点点,装点着阴霾的城市。 他又看了一眼头顶的招牌,才转头而去,漫无目的地在继续银树路上慢慢飘荡,渐渐地,他才晃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情况,已经很难支撑继续运动生涯,现在是时候寻找新的方向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连续的打击和重创,任谁也难免措手不及。 况且,如今自己的情况,又能做些什么呢? 还没来得及细想,一辆银色越野就停在了他身边,裴英秀看了眼那辆车,意识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歪着头,眯着眼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 秦阳穿着一袭黑衣,双手插在大衣兜里,嘴角还露着点笑,没说话,就这样挑着眉看着裴英秀。 英秀定定地看着他,往秦阳的方向走了几步:“车子这么准的停在我身边,这不是凑巧吧?”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呢?不过今天,可能真的是凑巧了,我可没有跟踪你。” “说吧,找我干什么。” “裴老板,反正你我闲来无事,你可以想一下,在银树路上遇到我,又会意味着什么呢?” 英秀思忖了下,下意识地朝着星河之隅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想了下,心中已经明白了什么,他还是瞥了眼秦阳,“你是什么了不得的神仙么?还搞什么引申,我可不想知道意味着什么,没兴趣。” 他扭过头,继续向前走。 “星河之隅,你也不感兴趣吗?”秦阳在背后喊了一声。 裴英秀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他听得出秦阳话语里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戏谑,他自己在这一刻,也不知道,是否准备好用平静的样子面对着身后的竞争者。他一时想不出怎么回答他。 秦阳看着他削瘦的后背,接着说:“这次,我可要好好谢谢你,裴老板慢走。” 裴英秀看着他的眼睛,秦阳的眼睛中,飘着傍晚的霓虹点点,缤纷流转,当然,也荡着一丝得意和胜利者特有的轻蔑。 英秀的脑中渐渐清晰起来——不是安然,也不是旁的人,最后夺走他希望的,果然是秦阳。 那辆车,已经悄然消失在银树路的滚滚车流之中了。 “经理,刚才干嘛非要和他打照面,没必要,咱们在最后时刻,出其不意拍到了他的店,还挺尴尬的。”肖湛一边开车,一边看了秦阳一眼,他一向平静的面上,少有的露出点春风得意的神色。 “尴尬吗?我倒不觉得呢,”秦阳看着后视镜理了下衣领,“他现在,已经是没了翅膀的鸟,任人摆置而已,还怕他什么?” “不过经理,咱们之前做的那一票……”肖湛压低了声音,“还是要盯着那些人,免得有人走漏了风声,不能掉以轻心的。”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秦阳的神色又沉了下来,恢复了平静。 “咱们现在去哪儿?” “当然是去看看气急败坏的安经理,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概就是他现在的样子吧,哈哈哈哈……” 安然看着夕阳西下,在高高的写字楼落地窗前徘徊,心里满是焦躁意外。 拍卖中,原本势在必得,哪里想到,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谋划的事情,却被别人横刀夺去,而对手,还是曾经的合作伙伴。 早知道他并不单纯,可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他人作嫁衣裳,简直是,蠢透了。 安然愤恨地朝着桌子狠狠砸了一拳,连手腕和手掌都红了,他又一脚踢开了转椅,发泄着自己无处释放的怒火。 “安经理。别来无恙啊。”秦阳带着肖湛走了进来,在门前站定,看着安然有些寂寞的剪影。 安然皱了皱眉,觉得惊讶——现在还干自己找上门来,简直是猖狂至极。 他转过身:“你今天虽然捡了便宜,也不用特意到这里来示威吧?” 秦阳走了进来,笑了笑:“我知道安经理对那个地方感兴趣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这毕竟是生意场,我也少不得夺爱了,这次来,就是向你表达歉意的。” 肖湛走上前,将一方礼盒放在一边的茶几上。 安然瞥了一眼两人,撑着桌子看向秦阳:“我不需要你的慰问,更不需要你的礼物。” “收不收是你的事,送不送是我的事。”秦阳也不再客套,直接坐在了沙发上,“没想到啊,原先还想和安经理一起开拓事业,却出了那样的岔子,如今再相见,却是以这样的方式,真是让人唏嘘啊。” “对啊。”安然勾了勾嘴角,走上前来,“让最亲近的人算计,是挺让人唏嘘的。” 秦阳没仔细想这句话,只觉得好笑,“我还没和安经理亲密到那个地步吧?” “我还没有这么自恋,”安然嗤笑一声,继续看着有些得意的秦阳,“那你就好好想想,在自己的生活里,谁和你最亲近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秦阳眯眯眼,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 “既然你今天来了,那我也就直说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憋在心里,也挺难受的,我们聊聊我当初匆忙从迷失达达尼尔撤资的事吧。” 秦阳点了下头:“这就是安经理的不地道了,突然让我一个人面对这么大的摊子,真的太难了,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呢。” “究竟是谁不地道?这还真不一定是我。当初我也是受人之托,勉为其难才放弃了达达尼尔这么好的机会,没办法啊。” “受人之托?” “对啊。”安然已经褪去了一开始恼怒的表情,他信手拿过咖啡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安静地看着满脸疑惑的秦阳。 秦阳觉得有些不详的感觉,继续追问:“受谁之托?” “赵晓雅小姐之托。” 秦阳那双柳叶般的眼睛瞪得滚圆,溢满了不解和震惊,还夹着一丝惊慌,他猛地站了起来,无措地摸了下额头:“你在说什么啊!” 第七十八章 “你不信吗?”安然也站了起来,冷眼看着他,“看来秦经理竟然也有能相信的人?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你不是一直以利益为先,抛弃朋友,无视规矩,做尽卑鄙龌龊的事么?你这样的人,竟然还有能相信的人?” 秦阳还沉浸在刚才的难以置信中,无措地笑了下:“你的谎话以为我会相信吗?小雅就算有什么不满要针对我,可也不必去找你啊。” “你说得都对,”安然点点头,“可她偏就找到了我,尊夫人到底家底殷实,开出的条件更是让我难以拒绝,我只要撤资,就能得到丰厚的回报,也就不用和你一道,担着风险了,不是吗?”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些鬼话吗!”秦阳冲上去,抓住安然的衣领,几乎要把衬衫纽扣都拽了下来。 “至于信不信,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安然伸开双手,“不过看她当初愤愤的样子,是典型的,女人报复的行动,你要想想看,怎么伤了她的心,而不是在这里朝我大喊大叫。” “小人!” “彼此彼此。”安然重新整理下衣服,“尊夫人当时说了,要让你付出代价呢。” 秦阳有些颓丧的靠在墙上,满脑都是纷繁错乱的破碎影像,当初赵晓雅的千娇百媚,孤傲芬芳,最近的漫不经心,曾经婚礼上弥漫着的鸢尾花香,甚至还有,靳璟曾经在自己面前掉落的泪珠。 “不过呢?”安然接着说,“你们当初为什么情投意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是你自己做了亏心事,喜新厌旧,毫无顾忌,连带着让尊夫人心里不安吧。否则,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哪里是个头脑缜密的女人能做得出来呢?” 黑夜中,秦阳独自坐在车中,车子早就熄了火,周围都是凝固的冰冷空气,寒彻刺骨。 他的车子就停在小区门口,心绪却纷乱的无法踏入自己的家中。 远远的,他隐约望见了自家窗子亮着的灯,暖暖的颜色投入到他的眼眸中,却一丝也勾不起回家的欲望。秦阳的手指冰凉,颤颤巍巍地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一连几下,都没有点燃手中的香烟。 打火机微弱的火苗,熄灭了。 他叹了口气,一下子靠在了驾驶座的靠背上,眼中飘来的是赵晓雅柔媚的眼睛——曾经她的执着和勇敢,给了自己抛开过往的动力。可是哪曾料到,越是这样违背常理和逻辑得来的所谓爱情,越是容易让人执念疯狂,直到将它永远抓在手里,再不松开。 秦阳自嘲的笑了——自己从靳璟身边来到赵晓雅的生活中,这样的过往,带给她的,只能是不断放大的不安全感。 他又想到了赵晓雅曾经一次次地问及他的行踪,问到裴英晨,问到靳璟。 “该死!”他使劲捶了下方向盘,顺势趴在方向盘上,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裴英秀回到公寓时,打开门的一瞬间,客厅明晃晃地亮着灯,裴英晨坐在餐桌旁,一看见他,赶紧站了起来,指了指餐桌:“我做的,吃饭吧,哥。” 英秀的目光落在桌子上,几道像模像样的菜正一一被英晨拿开扣在上面的碟子,还微微冒着热气。 她给英秀盛了一碗粥,“我想明白了,事已至此,还不如好好吃饭睡觉,说不定以后,还能重振旗鼓。” 英秀笑了:“你要是早想明白,也不会把你自己弄得这么憔悴了,”他给堂妹加了一筷子菜,“多吃点。” 英晨嘴里吃着菜,还不忘了问他:“你去哪儿了啊?那么长时间都不见人,打电话也不接。” “啊?”英秀赶紧看了看手机,果然有两个未接电话,“太吵了,没听见。” 英晨仿佛猜到了他的去处,也不多问了,只是嘀咕着:“也不知道谁是买主,不知道能不能还有那么一点点转机。” 英秀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要不要告诉裴英晨。 “我去个洗手间。”他离开了餐桌。 他的手机一亮,收到了一条消息。 “诶,你的手机闪了。”英晨朝洗手间叫了他一声,“哥,你的手机。” 没有得到回应,裴英晨只能拿过手机,看发来的消息:裴老板,请您清点下店面堆积的东西,明天最好清理走,店面的招牌也烦请移走。 短短几句话,看得裴英晨双眸燃火,再看号码,她有点疑惑,这和秦阳曾用的一个号码,数字只相差一位。 她试着打了过去。 “你好,这里是猎狐部落电竞中心。”一个听不出是谁的男声接起了电话,周围满是嘈杂的环境音。 “你刚说什么?”裴英秀从洗手间出来,伸手要过电话。“有人找我?” “哥,”英晨的眼神也凛冽起来,“买走我们星河之隅的人,是秦阳吧。” 裴英秀眼神中掠过一丝慌乱,他拿过手机,看到了刚发来的信息。 “这是人做的事吗?我看从一开始,就是他搞的鬼!恬不知耻!死性不改!”英晨站起身,就要往门外冲。 “你要干什么!”英秀赶紧拉住她,“不许出去!” “我这次不是要去寻死,我是要找秦阳算账,算总账!”英晨的腿乱蹬,裴英秀怕伤了她,也有些不敢使劲拉。 “你算什么账?你拿什么去理论,有证据吗?你刚不是说要重振旗鼓吗?晨晨,交给我,交给哥哥,你什么都不要管!” “不管?就算要重振旗鼓,也要清算了这样的小人才能有希望!”她使劲向后一踢,正中在了英秀的腿上,“你放开我!” 英秀还是抓着她的肩,“不放!你这样子,我怎么能让你出去!” “那你呢?啊?你现在是能打架还是有别的什么办法?”她又使劲挣扎了几下,干脆死死咬住环住她肩的裴英秀的手,连着一通乱抓乱踢,“放开我!” 英秀吃痛,只能松开,裴英晨立时冲了出去。 裴英秀眼见她跑了出去,连外套都没穿,他想起来去追,腿上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软软的,还有些发麻。 刚被英晨踢了一脚,他揉着隐隐作痛的左腿,慢慢扶着桌子站直了,勉强移到门边,早已不见了英晨的踪影。 英晨刚出了小区,就迎面撞见了归来的靳璟和季繁希。 “小璟姐!”她不由分说地拉住靳璟的手,“跟我走!” “干什么?”靳璟一脸迷茫。 “秦阳,就是毁了星河之隅的人!” 出租车一路风驰电掣,直接开到了秦阳公寓的附近。 下了车,裴英晨抱着肩,她觉得有些冷,“今天,我就是来找他算账的,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找个见证人也很好。” 靳璟惊呼一声,“到底怎么回事?我脑子都乱了……” “不是,裴大小姐,”繁希有些难以置信,“虽然他是做了许多令人发指的事,可这也需要证据啊。” “不去见他,怎么来的证据?”她的目光在四周搜寻。 靳璟轻声问:“你哥呢?不知道吗?” “他早就知道了吧。”英晨无奈地笑了笑,“他还拦着我不让我知道。我就看不懂他这做事的风格。” 靳璟的目光一定,不远处,秦阳那辆越野车就停在一旁,她指了下,“那是秦阳的车。” 几个人跑去在秦阳车前张望的时候,秦阳正要下车。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楞了一下。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人!”裴英晨不由分说,上前就踹了秦阳的膝盖,秦阳冷不丁地被这样一踢,有些站不稳。 他眯了眯眼睛,看着连外套都没穿的裴英晨,“英晨?是你?你这样没头没脑的跑来打我,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老娘今天就要和你鱼死网破!”她还要再冲上去,却被靳璟和繁希拉住了。 秦阳看着眼前怒目圆瞪的女孩,头发凌乱的披散着,浑身散发着戾气和愤怒,连气息都不匀了。“英晨,你这样,我很意外,我认识的裴英晨不是这样的。” 靳璟听了这句话,有些上火:“你还用这些伎俩来骗人吗?秦阳,你应该看看自己,看看自己还是不是从前的你,又有谁会认识现在的你呢!” “小璟也来了?”他走上前去,“我前两天才跟你说过,不要把希望放在没有前途的男人身上,你怎么就执迷不悟呢?” “秦阳,别给我转移话题!”英晨喝了他一句,“我要知道从头到尾你在这件事扮演的角色,如果有什么隐瞒,我就算死,也要拉上你垫背!” “这种话你问错人了,我只是捡漏的……” “你以为我没办法对付你吗?”裴英晨指了指附近灯色点点的楼,“绑架、闹事、骗钱。你老婆要是知道了你这些龌龊事,还会跟你在一起吗?失去了她,你不仅失去了家庭,还有那些无形的资源,你要搞清楚!” “你以为说这样的话就能恐吓我吗!”裴英晨这句话,倒是点燃了秦阳的愤怒,他快步上来,几乎把身体贴在了她的胸口,“不过你要是真的想作死,我倒是可以送你一程,你以为我怕吗,我什么也不怕!” “你走开!”靳璟和繁希伸手想推开他,“滚开!我不想再见到你!” “来啊!”秦阳没有理会他们,却直接伸出手来,一把就卡住了裴英晨的脖颈,“你去说啊!你去告诉小雅啊!你知道你在我的心里是多么完美吗?你让我看到了我以前的样子,我的青春,我再也回不来的时光,可是你今天,在这样的夜晚朝我大喊大叫,说些不知轻重的话,知道我有多失望吗!” “你特么的还是人吗?这是什么话啊!”靳璟嘶哑的喊了一声,扑上前去,使劲掰他的手指,又拼命打他的胳膊,可是秦阳,还是紧紧扼住了英晨的脖子,英晨已经有些上不来气了。 “混蛋!人渣!”一旁的季繁希深吸一口气,瞅准时机,一脚想踢在秦阳的命门上。 秦阳微微侧身去躲,直接按着英晨倒在地上,他吃痛,仿佛被激怒了,扼着英晨脖颈的手指又用力了几分。 英晨的双腿乱踢,手指徒劳地想掰开秦阳的手。她脸色已经变了。 “魔鬼!变态!”靳璟照着从裴英秀那里学来的一招半式,扑了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别住了他的膝盖。 “啊!”秦阳觉得膝盖传来一阵疼痛,想去踢她,却使不上劲,可他的手,仍然还掐着英晨的颈。靳璟见状,只能拽住他的胳膊,使劲一掰,最后,她心一横,干脆扑在他的身上,伸手同样掐住了秦阳的脖颈。 “放开!”秦阳的气息有些不匀了。 “你弄死她,我就弄死你!” “小璟,你先放手……” “你放手我就放手!” 秦阳心里透出一阵狠劲,他有些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要是不放呢?” “魔鬼都没有你恐怖!放手!”一边的季繁希也冲了上来,简单粗暴地咬住了他的手。 “啊!”秦阳觉得手上的刺痛深入骨髓,这只手臂,似乎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放手,放手啊!”靳璟的手也开始使劲,秦阳的脸色涨得通红,急促的喘着气。他被咬破的手上,蜿蜒着的鲜血流向手腕,像一条嗜血的溪流。 他没有力气了,终于松了手。 裴英晨这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慢慢地坐了起来。 靳璟紧紧盯着秦阳,看着他捂着手,慢慢把袖子放下,他硬朗清晰的侧颜,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和从前几乎没有分别。 靳璟咬着牙,一个耳光扇在了秦阳的脸上。 “混蛋!”她的眼泪也顺着眼角留下,紧抿着双唇,嘴角似乎都要抽搐了。 “小璟……”繁希拉着她,轻声说,“和这种人,不用这样动气,何必呢,是吧?” 靳璟的眼睛,还是死死盯着他看,只是眼泪掉落地更多了,泪珠连成了线。“你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没错,”秦阳点点头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反驳,我就是这个样子,”他话风一转,“可是你,小璟,不要忘了我的话,你之前认错了我,现在还要再认错一次男人吗?你还有多少光阴能这样挥霍呢?” “不劳你操心!” “好啊,”秦阳转了转脖颈,理了理衣领,试图把掐痕掩盖好,“就算你是对的,可是你在他的身边,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那也好过被你当成傻子骗!” “想想你都做了什么,对他做了什么?你支持他复出,到头来得到了什么?他的事业遇到挫折,你又发挥了什么作用?你不会还是像以前,只会哭?或者,只会忍?”秦阳凑了过来,“没人需要你这样的女朋友,小璟。” 靳璟看着他,一直盯着他看,没说话。 “小璟,别让他这样的渣男洗脑啊!这都是渣男的惯用伎俩!”季繁希摇着她,“他才是卑鄙无耻!” “算我认错了人,”英晨已经清醒了过来,“你藏得好深啊,我要是早认出你是这样的面目,哪还会和你一起去喝酒,去见面,你把我也拽进了不明不白的陷阱里面!” 远处,传来了男人的呼叫:“经理!经理!” 几个人转头去看,正是肖湛快步向秦阳跑来,一把将秦阳拉了起来,“没事吧,经理?” “你来干什么?” “有点店里的事,想找您商量。”他把秦阳拉到了一边。 “走吧,”靳璟看了他们一眼,拉起裴英晨,“折腾够了,回去吧。” 英晨坐在那儿,没动,脸却一直看着刚来的肖湛,表情,从平淡变成了难以置信,又变成了无声的愤怒。 “是你啊!原来是你!”英晨朝肖湛冲上去,靳璟和季繁希赶紧拉她,“你又怎么了!” 直到被靳璟狠狠地拽了下手腕,她才反应过来,看着肖湛的眼睛闪过一丝惊慌,又看到了秦阳阴鹜的脸。 她赶紧收了脚步,还落下一句不清不楚的话:“原来是你……骗得我这么惨!卑鄙!” 秦阳和肖湛面面相觑,秦阳瞥了英晨一眼,笑了下:“你是被冻得失了心智吧,英晨?现在只会乱咬了?” “英晨,回家。”轻柔的男声从英晨的后背传来,她转身去看,只见裴英秀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件外套。 他给英晨披上外套,瞪了秦阳一眼:“你以为这样来找他,他就会承认什么吗?他才像一条狗,只能乱咬乱吠,你还不知道?” 秦阳看了英秀一眼,上下仔细打量,果然,比之前更削瘦憔悴了,整个人,都缺乏他年龄应该有的活力,像极了这冬夜飘零的枯叶。 他思量了片刻,觉得还是不要跟裴英秀再有冲突的好,他招呼过肖湛:“咱们走。” 第七十九章 回到公寓,一直没说话的裴英晨才磕磕巴巴地说:“我刚听那个……肖湛的声音,觉得耳熟,想了想,他就是我和陶冶被绑,后来出现在那群流氓中的人……” “是他?”靳璟一声惊呼,“你确定?” “当时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眼睛被蒙着,嘴也被封着……那些人都要上刀子了……后来就出现了这个声音,跟那群人领头的说了什么……后来,那些人就不那么狂躁了,好像收敛了一些似的。” 英晨脑海中闪现出当初的情景,寒冷,恐惧,黑暗,不知身处何处,不知葬身何地,连灵魂都跟着飘荡无依。 她不由得有些发抖。 “没事了,没事了……”英秀一把抱住她,“现在没人再伤害你了,英晨……”他揽着英晨,觉得她身上还是一片冰凉。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啊。”靳璟小声说了一句,见到英晨这样子,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对不起,哥……我不该就这样跑去找秦阳……是我太冲动……” “他坏事做尽,没什么好道歉的。”靳璟目光有些无神,微微叹了口气。 英秀看靳璟脸上犹有泪痕,“你没事吗?小璟?” “没事。”她站起身,“我回去了,你们早点睡。” 靳璟出了门,站在自己的门口,不想敲门,楞了一下,开始掏钥匙。 “小璟。”英秀出了门,在身后唤她。 “你回吧,有什么话,明天说也一样的。”她轻轻笑了下,掏出了钥匙。 “如果你看到他会难过,或者他对你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你以后,还是少见他为好,何必让自己难受呢?” “我知道……只是,”靳璟垂眸,“我也不知道,被人称赞能干,或者能被人利用,是好事呢,还是悲哀……” 裴英秀略作思索,觉得可能是她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上前轻轻拥著她:“不用管别人,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了啊。” 靳璟使劲点点头,偎依在裴英秀的臂弯里,头顶,是昏暗孱弱的灯。 北风在呼啸。 秦阳在猎狐部落里胡乱睡了一晚,辗转反侧,一直到了天明。 他的思绪,丝毫没有被黑夜打断,反而更加剪不断理还乱。他坐了起来,看了下表,已经到了赵晓雅下夜班的时间了。 秦阳简单洗漱了下,走出了猎狐部落,信步来到车子前,坐上了车子,又想了一会儿,才发动引擎,往家的方向走。他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自嘲的笑笑——不管怎么样,家还是要回的,该面对的,也总要面对。 赵晓雅已经换了衣服卸了妆,看见进门的秦阳有些意外:“你去哪儿了?没在家啊。” “店里有些事情,我昨晚就在店里睡了——你不在家,也没什么意思。”秦阳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捕捉着赵晓雅的表情。 她眯眼一笑:“嘴越来越甜了,”赵晓雅回身给秦阳倒了杯热水,“我听肖湛说,你最近有好事?” “好事?”秦阳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水,“收了个店铺,还没想好做什么。” “你可真是一点消息都不透啊,”赵晓雅脸上闪过一丝冷霜,跃入了秦阳的眸中,很快,她又绽出了妩媚的笑,“祝贺你啊,老公。” “谢谢。”他抬手拿起玻璃杯,和赵晓雅手中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发出了玻璃清脆的响声。 赵晓雅打了个哈欠,“困死了,我得去补觉了。”慢吞吞地走进了卧室。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秦阳却有些落寞——自己,真的是个可恶的人么? 英秀在海风香气的吧台里,看着寥寥几个客人,不免有些心烦。英晨最近甚至都开始研究起了外卖烘焙,只是手艺太差,收益欠佳。 他望着明亮的玻璃窗,窗子下方,已经结了霜花,有些模模糊糊的,看着只能觉得更冷了。英秀低下头,从包里拿出了自己早已打印好的简历。 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他推开海风香气的玻璃门走了出去,留下了一串叮咚作响的风铃声。 第一医院附近的招聘会,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在寒冷的冬日,这里却显得格外火热,到处都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背着背包的,拿着公文包的,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甚至门口已经开始堵塞。 裴英秀顺着人流往前挤,鼻尖飘来了各种气味,有女生的香水,男生的薄汗,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不可言说的气味。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挤进了会场中心,暖风呼呼的从头顶吹来,周围,满是各家公司和团体设置的招聘席位。 看着满目的人群和招牌,英秀觉得心跳有些加速,连手心都微微出了汗。四面八方的人群涌动,各家席位上醒目的招牌,却让他觉得自己置身在孤岛上,随时会被海浪吞噬。 他试着浏览着各种席位,心中仅剩的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这里,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英秀看着那些满是书卷气的年轻人争相投送着自己精美的简历,觉得自己和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捏着自己的简历,一张体育大学的文凭单薄无力。他有些自嘲——是啊,这样的招聘会,哪里需要自己这样的人呢? 他找了个角落,把简历塞进背包,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门里挤了出来。 外面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划在脸上,英秀却像感受不到一样,就这样定定地站在会场门口,看着街上往来的人流。会场保安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甚至还夹杂着不屑。 裴英秀来到了不远处的公交站,看着各路公交车,走了一辆又一辆。 对面,就是第一医院。一个他不愿踏足的地方。 医院的院子里,也是人群熙攘,虽然不像招聘会那样人流爆炸,却也是人流涌动往大厅里挤,尤其是冬天。隔着马路,他甚至还看到了穿着白大衣,飞快跑进医院大门的季繁希。 “上车请刷卡,无卡请投币。”机械的女声飘入耳畔,又一辆公交车开来了,他看了一下,犹豫着,被人流裹挟着上了这辆车,一路驶向西郊。 西郊树木萧索,只有松柏还依旧青翠,摇曳在北风之中。 运动馆在阴霾的天际下,格外显得灰暗了,英秀驻足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才深深的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这是洲际运动会后,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以这样的形象,腿伤初愈,形容憔悴,只是人人都行色匆匆,没人注意他而已。 他径直走进了总教练的办公室,却扑了个空。英秀想了下,还是来到了训练馆。 训练馆的外墙,贴满了E城优秀选手的掠影,甚至还有最新的在音城的团体赛合照,他站在领奖台的边侧,拿着花束,和一众队友一样,笑得开心。 英秀瞥了眼那张照片,却再不敢细看。 他知道,纵使自己再不甘,可身体已经叫嚣着停下来,只能接受黯然收场的结局,也许不久之后,自己的退役报告就会交到这里,再也没有犹豫和拖延了。 馆内,一切如旧。墙上的标语,训练的队员,他站在一侧,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才在另一个方向看到了总教练。 “英秀?”黄教练先看见了他,“你有空来了?” “哦,我找总教练有点事。” “怎么样,恢复得好吗?” “还行,挺好的。”他轻声回答,努力掩饰住那一丝有些凄凉的笑。 黄教练点点头,拍了下他的手背,“有事随时来找我,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 他点了点头,又寒暄了几句,才绕了半圈训练场,找到了总教练。 天空愈发阴暗了,当北风渐渐停息,空中开始飘雪,裴英秀才从运动馆出了来。操场旁边的苍翠松树,已经被薄薄的盖上了一层雪。 他慢慢地走在路边,脚下有些软软的,路上,也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纱。 英秀的脑海里,还回荡着总教练的话:“我知道,你早就有了教练资格证书,可是你要知道,我们队里,现在没有空缺啊,每个岗位,都要根据规定来设置。如果只是临时来执教,我也跟你交个底,还不如随便出去做个什么呢。” 他走在街上,看着雪花越来越大,慢悠悠地从天空柔柔的飘落,渐渐的,连道路,都变成了一片莽原。 等走到了住处附近,裴英秀觉得腿有些不听使唤了,酸麻胀痛,在雪地里,几乎一步一滑地往回挪。 他搓了下冰凉的手指——在印象里,好像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落魄。 雪越下越大了。 “英秀!” “小璟?”英秀赶紧抬头看去,有些吃惊,“这个时间,你怎么回来了?” “雪太大了,临时停课。”靳璟看了看英秀,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件薄薄的外套,围巾里面,还露着和整身穿着不太协调的衬衫领子,“你去哪儿了?” “没有,就是去队里转了一圈。”他接过靳璟手里的小包,却没拉她的手。 靳璟看他的脸已经冻红了,头发上还落下一层雪花,她一边帮他掸雪,一边问:“走回来的?” “嗯。也算运动运动了。”他的声音低低的。 “下大雪做什么运动?”靳璟扶着他的手臂,上楼梯。 靳璟觉得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凌乱,上楼梯竟然有些吃力,难免担心:“你还好吗?” “好啊,怎么不好了?”他莞尔。 “怎么上楼梯比刚出院的时候还费劲呢?”她伸手去摸英秀的裤子,声音顿时高了起来,“这么冷,你还穿得这么少,你不冷谁冷?你这是冻僵了吧?” “往年也是这样穿的啊。”英秀有些不以为然,“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啊。” “你以为还是去年?你看看你的腿,还禁得起这样冻吗?” “我这也不是风湿,就是受伤了。” “受伤了,就应该好好呵护它啊。” “好,知道了。”说话间,英秀已经开了房门,“我得睡一觉了,觉得好累。”他最后朝靳璟勉强笑了笑,关上了房门。 靳璟有些生气了,回到对面的公寓,随手将包包扔在沙发上,换了鞋,干脆直接躺在了沙发上,开始玩手机。 季繁希正在刷剧,瞅了她一眼:“怎么了这是,临时放假还不高兴?” “没,遇见了英秀,说他穿的少,他还不乐意了,冷冷的就走了。” “心情不好呗,或者是,你太唠叨了,男人嘛,哪个愿意听女朋友絮絮叨叨的。” 靳璟坐了起来,抱着个抱枕,“我又不是天天唠叨。” “不过,”繁希坐了过来,“我今天上班的时候,遇见裴大侠了。” “遇见了?他去医院干什么?”靳璟立刻紧张起来。 “不是在医院……”繁希赶紧摇头,“是在医院马路对面,他好像刚从医院对面的招聘会出来,像是等车,我也没仔细看。” “招聘会?他去那儿干什么?”靳璟抓了抓头发,“他去那儿能有什么用处呢?” “想碰碰运气吧,看着,挺让人心酸的。”季繁希看着靳璟有些难过,赶紧搂着她的肩,“不过你也别急,他走的路,本来就和我们不一样,自然找工作,也不能像我们一样挤招聘会,毕竟是专业人才啊。” 靳璟想到他刚说去了队里,顿时心里一紧,差点掉下泪来了。 “你别哭啊,小璟。”繁希赶紧搂紧了她,“一定会好起来的,这么多事情都过来了,肯定会好的……” “我什么都没做,什么忙都没帮上他……” “小璟,你在他身边,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了啊。” 她知道他承受了太大的压力,可是自己,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帮助他度过难关,甚至连安慰的话,都空洞的连自己都不想相信。 窗外的鹅毛大雪,在她溢满泪的视线中已经一片迷蒙。她的手指使劲攥着衣角,连指甲都嵌进了皮肉里,疼痛丝丝入骨,却不知道如何做能改变这越来越糟糕的境地。 第八十章 E城这场大雪,足足下了两天才渐渐有停歇的意思。整个城市银装素裹,雪舞风歌,弥漫着雪雾和寒凉,到处都是孩子们的欢笑玩耍的声音,已经有两年没有看到这样大的雪了。 天气不好,沿街的店面却可以趁机会养精蓄锐,备战即将到来的年货旺季。 猎狐部落里,秦阳的办公室,却没有了等待旺季的期盼气息。 肖湛悄悄抬眼,看了眼面色沉郁的老板。秦阳来回踱着步子,打了几个电话后,才略微松了口气:“我打听了下,咱们那一票,现在应该还没有什么事。” “可是那天裴英晨看到我,尤其是听到我说话后,明显神色就不对了啊。” “你怕什么?”秦阳瞪了他一眼,“她不是没看见你吗?她能确定什么,又有什么证据——什么也没有。不过换个思路,就算真的出了什么纰漏,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尽力补救。” “可是……”肖湛一向冷静持重,此刻的表情却几乎就要哭了出来,“如果被抓去测谎呢?或者那边直接上手的有什么兄弟供了出来……” “你在这里着急,就有办法吗?”秦阳被他这一说,又担心起来,但是却只能极力忍耐住, “告诉那边参与过的人,快过年了,都小心收敛点,省得犯了什么事被抓进去,把我们也牵连进来。” “知道了。”肖湛还是一脸不安,只能先出去了。 “简直了!”秦阳开始烦躁,他回想起了那一晚裴英晨最后逻辑混乱又语义含糊的那句话——“是你啊!原来是你!”“原来是你……骗得我这么惨!卑鄙!” 好吧,他叹了口气,坐了下来——英晨,这一次你还不是那么傻。 距离过年越来越近了,裴英秀又一次来到了海风香气中,只看得到一脸沉闷的裴英晨坐在吧台里,在这个奶茶热销的季节,海风香气的日子却并不好过。周围多了几家新开的店,每天飘香的奶茶味,吸引了不少吃货。 可能是人们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宅男宅女也越来越懒得出门,像海风香气这样的茶座,倒显得有些落寞了。 英秀坐在吧台,整理了下自己的各种资料一一装进背包里,准备出去。 “哥,你去哪儿啊,外面还下着雪呢。”英晨叫住了他。 “有点事,出去一趟。” “你……你还好吗?下着雪,一定要出去吗?”英晨看着他整理着简历和各种证件复印件,心里已经猜到了他的去处,“等过完年再说吧。” “我也只是去碰碰运气,”他笑了笑,又伸手上去,把英晨哭丧的嘴角往上提了下,“天天哭丧着脸,不怕老得快啊?好啦,我就是去试试看,也不是不成功就要去跳楼,放心吧。” “哥……” 英秀匆匆离去,听见英晨叫他,又扭回头来,向她挥了下手。 城南一家武馆里,裴英秀端端正正地坐在武馆经理面前,定定地看着经理翻看着他的简历和各种复印件。 经理的表情,从有些漫不经心,变成了微微有些惊讶,还带着一丝困惑。 又过了一会儿,武馆经理才抬起头,收起刚才的讶异表情,对他礼貌地微笑:“裴先生,我们武馆的经营范围,是跆拳道、散打和自由搏击。现在临近寒假,我们缺的是一线教练。” “我明白,我正是来应聘教练的,跆拳道和自由搏击我涉猎不多,但是我有散打的教练资格证书。” “我看到了,”经理笑了笑,接着说,“我们需要的是,有比赛经验的教练员,并不是只有考取资格证书的纸面实力。” 英秀听他这样说,微微一怔,大概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那经理又接着说:“裴先生,说实话,您的履历,的确让我吃了一惊。可是,我们并不需要武术套路出身的选手。” “套路出身,并不代表我只会套路。” “可是我们并没有专门的套路课程,而且您也没有散打的比赛经验。” 英秀已经猜到了结果,还是笑着说了一句:“就算在韩国,跆拳道也有品势,但是国内大多数武馆的现象和趋势,有些我并不能看得很明白。” 经理站起身,保持着职业微笑,递还给他简历,“真的对不起了。” 裴英秀走出这家武馆的时候,已经有些恍恍惚惚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连武馆教练职位都不能获得,多年来的技艺和经验,竟然败给了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武术套路”四个字上,他有些想不明白,国人对跆拳道甚至搏击推崇有加,却认为先祖传下来的套路是花拳绣腿,不屑一顾,这到底是社会的进步,还是时代的悲哀? 可他已经不能细想了,这些沉重深刻的问题,都不及现实中自己的问题更急迫。 他看了手机时间,匆匆地对着先前搜集的地址,跑向了最近的公交站。 E城还在飘着小雪,公交车小心翼翼地往前慢慢开,像一只硕大的蜗牛。车厢里挤满了人,甚至让人有些窒息,英秀站了一会儿,随着车子摇晃,觉得腿有些发麻,却也只能抓紧栏杆扶好,正在他焦急地看时间时,靳璟发来了一条消息:你在哪儿呢? 英秀一只手扶着栏杆,一只手给她回了信息:我在外面,一会儿回来。 “你到底在哪儿?” 英秀有些奇怪,想到她可能去找过英晨,或者听说英晨说了些什么,他反问靳璟:“那你在哪儿呢?” “你往你的最左边看。” 他赶紧扭头看去,靳璟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朝着他招了招手。可是车厢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想挤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又坐了几站车,英秀叫了声靳璟,指了指车门,示意自己要下车了。这里距离他们的公寓,还有四五站的距离。 “一会儿见!”他匆匆扭头朝她喊了一句,就赶紧下了车。 过了个路口,一栋高大的写字楼伫立在眼前,英秀径自走了进去,按照手机上的地址,直接按了四层。 可能是电梯人太多,等了一小会儿,裴英秀索性转过身,往步梯的方向而去。 四楼,是一家安保公司的前厅。 负责招聘的经理是个身材精壮的男子,一脸严肃,看了裴英秀的简历后,眉头微微有些皱了起来。 英秀见此,觉得凶多吉少,反而不太紧张了。 “我们公司需要的是货真价实能实战的人。”那位经理淡淡地看了眼英秀,“不好意思,我们不需要套路出身的运动员,这既是对公司品牌和客户负责,也是对员工安全负责。”他将简历推了回来,“很遗憾。” 英秀礼貌地笑了下,起身:“谢谢,打扰了。” 他关上了门,整理了下背包,却听见门内另一位小伙子说:“套路选手都找到这里来了?太离谱了吧?” “可能是有什么隐情吧,我负责招人有几年了,还头一次看见他这样的。” “隐情就是受过伤吧,你没见他走路还有一点点不对劲?” 裴英秀没再往下听,飞快地下了楼梯,在空旷明亮的大厅里,看着窗外的雪花飞旋,西风呼啸。 外面的大理石地面有些滑,他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阶,迎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就静静的立在楼下的广场上,背着包,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 裴英秀没着急喊她,而是悄悄的走了过来,和她肩并肩的站在一起。 “小璟。” 有些话不必问,也不必再多说了。 他看着她,觉得心里酸酸的,但是又有一股暖暖的小溪流过,温润无声。 “走吧,今天真巧,我刚好来附近的学校讲公开课。”靳璟挽着他的手臂,“你别急,这一年你一直在忙,快过年了,总该好好休息下。” “公开课?”裴英秀有些惊讶,他怔了怔,有些抱歉,“最近事情太多,我都糊涂了,也没有好好的陪你,甚至,有时候连话都没有好好说过。” “没关系的,你处理好你那边的事就好啦。” 他只能点点头,和她一起往前走。 “你刚才……”靳璟话说了一半却突然噤声。 “嗯?” “啊,没什么……”靳璟赶紧摆摆手,脸上却有些尴尬,“没什么的。” “你没有话要问我吗?”英秀看她的脸上有些阴晴不定,停下了脚步,揽过她的肩,“有什么事情,不许瞒我。” “没有啊,”靳璟把脸贴在他的肩上,“就是……英秀,你要保护好你自己,好好照顾身体,行吗?” “当然。”他点点头,觉得有些奇怪,也有点惴惴不安,但也没多问。他帮靳璟戴上了羽绒服的连帽,“走吧,回家。” 他看着漫天飞雪,心里也跟着是一片寒凉——果然还是不行啊。可是小璟,我又能怎么样让你幸福呢? 回到公寓,靳璟躺在床上,一直盯着天花板,直到眼睛酸涩胀痛,流下泪来。她没伸手去擦,任凭眼泪往鬓边流去,流到了耳朵里。 回来的路上,她没告诉英秀,她费了好大劲下了车,又在近视眼一片模模糊糊的视线里艰难地找到了他,跟着他一路来到那栋写字楼,悄悄跟着他,直到看到了四楼那间安保公司的名字,她还被吓了好大一跳。 她呆愣愣地看着那家安保公司的黑体招牌,替他觉得悲哀难过。曾经,就在不久前,他还是这个世界上一颗璀璨的星,可转眼间,却陨落尘泥。 靳璟翻了个身,抱紧了手中的阿里抱枕——你这个傻瓜,到底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要到安保公司卖命啊! 她本来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又怕只是给他增加压力,让他更加心急。 你不让想让我知道,那我就当做不知道。 她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看着黑漆漆的窗外,路灯已经熄灭了,也看不清楚窗外到底是飘着飞雪,还是雪停风息。 倒是在明亮台灯的映射下,窗子上还映着自己伤心苍白的脸。 窗外的雪,还在飘。 安然依然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愣神,他信手拿过桌边的咖啡,抿了一口——咖啡早已变得冰凉了。 自从知道秦阳接手了星河之隅,他就变得更加神经质,思考的时间也变得多了,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那件事——秦阳在自己撤资迷失达达尼尔酒吧后,忙得焦头烂额,到处筹钱,可最终,他又是哪里来的钱去拍下星河之隅呢? 银行贷款?民间借贷?安然动用了大量资源,试图查到秦阳资金的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他托着腮,凝视着墙上曾经的照片,思绪却随着窗外的雪飘过了千山万水——秦阳的过往,他也有所察觉,也听过同道中人传说过各种版本,不会是又通过什么特殊手段拿到的钱吧?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种事情,离他还有些遥远,甚至是已经超过他的能力范畴了。 安然还是满脑的疑惑,只能趴在桌子上,揉着头发,再一次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和线索。 又过了几天,靳璟的学校已经放了寒假,她也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去高铁站了。季繁希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L城,靳璟只能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她拉着行李箱,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想了想,还是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靳璟看了看表,时间还早,还不到七点。房内的两个人应该还在睡觉吧,最近,他真的太累了。 她这样想着,心里还是有一丝丝失落。靳璟吸了口气,收起行李箱的拉杆,一只手拎着箱子就往下走。 楼下有人上楼,她赶紧拎着箱子走到拐角,准备让开楼梯。 “小璟?”上楼的人是裴英秀。 “英秀?这么早就出门了?”她也一脸诧异。 “哦哦,出去转转。这么早就要走?”他一只手接过了靳璟的箱子。 “临近春运高峰了,怕堵车,想着还是早点走。” “怎么不叫我?”他笑了,拎着箱子就往下走。 “觉得你应该还在睡觉,”她笑了,抬眼看到裴英秀拎着箱子就往下走,赶紧跑下去拉住他, “你,你别动!” 第八十一章 “别动,快放下!”靳璟瞪大了眼睛,赶紧拉住他的手臂。 英秀有些被她搞糊涂了,只能先放下行李箱,“怎么了?” “没,没事,这个不沉,我可以自己拿的。”她吸着气,使劲拎起了行李箱。裴英秀愣愣地看着她,看着靳璟娇小的身体用力地拎着那个中号行李箱。他愣愣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 直到靳璟下了几阶台阶,马上要拐下楼梯间,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裴英秀才说:“我在你的眼里,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了?” 他的声音冷冷的,在靳璟原本平静的心水中炸开了一团涟漪。她抬着头,呆呆地看着脸上有些愠色的裴英秀。 英秀走下台阶,看着有些局促的靳璟。他抿了抿唇:“我现在,在你眼里,就连这一个行李箱都拎不动了吗?” “英秀……”靳璟没想到,自己这个自告奋勇的举动,会让他生气,当然,她也的确担心他,担心他的腿。 “对,我是受了伤,断了腿,还断了两次,”裴英秀冷冷笑了,“可我自己很清楚,我还不是残废。” “英秀,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靳璟拉了下他的袖子,“你不要多想……” “小璟,”他微微叹了口气,稳了下心神,“你不觉得,自从我从音城回来,尤其是星河之隅出事后,你对我,太小心翼翼了么?” “什么?” “好几次,你想对我说什么,都欲言又止,就像,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什么,吞吞吐吐的,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靳璟听他这一说,眼睛里噙着泪,“我就是心里难过……怕你……” “怕我也难过,对吧?可是你要知道,你的男朋友,你的裴英秀,比你想象的要坚强,要有耐心。我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伤心自怜,更不会因为失去了所有而去自我毁灭,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最后能做到哪个地步,只是……我不想在一开始就选择放弃选择投降。” “对不起……”靳璟垂眸,“是我想得太多,让你难受了,英秀……” 裴英秀摇摇头:“我没事,反而是你,小璟。你在自己最亲密的男人前,都不能敞开心扉,还是小心谨慎,我真的不想看到你这么累,小璟。” “英秀……” “好了小璟,”他抬起手,给她拭泪,“不哭了,是我的错,我本来想你让看到,你选择的人,是一个优秀的男人,可是我没有做到,没有让你放心,也没有让你依靠,连足够的安全感也没能给你……” “不是的,不是的!”她使劲摇头,紧紧揽着他的肩,“我,靳璟,我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这世界上,还有谁会这样对我,除却父母,又有谁会这样爱我?你所说得那些所谓优秀,都不重要,至少不会排在第一位,我觉得你优秀,这就够了。” 英秀嘴角一弯,轻轻笑了笑,他看了下表,“好了,时间不早了,走吧。” 他拎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地走下楼去。 秦阳做在自家的公寓的地毯上,悠闲的吃着薯片。窗外还是阴沉沉的,这段时间,他似乎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躲不过早晚都要到来的劫祸,那么倒不如活得舒服一点,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有那么一刻,竟然有了后悔的念头。这个念头让他自己也颇感意外。可是仔细想想,除了打垮裴英秀,似乎自己得到的好处,远没有想象得多。 他心浮气躁,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酒液入喉,有些巧克力和杏仁的香气,浓郁芬芳,这口味有些熟悉。秦阳看了眼酒标,没错,是一瓶不错的Amarone。 是靳璟喜欢的Amarone。 最近一段时间,秦阳也不知道怎么了,有时会想起她,想起她大学时代的样子,想起她和自己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而不是前些时候,看到的那个几乎要杀了自己的靳璟。 他使劲挠了下头发——自己还真是可恶啊,简直是个渣男。也许,连渣男这个词都已经不足以概括他的可恶程度了吧。抛弃女友,打砸闹事,诱骗女生,甚至绑票,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已经可以用“罄竹难书”来形容了。曾经他也是个好男孩,可是自己就这样看着自己,一步步变得令人厌恶。 放弃旧爱,忘却新欢,背叛自己,终究,可能只是一场空梦。 秦阳觉得自己有些可悲。 不知喝了多少酒,他觉得天旋地转,往沙发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当赵晓雅回来的时候,她闻到的只是客厅里淡淡的酒香。秦阳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茶几上,只剩了两支空了的葡萄酒瓶。水晶高脚杯里,还能看见宝石红的淡淡酒渍。 赵晓雅甚少看到秦阳这样,她叹了口气,拿过一张毯子给他盖上,落地窗外淡淡的光线照射下来,衬得秦阳的脸棱角分明,线条清晰,宛若雕刻。 赵晓雅蹲下身来,用指尖轻轻滑过他的脸庞和鼻梁。 她感觉到她自己的心在微微打颤,像是触电一般。 秦阳,果然,这段孽缘,算是逃不脱了。 安静的时刻,手机铃声却突兀地响了起来,脆弱的美好,被瞬间打破。赵晓雅推了推他,“电话,秦阳?接电话。” 秦阳只是翻了个身,毫无反应。铃声挂断,可过了片刻,手机接着铃声大作。 赵晓雅只能接过了电话。 “喂,秦哥?”电话那头还没来得及让赵晓雅反应,便又接着说,“上次那个事,我们已经跟弟兄们交待了,谁都不会乱动,您放心吧。” 赵晓雅听得糊涂,她屏住气,没敢说话。 电话那头又接着说:“喂,秦哥?不会忘了吧?就是绑了裴家那个丫头的事啊,哦哦,秦哥,不会是不方便接电话吧?我先挂了啊。” 电话挂断,听筒里传来盲音。而赵小雅的手仍然握着手机,手指还有些打颤。她久久的望着沙发上熟睡的秦阳,觉得有些神情恍惚。 啪的一声,手机掉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赵晓雅也跌坐在地板上,吓得手足无措,她捂着胸口,看着身旁这个男子,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 很快,一条消息发了过来,赵晓雅挣扎着拿起手机,颤颤巍巍地查看着消息——我们这边已经交代好了,还希望您那边也做好准备,毕竟万一有了闪失,大家都跑不掉。 她吓得六神无主,刚想伸手叫醒秦阳,却在手指将要碰到他的一瞬间收了回来。 赵晓雅并不确定,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她看了眼身边睡着的丈夫,可是他俊朗面容下的暗涌,她从来就不曾真正触碰,瞬间,赵晓雅觉得,这个男子,离自己实在太过遥远。她突然害怕秦阳会连知晓了这件事的她一起做掉。她现在甚至不能确定,自己身旁睡着的,是沉稳睿智的外子,还是六亲不认的魔鬼。 送走了靳璟,裴英秀在离开最后一家让他失意的武馆后,解开了衬衫领扣。多日以来,他跑遍了E城几乎每一个角落,从认为自己能做好的工作,到陌生的领域,全都尝试过了,可得到的结果,是自己也始料不及的残酷。 也许自己以前的环境太过单纯,也许,是自己根本就没有认识到世界的险恶。而现在……他停下脚步,看着暮色渐深的繁华街边,车流滚滚,人潮涌动,竟然觉得,这个城市有些陌生,似乎自己更像个外乡人。 华灯初上,星光璀璨。 裴英秀觉得心中满是凉意——这个城市,已经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了。他努力提起脚步,慢悠悠地逛回了家。 “哥?”英晨看见他脸色不好,也没敢多问,“叔叔他们今年回来吗?” “不回来。”他轻描淡写地回答,然后伸直了腿坐在沙发上,拉开了外套拉链。 “那我们……” “你回家吧,不用管我,这么久了,该看看伯父他们了。” 英晨刚应了一声,就见裴英秀又站起身来,回到卧室,叮咚作响的收拾东西。 “你干嘛啊。哥?要出门吗?” “出去散散心,不用担心,春节假期结束的时候,我就回来。” “诶,别啊,就算叔叔他们不回来,你也要跟着我回去过年啊,过年怎么能一个人呆着呢?” “谁又规定过年一定要聚在一起呢?”他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把衣服塞进了双肩包,“替我向伯父伯母问好。” “哥!” 裴英秀的房门已经关上了。 他坐在床上,侧着头,看着窗外苍灰色的天空,他走过去,打开了窗户透气。外面的空气并不清新,甚至在冷寂的冬日,连麻雀的踪迹都难看到了。 春节很快到来,不管在哪个城市,不管在这个国度的哪个角落,都洋溢着欢快和团圆的气氛,是一年中难得的喜气融融。 靳璟酒足饭饱,正和几个表姊妹歪在床上看剧,对着几位当红小生的演技品头论足。她觉得眼睛有些酸痛,无聊地侧了个身,翻开了微信,点开了那个一片蔚蓝天空下纵深一跃的头像,又点开了对话框。 对话仍然停留在除夕那一日的互相问候。 “你在干嘛呢?”她又发了一条信息,也不等裴英秀回复,她就关了微信后台,不给自己一点期待的时间——两天过去了,裴英秀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信。 迷迷糊糊又看了一集电视剧,她的手机忽然跳到通信页面,靳璟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几乎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喂?” “小璟,过年在家还高兴吗?玩的怎么样?”裴英秀的声音带着久违了的轻松欢快,靳璟也笑了,“挺好的啊。你呢?” “我?我也很好啊。”他没有多说什么,“和兄弟们好好聚了聚。” “哦……”过年期间,靳璟和他都似乎在避开一些沉重的话题。 “雪下得好大啊!”裴英秀惊叹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比E城大多了。”他的声音还带着细微的喘息。 “啊?”靳璟有些疑惑,“你不在E城吗?你去哪儿了?” “你猜啊。” “猜不到。” “怎么会猜不到?再猜。”他的笑声里带着狡黠,“人民教师的智商应该在我之上啊。” 靳璟突然想到了什么,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跑到窗前,往下张望。L城的冬天,通常是银装素裹,往往一场大雪刚刚离去,天空就又飘舞了雪花,就像现在,刚才的小雪,现在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 她低眸看去,一个高挑削瘦的影子,就静静地站在雪中,迎着风,身后落下一串脚印。 靳璟披上衣服,赶紧下楼,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表兄弟姐妹。 “英秀!”她朝着他挥了下手,踏着绵软的雪,一路小跑地跑向他,抱了下他的胳膊,就赶紧钻进了他的怀里,“你怎么来了啊!” “来看看你啊,怕你无聊,怕你太想我了。” “自恋!”她嗔怪着他,又踮起脚,“低头,”伸手打落裴英秀头上的雪花,“你站了多久?头发上都是雪。” “是吗?”英秀看着她笑了,也赶紧伸出手去拍落头上的雪,他微微低头,将额前的黑发都垂了下来,一下下的抖落了头上的雪。 待到他再次抬起头,额前厚厚的黑发,将他装饰得就像一个青春飞扬年龄的少年。温柔纯净,宛若没有经历过一点凄风苦雨的明朗模样。 靳璟这才仔细看他,大雪纷飞的L城,他风尘仆仆而来,还背着双肩包,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羽绒夹克,随意套了一条运动裤,而脚上,仍然是他在E城常穿的一双休闲运动鞋。 以靳璟多年的经验来看,这身装备根本不足以抵挡L城凶神恶煞的冬天。 “多大的人了,不知道冷暖啊?你穿成这样,想冻死啊。”说着她就摘下了自己的围巾,不由分说地套在裴英秀的脖子上。 “我不冷,”裴英秀握着她的柔夷,“我真的不冷啊,小璟。”他的脸和鼻子都红红的,一说话,嘴里冒出一团团白气,靳璟打开他想摘掉围巾的手。 “冷不冷我能不知道?我才是L城人。”她回过身,又指了下裴英秀,“在这里等我,马上回来。” 裴英秀只能站在原地,在她上了楼之后,才使劲对着手指呵气。 当靳璟再次跑到裴英秀面前时,她的手中多了一件长长的男士羽绒服。她掂着脚,将那件羽绒服披在英秀的肩上,“穿上,赶紧穿上。” 他看了眼披在自己身上的羽绒服,有点哭笑不得,“小璟,这是……” 靳璟瞪了他一眼:“不是没人要的,这是从我表哥身上抢来的。” “不至于吧?我不冷啊。” “让你穿你就穿!”靳璟低低吼了他一句,可裴英秀也看得出来,她真的很高兴。 英秀只能穿上羽绒服,此时头顶的搂上却传来一阵阵口哨和惊叫。靳璟抬眼一看,诸位兄弟姐妹正挤在窗前,看着楼下这出雪中好戏。 “好帅啊,姐!”“拉上来瞅瞅!”“让姐姐们给你把把关!” “小璟!我的衣服,你要加倍给我买件新的!”最后表哥挤在前面,笑着朝小璟使劲挥手。 靳璟一下子红了脸,拉了拉裴英秀的手指:“上去坐坐吧,好容易来一趟。” 裴英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稍纵即逝,“还是不了吧,来的这么突然,什么都没准备好。”靳璟想了下,也对,也就没有坚持。 在一众表兄弟姐妹的惊奇目光中,靳璟和裴英秀迎着大雪,走出了人们的视线。 第八十二章 等出了小区,靳璟才松开一直挽着裴英秀的手臂,往前迈了一步,站在他面前。 “怎么了?”裴英秀上下看了下自己,还伸了伸袖子,“我这样很可笑吗?” “没有啊,”靳璟蹲下身,把羽绒服的下摆用力拽了拽,这件长长的外套,刚好能盖住他的小腿。 裴英秀穿上了这件外套,的确比先前暖和了许多,连腿都渐渐恢复了直觉,不似刚才那样,冻得发麻。 “小璟,”他也蹲下身,伸手捧着她的脸,“我很好,你不要太过担心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的。”他说出这句话,心里却一阵发酸,这句话,似乎,更像是别离的话。 靳璟点点头,“我不是介意你的伤,我也不懂你们那些运动康复、运动医学,只是抱着淳朴大众的简单想法,不想让你在冰天雪地里冻得晕过去,就这么简单。” 他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走吧,带着我逛逛L城,看看真正的北国风光。” 雪还在下,不疾不徐,片片雪花就这样荡悠悠地旋下来,在每一个角落绽放纯洁,在每一棵树枝染上玉霜,雪国如梦。 连着两天,靳璟带着裴英秀逛遍了L城的庙会和集市,甚至还冒着风雪去了南国游客喜爱的风情小镇。 坐在宾馆软软的大床边,靳璟翻看着手机相册,嘴边还挂着笑——她和英秀拿着一根超大糖葫芦,做啃食状的搞笑表情;靳璟在雪橇旁边摸着热情四溢吐着舌头的二哈;裴英秀坐在民宿的大锅边,一脸惊恐地看着锅里十斤重的大鱼…… 从英秀去洲际运动会集训,一直到现在,仿佛好久都没这么高兴过了。 靳璟满足地将手机锁屏,回头看着裴英秀,他正在一张张地撕掉贴在保暖裤上的暖宝宝。 她走上前去,环住他的腰,下巴轻轻的抵在英秀的肩上。 “咱们以后都像这两天这样高兴,好吗?” 英秀的手指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我……” “还没到世界末日,就算到了世界末日,还有我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裴英秀扭过头,对着她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小璟,可如今的我,早已不是你当初认识的模样了,我又怎么能如此豁达悠然,我不怕绝路,只是怕……以后的自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的话,你听见了吗?”靳璟的下巴在他的肩头蹭了蹭。 他嗯了一声,“小璟,你以后,会遇见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情,眼界也越来越开阔,看待事物的方式方法也会变得更加成熟,你的人生会更精彩。而对我,对现在的事,以后你再回头看时,会有不一样的心境。” 靳璟低着头揣摩了下这句话,还是笑了:“这些话,你好像曾经和我说过啊。” 他记得,是在上一个春天,靳璟经过那一夜近乎绝望的最后挣扎,染红了一池清水,翌日在病床上时,他对她说过相似的话。 只是,上一次说这些是为了让她勇敢的告别秦阳,而这一次…… 他试了几次,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只是留下了这段有些晦涩不明的话。 小璟,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怎么才能,不伤害你。 入夜,靳璟已经被他送上了回家的出租车。裴英秀转身回到宾馆大厅,拨通了李智杰的电话。 既然一条路行不通,那就再换一条,虽然这条路同样充满着不确定,甚至是凶险和未知。 秦阳的公寓,他与赵晓雅坐在落地窗旁的玻璃桌前,开了一瓶清甜冷冽的雷司令。秦阳把淡金色的酒液缓缓注入水晶高脚杯里,轻轻和对面的晓雅碰了下。 还在春节假期中,赵晓雅看了眼桌上的生蚝,没什么兴趣,她捏着高脚杯,轻轻喝了一口。她透过清透的水晶杯,看得到秦阳的脸——他的脸上,并没有像此刻的年节假期一样,沾上一点喜色。 “有心事?”她瞥了秦阳一眼,叉了一块苹果吃。 “啊,没有。”秦阳冷不丁被她一问,赶紧又喝了一口酒。 “看着你不大高兴的样子,”赵晓雅托着腮看他,又笑了下,“不会是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你生气了吧?” 此话一出,秦阳的眼神掠过一丝情绪,却看不出丝毫的惊慌失措,只是那张线条硬朗的脸,比先前更冷了些,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我最最亲爱的老婆,怎么会做不好的事情惹我生气呢?” 他嘴角勾起一丝邪魅的笑,这点笑,让赵晓雅心里有些发虚,她巧妙地躲开了他锋利的目光,语调看似漫不经心:“你我自从去年机场的一面,就再也分不开了。” 秦阳听了,心里那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戳了一下,他也没想到,那时突破所有阻隔,战胜一切羁绊的两个人,此刻为什么会言不由衷说着冷冰冰的话,让这温馨浪漫的晚餐,活生生的变成了试探的战场。 她把他逼上绝路,而他又把他们的所有,投入一个险恶的赌注。 这样看来,秦阳心念一转,自己和赵晓雅,都是可笑又可悲的人。 这样的日子,他不愿意和她计较,或者是说,那个像晴空霹雳的消息,已经渐渐被他消化了——人真是个神奇的动物。 “那么你呢,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让我担心?”赵晓雅接着问他。 “啊?”秦阳怔了怔,回过神来,“我最近还不错,怎么会干什么出格的事。小雅,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他的眼睛里,分明是那么澄澈。赵晓雅的嘴唇抖了抖,想到了那天接到的奇怪电话,“如果有,我也希望你能赶紧弥补,”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不顾一切才得到的男人,心下一动,握住了他的手指,“我不想你出事,真的不希望。” 秦阳下意识的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紧张起来:“你不会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吧?” “真的是风言风语吗?我也希望我听到的是风言风语……”赵晓雅抬起头,干脆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我真的很害怕,这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摆平的事情吧?” 秦阳从赵晓雅的话语中,听不出她到底知道多少,却让他警惕起来,“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不过生意场,总不像你们做医生的,真的有些险恶。” 赵晓雅看劝不了他,也不太明白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管说:“我不知道到底有多险恶,你之前做什么我都没有管,可现在,还有以后,你如果做了的话,就尽力去补救,好不好?” 她甚少这样说话,不管对方是谁。可如今的赵晓雅,秦阳看着她,她的眼里似有水色,神色也不像往常那样泰然自若,而是多了些焦急。他心头一热,又有些自嘲——不管怎样,赵晓雅还是能戳中他的心底,甚至能让他忘却先前的怨恨,哪怕是暂时的。 秦阳也紧紧握着她的手:“不会了,你放心。” 他自己也知道,这一次,很可能是骗了她。 骗她,又何止这一次呢? 秦阳望着落地窗外,夜晚的E城,在凛冬的笼罩下,一片萧条,光秃秃的树枝,枯萎的花圃,只有星星点点的霓虹和零落的车光,还能显现出,这是一个绚烂的城市。 靳璟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寒假即将结束,这个寒假,没了上一个春节时的忐忑,而裴英秀的出现,更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只是裴英秀只停留了几天,没等靳璟回E城,他就匆匆离开了。 靳璟心中飘过一丝怅然——在他的心里,可能并不自信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家人,也不能做出什么斩钉截铁的承诺。 她并不挂怀,只是担心他。可是自己能做的,实在太少。 裴英秀早已回到E城家中,而裴英晨,在家里被各方训斥了一通后,心里堵得难受,连假期也没过完,就又回到了堂哥的公寓,独自一人窝在自己的小屋里。 英秀看着妹妹,有些心疼,但还是说:“我可能要出去看看,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事情做。” “去哪儿?” “还没想好。” “可是……又能做些什么呢?” 是啊,又能做些什么呢?英秀坐在沙发上,面对英晨不经意的一句话,竟然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看了眼沙发旁摆放着那张昔日比赛时的抓拍掠影,相框的玻璃,已经有些灰尘了。他伸手过去,轻轻拂去了灰,又把它摆放好。 如今,裴英秀觉得自己竟然很难活得有尊严,自己仿佛被抛弃在这个喧嚣浮躁的世上,而自己,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的自己,又能给他人什么呢?曾经的信誓旦旦,在现在看来,竟然是如此可笑和幼稚。 他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保护任何人了,甚至连为心爱的人打一架,都变得不是那么自信了。 小璟,这样的我,对你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他再次拨通了李智杰的电话,李智杰现在,已经不在E城了。 “英哥?” “杰子,我想好了,我也想来你这里,试上一试。” “可是英哥……这……你,”他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得照顾好你自己啊。这一行真的,真的……” “不适合我?”裴英秀轻轻笑了,“杰子,我从没有这样求过你,我也跟你交个底,我在E城,真的山穷水尽了。” “英哥……” “我跑遍了所有地方,你也知道,我们这个行当出身的,确实很难。” “可是……”李智杰的话里带了泪音。 “你放心,我一定会小心,如果实在不行,我也不会勉强。” 挂断电话,裴英秀开始一件件的收拾东西。 “哥?”英晨走了进来,“你到底要去哪儿?” “等我走了,你也别天天守着空房子,出去好歹找个事情干,别瞎想。”他答非所问,只是轻轻拍了拍堂妹的肩。 英晨觉察出一丝不对的预感,她斜在房门边,轻声问:“小璟姐也不知道吗?” “什么?”英秀有些语结。 “小璟姐也不知道你去哪儿吗?” 英秀微微楞了一下,“等安顿好,我会跟她说的。” 英晨离开后,裴英秀坐在床边,翻看着靳璟的各种照片,和他一起在L城的笑脸,和以前一起拍的各种生活照,和傻傻的自拍。 翻看着一张张照片,他才真切的意识到,他和靳璟,已经走过了四季。 上一个春、夏、秋、冬,都有你。 谢谢你。小璟。 他的电话点在通讯录上,他知道靳璟即将回E城,却迟迟没有拨通靳璟的号码,最后,裴英秀只是发了条微信:小璟,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他轻轻地删掉了那句“我等你回来”。 靳璟拉着行李箱,又回到了E城,回到了这个承载了她各种深刻记忆的城市。 距离开学还有几天,她匆匆往自己的公寓里赶。季繁希因为工作的原因,早她几天已经回来了。 “小璟,欢迎欢迎,又在这个城市接头了。” “什么接头,谍战片啊。”她怼了她一句,却满心欢喜的拿了几包家乡特产,往对门去了。 开门的裴英晨,见到了靳璟,脸上升起一股莫名的表情。 “你哥呢?”靳璟放下东西,站起身,“他在家吗?”她的声音放得很小,唯恐裴英秀在卧室睡觉。 “额,小璟姐,”英晨睁大眼睛看着她,有些疑惑,“我哥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没跟你说他去哪儿吗?” “没有啊,”靳璟一头雾水,“说什么,他要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啊,他说,安顿好了会联系你的啊。” 靳璟赶紧跑到卧室门边,一下子推开了房门。 裴英秀的房间,整洁如新。床上铺着干干净净的薄荷色床单,一对抱枕安静的靠在床头,瑜伽垫整整齐齐的收在墙角,纱帘已经拉上,孱弱的阳光穿过纱帘,投下一片微弱清亮的光。 她觉得有些不对,心里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伸手拉开了英秀的衣柜——空空如也。能拿走的,几乎都拿走了。 “他什么都没说吗?”靳璟慌了,一把拉住门边的裴英晨,摇晃着她,“我不相信他走之前什么都没说……” “可,可他真的什么都没说啊,我问了也不答,大概是,他不愿意告诉我吧。” 靳璟一下子坐在了他的床上,开始拨打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一连几遍电话打过去,回应她的都只有让人心急如焚的盲音。 裴英秀,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第八十三章 靳璟握着后盖已经发热的手机,颓然地坐在裴英秀的床上,望着窗外渐渐西下的夕阳,迟迟没有离开。似乎每在这里多呆一分,就能多一分寻找到他的希望。 “小璟姐……”英晨也慌了神,她没想到,堂哥的离去,却是很可能再不回头,她不愿意再深想下去,只是陪着靳璟一起坐在床边,“不会的,小璟姐,他一定会回来的,你看,他的东西没有都带走,以他的性格,如果真的有什么变故,他不会什么都不说的,对吧?” 听她这样说,靳璟的心里稍稍安定些,再次拨通了电话,可还是徒劳。 靳璟猛然站起身,问英晨:“以前星河之隅的人呢?李智杰、穆佳他们呢?” 英晨愣了一下,眼前一亮,“我听说,杰子已经不在E城了,穆佳,好像去学了个什么进修班,至于……至于陶冶,一直没什么消息。” 靳璟拨通了李智杰的电话,在这一刻,她笃定,很快就会有裴英秀的消息。可手机听筒传来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机械的女声,一下下撞击着靳璟的耳膜。 “没人知道李智杰在哪儿吗?”她的声音都在打颤。 “我也不知道……”英晨也打了几个电话,脸上只剩下焦虑和愕然。 下一刻,靳璟开始疯狂的打电话,穆佳、阿西师兄、东子、甚至是陶冶。 她穿上衣服,匆匆出去。“小璟姐,你去哪儿啊!” “找人。”她没有回头。 “小璟姐!”英晨上前拉住她,“可是你知道去哪儿找吗?他如果真的不想让我们找到,我们又能去哪里找呢?” “可是他怎么能就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就离开呢?他去干什么,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飘,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红着眼睛,嗓音喑哑,却声嘶力竭。 英晨也被这通话吓到了:“可是我们要去哪儿呢?” “我去找秦阳,说不定,你哥哥会去找他算账。”她甩开了英晨的手,独自一人飞快下楼。 “小璟姐!”英晨连外套都没穿就跑下楼,一把拉住她:“你这样我很害怕!我哥怎么会拿着行李去找秦阳呢?你别这样好吗,姐姐!” 季繁希闻声而出,揽着靳璟的肩:“你别慌,越慌越乱,他那么大的人了,应该知道自己做什么,至于秦阳,咱们前一段不是还和他干了一架吗?裴大侠应该不会再去找他了。” 靳璟腿一软,脑中却清醒了些,脚一滑,就坐在了冰凉的地上。她揉着自己的头发,心里渐渐有些明白了——裴英秀,你过年不远千里来到L城找我,就是为了和我作别吗? “小璟,你以后,会遇见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情,眼界也越来越开阔,看待事物的方式方法也会变得更加成熟,你的人生会更精彩,而对我,对现在的事,以后你再回头看时,会有不一样的心境。” 这番话,突然回荡在靳璟的脑海里。 “我现在知道这句话时什么意思了。”她喃喃自语,“骗子,你这个骗子!” “小璟。”繁希弯腰拉她,“起来吧,地上凉。” “你连人都消失了,我又怎么会有不一样的心境……” 寒风料峭,楼前的梧桐仍然光秃秃的,在灰蓝的天幕上,划出一道道突兀干枯的黑线,风一吹,落下了沙沙的响声。 裴英秀坐在南下的火车上,窗外的景色,从光秃秃的荒山到染了点点绿意的山丘,现在,已经过了大片的油菜田了。天完全黑了下来。 他眼见着手机的未接电话一个接一个。可是他却狠下心来,没有接听。翻开微信消息,满是靳璟发的“你到底在哪儿?” 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他也能感受到她的焦急和无助。 裴英秀将外套蒙在脸上,低着头,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当年的秦阳,狠毒决绝,甚至比秦阳更可恶——他连怎么面对靳璟,面对面分别的勇气都没有了。 当年秦阳对靳璟造成的伤害,他在极力避免。可是现在看来,自己才是伤害她最深的那个人。 他厌恶秦阳,可谁能想到,自己却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真是讽刺。 裴英秀不敢再看手机,索性关了机,任凭心绪波涛汹涌,惊涛骇浪。 如果我不能给你幸福,那么还不如放开你,在你看不到的角落,悄悄祝福你。 到了G城,天已经亮了。 G城,到处是长满了绿叶的树,随着柔柔的风,迎风摇曳,全然不像E城那样,虽然过了春节,还是满目的萧条和北风。 在这个季节中,G城的生机和绿意,却让裴英秀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陌生——这是个和自己成长和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 “英哥!”李智杰在出站的人流中使劲招手。裴英秀一眼就看到了他,赶紧随着人流往站口走去。 “英哥,你到底还是来了。”李智杰拿过他的行李箱,感叹了一句,“你这又是何必呢?” 裴英秀看着眼前的师弟,虽然算不上长久未见,可李智杰清减了不少,已经不太能和昔日星河之隅那个吃货小胖联系起来了。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这才来投奔你啊。”裴英秀的口吻还是戏谑自嘲。 “可是……小璟姐和英晨,知道吗?” “你操心的还真多。走啦。”英秀揽住他的脖子,“你带路。” 靳璟一连两天,失魂落魄,课堂上勉励自己平静如初,可一下课,她已经觉得自己精疲力竭了。 她下了班,在如潮的人流和车流中匆匆而去,约到了阿西师兄。 天桥上,俯瞰下去,人潮如织,车水马龙。晚高峰的E城和其他城市一样,拥挤匆忙,却有着归途的期盼和希望,正如这暖暖的车灯,和整个城市渐渐亮起的瑰丽霓虹。 “英秀这个人,我也算得上了解。”阿西师兄和靳璟并肩站在天桥,他看着往来的行人,微微叹了口气,“你是他第一个托付真心的人,他很珍惜这段缘分。” “可是……”靳璟无奈的摇摇头,“他执拗起来,比我这个一向爱钻牛角尖的人还拗,我现在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从小就很独立,也很有自己的想法。他如果不想让你找到,你去哪儿都找不到他。” “可我至少要知道他是不是安全……” “他这么多年,大多时间都是一个人,知道规避风险,你不用太担心了。”阿西看了看靳璟,拍了拍她的后背。 “可是他,何曾为我想过呢?”靳璟的目光追过走过天桥的一对亲密情侣,男孩牵着女孩的手,两个人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小璟,你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吗?” 靳璟侧过头,看着眯起眼睛看风景的阿西。“他不会不知道我的担心,但他还是做了让我担心的事。” “可能是有些话很难说出口吧,他从小就是这样,不是很愿意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而且,这一年来,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那么骄傲的人,他从来都是别人眼中的光,他有自己的骄傲,自 然也有骄傲背面,不能言说的东西。” 靳璟看着天桥下涌动的车流,宛若江河,她的手指紧扣栏杆,若有所思。 “以前他还一直鼓励我,让我大胆的追求幸福,可是现在,他却消失了。看来很多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真的很难感同身受吧。” “我倒是觉得,正因为他想珍惜你,不想放开你,所以才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安心,让你幸福。”阿西的声音轻轻的,他注视着满目繁华,目光没有看向身边沉郁的靳璟。 靳璟看着阿西,撩过吹乱的长发,笑了笑:“可什么是幸福的标准,谁又能有标准答案呢?” 阿西也笑了,他看着靳璟:“这么多事情,他可能也需要整理心情,再给他一些时间。” “这些,我都知道。” “我也知道你的担心,和我们不一样,”阿西师兄笑了,“可能也只有你,才能这么担心他,牵挂他,我理解。” 靳璟的眼前有些模糊,她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联系,有消息就告诉你。” 她点点头。靳璟抬眸,东边的苍穹之上,一抹弯弯的银月已经悄然挂在天上,淡薄如水。 G城,裴英秀立在树下,抬头看了眼树上挂着的那轮缺月。月华明亮光晖,连地上的影子都清晰可见,没有一丝模糊。 他收回目光,又远远看着眼前忙碌的人影。各种灯光从四周打了过来,投下一片冷冷的颜色。不同位置的摄像机准备就绪,当中,两个衣衫翩翩的男子相对而立,手中,握着的是裴英秀也看不清楚的道具剑。 一个古装剧组的拍摄现场。 导演喊了声开始,两位演员准备就绪,按照设定好的动作流程,开始对招。他们的动作很缓慢,一切都要等后期处理制作才能成形,而在裴英秀看来,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看着眼前演员的动作,甚至比超高速慢镜头还要缓慢温吞。 一个镜头之后,裴英秀有些发懵,他仍旧远远看着,像是要开始一场激烈的打戏。一位穿白衣的男演员拍了几个镜头后,一旁的指导对着李智杰说了什么,李智杰就走到了镜头前。 他穿着戏服,裴英秀眯起了眼睛仔细看,才看清那个和演员几分像的人是李智杰。 李智杰闪转腾跃,拿着剑和对方的白衣替身对招,登时,刀光剑影,寒光凛冽。 直到导演喊了停,裴英秀才渐渐回过神来。 一群各司其职的演职人员拥了上去,英秀远远看着,并不知道他们都在做着什么,一身白衣的李智杰,也被湮没在其中,看不见了。 “英哥!”气喘吁吁的李智杰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拍了下他的肩膀,英秀有些恍惚,扭过头,愣愣的看着面前穿着雪白衣衫的李智杰。 “我这个打扮是不是很奇怪?”他尴尬的揉了下脸,“你觉得怎么样,有意思不?” 英秀有些木然的点点头:“你能干这个,我还真没想到。” 李智杰敛起笑:“英哥,你也看到了,你……”他有些磕磕巴巴的,看了眼裴英秀沉郁的神色,没敢接着说。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英哥……” 裴英秀拍了下李智杰的肩,微微笑了一下:“不管怎么样,生活还要继续。” “能行吗?”李智杰有些担忧。 英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大步往前走去,又回头伸手戳了李智杰一下:“要不要咱们比一比,顺便去试试镜?” “诶,你等等我,别走这么快啊!”映着皎洁的月光,李智杰赶紧追着裴英秀,跑了过去。 自从见了阿西师兄,靳璟的心绪依然难平,几乎每一天,她都会拨打裴英秀的电话,虽然每一次得到的都是耳畔的盲音。 “正因为他想珍惜你,不想放开你,所以才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安心,让你幸福。”她想到了阿西师兄的话,感叹一声,裴英秀,看来你的脑子也并不比我更灵光啊…… 她放下手机,侧了个身。靳璟突然想到,英秀并没有把电话号码停掉,那就说明,他心里或许还留有一丝情愫,难以舍弃。只要有希望,那就还不算坏。 靳璟腰一松,躺在了裴英秀铺着薄荷色床单的床上,她拉过软枕,慢慢地蜷缩起身子,闭上眼睛,吮吸着他留下的些许残存的体温和气息。 床上还有他的味道,若隐若现的薄荷味道。他的床并不柔软,甚至还有些硬。 她觉得脑子里乱乱的,不愿意再多想了,眼睛有些累。靳璟侧了个身,不知不觉得,沉沉睡去了。 清晨,陶冶犹豫了许久,还是站在了安然办公室的门前。思虑再三,他还是敲响了那扇木门。 安然眼光一闪,掩饰住一瞬间的惊讶,“是你?” 第八十四章 “没错,又是我。”陶冶面上冷峻,也不与他客气,直接走上前来,坐在了沙发上。 “又来干什么?”安然瞥了他一眼,没有从转椅上站起来。 “你说呢,安老板?”陶冶嘴角露出一点邪邪的笑,“我来你这里,还能为了什么?” “该给你的,我都一分不少的给你了。” “安老板说话,还真是信心满满,”陶冶翘着二郎腿,“别告诉我,你那里还留有录音,星河之隅都已经没了,还拿那些有什么用?” 安然一听星河之隅四个字,自己也有些懊恼,他叹了口气:“到了现在,我也只希望你能体谅我,毕竟费了那么大力气,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 “星河之隅吗?”陶冶撇了下嘴,“看来机关算尽,到底算不过更能打算盘的人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是这样的啊。” “没错,”安然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可你这样脸皮厚的人呢,我也是头一次看到。” “对,我承认,”陶冶眼中划过一丝愤恨,“反正我在他们眼里也不是什么好家伙,那我还有什么顾虑呢?” “我不可能会聘用你,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为什么。” “是。”陶冶的回答言简意赅。 “那好,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你。” “我也一样。”说着,陶冶就站起了身。 陶冶出了安然的办公室,双手插在裤兜里,在街上飘荡。他摸了下嘴角——过了有一段时间,嘴角上的伤,也痊愈了。 可是心,为什么还是钝钝的疼呢?他不知不觉间拐到了银树路,看到了已经被摘下招牌的星河之隅。整个店面光秃秃的,虽然秦阳把它占为己有,却并没有人来装修打理。他走上前去,伸手摸了下紧闭的卷帘门。 他的手指,已经附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窗帘也紧紧拉着,窗台上,也是一层灰尘,还夹杂着前些日子大雪留下的薄冰。 陶冶心中一动,曾几何时,这里是银树路上的繁华所在,青春飞扬。可如今,也只剩下手指上的灰尘,为星河之隅吟唱一首低沉的挽歌。 而自己,就是让挽歌响起的罪人。 他摸了下兜里的刚才得到的银行卡,默默走开。 “陶冶,你还真是卑鄙无耻啊”。他叹着气,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果然,背叛他人的人,是永远无法取信于人的,在别人眼里,自己更像是摇尾乞怜的一条狗。 陶冶随意踢飞一颗石子。他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去。 街上行人的脚步匆匆,他走着走着,却被前方一双穿着运动鞋的脚挡了下来,那双脚拦着他,并不让他通过。 陶冶抬起头,眼中满是吃惊:“穆佳?” “你现在还敢在这条街上逛?”穆佳背着双肩包,眼中满是不屑,她看了下前方不远处的店铺,“怎么,你是来怀旧的?还是来看笑话的?” “我只是,只是路过。”他的声音低低的。 穆佳点点头,狠狠瞪着他:“树倒猢狲散,大家都走了,而你,更要少在这里晃。”她最后瞥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佳佳!”陶冶叫住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陶冶都惊讶自己鬼使神差的做法。可他知道,如果不叫住她,再看看她,可能永远都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了。 “我知道我做的事情无法原谅,可是……”他无话可说,即使面对着穆佳这张愠怒的脸,他也没有半分话语能为自己辩解。 “人都散了,”穆佳的眼眸望向远方,轻轻叹了口气,“听说杰哥去了G城,去干了影视圈里的危险行当,英哥呢,不知所踪,谁也找不到他,而你,和我们都不一样,大可带着那些来路不明的钱,去干自己喜欢的事,你我,从来不是一路人。” “佳佳!”陶冶再也喊不住她了。 穆佳抿紧了唇,没有回头看他——对不起,是我曾经痴心妄想,异想天开了。 陶冶眼见她越走越远,终于,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了。 裴英秀站在一位留着平头的武术导演前,面色如水,递上了自己的简历。 武术导演拿过简历,同样也是面无表情的翻了翻,手指掠过一张张纸,最后,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定定地看了看裴英秀。 李智杰也站在一旁,看着武术导演的表情,有些七上八下,陪笑道:“导演,您看……” 武术导演摆了下手,李智杰就不再敢出声了。 “我不知道你对我们这个行业了解多少。”武术导演看着面容清隽的裴英秀,有些拿不准。 “我了解的不多,但是我觉得在这个行业里,我可以用我的能力帮助到剧组。” 李智杰觉得这句话有些怪怪的,赶紧对着裴英秀使了个眼色。而英秀仿佛是没看见,依然目不斜视地看向了武术导演。 “你的履历……你知道,我们这一行,大多是普通运动员出身或者武校毕业的居多,像你这样的经历,我觉得你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我都没有顾虑,您还顾虑什么呢?”裴英秀笑了。 “开始工作前,需要体检。”武术导演的话音有些意味深长。 “可以,我会配合的。” “就算通过体检,你也是先来帮忙,待到三个月试用期结束,我们再详细商议。所以待遇方面,可能就不是那么……希望你能理解。” “当然。” “还有,”武术导演接着说,“这个行当是有危险的,需要很高的职业操守。而且,你们只是隐藏在幕后的影子,不会有人认识你们,当然也得不到掌声和荣誉,甚至连你这样俊秀的脸,都不会正面出现在镜头里。我觉得这个行当和你的经历,相差太大了,我可以问,为什么要选择这个行业吗?” “没有您想象的那样复杂,”裴英秀笑得有些无奈,他的目光如水,看着一脸狐疑的武术导演,“我不想靠这个行业出名,我只是想做我能做的事,也可以说,想挑战自己,就是这样。” 离开了面试地点,李智杰把裴英秀拉到僻静的角落。 “英哥,你跟我说实话,小璟姐和英晨,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知道或者不知道……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了。”他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你要是这样折腾自己,还不让他们知道,那我就去告诉他们!英哥,你知道的,这一行有多危险,我这样的都有点吃力,何况是你……万一出了事,英哥,你会后悔的!”李智杰有些急了。 “如果你现在就告诉他们,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兄弟。”裴英秀没转身,只是扔下一句冷冷的话。 “英哥!” “杰子,我知道,可是,这是我的路,我必须要用自己的力量走下去。再过一段时间,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他们的。” 李智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心酸,他的师兄,从来都是那么璀璨夺目,俯瞰一切,可是现在,再看他高挑单薄的影子,似乎,只剩下感怀和心痛了。 G城的绿叶继续抽芽生长,鸟儿,在枝头浅浅吟唱。 靳璟晚上回到公寓,呆愣愣的坐在沙发上,掏着手包,把一张去往H市的车票拿了出来。她盯着那方浅蓝色的车票,有些出神。 “嘿,干嘛呢,这么入神?”季繁希刚洗完澡,擦着湿淋淋的头发就走了过来。 “要去H市交流学习,大概一周左右吧。”靳璟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咕咚咚的喝了下去。 “吼吼,还是你滋润啊,哪像我,每天都是面对着白墙,白床,还有各种病人,弄不好,碰上不讲理的人,还有生命危险啊。”她坐在靳璟身边,摇头晃脑,发梢上的水珠也溅到了靳璟肩上。 “行啦,白衣天使,你最可爱啊!”靳璟揽着好友的肩。 “还是H市风景秀丽啊,哪像E城,还是光秃秃一片,没点生气。” 靳璟笑笑,把车票收好,在没有裴英秀的日子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会慢慢习惯,甚至会抽身离去,开始新的生活。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过一天,她的忧虑就会多了一分,并没有半点习惯,也绝没有放弃的意思。 这很难,也很痛。 她抱着肩,翻看着手机,翻遍了她和他曾经欢乐的时光,手指一转,打开了微博,又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应援会的消息。 一张旧照片,照片有些模糊,看样子,照片里的人,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袭红衣,明艳亮眼。 那是朝气满满,青春激昂的裴英秀。 配文是:今天是他夺得第一个世界冠军十年的日子,不管你在哪里,无论何种境遇,我们没有一刻忘记你。你的时代虽已远去,你的荣光永远璀璨。 靳璟看着这条消息,心里被一下下地敲击着,流淌出一丝丝难以释怀的悲壮。她捂着嘴,没让眼泪滴在手机屏幕上。 裴英秀,你到底在哪儿啊。 翌日,靳璟已经登上了前往H市的列车。坐在车窗边,看着眼前的景物如同浮光掠影一般草草掠过,眼前的荒芜萧条也渐渐变成了一片片青山绿水。 她握着保温杯,没有心思看风景,也没有心思看书。 那串电话号码,还是一如平常的无人接听。 靳璟默默收起手机,到了现在,她有事也会恍惚的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麻木了,还是伤心过度,已经感受不到那股撕心裂肺的痛了。 她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开始专注,翻开了备课用书。 裴英秀穿着一身黑色长衣,腰间束着一条红色腰带。他的头发被草草扎起,在脑后接了一条假的发辫。他从手机屏幕上的反光看到自己的样子,只是默默地收起手机,走到了先前指定的地方,背过身去。 得到指令,裴英秀轻轻一跃,身势轻盈,一个闪转晃得人有些眼花缭乱,衣衫随着微风轻轻舞动,将他衬托成了一羽翩然的黑蝴蝶。 “停!”导演对从监视器看到的影像表示满意。而裴英秀留在镜头里的,只不过是一抹模模糊糊的背影。 又拍了几条镜头,收了工,裴英秀抓着衣领,松了松,又抓了抓脑后,很想把那支“马尾”拽下来。一袭黑衣,更衬得他皮肤苍白,连嘴唇也失了血色。他低着头走过去,引得几个年轻女群演纷纷侧目。 “英哥。”李智杰赶紧招呼他,给他递上了一瓶水,“还行不?” “还行。”他接过水,拧开瓶盖就喝了小半瓶。 “你不错啊,”穴头的帮手也来了,拍了下裴英秀的肩,“还以为像你这样的身板不行呢。”说着,将这次的工钱转给了他。 “你这也忒少了点吧?”李智杰看着那寥寥的数字,瞥了眼穴头助手,“再怎么着,我这哥哥也拍了好几条,都是一条过,这身手你也看见了,确实不一样,而且我们还是……” “杰子,”裴英秀看了眼他。 李智杰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住了口。 穴头助理看了看他们,挑了下眉,“僧多肉少,你们不干,想干的大有人在。”说罢,侧了侧身,挤了出去。 “英哥……”李智杰有些委屈,自己嘴一撇,俨然快要掉下泪来。 “行啦,行啦。”英秀摸了下他的后背,“不是,你难过什么啊?能挣钱,这是好事啊。”他抬眸看了看晴朗的天,“这是星河之隅之后,我第一份收入,难能可贵,干嘛要伤心呢。” 他站起来,拉着李智杰走了。 靳璟已经在H市安顿下来,躺在酒店软软的床上,连续交流学习了几天,她也觉得疲累,洗了澡,就躺在床上,连手机都懒得看,只觉得眼皮发沉。她现在除了睡觉,就想赶紧回到E城,离开这个陌生又湿漉漉的城市。 手机响了两声,又静了下来。 靳璟翻了个身,没有去看手机——这几天,不知是否是信息泄露,各种广告推销纷至沓来,让人心烦。 她昏昏沉沉的,刚有了睡意,手机又响了起来。“谁啊,这么烦人!”靳璟有些愤怒地拿过手机,看着屏幕上的号码,却有些发呆。 一边的同事看着她,有些疑惑,“靳璟,你不接电话啊?” “啊?”她又看了眼号码,按了下手机侧边,没让它继续响起来。 “这个时间,他打来做什么?”靳璟眼见着那通电话在手机屏幕上熄灭,没了声息。 第八十五章 已经熄了灯,遮光窗帘把最后一丝微弱的霓虹也盖得严严实实,酒店房间里,黑压压的一片,让人的睡意更浓了。 靳璟却没了刚才的疲意,微微睁着眼睛,看着一丝光都没有的天花板。 一旁的手机,又发出了明亮的光。 靳璟这次犹豫了一刻,还是接了电话,压低了声音:“喂?” “小璟姐……我……我是……”听筒那边的男声,有些支支吾吾的。 靳璟心里升起一股厌恶,还是耐着性子问:“找我有事?” “我就是想问一下,那个……英哥,在吗?” “你找他?”靳璟思忖了下,“那你应该给他打电话啊?” 电话那头的陶冶终于鼓足勇气,“我想问下小璟姐,你现在,是和英哥在一起吗?” 靳璟觉得这句话不那么简单,一时也想不出怎么回答他,有些发怔。 “小璟姐,”陶冶轻声说,“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说,不知道对你还是否有用。” 靳璟想了下,轻轻起身,带上了房门来到走廊,“你说吧。” “前几天我碰到了穆佳,她说,英哥不知道去哪儿了,对吗?” 靳璟突然心里窜出一团火,有些咬牙切齿地回他:“你还好意思问?” “对不起……”陶冶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我现在无论怎么道歉,都不能弥补损失,也不能让英哥……”他又有些磕磕巴巴了。 靳璟有些急:“要说什么,就快说吧。” “我从穆佳那里,无意中得知,李智杰在G市。小璟姐,你联系过他吗?” “没有,一直没有联系上。”靳璟有些惊讶,“是H市隔壁的G市吗?” “应该是的。” “那你知道杰子在干什么吗?我们找他,不是关机就是无法接通,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哪儿了。”靳璟有些急切。 “我也不知道他在具体干啥,穆佳就说是什么影视圈有危险的行业,我没问清楚……” 靳璟怔了怔,一时有些恍然。 “小璟姐,你在听吗?” “哦哦,在。” “我想,是不是可以去找找杰子,看能不能找到英哥。一个人无缘无故地消失,不会丝毫没有一点线索的。” “你说得对。”靳璟无力地答了一句,末了,还是说了声,“陶冶,谢谢你。” 她握着手机,挂了电话,后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靳璟的心砰砰跳着,已经没了睡意。她甚至觉得有些脱力,在接了这个时间并不长的电话后。她的膝盖一软,后背一滑,已然坐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头顶,是昏晦不明的灯光。 隔天,已经是靳璟和同事们在H市的最后一天了,晚上,他们就要搭列车返回E城,最后的一个白天,大家都尽可能的再逛逛这个已经春意盎然的城市,毕竟回了E城,还会经历一段萧条寒冷的时期。 靳璟没有出去观光,而是买了一张H市当地的电话卡插进手机,拨通了号码。 “喂?”她听得出来,这正是李智杰的声音。 “G市的工作还顺心吗,杰子?”她吸了口气,开门见山。 李智杰显然被吓了一跳,连电话这头都能听得见他不太均匀的急促呼吸。 “小……璟姐?”终于,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还有些事要找你,可是你却消失的无影无踪,找你真的太难了。”靳璟摒着气,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不太自然了。 “不是,我只是……” “我也没别的事情,就是星河之隅……后续有些事情要核对一下,我正好在G城不远,咱们见个面吧。” “璟姐……”他吞吞吐吐的,说话也有些藏头露尾,“一定要见吗?” 靳璟听得出他压低了声音,也能确定,李智杰就在不远的G市。她的心也快跳了出来,仍然还竭力保持着平静,没有露出更多的痕迹:“很多细节,电话里说不清,你说个方便的时间吧。” “就我们两个,可以吗?”李智杰犹豫了许久,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当然,你还想带谁?”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挂了电话,靳璟开始收拾行李,刚把行李箱提到门口,正好同事购物回来,“靳璟,你要去哪儿?” “我有急事,不能和你们一起回E城了。”她匆匆地提着行李离开,买了张到G市的汽车票。 这一次,不管怎么样,不管希望是否渺茫,我都要试一试。 我不允许你就这样消失,这样在我的生命里,销声匿迹。 大巴车一路颠簸,到了G市,天已经黑了。 靳璟抿了下有些凌乱的发丝,靠着手机定位找到了和李智杰约定见面的咖啡店。她坐在卡座上,看着G市夜景,虽然是夜晚,仍然秀丽旖旎,依山而建的城市,山脚下也是一片星星闪闪的绚烂。 李智杰匆匆赶来,气息都还没有均匀。靳璟看着他,有些吃惊——眼前的李智杰,已经褪去了先前的丰腴,连下巴都有些尖尖的了。 “杰子,你到底在干什么?怎么瘦成这样?”靳璟诧异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嗨,随便找个事干呗。可能就累瘦了。” 靳璟微微点了下头,想到陶冶电话里说的“危险行业”,她心一惊,猛然想起,G市有个闻名全国的影城。 她的脸色有些变了,手指有些发颤,捧着手边的热饮,低着头,喝了一大口。 “璟姐,有什么事,你要核实?” 靳璟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李智杰被盯得有些发毛,“璟姐?” “我要核实……我,是有事情要核实。”她一下站起来,坐到了李智杰一侧的座位上,一把按住他的手腕,“我知道我根本没有办法用力量和你抗衡,可是你要是甩开我,你在他那边,也说不清楚。” “你……在说什么啊,小璟姐?” 她拿出手机,拔下H市的电话卡,又换上了一张刚在汽车站购买的G市电话卡,拨通了裴英秀的电话。这一切,李智杰看得清清楚楚。 她一下抓紧了李智杰的手腕。靳璟用力,无意间看到他手臂上的一片淤青。 “璟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行当,你真的以为天衣无缝吗?做武替很有意思吗?”她的眼睛有些发红,这句话也是连猜带诈,看了他一眼。 李智杰脸上已经飘过一抹惊惶无措,张了张口:“那个……你听我说……” “裴英秀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你拉着他干了些什么,不要以为没人知道。” “璟姐,我不想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英哥他非要……” 没等靳璟说话,电话那边忽然传来了久违的清亮男声:“喂?” 听到他说话,靳璟的眼泪立时就要涌了出来,她的心里一热,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英秀?”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 “英秀?”靳璟又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我……很好。小璟……”他的声音,有些无措。 靳璟平复了下,觉得还是不要紧紧相逼的好,她的声音柔软了下来:“你在哪儿啊,一直联系不上你,我真的,很着急。” “我在外面……等我稳定下来,很快就会联系你的,小璟。” “稳定,又是什么意思?”她眯了眯眼睛,手上用力,还是掐着李智杰的手腕。 “你知道的,我现在……我总要找个事情做,是吧?”英秀在电话那头的笑意,在靳璟听来,更觉得难过。 “那,你在做什么呢?” 电话那边又是一阵沉默,“做教练,本行。” “在哪里?能告诉我吗?” “小璟……”他有些欲言又止。 “英秀……”靳璟的眼角,两行清泪已经流了下来,“咱们这样互相隐瞒,真的很有意思吗?有意义吗?你既然接了这通陌生号码的电话,就应该知道,你一切的说辞,在这通电话面前,都会不攻自破。” “小璟,”他的声音也平静下来,如一汪潭水,“我春节在L城见到你,跟你说过,你的生活会更加精彩,你的经历会更加丰富,等你再回头看我们现在的事,看现在的经历,你的看法会和现在不同,一个人总会成熟,心境,也不会一成不变。” “所以呢?你要说什么,你要证明什么?” “小璟,”他吸了口气,缓缓说,“我当初鼓励你,支持你离开那一段痛苦的感情,是为了日后获得幸福。现在,我也同样支持你离开,去寻找更好的更优秀的……” “渣男!”靳璟声嘶力竭的打断他的话,“你竟然也能说出这种渣男语录的经典段子,你觉得这样就很伟大吗?很负责任吗?” “可是我并不觉得,现在你和我在一起,我会保护得了你,给你遮风挡雨,我甚至……都没办法顾及自己,小璟……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我知道这样真的很渣,可我也真的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为你做什么,让你幸福的留在我身边,而不是一直拽着你不放……” “你傻啊,裴英秀!” “小璟……” “你保护我了,你也为我遮风挡雨了,能做的,你都做了,不能做的,你也努力了,所以,请你不要妄自菲薄了,可以吗?” 李智杰竭力想抽出手。 “别动!”靳璟朝他喊了一声,又怕乱中漏掉什么,朝着电话说:“我现在和杰子在一起。你如果一天不见我,那我也什么都不管了,就在这里等你,直到你出现。” 李智杰终于挣脱了手,靳璟的手被甩开,她一下失了平衡,另一只手一滑,手机掉在了地上。 当她再次捡起手机时,通话已经断掉了。 李智杰已经离开。 她终于哭了出来,让泪水在脸庞上肆意流下。她知道,自己无法在G市停留太长时间,可如今的境遇,却始料未及。 那种许久未有的孤独,又明晃晃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曾几何时,这种孤独让她黑夜独行,涉身险境,又曾几何时,这种孤独让她几乎丢掉性命。 是你驱散了孤独,照亮了黑暗。 是你。因为是你。这一次,我不会退缩。 靳璟胡乱在酒店睡了一夜,天刚蒙蒙亮,她就清醒了过来,穿好衣服,游走在这个风景秀丽的城市。 G市算得上是旅游城市,她坐车来到郊区,在稍微远离城市的地方,太阳渐渐升起。静谧的郊外,烟水晴岚,玉山似画。小桥流水处,隐隐传来温柔的丝竹声。 满目的风光如画,可靳璟却呆呆的站在桥上,极目远眺,视线的尽头,正是那座闻名遐迩的影城。 她不想再看那远处的影子,再垂眸看下水中的锦鲤,轻轻抬手,漫不经心的将手中的面包渣撒了下去。 桥的那头,裴英秀坐在小河边,见到水中鲜艳的锦鲤都争相往对岸的桥边游去,并不在这边停留——可能是游人在桥上洒了食物的缘故,他微微抬头,看着那座石桥,而石桥上,却空无一人。 昨天接到了靳璟的电话,裴英秀思绪万千,他知道自己太过狠绝,也思虑不全,可他也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对她说,自己已经在E城无法立足,只能凭借昔日的能力在G城苟且度日。 他何曾想到,如今的自己,如此不堪。 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多日下来,除了每日几张寥寥的钞票,他没有看到希望,也没有看到转机。 他走上桥去,周围满是江南的秀色清波,点点游人穿梭其中,点缀着湿润的晨色。 手机响了起来,裴英秀接通了电话,眼神,却停留在水面上的画舫。 “喂,英哥?有活了,你在哪儿?” “我这就回来。”简单收了线,他匆匆下了石桥,往影城的方向走去。 靳璟正慢慢走在小河边的石子路上,刚从一家饰品店走出来,一眼就望见了刚才的那座石桥,只是现在,那座石桥上,并没有人独倚栏杆,沐浴晨光。 她觉得有些落寞,甚至觉得自己这种单纯的勇敢,只能让自己更加孤独。 可她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了。 直到晚上,靳璟也没能再次联系上裴英秀,哪怕是李智杰的电话也不能接通了。她心下了然,他在以这样的别扭方式,逼着她离开。 靳璟现在有些着急了——因为工作的安排,自己最多还能在G城停留一天。 她坐在郊外的一个小馆子里,远离了小桥流水,告别了画舫石桥,就在一处偏僻的小馆子里,要了两个小菜,外加一瓶梅子酒。 空相忆,无说处。 既然这样,还不如清酒一杯,好歹还能浇一浇马上就要燃烧起来的愁绪。最后,她有些迷蒙地看着满目的残羹,又拨通了裴英秀的电话。 依然是无人接听。 靳璟扶着额,突然就抽抽搭搭的哭了出来,仿佛是要将心里的苦,合着这烧灼的梅子酒,一起都流出来。 对着听筒里的盲音,她觉得已经忍耐到了极限。靳璟索性对着盲音说:“你知道吗?你是个懦夫,你太自私了,永远都不能体会别人的心,还觉得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你以为你是谁啊!” 她觉得周围有人把探究的目光投向自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付了账,有些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小馆子,凭着来时的记忆,往自己的酒店走去。 出了馆子,回程最近的道路是穿过一大片城中村直接来到街上,靳璟朦朦胧胧地看着手机地图,风一吹,觉得头晕,她想尽快回到酒店,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条近路。 G城的城中村也是灯火通明,人流如织。这种破败简陋的边缘之地加上丰沛的人流,竟然有些像自己的家乡L城,靳璟恍惚间,莫名觉得有些亲切。 春风吹来,还带着些寒意,倒让她觉得清醒了些。前方的灯有些灰暗,照着一条僻静的窄窄巷道,靳璟本能地想赶快通过。 走到了灯下,靳璟看见前方道路坑坑洼洼,还有些水坑,她踮起脚,细细看路大步迈着步子。 她突然停了下来。 后面,似乎有个若隐若现的人影儿。 靳璟有些心慌,也顾不了那么多,鞋子沾了水也不管了,她赶紧通过了那条甬道,再悄悄看时,那个影子隐约还在。 她被跟踪了。 靳璟停下脚步,黑夜的G城虽然很陌生,她却赶紧往灯火通明的反方向主道上走去——一定要甩掉这个影子。 还没走到主路上,她隐隐听到身后有一声闷哼,好像是一团辨不明的黑影闪了一下,不见了。 她的脚步放缓,心却怦怦跳着,她强迫自己一直往前走,走过了路口,她再往灯下看去,那个一直跟着她的影子,不见了。 靳璟松了口气,往繁华的街道走去。 第八十六章 裴英秀躲在小道的角落,一只手紧紧捂着一个男子的嘴,另一只手别着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别动!” 那个瘦小的男子发出一阵阵吃痛的闷哼。 英秀的目光,一直追着那个娇小的身影,直到她拐上了繁华的街道。 英秀这才松了手,瞥了那男子一眼:“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做这种龌龊事!” “你特么还行侠仗义啊?都是在这个老鼠窝出没的人,还装什么清高?”那男子抬脚就是一腿,英秀赶紧侧身躲,谁料那男子还是有些身手,另一条腿劈了上来,在一片黑暗中踢在了英秀的膝上。 “渣滓!”英秀发了狠,一拳砸在他的后脑上,那男子有些天旋地转,这才悻悻走了。 明亮的街口,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赶紧追了过去,街上,灯火绚烂,他还是在人流当中,寻找到了那抹娇小的影子,她独自靠在电线杆上,拿出手包里的手机。 英秀心里一惊,自己的电话声音已经响起,再看屏幕,正是那串熟悉的数字。 他没接,任由那通电话唱着歌,直到停止。 靳璟脚步虚浮,好在离住处不远,她往前走了一小段,就推开了酒店的玻璃门,消失在了浮华黑夜里。 裴英秀定定地站在酒店楼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离开。 英秀独自走在G市的街头,在灯红酒绿的大街上,慢悠悠地逛着。曾经,他也很喜欢这样炫彩亮丽的夜景,宛如银河,灿若流金。 他也喜欢在这样的夜晚,和她一起漫步在街上,就这样手牵手,一起走回家。 而现在,他能做的,只是在她的身后,默默地保护她,注视她。最后,茫然地望着眼前灯色点点的酒店大楼,并不知道她身处何处。 为什么会这样?裴英秀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纠结的泥淖——想要鼓足勇气离开,却只有不舍;想要无畏地和她牵手,蓦然回首,自己却一无所有。 他的瘦削身影,消失在G市繁华喧嚣的街头。 清晨时分,靳璟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箱,她最后环顾了下酒店门前的繁华街道,打了个出租,直奔高铁站。 停留数日,靳璟只觉得失败——自己连裴英秀的住处都没有找到。 如是这样,她只能只身返回E城,带着自己已经破碎的希望。她想了一想,还是拿出手机给裴英秀发了条信息——你放心,我已经回去了。 发完了这条有些负气的话,她转回头去,不再看G城的街景。来时的信心满满,如今只剩下了挫败和无力。 裴英秀,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列车,已经启动,一路向北。 影城里永远都不缺人流,这里似乎和寂寞安静绝缘,仿佛一切都是繁华如锦,每个人都能在这里绽放,发光,最后获得幸福。某古装仙侠剧的现场,裴英秀正在候场,他已经穿好了服装,此刻,正在利用最后一点时间,给自己的膝盖和大腿的地方做放松,外加一些热身,防止肌肉僵硬。 蓝色的肌效贴已经贴在了大腿上,他抬眼看了一眼现场,最后又从包里拿出了气雾剂,往膝盖的地方喷了喷。 他做着最后的准备,到了现在,裴英秀才相信,李智杰瞬间瘦了下来,确实不是神话。连续一段时间下来,他已经觉得疲惫,身体发沉,不太能像刚开始做的时候,一条拍过了。而且现在,各种旧患已经开始缠绕上他,英秀只觉得在影城想要存活,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只会更加如履薄冰,稍不注意,就会出了岔子。 他有些紧张。 “到了,快上!”一旁的武术导演伸手一招呼,英秀就站起身,跑到应该站的地方。 今天的戏份,要用威亚。 英秀下意识的扶了下腰,连着几天下来,他虽然给自己的腰做了保护,可一看见威亚细细的线,还是觉得有些心悸。 助理给他吊上钢丝,英秀按照预先设计的动作,做了几个后空翻和大的转体。一切看上去还比较顺利,一串动作下来,已经临近结束了。 “小心!” “赶紧拉!” “保护,保护!” 英秀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就开始往下掉,他下意识的收了腿,但是已经来不及做更多的反应了。 “砰”一声闷响,他顺势做了个滚翻,摔在了有些单薄的海绵垫上。 “没事吧!”李智杰的声音都变了,他跑了过来,一时间,并不敢扶起侧卧在海绵垫上的裴英秀。 “没事……”英秀摆了摆手,又躺了两分钟,才慢慢从海绵垫上坐了起来。他看了下腰间的威亚,一侧的钢线,已经断开了。 看到了这一幕,他也有些后怕。英秀呆呆地,扭回头来,使劲揉了揉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吓死人了!”李智杰扶着他的腰,“能行吗?可以起来吗?” “可以,没事。”他扶着李智杰的手臂,站了起来,扯掉了腰间的保护带。 “没事吧?还好吗?”武术指导也吓了一跳,追到英秀身边问,“还能行吗?” 英秀看了他一眼,正色问:“为什么刚才负责保护的人,拿过来的是海绵垫?” “什么?”武术指导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发懵。 “这样的高度,应该用气垫来保护,而不是那一层薄薄的海绵垫,指导,我想这样的常识,每个人都应该知道吧。”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武术指导有些飘悠的眼神。 “一向都是这样的,有什么问题吗?”武术指导耸耸肩,冷冷一笑,“你还想说什么?你这样摔一下,还想索赔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英秀见他异常敏感暴躁,也不愿与他在现场过多的掰扯。 “能行就准备下一场。”武术指导不想再听英秀的质疑和追问,快步离开了。 “英哥?”李智杰拉了下他的手臂,“既然已经来了,我觉得,还是先赚点钱吧,你说呢?” “我明白。”裴英秀坐了下来,重新拿出肌效贴和胶布,开始准备之后的工作。 回到住地,已经入夜了。 他们并不像有些富有经验入行多年的武替,可以跟组,而是像打工仔一样,同一由穴头分活。这样除了抽头,留给自己的收入就打折了。 英秀将背包扔在他的单人床上,一下就扑到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想动弹了。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裴英秀醒了过来,他看了下表,才不到晚上十点。 睡了一会儿再起来,他并没有觉得轻松舒畅,反而觉得浑身都痛,腰背、腿部、脚踝,每一处关节都叫嚣着、撕扯着,让本就疲惫的身体更加沉重。G城潮湿,英秀这几天更觉得伤处的骨头都在痛,钝钝的,像一把电锯,一点点地吞噬着自己的骨殖,粉碎着自己紧绷的神经。 一旁的李智杰已经呼呼大睡。 他慢慢活动了下僵硬的腿,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在房间一角烧了壶热水。在盆里加了些凉水,他才慢慢把双脚放入盆中,体味着一天当中难得的可以放松的时刻。 英秀弯下腰,将脚踝上的胶带解了下来,咬了咬牙,将手指按上了左侧的大腿。腿还是有些肿胀,每一次呼吸,它都会牵动神经,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也只能忍受着它的存在。 他有些烦躁,又看了下膝盖,那一天,他远远跟着靳璟时遇到的混混,一时大意,被那有些功夫的小子劈了一腿,膝盖有些淤青,他轻轻捏了下,还好,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裴英秀叹了口气,现在,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在运动队时,动辄核磁共振的保护对象了。 在G城,在这里,自己只是一颗尘埃,随时可以别湮没。 没人会记得你。没人会在意你。 他倒掉了有些凉了的水,吃了两颗止疼片,这才躺在了床上。 第二天,当裴英秀挣扎着起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头一天晚上想的,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默默地换好衣服,跟着李智杰往影城赶去。 穴头助理带着他们,还是之前那个仙侠剧组。 “英哥,”李智杰低声拉着他,“听说这是一部长剧,这种题材,估计咱们干完这个组,还真能攒下些钱。 “是么?”裴英秀收拾着包里的东西,没有抬头,心不在焉地回答他。 “回头咱们挣了钱,也吸纳些资源,当个穴头什么的。” “你还真的想一直干这个?”裴英秀看了李智杰一眼。 “那能怎么办?”李智杰无奈的叹气,“我还剩下什么?英哥你,比我还多了一大堆金牌,兴许还有点转机,我就不行喽。” 英秀眼眸中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只说了一句,“赶紧准备吧。” 英秀的拍摄并不顺利。 一个在竹林中的打斗镜头,他已经拍了两条,依然没有通过。 “踢腿啊,为什么踢不到位!”武术指导有些急了,朝着裴英秀张牙舞爪。 “我再试一次。”裴英秀淡淡地看了武指一眼,“我尽量下一次就过。” “我告诉你,我们没时间在你身上浪费资源,你行就行,不行就下去,别天天摆着一张臭脸,你给谁看呢?” 一边的助理拉过武术指导,“行了,赶紧继续吧。” 各路人马就位,英秀远远地站定,随着口号声,单手执剑,一跃而起。 长剑呼啸,白衣飘逸。裴英秀旋身转体,整个人都化为一朵洁白的莲花,花瓣飘悠,滕旋翻转,灵动飞扬。 裴英秀蹬直了腿,准备做一个踏跳。 腿已经踢了出去,腰却没有及时扭过来。 又是在落地的时候。 英秀已经闭上了眼睛,下一刻,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摔在地上,已经不能自己起身了。 身下,是竹林里湿润坚硬的土地。 “你下去吧!”武术指导已经失去了耐心,朝着助理喊,“换人换人!” “一个武替耽误了多少事!”一边的场记也噘着嘴,重新打起精神投入工作。 “英哥!”李智飞奔奔过来,扶着他:“还成吗?可以动吗?腿不舒服?” “可以……腿应该还好……”他没再逞强,当然,也无法再坚持了。 李智杰和英秀往回走,短短的距离,却是各种投来的目光将他们包围。 “听说这不是一般武校出来的。”“好像还有什么显赫的运动成绩。”“拉倒吧,出成绩的能来这里干这一行?别逗了。”“不管咋样,他这样,就是个花架子,玻璃体质,能有什么用?” 李智杰扫了周围一眼,扶住了裴英秀,“别理他们,先回去好好休息。” 裴英秀却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正如前路一片迷茫,事到如今,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E城,秦阳歪在沙发上,无聊地翻看着手机。 不管怎么掩饰和弥补,他的心里总是还有些不安,连费尽心机得来的星河之隅,他也一直没有心思装修,看着那一间店铺的门面,秦阳有时甚至会感到害怕。 从来都声称自己无所畏惧,可实际看来,还真不是那样。 秦阳有些自嘲,又想到了春节假期时,赵晓雅一反常态地劝他。她盈盈的眼睛,仿佛就在面前。 只是,现在根本容不得自己后悔了。 电话声骤然响起,秦阳懒懒地接了电话。“喂?” 听筒里传来的是肖湛语无伦次的惊慌声音:“经理!出事了!那边的兄弟……没有,没有顶住!” “啊?”秦阳听他这样说,也是心里一惊,面对肖湛磕磕巴巴的话,他还是问:“到底怎么回事?” “出,出大事了!”肖湛喘着气,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帮咱们做那件事的那些人,其中有个兄弟,前段日子跟人打架,被拘了……”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秦阳皱了皱眉,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那个兄弟,把人打得快不行了,为了脱身立功,说不定就会把我们那件事,招个干干净净……” 秦阳大惊失色,他快步踱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看了看楼下——空无一人,连车都没有。 他努力稳了稳心神,但是声音却有些颤抖:“那你问清楚了吗,他那天,到底是负责哪一部分的?” “问了……他,他……”肖湛又有些结结巴巴了。 “说话!”秦阳大喊了一声。 “那个人,当初是我去了郊区的村子,看到了被绑的裴英晨和那个陶冶……那人,就是在房间里吓唬威胁他们的人,之一……” “他看见你了吗?”秦阳瞪着眼睛,急切的问肖湛,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看见你了吗?” “当然……” 秦阳颓然地靠在了墙壁上,望着楼下,连树都变成了一棵棵枯黄的点,宛如一颗颗跳棋。 “那个,经理,那个人,当初还接我进屋,所以……” 秦阳呆若木鸡,机械地拿着电话,听着肖湛嘶哑的声音。 “经理,赶紧逃吧!” “嗯?”秦阳终于反应了过来,“什么?” “赶紧逃啊!您还在想什么什么呢?现在什么都没有逃命要紧啊!” 秦阳反射性的弹了起来,他对着电话快速说:“你我分开,先避一避再说。” 挂了电话,他冲进卧室,开始收拾行装。 刚拉上背包的拉链,秦阳听到门口玄关处传来了响声。窸窸窣窣的,有些让人胆战心惊。他索性背上背包,靠着墙,一步一步地,悄悄往外面挪。 他看了下表,这是平日里上班的时间。 秦阳的心狂跳着,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匕首。他悄悄上前,躲在了玄关鞋柜的后面。 第八十七章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秦阳反射一般的冲了过去,甚至没有抬头去看,只是一把掐住来人的脖子,一把匕首赫然横了上去,“别动!” “呜呜呜……”他的手指下,发出了女人的惊呼。 秦阳闻声,赶紧松开了手。他的匕首掉在地上,匕首在地板上跳了一下,不动了。 “你有病啊!”赵晓雅使劲喘了几口气,怒视着秦阳,“你想弄死我么?你是疯子吧!” “不是,不是的……对不起……”他忙不迭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就是……” “就是什么!”赵晓雅怒不可遏,狠狠推了他一把,“你还是真是个毒蝎子!”她骂完一句,才发现秦阳穿着一身户外冲锋衣,运动鞋,肩上背着个背包,甚至头上还戴了一顶棒球帽。 秦阳平日衣着一丝不苟,甚少看见他如此穿着,赵晓雅有些讶异:“怎么了,你要出门吗?” “呃,是的……要,出去一段时间。” “干什么?”赵晓雅皱了皱眉。 “有点事情要去办。” “什么事?不会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吧。又或者,”赵晓雅上前一步,勾了下他的下巴,“和什么小女孩在一起,还搞这种所谓亲近自然的情调?” 秦阳被这句话激怒了,他扑上去,一把揪住赵晓雅的头发,“你特么别给我添乱,要是你误了我的大事,我……绝不会再原谅你,怜惜你!” “放开我!”赵晓雅扑腾一阵,挣脱了他的钳制,伸手胡乱打他,“你要是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我先前也说过,你要弥补它,你要补救它!秦阳,不是做了不好的事就不能回头的,一切都可以的,你要知道,一切都可以的!” “不可以!”他朝着赵晓雅大吼一声,“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口口声声说一切都可以!” 赵晓雅呆呆地看着红了眼睛的秦阳,此刻的他,就像一头受惊的野兽,全然没了往日的儒雅冷静。 她没说话,只是使劲平复着不均匀的呼吸。 “小雅,”秦阳的语调平静了些,他凑近了她,眼睛几乎贴在了她的脸颊上,“小雅,我以前以为,我们两个好不容易在一起,你能信任我,至少是,支持我。” 赵晓雅鼓起了勇气,直视着他柳叶一般的眼睛:“你什么意思?” “当然是那个意思,就是你理解的意思,”秦阳将她推到在沙发上,“你和安然做的那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秦阳……”赵晓雅的心狂跳不止。她没有想到,秦阳知道后并没有发怒或质问,而是和她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如今想来,有些让人胆战心惊。 “我要感谢我最亲爱的人,竟和一个奸商一起算计我,差点让我的酒吧破产。如果不是你们,我就不会到处筹钱,拆东墙补西墙。如果不是为了筹钱,我就不会打星河之隅的主意,当然也不会伤害星河之隅的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仓皇逃命。” “秦阳……”赵晓雅看着他,眼角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泪来。 “我之所以没在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告诉你,是我相信,即使你这样做,也不是真的想让我走投无路,甚至丢掉性命。我一直都相信,包括现在。” “我只是……不想让你再去见那个靳璟,还有那个姓裴的女孩……我不愿见到她们!不想!你既然和我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去见她,那个裴英秀的妹妹,你敢保证,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赵晓雅坐了起来,哭着质问着身边的男人。 秦阳苦笑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他看了看表,没有回答赵晓雅的问题:“你可以报警,可以在调查人员面前说任何事情,小雅,我要走了。” 他弯下身,在赵晓雅冰凉的唇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他转过身去,推开房门,没有回头。 “秦阳!”赵晓雅追出门去,只见他走进了电梯,留下了一个单薄的影子。 “秦阳,秦阳!”她赶紧跑了过去,伸手想要拦住电梯门,却在手伸出的一刹那,看见了电梯门将要关闭时,秦阳如常冷峻的脸庞。 “你别走!”赵晓雅的手紧紧扣着冰凉的电梯门框,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她缓缓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看着电梯显示的数字越来越小,直到了地面一层。 裴英秀看着窗外的连绵阴雨,有些心烦。 自从在那部仙侠剧扭了腿之后,他就一直在住地休息,没有出去找事情做。他知道,如果继续这样透支身体,不管不顾,日后一定会沦落到比现在更加凄惨的境地。 窗外的树发了新芽,嫩绿色的新叶被雨水打得有些发蔫,在阴雨中,连周围的鸟儿也归了巢,听不见它们的鸣唱。 英秀重新坐在床上,拿出了昨天在G市当地医院的检验单,连当地不知道他过往的医生都郑重的告诫他,如果再长期剧烈运动,刚刚痊愈不久的伤处,可能变成缠绵一生的痛楚。 “如果你还想要这条腿,还想保证今后的生活质量,那就必须要正视身体了。”那个面色严肃的女医生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 他收好报告和检验单,到了现在,必须要正视这件事了。 “英哥,”李智杰走了过来,双手有些不知道如何安放,“如果一开始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我怎么也不会拉着你一起干,还说,还说那些多多赚钱的话……” “这跟你根本没有关系,”英秀笑了笑,“是我的问题,是我太没用了。” “怎么会……”李智杰嘴巴一咧,像是马上就要哭了出来,“都是因为祸不单行,一连串的意外,才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英哥,你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又何必这样说自己呢?” “自从音城回来,我就一直在想,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可谁知还没想好,就已经沦落至此,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了。”裴英秀站起来,开始一件件的收拾着自己的行装。 “英哥,你这是做什么?” “既然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做这一行,那接着待在这里,也没什么必要。”他扭头勾了下嘴角,脸上是看不出情绪的云淡风轻。 “那你要去哪儿?”李智杰骤然有些惊慌。 “啊?”英秀有些心不在焉,手里还在收拾东西。 “我说你要去哪儿?离了我这里,你还要再去哪儿?想好了么?” “还能去哪儿,先回E城吧。”英秀叹了口气。 “真的么?”李智杰眼中一亮,声音却低沉下来,“你要先答应我,再找到新的方向前,不要再到处飘了,好么,英哥?” 裴英秀有些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兄弟,这么久以来,他知道李智杰有些事情做得唐突、不靠谱,关键时刻也未必能出谋划策,可是现在,他却这样严肃的和自己说这些,有些让人动容。 英秀心头一热,使劲揽着他的肩,“好,我答应,一定回E城。” “那说好了,我给你买票。” 等到全部行装收拾妥当,裴英秀拿出手机和钱包,开始点着这些日子的收入——虽然和自己想象中的有差距,可好歹还不算是难看的数字。 想到此处,他的心里也多了点安慰,G城之行,也不算是毫无收获。 只是回到E城,就意味着回到原点。 靳璟自从回到E城,觉得自己的生活更加死气沉沉,毫无朝气。 她把房间的窗帘换成了遮光窗帘,每当拉上窗帘,房间就立刻变成夜晚的小黑屋,再也容不下一丝阳光穿透进来。 周末,当季繁希上班的时候,她更是毫无顾忌的从白天睡到夜晚。她坚信,抑郁的时候,就应该多睡觉,在熟睡的时候更容易忘记一些痛苦,在梦中,可以找寻回一些欢乐。 季繁希连着加班,靳璟到了晚上,觉得肚子抗议得实在不能再继续无视,她才从床上坐了起来,胡乱洗了把脸,也不想做饭,干脆披上衣服出了门,漫无目的的去觅食。 街上还是那么炫目多彩,还没出小区,就远远望见了绚丽的街景,有些让人觉得恍惚,不真实。 她只穿了一件加绒外套,在E城的早春,还是有些单薄。靳璟抱着肩,越走越慢,终于,停在了小区内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 不知怎的,她只觉得胃里开始翻腾起来,瞬间就没了食欲。扶着梧桐树干呕了几下,她才慢慢站起身,眼前已经是模糊一片,金星闪烁,有些目眩。 正在神志恍惚间,靳璟扶着树干,看见月光之下,树旁投射出一抹瘦长的影子。 她恍惚了一刻,觉得那抹影子有些熟悉,甚至是,有些久违了。 靳璟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站直身子,四下张望——那抹影子,却不见了。她有些着急,又使劲揉了下眼睛,眼前清明起来,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唯独没有看到那抹影子。 她不死心,在梧桐树周围的小道找了起来,直到后背有些出汗,却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又到处走了一圈,依旧是一无所获。靳璟停下脚步,疑心自己是看错了,心之所向,相由心生。可他又不会知道,自己在小区里做着这么无聊幼稚的事情。 靳璟却并不觉得自己傻。她想了一下,又回到了自己公寓的搂上,只是这次,她敲开了对面的门。 裴英晨穿着家居服,头发凌乱,看样子并没有出门。“小璟姐?” “能进来坐坐吗?” “当然……”英晨微微怔了一下,马上就让开了大门口。 “你哥哥他……”靳璟刚刚开口,却觉得有些不妥,她不想“打草惊蛇”,赶紧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我哥哥?”英晨不知道怎么接话,一时有些发愣。 “你知道英秀在做什么吗?”靳璟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房里的样子。 “问了,他一直不说,几乎不和我联系,其实细想就能知道,如果有什么好事,他又怎么能不告诉我呢?一直追问,可能只会让他烦吧,所以,我也就不问了。”英晨叹了口气,给靳璟倒上一杯菊花茶。 “小璟姐,咱们现在上火也没用。也许他在外面呆得累了,就会回来吧。” 靳璟端着茶,侧着头看着英晨:“前段时间,你还担心你哥呢,怎么现在又这么淡定了?” “呃,是吗?”英晨笑得有些尴尬,“没有吧。只是想开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靳璟放下茶杯,一步一步地朝着卧室的方向而去。 “小璟姐!你去哪儿?”英晨赶紧站起来,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 靳璟听得出裴英晨声音的异样,也能察觉出,从自己进门之后,英晨就有些些不自在,虽然她掩饰得很好。 靳璟不愿意再想入非非,直接伸手推开了裴英秀的房门。 心跳加速,在打开门的一刻间,她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睛时,她的眼眸中,却溢满了失望和哀伤。这间卧室,和她去H市之前,几乎一模一样。淡绿色的床单,白色的纱帘,和靠在墙角的瑜伽垫。 “小璟姐……”裴英晨跟了进来,“你别难过啊……” “不难过,习惯了。”她淡淡地说,却回身推开了房间的衣柜——衣柜里,几乎还是之前的样子,有些空。 “英晨,我只是想让他知道,他真的不需要这样躲着我,不管他是曾经的冠军,还是现在的样子,我如果真的介意,就不会这样到处找他,可是他,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真的愿意这样做吗?” “小璟姐……”英晨也听得伤心,陪着她坐在床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靳璟茫然的眼神落在了床边一侧的桌子上。她突然走上前去,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的东西很杂,却都是裴英秀原先常用的,大多是他的运动小装备,还有几个药盒。 她轻轻翻了下,没有犹豫,拿出了一个药盒。她瞧了一眼,是一盒消炎胶囊。 靳璟想了下,看了下药盒上的有效期,是三年后的本月。 而裴英秀,早在过年后就离开了E城。 她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靳璟拿着药盒,转过头来,裴英晨的脸色有些发白,凝视着她,眼睛里,似有水色。 “姐姐……”她捂着嘴,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哭了起来,轻轻啜泣。 靳璟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她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还有点发麻,手一软,那个药盒就轻轻掉在了地上。 靳璟抿紧了唇,两行泪珠从脸庞上悄然滑落,淌在了衣领里,有些热热的。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靳璟的手机铃声大作,打破了两人的沉默和泪水。 她看了一眼手机,有些疑惑,却还是接通了电话。“喂?” “小璟,是你吗?” “有事吗?”靳璟的声音有些冷。 “能见个面吗,我们当面说。” “秦阳,我不觉得我们还有什么事,一定要当面说。” 裴英晨听了秦阳的名字,猛地回过头,却在下一刻又重新安静了下来,走出了裴英秀的房间。 “如果你能再相信我一次,我有些事情,真的不方便电话里说。” “到底什么事?” “这样吧,”秦阳也不再和她绕弯子,声音却柔和起来,“小璟,我这次约你,真的应该是最后一面了。” “你在说什么啊?” 第八十八章 “小璟,我没有别的目的,当然更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和你道别。” 靳璟紧紧握着电话,抿了抿唇,思忖片刻,低声道:“在哪儿见面。” 半个多小时后,E城有些荒凉空旷的东郊。街边的路灯昏暗,独立风中,显得孤寂又可怜。灯光之下,是刚有些萌动的冬青,苍翠的老叶子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靳璟裹紧了外套,不住地跳着脚,她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下手机。 终于,在她的双脚麻木之前,街角拐过了一个黑影,看轮廓,那人低着头,头上好像还戴着一顶帽子。 靳璟看着黑影,心里却有些莫名的害怕,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几乎就要靠在了电线杆上。 那个黑影却急急走来,靳璟借着灯光,这才看出,那个男子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他穿着一身户外冲锋衣,肩上还背着个双肩包。 那个男人走到她近前,靳璟才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行迹匆匆的人,正是形象从来都一丝不苟的秦阳。 “秦阳?” “是我。”他低声回答她,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把帽檐往上抬了下。“不好意思,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约你。” “有事吗?” “我……”秦阳有些欲言又止,在昏暗的灯下,他仔细地看着面前的靳璟,她还是那样娇小,头发札成一束马尾,那双眸子,还是水盈盈的,只是她的脸上,却不像之前那样还留有些许稚嫩,现在,更像是个沉稳的女子了。 秦阳抬了下头,不远处的电线杆旁,似乎有个探头。 “我遇到一些事情,很难处理,可能要到别的地方去。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所以……想和你道个别。” 靳璟看着他,又觉得他的话有些语焉不详,不知道怎么说。她垂眸,想了一刻,声音淡淡的:“咱们在一年前,就已经道别了吧,何必需要现在这样大费周章,专门跑到这里来道别呢。” 秦阳有些语塞,只是静静凝视着她,再无言语。 靳璟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她心里还有些刚才在英秀卧室里的气,随口对秦阳说:“既然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她最后看了秦阳一眼,转过身,开始向着一旁宽阔的道路走去。 “小璟!”秦阳在身后叫她,眼见她娇小的影子就要融进夜幕当中,再也看不见,他有些害怕,终是唤了她一声。 靳璟回过头,她头顶上的路灯,像是给她罩上了一层轻纱。 恍如隔世。 “如果我现在说,我后悔了,你会相信我吗?” 靳璟站定,有些愣愣地看着他,两人相隔不远,谁都没有再上前一步,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半晌后,靳璟叹了口气,眼中却荡出一道涟漪:“秦阳,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再也不能回到过去了。” 她没再停留,离开了灯下,打了一辆出租,返回了E城市区。 秦阳站在角落,看着出租车飞驰而去,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抬眼,又望了下不远处的那个探头,想了下,重新压低了帽檐,往着来时相反的方向匆匆走去。 他怀疑如果那个参与绑票的马仔吐口,E城周边各路关卡会布控,如若那样,自己已经是插翅难逃,与其冒险出城,倒不如蛰伏在城市中,将自己融入到市井当中,暗中观察。而不远处的那个监控,可能会迷惑调查方,说不定还能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秦阳这样想着,走到了一片沙沙作响的杨树林中。 裴英秀轻轻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拿出钥匙开了房门。一进门,就见英晨独自坐在沙发上。 “英晨?” “哥,你终于回来了。”英晨站起来,扔下吃了一半的薯片,“你这样天天早出晚归,好像也不是办法啊。” 英秀笑了笑:“我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或者说,没有做好准备,让她看见一个一事无成的我。” “怎么会是一事无成?”英晨挽着他的胳膊,“我哥哥最棒了。” “都是昔日荣光,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叹着气,轻轻朝英晨的脑门上戳了一下。 “那个,哥哥……”英晨有些吞吞吐吐,终于,她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小璟姐,应该……知道你已经回E城了。” “知道了?”英秀有些诧异,怔了一刻,轻声问,“她看见我了吗?” “那倒没有,她来过了,应该是看出痕迹了吧,毕竟做事不留痕是不可能的,所以,哥,你也别躲了,这哪里还像你做的事情啊。”英晨坐在他身边,“有什么事是一定要在意的呢?又有谁规定,幸福只能有一种形式的存在呢?” 英秀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投过来的远处街景,若有所思。 “你总是在想当然,想当然自己不能给她幸福,可你有没有当面问问她,她是不是也这么想?你难道真的还想让小璟姐承受一次失恋的痛苦啊?” 裴英秀有些哑口无言,近来他做的事情,让他自己也对自己不屑。 夜深了,裴英秀躺在卧室的床上,辗转反侧。 “那么……你愿意和我一起……并肩而战吗?”一年前,这句生涩的话突然就从脑海中跳了出来,飘荡在耳畔,清晰明了,仿佛是昨天的事情。 裴英秀甚至有些佩服自己当初的勇敢——想做什么,就大胆地去做,想说什么,即使羞涩难言,也会努力地说出来,不留下遗憾。而现在的自己,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现在的裴英秀了。 他又想到刚才英晨的话,更加觉得,自己就是个只会顾及自身,逃避现实的人,自己这样做,真的能给靳璟带来的伤害,降低到最小吗? 英秀再一次想到,自己和秦阳,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坐了起来,看着窗外的议论缺月挂在光秃秃的梧桐枝头——有时候,直面内心,更需要一颗勇敢强大的心脏。 至于什么时候能准备好,裴英秀有些黯然,他自己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秦阳窝在东郊的一个小旅馆里,一夜无眠。他到现在还游荡在E城,一方面是为了安全,另一方面,则是观察风向,伺机而动。 但是如今看来,貌似周围并没有大的动向,可是,他也不敢贸然去城市边缘找机会离开,在他心里,还存有一丝丝侥幸——那个参加行动的人,并没有将他们的事情说出来。 他站起来,在局促狭小的房间来回踱步,将脑海中的推断、计划和回忆,一幕幕的串联起来,形成一张大网。秦阳明白,即使现在继续观望,自己也要尽早离开E城,走为上计,这是最好的办法。 窗外还是黑漆漆的,距离太阳升起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 那么,即便自己最终被迫离开E城,离开自己经营生活多年的城市,就要留下一些什么,当然,也要带走一些东西。这样,才不枉多年的心血和计划。 在太阳升起的时刻,他拔掉电话卡,插入另一张卡,开始拨打电话。 “安然吗?是我。” “你是……秦阳?”安然吓了一大跳,声音却有些迷迷糊糊的,“干什么?” “如果信得过我,我们可以谈一谈。” “谈什么?” “谈你最感兴趣的东西,你没有拿下的星河之隅。” “星河之隅?”安然还有些发懵。 “如果条件合适,我可以考虑转让给你。” 安然狐疑地问:“我怕了你了,你说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相信。” “你最好相信,否则到时候后悔,就别怪我没有告诉你了。” 裴英秀几乎辗转了一整晚,直到日出前,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恍惚间,手机铃声大作,他摸了两下,才够到手机,声音沙哑,“喂?” “裴老板,别来无恙。” 裴英秀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他皱了下眉,试探着问:“秦阳?” “谢谢裴老板还能听得出我的声音。” 裴英秀没接话,而是等着他出招。 “裴老板?在听吗?” “当然,等着秦经理吩咐,你有话直说吧。” “我知道裴老板恨得我咬牙切齿,不管在哪个方面,你我好像都是宿敌啊。” “有话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这段时间想了想,不管是因为你我的个人关系,还是出于对为国家争得荣誉的人的尊重,我都不能这样生吞了你的营生,这是要遭天谴呢。” 他的语调怪怪的,裴英秀顿了下,笑道:“如果信了你,估计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秦经理生吞活剥的技术一绝,吃人不吐骨头,这样的话,你还是找别人说吧。” “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也不好过。” “你操心的事情未免太多了点。”裴英秀拿开手机,准备挂断。 秦阳听得出裴英秀的声音远了些,也模糊了些,连忙高声说道:“你等等!” 裴英秀将听筒又移回了耳边。 “就算为了小璟,为了给小璟一个稳定的生活,一个能够得到的希望,我也劝你听完我的话。” 这句话,让裴英秀微微发愣,他回过神:“说。” “如果条件合适,我会考虑让你拿回星河之隅。” “什么?” “你没有听错,我会考虑让出星河之隅,让给你。” 裴英秀思索着这句话,没有马上回答他。 “如果你还在犹豫,那么,我就会考虑将星河之隅让给别人了。” “费了那么多周章,就这样轻易放弃,我会相信吗?” “你当然可以不信,如果你没有一点点责任感,而且对自己曾经的付出,一点都不在乎的话。” “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你自己,有多在意靳璟,多在意以后的生活呢?” 裴英秀思忖了下,捏了下手指:“时间地点,你说吧。” 秦阳收了线,脸庞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恰值周日,靳璟前一夜,也是心绪难平——既然他不想见面,那就当做不知道。即使知道他就在对面,近在咫尺。 可是一道门,却隔开了两个世界。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靳璟觉得身心疲惫,不愿意接着想了,索性起了床,晨光熹微,正好可以随意走走。 她刚刚下到二楼,眼神不经意地飘到了楼梯间的窗外,梧桐的花苞还没有看到,今天是周末,窗外也没什么人。 靳璟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顺着窗子,她看到了步履匆忙的裴英秀。 他刚刚下了楼,离得并不远,可以清楚地看到英秀穿着的蓝色外套,他低着头,时不时的小跑几步,像是有什么急事。 靳璟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这才如梦方醒,赶紧扶着栏杆,三步并作两步,脚步慌乱地下了楼。 远远的,可以看得到他蓝色外套在跳动,靳璟不敢靠得太近,直到裴英秀开了车,她才急匆匆地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 “跟上前面那辆白色的车。” 车子一路向南,路上的车流也从稠密到稀疏,道路越来越宽阔,渐渐的,路边的景致,只剩下没有发芽的白杨和恹恹的孱弱柏树。 靳璟抬眼看去,再往前面走,就要到城南的嵘山了。 裴英秀停了车,靳璟远远看着那辆车,又见到英秀打开车门走了出来,手机贴在耳边,应该是在打电话。 靳璟看了眼前方,嵘山虽然不算高,但越往山峰上去,道路也就越险峻,她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裴英秀一大清早会急急地来到这里。 她下了车,远远地跟着他。 英秀没有开车上盘山公路,而是健步上山,崎岖的石阶和羊肠小道,他走得很稳,靳璟气喘吁吁,有些追不上他了。 “车没油了吗?”靳璟一边猜测他如此费力的行动,一边大口喘着气,看了眼自己脚上的鞋。急匆匆的,她只穿了一双鞋底薄薄的休闲鞋,此刻已经有些脚疼。 她稍作喘息,裴英秀就几乎消失不见了,靳璟只能竭力跟上去,又不能让英秀看到她,所以更加显得辛苦。她穿过了一片灌木丛,又绕上了一条石头小路。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过了一座大石头屏障,前面,是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 靳璟往左侧一看,自己已经爬过了半山腰,脚边,是大斜坡和深渊。 她刚想往前走,只见除了裴英秀,还有个男子也等在前面的空地上,靳璟定睛一看,竟是安然。 第八十九章 靳璟有些惊讶,她不敢冒然上前,而是躲在巨石后面,悄悄看着他们的动静。 裴英秀见到安然,同样有些惊讶,很快,他往前走了几步,正视着表情淡漠的安然。安然也同样盯着裴英秀。昔日队友见面,却充满了尴尬和不确定的气息。 “你也来了?”安然打破了沉默,“看来秦阳许的诺言,果然很有诱惑力啊。” 英秀略作思索,心下已经了然,秦阳一向行事如此,不会让人轻易得到什么。他并不意外,笑了笑:“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点也不假。你不就是因为诱惑,才来到这里么?” “这样说的话,我们好像目的是一样的,所以,你也不用这样形容我,大家彼此彼此。” “我还没有沦落到与你们这些行事阴诡的人同流合污,所以,算不上彼此吧。” 安然也不与他争辩:“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远处,一辆黑色的无照车往这边开了过来,从另一方向的盘山公路驶来,停在不远处。靳璟仔细瞧了瞧,那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子又出现了。 裴英秀、秦阳、安然,这三个人聚在一起,靳璟攥紧了手指,本能的,她觉得有些事情,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二位很守时,”秦阳看了下手表,微微一笑,“抱歉,是我迟到了。” 英秀上下打量着秦阳,面前的秦阳,和他印象中那个风度翩翩一丝不苟的男人有些相差甚远。仔细看他的脸,甚至有些奔波劳累的憔悴,他想了下,试探着问:“秦经理不守着自己的生意,却把我们约到嵘山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谈事情,这里清静些,好说话。” 英秀揣在外衣兜里的手机一震,收到了一条推送信息。他没在意,又过了一刻,他的手机铃声大作,是穆佳。 “喂?”英秀压低了声音。 “英哥!你在哪儿,方便上网吗?看网上的信息!”穆佳的声音很急。 “什么?” “你……看就知道了,咱们之前被打劫,是……”山里的信号不太好,英秀有些清不清楚,他的余光扫过了秦阳,秦阳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隐约有些狠绝的光,一闪而过。为了稳妥起见,他低声回答,“好,我知道了,一会儿再打给你。” 秦阳有些机警地看着英秀,沉声说:“我们谈事情的时候,最好不要打电话。” 裴英秀没理会他,不动声色地打开了那条最新推送,“E城无头绑架案出现端倪,相关部门已发起通缉。”消息的内容上,一张秦阳的照片赫然可见。 裴英秀低着头,把手机放回兜里,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和震惊,他竭力稳住心神,再看秦阳时,他似乎知道了他为何如此穿着,又为何如此出现在这里。至于他带了多少人,又在哪里布置,自己一概不知。 自己可能掉进了一个陷阱里。 “说吧,拿回星河之隅,什么条件。”英秀开口问他,心中却在思索如何从这山中脱身。 “一百万上下吧。”秦阳抱着肩,说得有些漫不经心。 “你在搞笑吧!”安然嗤笑起来,他走上近前,眯眼瞥着秦阳,“你搞到星河之隅也没有这个价钱,顶多也就一半,现在简直是抢钱啊!当我是傻子啊!” 英秀皱了皱眉:“秦经理很缺钱吗?这个价,可不是缺钱脱手的价格。” “你还真是置身事外啊,”秦阳看着裴英秀,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我还以为你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要拿回星河之隅呢?” “他已经没有钱了,我们之间倒是可以开诚布公地商量一下。”安然眯着眼睛看了眼裴英秀,又转过身叫住秦阳。 英秀看着他们二人,有些发笑:“一丘之貉,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你以为你就高尚吗?写大字报,聚众群殴,难道不是你的杰作?我差点死在你的手里!”秦阳有些发怒,“不过你现在,也终于体会到了一无所有的痛苦,如果你还没体验够,我会继续让你生不如死,让你拥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那种情景,啧啧,我很期待能看到。” “是吗?”英秀瞥了一眼秦阳,挑了下嘴角,“也许很快会失去一切的是你,所以不必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壮胆,该来的总会来。秦经理这么聪明,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继续和我们在这里掰扯,赶紧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吧。” 秦阳意识到了什么,刚想说什么,肖湛的电话就打了来。 “经理,赶紧的……你还在E城吗?已经发布通缉了!”秦阳脸色一变,很快的,他背过身去,没让英秀和安然看到他此刻惊惧的表情。 他深吸了几口气,攥紧了手指,重新转过身来。 如果逃不掉,那么,你们也别想从容地走出嵘山。 一损俱损。 “我现在该做的事情,就是和你,和安然好好谈谈这件事。”秦阳看着英秀,回了他的话。 “可我看不出你谈的诚意,以为我会被你耍第二次吗?”安然斜睨着他,抱着肩,已经有些不耐烦。 “安经理当初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秦阳笑了笑,不再言语。 “我只是和什么人做什么生意而已。是你先做了亏心事。” 秦阳不动声色的往车边走,他边走边说:“既然二位没有想接手的意思,那我就不奉陪了。” 靳璟在后面看着,她看着秦阳这么快就要走,还有些疑惑。 裴英秀和安然面面相觑,再次回头看时,就看见秦阳上了车。英秀反而有些松口气,看了下天,早春的天气晴朗干燥,应该可以很快下山。 秦阳坐在车上,正视着前方的两个人。 裴英秀,从各种事件看得出来,你我水火不容。 安然,既然你不守承诺,背信弃义,那么我也不用再和你讲信誉了。 我们三个冤家,就这样在一起吧。 他吸了一口气,狠狠踩着油门,向着安然和英秀冲了过去。 靳璟听到引擎的轰鸣声,下一刻,她有些发呆——秦阳的那辆没了牌照的越野,就这样冲了过来,扬起了阵阵尘土,连枯草和石子都飞了起来,纷纷折戟在这个钢铁铸成的铁壳子前方。 裴英秀赶紧去躲,他一个箭步往侧边冲去。安然也一个滚翻,躲到了另外一侧。 靳璟差点叫出声来,她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恍惚间,眼前三个人的谈话现场,已经瞬间变成一场杀戮。 安然躲过一劫,赶紧飞身而起,往自己停在路口的车上跑去。秦阳见状,直接朝着还没有跑到平坦土路上的裴英秀冲了过去。 “不要!”靳璟尖叫着,她的声音已经变形了,她脚下发软,还是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试图挡住秦阳的车。 “小璟!”裴英秀赶紧回头,只见靳璟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迈着大步往秦阳车的方向跑了过去。英秀顾不了许多,赶紧向靳璟的方向跑去。 “小璟,让开!” 秦阳吓了一跳,眼前突然出现的靳璟让他有些心慌意乱,她就这样直直地冲了出来,虽然还有一点距离,但是却试图挡在自己的面前。 他有些犹豫,但很快,他看到了裴英秀的影子——原来你这样不管不顾,甚至可能搭上性命的举动,都只是为了裴英秀而已。 那个男人,究竟为什么会让你心甘情愿的付出所有? 他各种思绪交织在一起,犹豫间,他却已经控制不住脚下的刹车了,车子,直直地冲向了靳璟的方向。 安然在车上,骂了句:“卑鄙!”想到了秦阳的种种,怒火中烧,直接踩下油门,车子也朝着秦阳的方向驶了过去。 靳璟见秦阳的车子冲了过来,本能的想去躲,这一躲也顾不了许多,她一侧身,想让过去,谁料到脚下踩空,脚下一软,松动的石块和泥土已经支撑不了她的重量,靳璟直接翻到了山崖一侧的斜坡。 “小璟!”裴英秀已经顾不得秦阳那辆发疯的车了,他眼见着靳璟摔下山坡,跌入深沟,立刻就跳到了山崖边缘,没有犹豫,纵身而跃,向着靳璟摔下的方向而去。 安然看到这一幕,不免分神,正在他有一瞬间恍惚的间隙,秦阳的车却直直地朝着他的车冲了过来。 秦阳看见靳璟跌落,有些心烦意乱,他在看到裴英秀纵身而跃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并不希望靳璟死去,甚至也不希望靳璟失去裴英秀这个最温厚的依靠。 他又正视了眼安然迎面阻挡自己的车子,冷冷笑了——既然你是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么,如今我陷入生死攸关,你也不要想逃过。 他闭上眼睛,紧踩油门,向着安然的车子就冲了过去。 没有回旋余地,也不留任何退路。 “你特么真想死啊!疯了吗!”安然紧握方向盘的手已经有些发抖,他的瞳仁陡然放大,面对着就要迎面撞上来的那辆越野,心已经有些发憷了。 在死亡面前,人类的渺小是显而易见的。 安然本能地猛打方向盘,想要竭尽全力躲过一劫,此时此刻,已经什么都不会想,什么都不能想了,他继续猛打着方向,但那辆发了狂的越野已经近在咫尺,这片山间空地已经几乎没有了回旋的空间。生死攸关,安然闭上了眼睛,已经到了不得不赌一把的时刻了。 安然向反方向打方向盘,努力将车尾横在空地中央,做好准备,生死一瞬,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他的耳畔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几乎是同一刻,安然也感受到了自己车子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击的声音。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安然只感觉周身一震,安全气囊已经打开,车子也不受控制地滑到一边了。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在人间。 安然打开了车门,腿脚发软,扶着车门,恍恍惚惚地走了出来。 眼前的情景让他大惊失色——秦阳的车子经过撞击车尾之后,已经滑落山崖,连人带车的跌落山坡,那辆越野车,已经躺在了山下。 “小璟!”裴英秀虽然也听得到那声巨响,但此刻他无暇顾及。英秀深一脚浅一脚冲到了靳璟身侧,他的裤脚已经被尖刻的灌木丛划破了,就连手背,也被荆棘割出了几道口子。 “小璟你还好吗!”英秀喘着气,看着眼前的靳璟——她侧身歪在半山坡上,腰后被几棵逸出崖壁的矮壮枝丫挡住,这才没有继续滑下去,已经是万幸了。她的身下,没有太多的尖锐石块,更多的是枯草和土块,稍稍减缓了下坠的压力和冲击。 “你还能动吗?”裴英秀开始检查她的伤势,她的手臂被划破了,两条长长的伤口还挂着血珠,很是刺眼,脸颊上也有擦伤。靳璟的手紧紧护着自己的腰间一侧,而腿,则是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歪在一边。 “腰不太能使劲,腿……腿疼……”几个字已经让靳璟有些气喘,她忍着疼,想把自己的右腿收回来。 “你先别动,腿哪里疼?” “右边……膝盖下面……” “好,你先忍一下。”裴英秀开始将靳璟的裤子往上挽,刚刚到了脚踝,就见到脚踝上也是一片肿胀淤血。 “我要帮你把鞋脱了,等一下!” “英秀……”她紧抿着唇,头侧到一边,犹豫着,没有伸出手去拽到英秀的衣袖。 裴英秀轻轻脱下她的休闲鞋,靳璟早上穿了一条宽松的运动裤,还算顺利,裴英秀挽起她的裤脚,已经看到从脚踝到小腿,一直到膝盖,她的右腿已经是满目的肿胀淤血。 “先试着动动看,能行吗?” 靳璟刚刚屈膝,立刻就发出“嘶”的声音,“有点疼。” 裴英秀也没办法立刻分辨出她到底只是软组织大面积挫伤,还是已经伤到了骨头。“好了小璟,你先别动了,我这就打急救电话接你下山。” “英秀……”她终于伸长了手臂,够到了他的手腕,撑着一口气对他说,“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小璟……”英秀抿了下唇,眸中荡漾着水色,“你先别说话,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她的眼神有些涣散,一只手伸到了脑后,“我有点头晕……” “头晕?”裴英秀忽然就有些紧张,赶紧顺着她的手去摸她的后脑,一时没有摸到什么异常,可往往看不见的暗伤才更严重,这让英秀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他看看天,觉得不能再拖延了,开始拨打了急救电话。 “下面还有人吗?”裴英秀抬头一看,正是安然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他虽然衣衫还算整齐,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惊魂未定的气息。 “你,还成吗?”安然趴在山坡边,向着英秀和靳璟的方向问。 “还好,小璟受了点伤,我不敢挪动她。” “赶紧打急救电话啊,还愣啥?” “已经打了。” 两个人之间还是充满了芥蒂和尴尬,一时没有说话,过了片刻,裴英秀目光一转,有些吃惊,秦阳的车子已经翻在不远处的山坡下。 “小璟,我去看看。你还能坚持吗?” 靳璟“嗯”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安然看了眼英秀,还是伸出了手,裴英秀脚下用力,手指搭上了安然的手,一使劲,总算攀上了山坡边缘,安然也慢慢往下移,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往秦阳车子的方向而去。 来到秦阳车子旁边,眼前的景象有些骇人——车子已经侧翻在地,整个越野车虽然不是支离破碎,但也破损严重,秦阳被卡在驾驶座上动弹不得,他的额头淌着血,已经染红了脸颊和衣领。 鲜血,顺着脸颊流到脖颈,还是在汩汩地流着,周围甚至已经能闻得到淡淡的血腥味。 “喂,你还好吗?”英秀把手伸进已经破碎的窗口中,想摇晃下秦阳。 “你还活着吗?”安然也没好气地喊了一声。 两个人呼唤了一阵,秦阳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涣散又浑浊,迷离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你们……” 第九十章 “我们在问你是不是还活着。”英秀瞪了他一眼,虽然恨极了他这样阴鹜狠辣的人,但眼前的鲜血和惨状,还是让裴英秀有些无法发狠了。 “呃……我,还活着?”秦阳半睁着眼睛,大喘着气,他一说话,嘴角也淌出血来,此刻他苍白无力,浸染鲜血,有些像西方传说中的鬼魅。 “能动吗?我们拉你出来。”车门变形,已经无法打开。英秀从地上捡起一支树枝,开始把车窗玻璃周围的玻璃碴子捣掉。 秦阳忍着痛,努力挪动着身子,却徒劳无功,除了嘴角继续淌出鲜血,别无他用。 “应该是被卡住了。”安然说着,就探着头观察,回身也去找能撬动车门的树枝了。 “你再坚持下,我已经打急救电话了。”裴英秀看他还是不住地流血,又拿出面巾纸,伸直胳膊,给他擦了擦,“再坚持一下。” “你……竟然会救我?”秦阳眯眼斜睨着英秀,自嘲地笑了下,“为什么?” “你要清楚一点,我不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 “没有理由吗……” “如果非要有理由,那就是我不想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死去,我还不想得PTSD,也不想无缘无故被调查。”他弯下腰检查车子,还不住地往靳璟的方向看,她已经坐了起来,不住地往这边张望着。 安然找来了一支粗树杈,递给了裴英秀,他瞥了一眼恹恹的秦阳,歪着头问英秀:“你确定要救他?” “如果他死在这里,你就不怕说不清吗?” 安然闻言,也有些心悸,赶紧蹲了下来,和英秀一起检查车子,“咱们试试能不能把车翻过来。” 秦阳觉得他们的说话声越来越遥远,自己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困倦,连疼痛的身体也有些轻飘飘的,他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再次试着挪动身体,更是一点都动弹不了。 “你们……别忙了,就算我活着,也是……苟延残喘……” “我还没听说过把自己形容成苟延残喘的。”裴英秀瞪了他一眼,“你平时那股戾气和霸道都哪儿去了,现在怂了?” “我……已经,”秦阳喘着粗气,气息已经微弱了,“小璟……在这里?” “拜你所赐,她受伤了,就在不远的地方。” “小璟……没事吗……” “你特么还有脸问,就你这种货色,只会让女人伤心,就冲这点,你就值得去死一百回!”安然拿着树枝指着他,有些愤怒。 裴英秀脸上淡淡的:“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你……”秦阳痛得闭了闭眼,他的声音气若游丝,“你是为了小璟……才救我的吧……” 裴英秀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瞅了他一眼满是血迹的脸,没说话。 “你不想让……让我死在她面前,小璟……心思重,怕,怕今天的事情……伤害她。” “今天的事?”裴英秀冷笑了下,“你曾经做的事情,恐怕比今天的事伤害她更深。” “是……你说的,没错……”秦阳勉强勾了勾嘴角,他连抬手抹去嘴角血迹的力气都没有了,停了一会儿,他才接着说,“可是人和人在一起……你裴英秀就能说……你从来没伤害过她吗……” 英秀听了秦阳断断续续的这句话,觉得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击中了,是啊,自己现在的逃避,就是在伤害她,甚至比眼前生死一线的秦阳,伤得更深。 他无法让靳璟决绝地离开他,也无法就这样狠心地放弃她。 “英秀……”靳璟在那边的山坡上唤了他一声。 “小璟!有事吗?”他放下手中的树杈,赶紧跑了过去。 “怎么了?那边……秦阳有事吗?”她的眼神还是有些涣散,表情有些木然。 “没事,他被卡了一下,头还晕吗?” “还好吧……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没事……” “好,”他看了下表,安慰靳璟,“估计再等一会儿,急救队员就会来了,你再等等,好吗?”说着,他把身上的蓝色外套脱下来,披在靳璟肩头,“我去去就来。” 安然看了眼秦阳,继续拿着树杈别车,“你都这样了,还心心念念着别人的女朋友,像话么?我要是裴英秀,恨不得现在就掐死你。” 秦阳的眼睛已经失了神,脸色灰白无光,先前的鲜血已经在他的脸颊上凝结成了殷红的血迹,而额头的鲜血还是在往下淌。 他觉得浑身发冷,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裴英秀回到车边,和安然一起想把车门撬开,可试了几次,连树杈也断了,车门依旧**如故,没有半点松动的迹象。 “来,再使点劲儿。”安然看了眼英秀,“一起来!” “一二三!”两个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在早春的E城,英秀和安然已经汗流浃背,可依然撬不动这精良的车门。 “漏油了!”英秀眼中一亮,突然吓了一跳,他眼见着一滴滴的汽油从翻倒的车子中,慢慢流出,而汽油特有的味道,已经悄然弥漫开来。 “什么!”安然的脸色也变了变,和英秀一起趴在地上,看着汽油一点点的从车子里渗了出来,已经在车下的土地上积成了一小潭。 “赶紧,赶紧别撬门了!”英秀站起来,攀在车门上,伸出手就要拉秦阳,他扭过头看安然, “赶紧拉他!” “还拉什么拉!他被卡得死死的,车子已经漏油了,说不定再过一会儿就要爆炸!你想和他一起送命吗!”安然有些气急败坏地大喊。 裴英秀又看了下漏油的地方,似乎比刚才漏的更快了,一滴滴的汽油漏下来,汽油的味道已经越来越刺鼻了。 “你们……走吧……”秦阳睁了睁眼,自嘲地笑了,使劲地抬了下手臂,“不必为了我……搭上自己的性命……” “英秀!”安然拉着裴英秀,“走了!” 裴英秀有些发楞,看着他气息奄奄,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裴英秀……”秦阳挺直了身子,叫了他一声,提着气说:“我是马上就要死的人……临死前,我也想过……我为了生意的便利和自己的野心,抛弃了小璟,之后,也伤害过……英晨,我这样十恶不赦的人,在你眼里,早,早就该死了吧……” 裴英秀眯了眯眼睛:“想不到,你这样的人,还真的能说出这样的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秦阳无力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没想过,我会……变成这个样子。还有,如果可以……请替我向……向小璟说,说声……对不起……” “你要是真的男人,你就之后对她亲口说!拜托我又算什么!”裴英秀拉了一下他的手臂,却根本无法将他从这具即将燃烧的车子中揪出来。 “没用的……所以,拜托了……” “我知道了。”英秀只得点了下头。 “还有……”秦阳的声音已经轻不可闻,“我不会说,小璟就拜托……你的话,因为你是她爱的人,根本无需说拜托这两个字……” 裴英秀垂眸,没回答这个将死之人的话。 “她……既然能,能冲出来挡……我的车,就表明……你已经是她……生命中的男人了……她的性子,一般,不会这样的……” 裴英秀有些语塞,还是答了句,“我知道了。” 秦阳微微点了下头,“最后,代我向英晨说,对不起……我不值得她用心,生命还很美好……” “走了,英秀,赶紧走!”安然眼见漏油越来越严重,赶紧拉着他离开。 “快走!” 两个人只得放弃侧翻的车,拼命的往前跑,来到靳璟身旁。 “小璟,这里危险,我们要马上离开!” “英秀……”她摸着自己的后脑,有些恍惚。 “能行吗?我要背你了!”英秀不由分说就拽起了靳璟,也无法顾忌她的伤,一下就将她背在身上。快步往山坡上面走去, “英秀,”靳璟扭头看了眼秦阳翻倒的车,感觉有些不妙,而裴英秀的脚下并不好走,他的步子有些踉跄。 “放我下来吧……你这样走不快的……” “不要说话!”英秀没有理会她。 “来吧,我拉你。”安然先踩在山坡上的一颗石头上,稳住脚,伸手拉裴英秀。 “小璟,搂好我的脖子,别松开!” 几个人一边拉,一边推,连拉带拽,衣服已经划破了,手腕和手指也磨得出了血,终于,攀到了山坡上那片来时的空地上。 裴英秀刚放下靳璟,忽然听到山坡下,那条深沟中,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顿时,火光冲天,黑烟缭绕,从山坡下的沟壑中,冲出一股炙热的波浪,汹涌着朝山坡边上的空地扑来,裴英秀拽着靳璟忙不迭的往空地另一侧退,待到热浪稍稍褪去,再看山坡下时,已是浓烟滚滚,如席卷而来的沙尘暴一般,什么也看不清楚了。黑烟腾空而起,透过烟雾,一团耀眼的火焰妖艳绽放,化作成朵朵碎裂飞舞的猩红的天仙子花瓣,刺眼夺目。 靳璟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光所及,皆是苍白的颜色。 她只觉得周身都疼,稍稍一动弹,右腿的疼痛就会袭来,直捣心窝。 房门一响,穿着白大褂的季繁希走了进来。 “希希?”靳璟捂着还有些疼的后脑,想坐起来,眼前却是一阵晕眩。“我这是……怎么了?” “一大早你悄悄跑出去,可想不到,咱们再次见面却是在医院里——据说你是滚下山坡了。右腿有点轻微骨裂,而且有些脑震荡的迹象。” “脑震荡……”靳璟喃喃自语几句,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拉住了繁希,“他们呢?” “谁啊?” “英秀,还有安然,还有,秦阳……” 季繁希怔了怔,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怎么了?他们人呢?” “不是啊,小璟,”繁希按住了她,让她靠在枕头上,“送你来时,到了医院,我只看到了安然。” “安然?”靳璟也愣了愣,“那其他人呢?英秀呢?还有秦阳,他的车,我记得是翻了来着,怎么他们两个都不见了?” “小璟,你现在就安心养伤,不要想这么多,都是大活人,还能丢了吗?” 靳璟的眼神中透着慌乱和焦虑,她干脆掀开被子要下床,“不对,我记得,英秀一直背着我,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在一起的啊……” “小璟,你现在不能激动。”繁希按住她,把她又扶上了床,“那我去问问,好吗,你就好好躺在这里,行不行,大小姐?” 她木然地点点头,“好……” “那我待会儿再来看你。”繁希带上门,悄悄出去了。 病房外,是同样焦虑的裴英晨,她赶紧上前问:“怎么样了?” 繁希耸了下肩:“我觉得她精神还不太好,没敢跟她说那么多。” 英晨叹了口气,坐在墙边的长椅上:“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还是不能相信……” 正说着,靳璟却推门走了出来,迎面见到英晨,她也不顾什么了,直接拉着她的手,急急地问:“你哥哥呢?” 英晨和繁希都惊了一下,英晨只能磕磕巴巴地说:“没,没见啊……” “到了现在,你还要骗我吗?”她的嘴角有些抽搐,“我真的就这么好骗吗?” “小璟姐……” “他到底又去哪儿了?你不要告诉我他从没回过家,我就是他送到医院的,是他背着我爬上山坡的,所以你不要说那些幼稚的谎话了,英晨!” “小璟姐,”英晨按住她的肩,“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他觉得可以面对你了,也许自然会来的。” “什么叫可以面对我了?难道我在嵘山上看到的是幻影吗?是我做梦,还是他对自己没信心?他什么时候对自己没信心过?到底是为什么!” “你不要激动,小璟。” 靳璟说了这么多话,立时又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她扶着墙边,勉强站住,腿上的伤还在疼,她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如上云端。 “快进去吧,他既然送你来,肯定还会来看你的啊。”繁希看她这样,有些又气又心酸。 “赵医生简直太可怜了。”“可不么,你没看见,太惨了。”几个小护士匆匆跑过去……看了眼季繁希,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小璟,快进去吧!” 第九十一章 繁希看着远去的几个护士,若有所思。 季繁希在赵晓雅办公室前徘徊一阵,没有看到什么慌乱的情景,反而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见她换了衣服要出来,繁希赶紧闪在一侧,没有见她。 季繁希有些唏嘘——那样得来的爱情,虽然自己并不认同,但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未免太惨烈了些。 靳璟昏睡着,迷迷糊糊醒来时,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只是窗外,开始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了。 都说春雨贵如油,也只有这滴滴答答的雨声,才能让人忆起,现在已经是春天的季节了,万物萌动,草长莺飞。可是她的心里,却仍然是一片萧条。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换来你的匆匆一面,难道要我再从山上摔下来一次吗?”靳璟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掩面而泣。 原本以为,他背着自己攀上山崖,就会与他再次相见,永不分开,谁能想到,如今,依然是镜花水月。 她胸口有些憋闷,眼神不经意地落在了床头柜上,从今天上午开始,同事、朋友、还有穆佳,都来看她,连远在G城的李智杰也专程致电问候,可是在各路人群中,她最想看到的那张脸,始终没有出现。 窗外,依然是凄风冷雨,靳璟觉得有些委屈,从上个春天在E城的运动馆,一直到异国的音城,裴英秀,我到底要怎样执着,怎样坚持,才能真的走进你的心? 她重新躺下,伴着雨声,迷迷糊糊地再次睡去。 裴英秀拉开窗帘,清晨的窗外,一片烟雨迷蒙。 淅淅沥沥的春雨已经下了两天,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从窗外看去,小路上的行人都打着雨伞,各色伞面,给这个灰蒙蒙的早晨点上了些许亮眼的颜色。 英秀觉得有些腿疼,他喷了几下气雾剂,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站起身,从衣柜里挑了件黑色外套,末了,他对着穿衣镜照了照自己的容颜,果然,从冬天到现在,自己也憔悴削瘦了许多。 可一些事情,他还需要给自己勇气,持续的勇气,这样才能思考是否要继续下去,是否要迈出那一步。 他想了一会儿,推门出去了。 穿过几乎半个城市,西郊的雨似乎更大了些,大滴大滴的雨水打在车窗上,连成了一道道银色的线,飘飘扬扬挥洒下来,打落了旧叶,润养了新芽。 车子拐了几道弯,在一排耸立的松柏前停了下来。 裴英秀停了车,信步走上长长的台阶,最后,在殡仪馆的厅堂停下脚步,偏厅里灯火通明,惨白的光线照拂在亡者亲友悲戚的脸上,显得格外凄凉哀怨。而从偏厅里传来的阵阵哭声,更是搅得人心中一片冰凉。 厅堂外有专为客宾准备的白色菊花,裴英秀走上前去,本想替靳璟为秦阳献上一支。可他思忖了下——或许靳璟,已经不想再回忆起这个人了。他绕了过去,作罢。 英秀并没有在来宾的名册上签名,对于躺在偏厅的那位亡者,他没有理由摆出哀痛的表情,当然,也没有必要寄托所谓哀思。 他看着环绕在偏厅周围花圈上的菊花,有些出神。 有些事情,不会铭记心间,因为生活仍在继续。 有些过客,不必刻意原谅,因为原本就不值得。 只是最后,他跟在一群混乱的人群后面,在偏厅的门槛处,看了看里面的情形。厅堂的正上方,悬挂着秦阳的照片,脸庞轮廓清晰硬朗,那双柳叶一样的眼睛看不出表情,正如他平日一样。 只是照片下方,摆放的不是水晶棺,而是一方盖得严实的棺木。一旁,是双眼红肿眼泪流尽的赵晓雅,一身黑衣散发着丧气和哀痛,全然没了往日的千娇百媚。 英秀叹了口气,离开了这个属于另一个世界灵魂的安息之所。 靳璟仍然躺在病房里,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直到眼睛酸疼,她才扔下手机,草草喝了点保温瓶里有些凉了的粥,沉沉睡了过去。 繁希告诉她,她还有一天才能出院,面对着阴雨连绵的天气,靳璟只觉得身体马上就要腐朽生锈,她有些躺不住了,从心底里生出焦躁和厌倦,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安静和平和。 她翻出一本电子书,歪在床上看了起来,不停地告诉自己——“有点出息,靳璟,他不出现,难道你的世界末日就要来了吗? 可是当靳璟看到腿上的夹板时,还是有些丧气了。窗外还在飘着雨,而她的思绪,随着这细雨霏霏,回到了烈日骄阳下的音城。 当初,他也是这样躺在医院里,可似乎自己现在才能真正理解他的心情,痛苦,绝望,焦虑,期待,以及忐忑还有那天夜晚,他低低的啜泣声。 靳璟心里有些五味杂陈,有的没的想了好久,才慢慢的睡去了。 身体好轻,自己仿佛长了翅膀,穿过窗子,掠过树枝,飞向云间。 在不知名的云间深处,裴英秀迎着一轮红日,骑着自行车,而靳璟就坐在他的后座上,闭着眼睛,将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鼻尖浸润了丝丝薄荷和薰衣草的干净香气。 他回过头来,对着靳璟轻轻笑了下。 明朗如斯,阳光如你。 靳璟不由得笑了起来,伸出手,想要环住他的腰。她的手慢慢收紧,可是下一刻,她环住的,只是一团空气。 什么都不见了,裴英秀,单车,阳光,云朵,都在一瞬间消失。她的耳边,又传来了滴滴答答的雨声,掉在树枝上,砸在窗棂上,清晰得只让人更觉得心惊。 靳璟猛地睁开了眼睛。 恍惚间,她有些惊愕,眸心放得大大的,她使劲眯了下眼睛,再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景象竟让她怀疑,自己依旧陷在梦中,远离了现实。 靳璟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借着走廊投进窗户的微弱亮光,她看清了,一个长长的影子就静静的立在她的床尾,坐在凳子上,托着腮,若有所思。 她看得见他垂下的额发,还有挺立的鼻梁,以及在椅子一侧舒展开的修长双腿。靳璟惊得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声音引起他的注意,在下一刻马上消失。 靳璟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唤了声他的名字,“裴英秀。” 门被轻轻推开了,她赶紧闭上了眼睛。门外走廊的光线穿透了房间,在她的眼皮上也投下了一点亮光。护士来查房了。 片刻后,房门被重新关上了。 她再次睁开眼睛,英秀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靳璟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环顾了下黑暗的房间,空空如也。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如果再次错过,就可能真的错过了。 她胡乱披上衣服,拖着腿上的夹板,蹒跚地冲了出去。走廊上,也是空无一人,只有明亮的灯光,一直照亮到廊道的深处。 靳璟顾不了那么多,扶着墙边的扶手,一颠一颠地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挪到了电梯门口,毫不犹豫地下了楼。 住院大楼的大厅门前,只有寥寥几个人,她的目光不住的搜寻,却找不到那个影子了。外面还在下着雨,还有些起风了,丝丝雨线贴在了大厅门前的玻璃上。冷雨凉风,大厅外面,只能看得到地上的水面被雨珠砸出一道道涟漪。 她用手挡着头,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大厅外,一股冷气袭来,透着刺骨的凉,还有迎面扑来的凉风,只一下就把她的头发吹乱了,她在目光所及处继续寻找,无果,继续再往前走。 靳璟觉得腿越来越疼了,她不知道还能走多远,只能沿着这条花园小道一样的石子路,继续往前走。 在石子路的尽头,已经可以看到宽阔马路上的辉煌路灯,而周边的霓虹,星星点点,将这座流落光华的医院,也一同映照在E城的绚丽之中。 她的脚步停住了。 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前方,他的整个背影,笼罩在一团暖黄色的灯色之中,他,正向着灯火中走去。 靳璟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裴英秀!” 前面的那个影子明显地怔了一下,脚步也迟滞了。但是,没有回过头来。 “裴英秀!”她又喊了一声。 裴英秀终于转过头来,怔怔的看着她,眼眸中,闪过了一道明亮的光。 “你不要走!”靳璟拖着右腿,慢慢地走上前去,就这样走到他的面前,几乎贴着他的胸膛,抬头,就能感受他的呼吸。 “小璟……” “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又要走?你以为你真能走得掉吗?” 裴英秀垂眸,抿了下唇,定定地看着她。他的眸心,还映着灯火的辉煌。 “你当初说过,会和我在一起。你还记得去年春天的运动馆吗,我就那样突兀地站在队医室外面,好局促。” 英秀嘴角勾了下,连眼睛也跟着弯了弯,透出了一点暖暖的笑意。 “当初的你好勇敢,虽然无语轮次的,一看就是没有经验的小男生,但你还是说出了你想说出的话。今天我就来问你,你还记得当初自己说了什么吗?” 裴英秀低下眸,眼中荡起一片温柔,轻声说了句:“记得。” “可看看你现在,哪里还像记得的样子?”靳璟眼中一热,两行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我……” “你说,没人会说,一个失恋的人就不能再恋爱了,也没人说,不许爱上一个被放弃的女人。你还说,我,就是你心中的好女孩,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就是你心中认定的那个好女孩,这些,你都记得吗?” 裴英秀的嘴唇微微一动,没说出话来。这些,他都记得。只是,今夜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连英秀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来面对自己,又怎样面对靳璟。 “那我说了什么,你又记得吗?” 不等他回答,靳璟继续说:“我说,对于复出而言,不管有什么样的结果,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竭尽所能努力,不让自己后悔就好了,对吗?” 英秀听了这话,再看面前的靳璟,她的头发被细细的雨珠打湿了些,刘海贴在额头上,她的眼中,盈盈有光,映着灯火,他能看到她眼中的光,也能看到她脸颊上的泪,他觉得心头的血都涌到了胸膛,热热的,他的眼睛也跟着一热,瞬时就飘过了点点水色。 “可是你呢,什么都没有说,就一个人跑到L城和我告别,然后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你都不知道,你藏头露尾,演技拙劣,你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可笑……”说到这儿,靳璟的眼睛又弯了弯,含着泪,笑了。 “所以,你这样躲着我,用这种最简单也是最渣男的方式对待我,对待你自己的感情。你觉得你竭尽所能了吗?你真的竭尽所能保护自己的感情了吗?你又真的竭尽所能相信自己相信我吗?你这样做,真的不会后悔吗?” 他往前迈了一小步,微微低了下头。 “回答我!”靳璟的声音有些嘶哑了。 “好,我回答你。”裴英秀抬起头,眸心正对着靳璟,“我当初,鼓足勇气向你告白,是因为我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规划的人,当初我有信心,也认为有能力来保护你,即使我最后退役离队,我也有足够的资本和足够的选择来继续新的生活,可是……你也看到了,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都不在我的控制之内,我连最后的安身之所都没有守护住,你还不明白吗?” “你说,继续说。”她抬起眸,又拉过衣袖,抹了下泪。 “我怕我给不了你好的生活,我不能让你觉得我是在搭建一个空中楼阁,只给你了玫瑰,而不能给你面包,小璟,我怕我后悔拖住了你,我更怕,更怕你会后悔追随了我,你明白么?” “明白。可是我也要说,玫瑰,你已经给我了,面包,我们可以去赚啊。不光有你,还有我,我知道你是个剑客,可不是独行侠,你这样做,自己就不会累吗?英秀?” “因为我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我承认,我害怕了,一切的恐惧都来源于未知,我几乎跑遍了E城,可是一无所获,在这个城市我竟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要不要留在这里。即便不能给你最好,可我连起码的安稳都不能为你兑现,我不知道该怎样继续勇敢……” “可是你不能一个人就决定我们两个人感情,你问过我吗?你真的知道我会后悔吗?裴英秀,你太自以为是了。” 英秀抬手抹了下垂下的发丝,也顺便把自己眼中的那抹水色一并抹了去。他有些语结,“我不知道这样一个我,一无所有,甚至是境遇凄凉,该怎样面对你…… ” 靳璟往前走了两步,像在梦中一样,环住了他的腰。 她感受到了他的僵硬和紧张。 “就像现在这样面对我,说你想说的,做你想做的。” 第九十二章 “小璟……” 她感受到他身体的震颤。靳璟的手越环越紧,几乎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我从去年春天,在E城体育馆开始,一路追着你,陪着你,一直到了音城,甚至还机缘巧合到了G城,你觉得,这样的我,会后悔吗?” 裴英秀闭着眼睛,真的不想再克制自己,禁锢自己,他只觉得血流冲过胸膛,流向了四肢百骸。他吸了口气,抬起了手臂,轻轻抚上了靳璟的后背。他低着头,将下巴轻轻抵在靳璟的肩上,他不想让靳璟看见,他的眼泪,已经涌了出来。 一年前,那个陷在伤痛中不能自拔的女孩,那个还有些单薄脆弱的娇小影子,已经变得勇敢坚韧了。 小璟,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我的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的,所以我之后全部的希望和美好,都是你给予的,面对这样一个给了我全部温暖和希望的人,我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可以后悔。” 英秀感到自己的后背有些热热的,他吸了下鼻子,轻声问:“你确定么?” “我还要怎么样执着,怎么样坚持,你才能确信呢?我这么努力,为什么还只能到处找你,到处找不到你,看见了你,却根本抓不住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让我受这样的惩罚?你真的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 “我……”他有些语塞,“对不起……” 英秀轻轻掰开她的手指,转过身来。雨还在下,只是雨珠早已被东风打散,在黑夜的上空,化作了点点的雨雾。 他脱下了外套,披在靳璟身上,连她的额头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好了,回去吧。”英秀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扭头唤她:“上来吧。” 靳璟有些愣愣的,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上来啊。” 靳璟有些木木的,伏上了他的背。 “搂紧我的脖子,我要站起来了。”他的声音很轻柔,靳璟望着路灯下清晰可见的雨丝,恍如隔世。 自己已经伏在他温暖的后背上了。 靳璟体味着胸前的温暖,突然开始放声哭了起来:“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了,再也不会出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搂着英秀的脖颈,下巴贴着他的肩,却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了。 英秀心中动容,轻声问他:“你会原谅我吗?” “我要是真的怪你,还冒着雨跑出来找你干什么?” 裴英秀愣了一刻,靳璟没有看见,他清瘦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了。 英秀勉强收了收泪水,清了清嗓子:“腿还疼么?” “有点……”靳璟吸了吸鼻子,可话音中已经带了点笑意。 “不许再乱跑了,出院之后,要好好养上一阵子了。” “你还说我,不要以为我在G城没有看见你,就不知道你在G城做了什么,你到底还想不想要这条腿?” “我知道了。”他柔声回答她的质问,扭过头来,轻轻地笑了下。 穿过弯弯的石子路,望着明亮的住院楼大厅,裴英秀的内心荡起的波澜还没有平息,背上的靳璟并不重,后背还能感受到她的体温。裴英秀知道,自己已经沦落在她的臂弯里,失陷在她的心里,想要挣脱,已经是不大可能了。 而自己能做的,就是像这个雨夜发生的一样,直视内心,再勇敢一点,就这样背着她,一直走下去。 他知道,选择直视内心,也就注定要更加坚韧。 雨还在下,冲洗掉了冬青叶子上的尘埃和淤泥,也染绿了枯枝枝头上的嫩芽,春天,仿佛真的就要来了。 靳璟很快出院,等到她可以自如行走的时候,窗外的风已经不再刺骨,而是夹杂着杨柳绿叶气味的暖意了。 她迈着慢悠悠的步子下班,却接到了一个不期而至的电话。面对电话里陌生却似曾相识的声音,靳璟有些不知所措。 一个小时候,夕阳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悄悄的沉下了地平线。靳靳坐在临街的咖啡馆里,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的街景。 人流熙熙攘攘,路边各家商铺的霓虹灯也悄然亮了起来,整个城市,又例行到了晚间装饰绚丽的时候了。 当靳璟转过头来,赵晓雅已经坐在她面前了。 赵晓雅穿着一身灰蓝色的春季连衣裙,脸上薄施粉黛,她低着头拿起咖啡勺搅动咖啡时,靳璟分明看到,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珍珠手链。 靳璟的目光落在那串手链上,有些出神——这样的手链,自己也有一条。 她觉得有些好笑又讽刺,曾经让自己伤心欲绝的东西,如今已经可以平静淡然的看待它了。 靳璟思忖了下,先开了口:“你……还好吗?” 赵晓雅抬起了头,眼眸闪亮,看起来并不像一个深陷悲痛的妇人应该有的样子,她淡淡笑了下:“不说其他,我今天约靳小姐出来,就已经下了很大的决心。” 靳璟点了下头——这个女人,即使面对挫折,掩饰得很好,并不能从她的表情和话语中捕获更多的内容。 “不管怎么说,斯人已逝,秦阳的许多事情,我也是之后才知道。不可否认,他在一些事情上……的确是大错特错了。” “赵小姐……”靳璟有些语结,想了半天,才说出了一个自己也觉得别扭的称呼。 “我知道他做得一些事情,对你,对裴英秀都是不可磨灭的伤痛。他其实很要强,从小都是这样,我认为自己了解他,有些事情,我放任地看着他去做,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今天在这里,我就代他向裴英秀道歉了。”直到这句话,靳璟才听得出,赵晓雅的声音中,也带了悲伤的味道。 靳璟轻声说:“人已经不在了,也就不用再说这些事情了。” 靳璟的思绪,又回到了出院后,秦阳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当裴英秀以最小心最委婉的语气告诉她时,她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内心的波涛涌动,已经掀起了巨浪。 虽然那个人,她已经很久不去想念,甚至还会恨他,但这个陪着自己走过最美青春的大学时光的人,盍然而逝,还是有些让人惊愕。 她想起了那天在嵘山上的耀眼火光。 靳璟努力收回思绪,脸上闪过了些许黯然,“其实,我也不希望会是这样。” 赵晓雅点点头:“他先前的一些……举动,我很不喜欢,很反感,也逼过他,可我也没想到,会把他逼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 靳璟有些听得云里雾里,她再看赵晓雅时,已经看得到她眼里凝聚的水光了。 “你……很爱他吧?” 赵晓雅嘴角勾了下,“如果不爱,以我的性格,是不会像当初那样,从别人手里硬生生抢走他的。很久很久都没有对一个男生有那样的感觉了,一旦遇到,就想牢牢抓住,绝不放开。” 靳璟看着她,赵晓雅微微低眸,已经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了,她有些不忍,轻轻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指:“你要节哀。” 赵晓雅点点头:“我作为秦阳的家人,会为他弥补一些之前的事情,请转告裴英秀,我不会就这样让秦阳留下错误继续存在的。” 靳璟微微点头:“我明白。可是你也要继续生活,你不必为他背负什么,如果秦阳知道你过得不快乐,他也不会心安的。” “我知道……”赵晓雅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当初对你的决绝,如果可以的话,我替他向你道歉。” 靳璟垂眸:“你不说的话,我还真的几乎快要忘了那些事情。不管是美好的,还是不好的,我都在说服自己,赶紧忘掉,所以,你不用道歉。人心如此,他那样做有他的目的和道理,不管我认同或者不认同。现在想来,我和他必定要南辕北辙,所以又为什么太过执念呢?” 赵晓雅望着她,没说话。 靳璟站了起来,就要离开,“经历了这些事情,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好好生活,无愧于心就好,再见了。” 晴朗的天气,蔚蓝的天空上流淌着轻柔的卷云,E城西郊,绿山荫荫,飞鸟鸣唱,空灵的山间,隐约还有些松柏的辛辣气息,和泥土的潮湿交织在一起,静谧幽深。 裴英秀和靳璟下了车,走上了高高的石阶。前一段时间下雨,台阶的边缘,已经有了青苔的痕迹,斑驳潮湿。 上到最后一阶台阶,靳璟接过英秀手中的那束白色菊花,“还是我自己去吧。” 英秀点点头,“我等你。” 靳璟拿着那一大束菊花,穿过一排墓碑,到了一棵松树的跟前,才看到了一方大理石的墓碑,墓碑上,还贴着作古之人的照片。 靳璟低头看去,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上,他的容颜虽然模糊,但依然能看得出硬朗的线条和那双柳叶一样的眼睛。 她蹲下身,轻轻放下了那束菊花。“秦阳,我来了。” 墓碑前面还有一些零星的灰烬,几束菊花已经枯萎,散发着颓朽的气味。靳璟清理了下墓碑前方,静静的站在前方,不知道从何开口。 她看了下那双依旧富有神采的眼睛,心中犹如被一根松针刺了一下,有些刺痛 秦阳,谢谢你陪我走过了最美的青春年华。谢谢你,让我拥有了美好的记忆和时光。可是……那些见不得阳光的事情,在另一个世界,还是不要做了吧。 靳璟打开了包包,拿出一个藏蓝色的丝绒小盒子,轻轻地将盒子打开。 一条珍珠手链,安静地躺在小盒子里,灰蓝色的珍珠,在淡淡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柔美温婉。手链的珠子上,还有些细小的划痕。 靳璟合上盒盖,慢慢地将小盒子摆在了秦阳的墓碑前,站起了身。 她的眼中也朦胧了起来,墓碑前那方小小的照片,也有些看不清楚了。她最后伸出手,却在将要触碰到照片的那一刻,将手指收了回来。 靳璟的声音有些细细的,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最后用久违了的称呼轻轻唤了他一声:“阳阳,我走了。” 她转过身,离开了秦阳的安息之地。 那串珍珠手链,默默地躺在秦阳身边,与他同眠。 一阵春风袭来,小路旁的松柏也随风微微动了动。过去了,真的,过去了。 一转眼,早春的寒凉就变成了和煦的暖风。 银树路上,裴英秀看着几个工人正把星河之隅的招牌重新挂在了店面上方。 “再往上一点,对对就这样!”李智杰已经从G城回来,正忙着招呼帮忙,终究没有实现他那个当穴头的梦想。 穆佳背着背包,在一边笑得开心。 裴英秀看了下招牌,又闪身到了一侧,他的手指不经意的触碰到衣兜里的那串店铺钥匙——前不久赵晓雅将钥匙还给他时,他还有些不大相信。直到此刻,看着星河之隅的招牌重新出现在银树路上,他才有些唏嘘感慨,经历了那么多,自己最终还是守住了这一方的希望。 只要专注生活,勇敢前行,就是最好的。 他牵着靳璟的手,紧紧地和她相拥。 裴英秀的眼光,落在了目光正前方的马路一侧。他看到了一辆白色的车子。车子仿佛已经停了很久,车门被打开了,一个身形精瘦的男子走了下来,正往马路这边英秀的位置看。 英秀松开了靳璟的肩,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然后,拨通了电话。 “喂,安然,是我。” “恭喜你了,失而复得,奉劝你一下,以后还是上点心吧。” “我知道,你不过马路来看看么?” “不了,你也不想尴尬吧,何必呢。” 英秀没再勉强,他轻声说:“那天在嵘山,还是要谢谢你。” 安然微微笑了:“不用谢我,我也不是你心里的好人。可能我胆子小的原因吧,不想看见我认识的人在我面前死掉。” “可是最后……”英秀默默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还想这么多干什么,”安然沉默了一下,“英秀,再见。” “再见。” 裴英秀远远看着马路那头的车子,融进了车流之中,渐渐消失。 马路对面,在一棵槐树下,陶冶静静地看着英秀挂了电话,转过头去,和靳璟一起进了店铺。店铺外面,是正在招呼的李智杰。陶冶的目光转到一侧,落在了背着双肩包的穆佳身上,许多日不见,她还是那样,满是活力和朝气,虽然离得远,可还能看得出,她正笑得很开心。 陶冶看着穆佳,他自己也不自觉的笑了笑,随后,他转过身,消失在街头的人流里。 夜晚,E城像往常那样,溢彩流金,绚丽婀娜,整个城市都散发着靓丽和妩媚的气息,清风浮动,路边的槐树花也飘来了淡淡的香气。 星河之隅,除去前几天的相对安静,此刻在这座城市休息的夜间时光,已经渐渐喧嚣起来。 靳璟和裴英秀推开了玻璃门,来到外面,店面上方,“星河之隅”的霓虹依然闪亮,和这个城市的其他星光灯火融在一起,共同照亮了整个夜空。 这是个晴朗的夜晚,抬头,虽然有灯火的照耀,可还能依稀看到苍穹之上的繁星点点。 靳璟的手指,紧紧握着裴英秀的手。她站在他的面前,映着满目灯火,她能清楚的看到裴英秀眸中的光亮,正如这璀璨夜空,晶莹纯净。 “你曾经说过,星河之隅是个梦想,星河之下,安居一隅。不管怎么样,现在也算是实现了。” 英秀环住她的腰,“因为有你的支持,我才能继续下去,直视内心,谢谢你,小璟。” “是我更要谢谢你……”靳璟转过了身,将双臂环住英秀的脖颈,她踮起了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英秀微微低头,在灯火灿烂中,沐浴着清风,与靳璟紧紧相拥。 E城,灯火辉煌,霓虹闪耀,金色笼罩在城市上空,宛若一片薄薄的蝉翼。淡淡的幽香铺面而来,还隐隐传来了远处的音乐和笑声。 璀璨如斯。 璀璨如你。 (全文完)